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過飯,回到招待所,房間裡雖然有暖氣,可也冷得受不了。高陽好不容易從總台找來一個電暖氣,好一陣子,屈市長房間裡的溫度才慢慢升高。高陽接到市委辦打過來的電話,說救援飛機明早就開赴受災現場,屈文岳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這時,楊柳敲門進來。
「楊柳啊,過來坐,過來坐。」屈文岳像父親一樣笑著說。
楊柳也微微笑笑,坐到了對面椅子上,說:「市長剛從北京回來就趕上這雪災,看來老天也不讓你閒著!」
「我本來是提前結束培訓班回來參加兩會的,可沒想到屁股還沒著家,就趕上了這檔子事。唉,但願被困的老百姓都好!」屈文岳看著窗外,臉上掠過一絲愁容。
「我知道,您是老百姓的保護神,您一出現,冰雪都會為之動容。相信被困的群眾會安然無恙!」楊柳說。
「呵呵呵,你還挺會給人寬心的!」屈文岳看著楊柳和高陽笑著。
「這麼冷的天,你們陳總編怎麼不會憐香惜玉呢?是不是報社沒男人了?」屈文岳嗔怪道。
「屈市長,不是他派的,是我自己主動要求來的!」楊柳撅著嘴說。
屈文岳疑惑地看著楊柳,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小高,這小縣城的招待所不比都江市的,把這個電暖氣拿到楊柳房間裡吧,別把楊柳凍壞了!」
高陽就去關地上正燒得熱乎的電暖氣。
楊柳一看高陽真要拿,急了,馬上說:「屈市長,我不冷,我不冷。」說著上前攔住了高陽。楊柳其實就是因為自己的房間實在冷得待不住,才不得不敲開市長房間,想進來暖暖,沒想到屈文岳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意思。難道她的臉上表現出寒冷了嗎?可她再怎麼也不能為了自己讓市長受凍。
高陽無奈地看著屈文岳笑笑。
「小高,拿過去,不能沒有紳士風度!」屈文岳用命令的口吻跟高陽講。
這會兒,楊柳不再固執地推推搡搡了,看著屈文岳,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那就謝謝市長了!我就不客氣了!」
屈文岳滿意地笑笑,並不吭聲。
高陽把電暖氣送到楊柳房間,又到前台去,可他們說再沒有電暖氣了。只好回到屈市長的房間。
房間裡溫度比剛才低多了,但屈文岳似乎並不覺得冷。高陽把屈文岳的杯子裡加滿了熱開水,遞到屈文岳手裡。
「小高,你今年都三十五了吧?」屈文岳突然問。
「嗯。」高陽疑惑地看著屈文岳,點點頭。
「副科長也有兩年了吧?」
「兩年多了!」高陽知道屈文岳後面要說什麼了,他的心開始不停地跳動。
「現在,秘書科長的位子空著。我想了半天,這個科長的人選,也就你和高余冠兩個。」屈文岳若有所思地看著高陽,然後停了一會兒,又說:「但我覺得你更勝任一些!」
「高科長能力也很強!」高陽聽到屈文岳的表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無意識地把高余冠抬了抬。
屈文岳冷冷地笑笑,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把你們倆的長處都結合到一個人身上,也許是最完美的,但這個世界上卻永遠都沒有完美。也許你的缺點正好成就了你的優點,而他的優點卻讓缺點更加突出。如果讓我在你們倆的優點中作一個選擇的話,我寧可選擇你的優點。」
說完,屈文岳笑笑。
「屈市長,跟您這些年,我深深地被您的人格魅力所打動,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做一個什麼樣人的信念!」高陽動情地說。
「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屈文岳淡淡地笑著。
「正直陽光的人!」高陽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只說對了一半。在內心世界裡,一定要像你說的那樣,否則你會失去自己。但在官場上,一定要做一個外圓內方的人。既要能固守自己內心世界的正直陽光,又要通過虛實變幻的平衡之術來上下溝通。」屈文岳喝了口水,繼續說,「在很大程度上,人的性格決定人的命運,同樣,也決定了很多領導在官場的用人取向。絕大多數的領導都喜歡被人吹捧、被人高高抬起,而有這種技能的人就容易被任用,可這樣的人卻不能成就偉業,就如同和珅一樣。可領導還得把目光投向真正有才幹的人,就如紀曉嵐一樣,但無論你活的時候怎麼風光,可百年之後,這兩種人的區別就很明顯了。」
高陽聚精會神地聽著,都忘記給屈文岳添水了。
「小高啊!我們有才幹,再學學和珅,有何不可呢?是不是會更加如魚得水呢?」屈文岳靜靜地看著高陽。
高陽使勁地點著頭。
「你前一段跟葉秘書長出去,他也沒提說過你個人問題?」屈文岳問。
「……沒有。」高陽還在想屈文岳剛才說過的話,沒注意他已轉換話題了。
「我看那天機場,他像是有意識讓高余冠……」屈文岳說到這兒沒再往下說,站起來看著窗外,「老天看來也知道它的百姓在受罪,從今晚的天氣看來,明天再不會下了!」
「但願一切都順利!」高陽隨口說了一句,但心裡卻想的是另一個話題,他想問問屈文岳是不是真的要當政府一把手。按往常他會毫無顧忌地問,可今天,他似乎有些猶豫,可好奇心還是驅使他說了出來,「市長,都在說您要當市長了!」
