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 第45章 路在何方
    高陽手裡拿著一份四月十九日的省報,呆呆地看著屈文岳的名字。就在公示期結束的最後一天,屈文岳帶著他未能實現的夢想離開了都江,離開了他為之奮鬥一生的政壇,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他才四十八歲啊!再過一天,他就將順利地成為都江市政府代市長,再過幾天,人代會結束,他就順理成章地當選為市長了。那時候,高陽的仕途也就一片大好。瞬間,一棵原本根深葉茂的大樹就這樣轟然倒了,棲息在這棵大樹上的小鳥又將何去何從……

    屈文岳的葬禮很隆重。那天,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彷彿也在為屈文岳的離去表示哀痛。都江大道兩旁站滿了人,有機關幹部,有下崗職工,更多的是放下手裡的農活、趕來送屈文岳最後一程的農民。他們都打著黑底白字的橫幅,上面寫著:「屈市長,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屈市長,你一路走好!」高陽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小時候在語文課本中學過十里長街送總理,後來工作了也只在電視上看見過許多人民的公僕因公殉職,老百姓集體送行,可在現實生活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真是金盃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老百姓的心中永遠擱著一桿世界上最公平最正義的秤。

    高余冠看見高陽後迎了上來,故作陰沉的臉上透著神氣,說:「高科長也別傷心,節哀順變啊!」聲音雖然很低,但底氣卻很足。高陽知道高余冠話裡意味,也沒好氣地說:「謝謝關心,屈市長留給我的除了悲痛,還有拚搏的力量!」高余冠聽著不舒服,就擠進人群裡走了。

    此時,高陽癱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了一點兒力量,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樣,打不起精神來。文麗也勸過他好多次了,她太清楚,屈文岳的離去對高陽來說無異於釜底抽薪。看著高陽愁眉不展的樣子,文麗心裡也不好受,她知道高陽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文麗說:「高陽,你也別想太多,當不當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有一顆快樂的心。即使你當不了官,我也覺得我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你說呢?」

    「我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為官而生的人,但人活著有時候其實就是為了賭那口氣。我看見高余冠那副嘴臉,幸災樂禍的那個樣子,如果讓這樣的人得逞了,我覺得那是對正義最大的踐踏!」高陽感慨萬千、義憤填膺地說。

    「活的就是個心安理得,管他會怎麼樣!」文麗說。

    「你說得也是啊!爭又能爭出個什麼呢?最終還不是像屈市長那樣,再大的抱負也帶到了天堂!」高陽失落地說。

    「別胡說!」文麗說著把高陽的嘴巴捂了起來,「我只想我們都好好的,沒病沒災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高陽嘴上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過去,之所以他對高余冠的小動作不在乎,那是因為有屈文岳在,他覺得高余冠與自己還沒有抗衡的能力。他是從高余冠同一辦公室的同事口中得知,就是高余冠給文麗打的那個匿名電話。當他知道這件事之後,僅僅嗤之以鼻,覺得與高余冠那樣的小人鬥氣沒什麼意義,也就忍讓了過去。但現在,形勢急轉直下,在對付高余冠這個對手上,高陽束手無策。

    自從發現郝梅胸前的那塊硃砂痣後,高陽每當看葉長平的時候,心裡就在想,假如郝梅真是自己失散三十年的妹妹,那葉長平豈不成了自己的妹夫?世界上還會有如此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嗎?話又說回來,假如葉長平知道了這事,會接受這個現實嗎?一系列的疑問困擾著高陽。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自然和諧、不露聲色地將這層關係揭開,高陽只能等待合適的時機。

    高陽見到楊柳的時候,是屈文岳葬禮之後的第七天。她簡直判若兩人,深陷的眼眶,軟綿綿的目光,整個人都瘦下去了一圈。高陽約楊柳到外面一起坐坐,他知道屈文岳的離開,打擊最大的是他的女兒楊柳。高陽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他要問問楊柳,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父親相認才不到半年,可他就這樣無情地走了,我恨自己在父親活著的時候還賭氣不認他。」楊柳一臉的痛楚,像是犯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錯誤。

