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 第37章 不辭而別
    早上起來,高陽破天荒地做好了早點。自己先吃過,然後把文麗的擺在餐桌上就去上班了。

    高陽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小沫已經在擦桌子了。

    「回來了?家裡人都好嗎?」高陽一看見小沫,剛出門時還鬱悶的心情一下子舒暢了許多。

    「都好,你呢?」小沫停下手中的活,關切地問。

    「不好。我媽突然病了,這個年是在醫院裡過的。」高陽苦澀地笑笑。

    「怎麼了?伯母沒事吧?」小沫一聽高陽的話,正準備去給高陽倒水,馬上也停了腳步,轉身走到高陽跟前,急切地問道。

    「還好,前幾天已經出院了!」高陽就把事情的前前後後給小沫講了一遍。小沫邊聽邊去給高陽倒水。

    「唉,人一輩子要是沒病沒災的多好啊!你以後也要當心自己的身體,不要為了工作讓自己的身體受累。年輕時什麼都過來了,可老了就不好過了!」小沫把茶杯遞到高陽手裡,看著高陽半天。

    「你說得對,健康是『1』,工作是『0』。沒了健康,一切都歸零。」高陽感激地看看小沫。

    一早上,小沫什麼事也沒做,不時地走過來給高陽杯子裡添水。

    「春節你可能也沒顧上去領導家裡拜年,現在年還沒過完,你應該去走動走動。你是男人,有時候得為自己的仕途搏上一把。我看高余冠鬼頭鬼腦地老往領導跟前湊,我不想看著你輸給高余冠!」小沫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高陽抬起頭,吃驚地看著小沫。不知道小沫今天是怎麼了,她還從來沒有在高陽面前講過這些事情,現在卻說了這麼多。

    高陽說:「小沫,你說我現在怎麼突然有一種感覺,官場天生就是屬於高余冠那樣聰明的人來玩的,我是玩不轉官場這只陀螺的!我真的感覺很累,如果為了仕途,連做人的尊嚴都不要了,那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小沫沉思良久,抬起頭說:「你的工作能力遠遠超過高余冠,這是眾所周知的。可必要的人際交往與溝通,也不會讓你的人格尊嚴受損啊!韓信還能受胯下之辱呢!更何況你並沒有受辱。再說,現在就這麼一個社會,你不與領導主動交流,領導就跟你生分。在用人的時候,他寧可用一個熟悉的人,也不會用一個生分的人。你說你為了一點兒小節而失去自己的事業,哪個更讓人備受侮辱呢?」

    高陽突然感覺眼前這個毛丫頭過了一個春節,讓他刮目相看了。高陽不知道還可以拿什麼理論去反駁她的話,高陽無奈地搖搖頭說:「我聽你的,就按你說的去做,好吧?」

    「這還差不多!」小沫咯咯地笑了起來。

    高陽也呵呵呵地笑著。

    中午下班回到家,文麗似乎壓根兒就忘了昨晚上發生的事,還是那樣歡天喜地地哼著《我和草原有個約定》,在廚房裡做著飯。看高陽回來了,還跟往常一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趕緊洗手去,飯馬上就好了!」

    高陽奇怪地往廚房看看,就進了衛生間。

    「高陽,昨晚上我是不是喝醉了?我是怎麼回來的?我怎麼什麼事都不記得了?」文麗把菜端到桌子上,正往碗裡盛著米飯。

    高陽一聲沒吭地坐到餐桌旁邊,拿起筷子,就往嘴裡刨著飯。這時兒子叮噹從書房裡跑出來,大聲地喊著:「爸爸,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你拿著槍抓壞蛋,你被敵人打了一槍,身上全是血……」

    「閉上你的嘴巴,趕緊洗手吃飯!」文麗一聽兒子說血,馬上制止了兒子的話。

    叮噹撅了撅嘴,進了衛生間。

    「你沒打120急救電話來救我?」高陽朝著衛生間大聲地說。

    兒子一聽高陽有了回應,馬上從衛生間出來,接著剛才的話說了起來:「我還沒來得及打電話,你一伸胳膊,就變成了蜘蛛俠,帶著我就飛了起來,飛起來的感覺真好啊!」

    「胡說!」文麗看了兒子一眼說道。

    高陽呵呵呵地笑著,不搭文麗的腔。

    吃過飯,高陽到書房給叮噹講假期作業上沒做的題目。講完了,高陽再叮囑幾句,就轉身向書房走去。文麗看了一眼,沒有吭聲。

    下午一上班,高陽就陪著屈文岳到縣市檢查春耕生產了。整整三天時間,早上高陽早早就出門了,晚上很晚才回家。文麗早早就到兒子的臥室和兒子一起睡了,高陽就在書房裡一個人睡,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第二天早上,高陽很晚才去上班。走到辦公室門口,用手輕輕地推門,卻發現門是鎖著的。這幾年,高陽已經很少拿鑰匙開門。絕大多數情況是他上班的時候小沫已經早早到了,把地也拖了,水也燒好了,只等高陽來。如果有事不來,她總會提前給高陽打電話請假的。可今天,小沫卻遲到了很長時間。