「當不當市長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傳言者說了算。組織上怎麼安排,我怎麼接受!」屈文岳並沒有正面回答高陽的問話,而是呵呵呵地笑著,不再吭聲。
高陽有些尷尬,也不再追問,打了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高陽突然想起白天王健給他打電話,他答應回電話,不知道有什麼急事。剛拿出手機,床頭櫃上的座機卻鈴聲大作起來。高陽知道一定是小姐打來的,問需不需要服務之類的電話,所以電話響了一陣子就無聲無息了。高陽還沒歇一會,手機卻又響了起來。高陽一看是楊柳的,心裡就納悶,楊柳就住隔壁,有事也沒必要打電話吧?指不定剛才的座機就是楊柳打來的。
高陽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高陽,你房間裡冷嗎?」楊柳小聲問道。
「這個破招待所,還是全縣最好的呢,凍得人鼻子都疼!」高陽很誇張地故意跟楊柳開玩笑。
「我就知道你冷!」楊柳笑笑,「我房間裡這會兒可熱了,你過來暖暖吧!」
高陽愣住了,抬起胳膊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他想這會兒楊柳可能和衣正圍在被窩裡寫稿子,也可能一絲不掛地藏在被子裡等他呢!高陽在去與不去之間做著選擇,他是第一次與楊柳一起到外地出差,也是第一次住在相鄰的兩間房子裡,雖然小時候就住在相鄰的兩個院落裡,可現在卻只有一牆之隔。如果他去了,他今晚還能走出那個房間嗎?如果不去,是不是會傷了楊柳的心?電話的聲音停滯了幾十秒後,高陽還是決絕地說:「睡吧,我已經睡下了!」
「你騙人,我剛才聽見你開門的聲音,我知道你剛從屈市長那兒回來!」楊柳嗔怪道。
高陽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楊柳揭穿,只好說:「剛才跟你開玩笑,我這兒也不怎麼冷!」
「過來嘛!我一個人害怕!」楊柳撒嬌道。
高陽的心徹底亂了,像癱瘓的病人再也站不起來了。但高陽心裡卻很清楚,他從小到大都是把楊柳當自己的妹妹,雖然後來楊柳在不同場合表達過對自己的愛慕之情,但高陽仍然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也許在那個青春萌動的少年時期,高陽想過要娶楊柳為妻,可後來認識了蘭芷,他才覺得自己對楊柳的感情和對蘭芷的感情不是一回事。即使在失去蘭芷後再次見到楊柳,他也覺得她根本不適合自己,楊柳屬於那種只適合談戀愛而不適合結婚過日子的類型。而現在,如果他真的邁出了這一步,他知道受傷害的一定是楊柳,因為他根本就不愛楊柳,如果一定要說是愛的話,那也絕不是愛情。高陽不願意邁出這毀滅別人也毀滅自己的一步。
「趕快睡!我睡了!」高陽說著把電話掛了。
他本來打算給王健回電話的,可這會兒掛了楊柳的電話後,他沒有心情給王健打電話了,就和衣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楊柳再也沒有打電話過來。高陽知道無論怎樣都會傷害楊柳,可這種傷害只是暫時的,那種傷害卻是一輩子的。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高陽閉上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蘭芷。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在做什麼?她還會想起自己嗎?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地走進了大學的校園,一抬眼卻看見蘭芷朝著他輕輕地笑著。他撒腿就向前跑去,一直跑啊跑,還是追不上蘭芷。最後追到學校操場的體育場裡,高陽看見蘭芷站在草坪上看著他笑,他撲上去抱住了蘭芷,這次蘭芷並沒有躲,任由高陽越來越緊地擁抱。他們坐在草地上,互相吮吸著對方的舌頭,然後看天上閃爍的星星。累了,他們就躺下來,相擁著看著對方的眼睛。不一會兒,天就亮了。操場上圍來了許多人,突然文麗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哭著說:「白蕙,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奪走他啊?」
高陽仔細一看,眼前的人的確不是蘭芷,而是白蕙,因為她左臉頰上沒有酒窩。高陽大聲地哭了起來。
高陽從夢中被自己的手機鈴聲驚醒……出發的時候,高陽卻發現楊柳的眼睛是紅腫的。高陽內心裡又湧上一陣陣酸楚……這一天,楊柳再也沒有跟高陽說過一句話。高陽跟她說話,她只是用淡淡地看著高陽,一句話也不說。
營救被困群眾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除了一位七十歲的老人搶救不及死亡,其他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屈文岳和縣領導去醫院看望了病人並慰問了受突群眾家屬,然後又召開了會議,佈置了近期災害發生的應急措施。下午屈文岳帶隊返回都江市。
楊柳下車的時候,只是笑盈盈地跟屈文岳打了聲招呼就走了。高陽苦澀地笑笑,覺得自己的拒絕跟楊柳連朋友都沒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