    「我們從小到大,怎麼從沒有聽說你還有一個父親啊?」高陽吃驚地盯著楊柳的眼睛。

    「我以前也壓根兒不知道,那時候別人說我長得不像我爸,也不像我媽,我心裡覺得怪怪的,可當我問我媽媽的時候,媽媽總會憤怒地要帶我去找說這話的人,我就再也不敢問下去了。我相信我是父母的親生女兒!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可誰知道又突然冒出來一個市長爸爸,我一時間無法接受!」楊柳嘴角向兩邊提了提,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原來,屈文岳家在省城,那時響應黨的號召,上山下鄉,屈文岳就成了一名下鄉青年,插隊到德祿縣楊柳父親所在的隊裡。當然,那時候高陽一家還沒有遷到德祿縣。當時屈文岳才十七歲,與另外一個女知青戀愛了,他們山盟海誓,將來一定要結婚。不久,女知青就懷上了屈文岳的孩子,後來,肚子越來越大了,他們就商量著要結婚,永遠扎根在這裡。那時候,未婚先孕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他們所承受的壓力就可想而知了。可哪裡知道,婚還沒結,孩子還沒生,國家出台了知識青年返城的政策。這時候,女知青就後悔了,她一定要回城,到醫院讓醫生把孩子打掉,可醫生說月份太大,如果一定要拿掉,會危及大人和孩子的生命,醫生說什麼也不給做。女知青死活就是不要肚子裡的孩子,又沒有醫生給她做。於是她就開始折騰自己,讓這個孩子提前從她的肚子裡出來。她跳蹦子,干重活,拉架子車,扛麻袋……屈文岳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也許是肚子裡的孩子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到八個月女知青的肚子果然痛得受不了了,屈文岳就悄悄陪她到醫院把孩子生了下來。可沒有想到的是,孩子活了下來,媽媽卻因失血過多死了。

    屈文岳傻眼了,他不能沒結婚就帶個孩子回去。這時候,楊柳的養母剛生下一個男孩兒,楊柳的養父看屈文岳愁得茶不思、飯不想,孩子雖然身體弱小一些,但小模樣還挺討人喜愛的,楊柳的養父很想留下來,就主動說自己收養這孩子。屈文岳感天謝地的話說了一籮筐,就差下跪叫親爹了。

    屈文岳順利回到了省城,直到楊柳大學畢業,屈文岳只看過孩子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在晚上,只有他一個人來,匆匆看一眼就走了。屈文岳自從回城後,每月都寄來一百五十元錢,後來屈文岳結婚了,當領導了,每月給楊柳寄來的生活費也就相對多了。楊柳大學畢業時,還是楊柳的養父找的屈文岳,最後屈文岳又從省城打電話安排到報社。屈文岳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再一次踏上都江這塊留下他快樂和傷心的地方。

    他上任後,也見過幾次楊柳,但一直未露心跡。他主要怕影響到他在都江的工作,如果都江市的老百姓知道他在這兒有一個私生女,那今後的工作還怎麼開展。所以,屈文岳忍受著親生父女不能相見的痛苦,每天都煎熬著,他想盡最大的能力為都江的老百姓謀福。一方面是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曾經揮灑青春和汗水的都江這塊熱土。他關心老百姓的細微小事,他注重解決城市低收入家庭的生活問題,他為了都江經濟新區的工業項目園早日建成跑省城上中央,招商引資,就是為了有一個廣闊發展前景的新都江。可都江市站立起來了,他卻永遠倒下了。

    「半年前,父親突然病倒。在父親的病房裡,我卻意外地看見了他,當時我想也不敢想,一個堂堂常務副市長怎麼會跑到我父親的病房裡。也就在那天,父親說自己老了,不知哪一天一口氣上不來就走了,這事再也不能捂下去了……」楊柳平靜地說著話,淚珠一滴一滴從眼角順著臉頰滾落下來。高陽覺得這淚珠不是打在楊柳的衣襟上,而是撞擊在他的心裡,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命運似乎跟楊柳是一樣的。

    楊柳停了停,拭去眼角的淚珠繼續說:「當我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他的時候,我怎麼都無法相信這一事實,當時我就從病房裡衝了出來,站在醫院花壇邊的大樹下哭,一直哭……直到有人站在我身旁的時候,我才停止哭泣。當時,我多麼希望來勸我安慰我的人是他,可我睜開眼抬起頭的時候,發現卻是媽媽……我恨他,那時候我真的恨他。」楊柳的眼淚又來了,「他約過我好幾次,我都借口有事推了,後來我生病的時候,我是那樣盼著你來看我,可我沒把你盼來,他卻站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接納了他,那次去川北,我主動提出跟隨採訪,是我第一次主動接觸他。後來,我知道他晚上經常加班到很晚,所以就經常到他的辦公室去。我看到他自覺不自覺地經常在轉動著脖子,我知道他肯定是頸椎不好,於是就給他按摩,為此,我還專門到一個朋友的醫院去學了半個月按摩。可誰知這樣的日子還沒有過上一個月,就……」

    「柳丫,別難過了,也許這是命中注定的!」高陽拍拍楊柳的肩膀說。

    「我後悔啊,我真的後悔啊……」楊柳說著就大哭了起來。高陽說著趕緊起身,抓住楊柳的肩膀安慰說,「你這樣,在九泉之下的父親也不會好受的,柳丫,振作些,啊!」

    楊柳說著撲進高陽的懷裡,仍哭得特別傷心:「我後悔自己直到他走的那天都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我看他趴在桌子上痛苦地把眼睛閉上了,我大聲地叫著『爸爸』,可他卻不答應我……我多想喊他一聲『爸爸』,然後再看看他幸福的樣子,可沒有那麼一天了!」

    高陽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時,高陽感覺窗外不停地閃著光,似乎是連續不斷的閃電從天而降。高陽只顧安慰楊柳,也沒在意窗外已經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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