高陽第二天早早就到了單位。走進辦公室，看見桌子上全是灰塵，飲水機的純淨水桶裡也長出了黑黑的毛……似乎有好些年沒人來過了。高陽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沫，如果小沫還在的話，辦公室裡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狼藉一片。他冷冷地笑笑，開始打掃衛生，按王鍵的說法，他一定要將這所有晦氣都掃地出門，讓它永遠不再回來。
高陽看看手錶，上班時間差不多到了，他就去了柳蒼梧的辦公室。柳蒼梧正低頭改著材料，看高陽進來，笑笑說：「什麼時候出院的？」
「昨天。」
「不在家休息休息了？」
「不了，我已經休息夠了！」高陽苦澀地笑笑，「市長找我到底是什麼事？」
「可能是要你做他的秘書吧！你去了就知道了，我看他已經上班了，你這會兒就去吧！」
從市長辦公室出來，高陽顯得很平靜。市長果然要高陽當他的秘書，並肯定了他在省政府主辦的雜誌上發表的有關經濟方面的幾篇文章，很有見解，很有前瞻性。高陽心裡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另一個晦色時代的到來。高余冠都伺候不了的市長，憑自己這顆不開竅的木腦袋能行嗎？
經過高余冠辦公室的時候，恰好碰見他出門，險些撞上。高陽停下腳步，高余冠也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很複雜，說：「高科長，上班了？」
高陽「嗯」了一聲，也笑笑。
「高科長，你在省政府雜誌上發的那幾篇文章是怎麼寫出來的？」高余冠跟在高陽的屁股後面來到高陽的辦公室，趕緊抓住高陽放在桌子上的水杯準備去倒水，可摸了摸，杯子正熱，打開蓋子一看，水是滿的，就又把手縮了回來。
「隨便寫的！」高陽奇怪地看著高余冠，不知道他問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難道他懷疑自己的文章是抄襲？
高陽很瞭解高余冠，他從來就沒有服過高陽，總覺得玩筆桿子的不如玩嘴皮子和玩心眼的。這話不假，高余冠能從一個科員沒幾年工夫就當上了副科長，不能不說他是得益於他的嘴皮子和心眼兒，但高余冠萬萬沒有想到，新市長卻換了口味，不吃他這套。這不，前兩天葉長平正式找高余冠談過話了。葉長平很失望地告訴高余冠，新市長點名要高陽做他的秘書，這誰也沒辦法。高陽寫的那幾篇小文章的事，已經在辦公室裡沸沸揚揚地傳播開了。高余冠這會兒就又動了個心眼兒，想打探打探高陽是怎麼搞出來的，高陽能做的事他也一定能做，他不能輸給高陽。看高陽來了，就熱情地跟了過去。高余冠就是這樣一個人，失志的時候，他可能會把自己放得特別低，恨不得叫你爺爺；得志的時候，他可能會把自己抬得特別高，恨不得讓你叫他爺爺。
「我也想寫點兒，你看看從哪些方面寫？」高余冠恨不得把笑容都擠出來。
「你要真想寫，就寫寫新能源發展方面的吧！現在這方面的探討比較激烈……」高陽覺得高余冠真心誠意問自己，總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於是就簡單說了說自己的一些看法，最後又補充道：「你寫好了，可以發給小沫，她現在調到編輯部了。」
「哦，我明白了！」高余冠臉上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臨出門時，還特別回過頭說了句：「謝謝啊！」
高陽雖然真心實意地想幫高余冠，可從他最後的那難以察覺的神色中，高陽覺得高余冠絕不僅僅是來討教的，而是在討教的背後打著一個無人知曉的小算盤。
高陽很快熟悉了市長的生活規律和材料口味，在服務市長的生活中謹小慎微，生怕做錯了什麼。但一段時間後，他才真正明白，新市長跟屈文岳的秉性差不多。他不要高陽整天陪他做這做那，週末要是沒有工作安排，他就讓高陽去休息，從不讓他成為自己的附屬品，高陽覺得服務起來不是很吃力。一段時間之後，新市長對高陽的材料很滿意，只要經高陽過手的材料，市長很少再去細摳。只要不涉及市長的生活，在材料上高陽感覺是小菜一碟。
高陽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從前，樓道裡或上下班跟同事碰了面，大家都很熱情地跟高陽打招呼，部門一把手見了高陽，也會有意湊上來跟高陽套套近乎，開開玩笑。也常有縣市政府的領導上來請高陽坐坐，或是從縣市帶來很多土特產之類的東西。面對自己位置的特殊性，高陽表現得更加謙虛謹慎，熱心待人。不管是一把手還是副職，只要找他的人，他都會盡心盡力地幫助，在縣市或部門一把手面前，他永遠把自己置於一個小字輩的角色，向他們學習，幫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高陽有個原則，什麼忙都可以幫，只有違規的忙是絕對不幫的，哪怕是有些一把手來找他，他也會委婉地予以拒絕。沒過多久，高陽就因為天性實在、辦事認真、不耍心眼而在縣市及部門獲得了良好的聲譽，很多年輕的一把手也喜歡跟高陽打交道，他們成了好朋友。
這天，高陽一上班，葉長平就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高陽馬上起身，跟葉長平打招呼。葉長平笑得很燦爛，興奮地說：「小高啊，你的確沒讓我失望，當時推薦你當秘書的時候，我還在心裡犯嘀咕呢！現在看來，你是一個很優秀的秘書！」說完，葉長平就低聲笑了起來。
高陽第一次看見葉長平到他辦公室來，而且談論的是一個很私人的話題。高陽也第一次看見葉長平的馬臉原來也可以這樣陽光燦爛。高陽笑笑，說：「謝謝秘書長的栽培！我會努力把工作做好，不給您丟臉！」
「別再這麼秘書長秘書長地叫了，如果論輩分，我還得叫你妻哥呢！」葉長平走過來，湊到高陽的耳朵上悄聲說道。
高陽聽到葉長平的這句話，渾身酥軟，像春風拂過一樣，激動、興奮、舒暢，一起湧上心頭。他沒有想到，葉長平會接受他，而且接受了他和郝梅的兄妹親情。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從此以後，郝梅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喊他哥哥，他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叫郝梅妹妹，他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呵護他的妹妹，更可以冷下臉去批評他的妹妹……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通遍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他似乎感到生活原來是如此美好，就連葉長平臉上縱橫交錯的褶子也變得那樣飽經滄桑，那笑容也變得那樣親切熱烈。高陽有些難為情地摸摸後腦勺，說：「在單位您還是領導，我永遠是您的兵！」
葉長平嘿嘿嘿地笑著，拍拍高陽的肩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