    高陽從包裡找了半天才找見鑰匙,把門打開,他朝辦公室掃視了一圈,地已被拖過,地上的水還沒有干。他走過去摸了摸電壺,是熱的,朝自己辦公桌看了一眼,茶杯裡沏滿茶水,還冒著絲絲熱氣。他走到桌子跟前,發現了一個信封。他坐下來,打開信封,小沫的字跡清秀地呈現在高陽的眼前。

    陽:

    請允許我這樣叫你一聲!也許這是我在都江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走的時候,恰好你陪屈市長下縣市了。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無法在你面前說出「我要走了」這句話!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原本就天真的眼淚,因為我是那樣捨不得離開你。我想天天聽你說話,天天看你工作。可那種近在咫尺的煎熬,讓我無法忍受。我才發現自己愛你是那樣深。我原本想愛是無須佔有的,可我錯了。特別是那天你帶著我參加完你兄弟們的宴會後,那種難以言狀的痛楚深深地糾結著我的心。我多想永遠留在你身旁,可我發現自己的想法竟是那樣天真、可笑!我在你的心裡,永遠都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妹妹。我恨自己墜入了情感漩渦,不能自拔。

    在你面前,我是真實的,你也是真實的。離開也許會讓我們都得到解脫。我的存在,只會給你帶來更大的痛苦。理智地想想,你是對的。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父親唯一讓我敬重的男人。在我極端情緒化的時候,你選擇了理智地面對我,而沒有讓我繼續沿著錯誤的路走下去。高余冠無數次來騷擾我,還多次約我到外面去,我都拒絕了。有時候,我就渴望眼前苦苦約我的人是你啊!可你沒有。你的正直、無私、大度,對家庭的責任感,對我的無動於衷,都讓我覺得你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

    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優秀的。適當地降低自己做人的尺度,憑著你出色的工作能力,相信你自己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的。在你的身上,我隱約能看見父親的影子,因此,我堅信你能成為一個大官、好官的。我記得父親曾經說過一句話:不要為他人之陰謀所困,不要為自身之痛所挫,堅守正氣之向,終有一日,你是最先到達目的地的勇士!

    其實,我畢業的時候,就考到了省政府辦公廳,可父親執意要我到基層鍛煉鍛煉,於是有了我和你共處的三年時光。離開的時候,才覺得時光飛逝,三年彈指一揮間。我這樣離開,原本也是背離了父親為我設計的仕途道路,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會瘋的。於是,我選擇了離開都江。

    我有個秘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我只想告訴你。其實,我家在B市,我的父親就是李副省長,我原名叫李小沫,因為父親不願意讓我享受他的蔭蔽,所以我出生後戶口本上就寫成了小沫現在這個名字。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我愛你!我也相信,在你的仕途道路上不免會遇到一些難以解開的結,那時候,如果你還記得小沫,如果小沫還能為你盡一點微薄之力的話,也許今生就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呵呵呵,再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以後我們肯定還會經常見面的!祝你開心快樂!

    再見!

    小沫

    高陽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座位,頓覺這間辦公室是這樣寂寥沒有生氣。握著餘溫未盡的茶杯,高陽覺得自己無數次抗拒的不是小沫的眼神和愛意,而是自己對小沫深深的依戀。

    下午下班後,高陽沒有回家,也沒有給文麗打電話。文麗也沒有打來電話問自己什麼時候回家。高陽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任憑手指瘋狂地敲擊著鍵盤,屏幕上落下了零亂的行行文字,這就是高陽的詩歌。他有時候甚至恨筆下毫無生氣的「八股文」是對人心靈的打磨。任憑思緒紛飛,高陽雲裡去霧裡來,只有那些詩行是他最真實的表達。

    最後,高陽重重地敲下三行字:

    哪怕我是這樂譜裡

    最後一個音符

    也要奏出最響亮的聲音

    他釋然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辦公室。

    高陽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了,他還不想回家。他不想面對文麗,不想面對她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是為了懲罰他而故意做給他看的。就這一點,讓他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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