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之死
「楊元浩死了!」小沫用急切而低沉的語氣在電話裡說,「死在都江賓館!」
「什麼?」高陽心裡咯登一下,他雖然清楚地聽到了小沫電話裡的話,但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想要從小沫口中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楊元浩作為都江市政府辦公室秘書科長,與高陽朝夕相處了整整五年,高陽進辦公室的時候,楊元浩就已經當秘書科長一年了。這次,高陽陪秘書長葉長平外出之前,就聽說楊元浩快要提拔了,怎麼會突然就死了呢?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頭劃過,言語也變得磕磕絆絆起來,「好端端,怎……怎……麼死的?」
小沫並沒有做更多的解釋,而是急匆匆撂下一句:「聽說死前是和一位叫白蕙的小姐在一起!」然後連聲再見的話也沒說就匆匆掛斷了電話。小沫最後那句話聲音極小,連電話那頭的高陽都聽得似乎不是那麼清楚,但高陽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白蕙」這個名字。瞬間,高陽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嘴角抽動著……他知道自己闖大禍了,說不定還得坐牢。一定是白蕙給他惹的禍,害了他。
小沫今年26歲,大學畢業後以「優大生」的身份直接來到都江市政府辦公室。葉長平特意安排她與高陽一個辦公室,算是以老帶新,準備接女副市長的秘書胡月的班。小沫內秀、漂亮,大眼睛裡總是滲著水,說話輕聲細語,誰見了都會被她的氣質所折服。與高陽面對面坐了兩年,卻從未見她和哪個男生有親密的交往。高陽也曾奇怪地從側面提起她的終身大事,但小沫卻微微低下頭,白皙的臉龐飛起一抹紅暈,低聲說:「不著急!」高陽就不再說話了。
這幾天,大家都在小聲議論,說楊元浩近期可能會馬上好事臨頭。高陽在的時候,副科長高余冠很少來,現在高陽跟葉長平出差了,他就時不時地以工作為由到小沫辦公室來坐坐,神秘兮兮地說:「你看,楊元浩整天都紅光滿面的,嘴裡還哼著韓紅的《天路》,能沒好事嗎?這些年,啥時候看見他這麼開心過?」
這一點小沫也留意到了,就覺得怪怪的。雖然她對楊元浩沒什麼好感,有沒有好事與她何干?但只要楊元浩能升了,小沫自然高興,因為那樣高陽就可以再邁一個台階,當上秘書科科長。小沫也不知道怎麼了,只要是高陽喜歡的事,她都喜歡。
楊元浩出事後的第二天,高余冠興奮地走進小沫的辦公室,眉飛色舞地開始講述楊元浩在都江賓館如何與白蕙共進晚餐,然後又是在什麼地方花紅酒綠,後來又是在什麼地方顛鸞倒鳳、翻雲覆雨,最後如何嗚呼哀哉於這位白小姐的胯下……描述得唾沫星子亂飛,招來了隔壁好幾個年輕人跑過來聽案情。
高余冠講完了,自豪地看著小沫清純的眼睛,等待她的誇讚,或是給點兒笑容也行。可小沫卻暗暗瞪了高余冠一眼,沒接他的話,眼睛仍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新聞,不由自主地想起高陽,不知道他知道這個消息嗎?
楊元浩雖然是科室一把手,但他的猝死對小沫來說有些意外和傷感,畢竟共事兩年多了。儘管這樣,但她卻始終不欣賞楊元浩這個人,覺得他世故老練,精於巴結奉迎,深諳鑽營技巧。小沫覺得在楊元浩的身上集中體現了官場小人的媚骨,但更讓小沫深惡痛絕的是楊元浩的「嗜好」,每次科室開會或是到她辦公室,楊元浩就「色相百出」,他從不看她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胸不放。小沫還發現,楊元浩盯的不只是她,只要闖入他視線的漂亮女人,他都會這樣盯著。
去年三八節,科室一起吃飯,酒足飯飽之後,就自然轉移到了KTV。因為是集體活動,小沫不好推辭,只好去了。昏暗搖曳的燈光,小沫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縮在牆角,一動不動地看別人瘋狂。這時,楊元浩過來請她跳舞,她本來不想跳,一是不怎麼會跳,更主要的是她有些怕楊元浩。果然不出所料,跳著跳著,楊元浩的手就開始從小沫腰上慢慢向下滑,最後停在了小沫豐滿的臀部上。小沫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借口不舒服就逃出了包間。小沫的離開並沒有逃出高陽的眼睛。後來高陽問她,她說當時肚子有點兒疼,所以先走了。高陽性格耿直,為人正義,見不得女人被男人欺負。她怕告訴高陽,高陽會找楊元浩理論。她可以忍受任何委屈,但唯獨怕高陽受到傷害。
當小沫好幾次被楊元浩的目光和行為騷擾後,她慢慢學會了「敬而遠之」。除了工作,她很少參加有楊元浩在場的活動。今天,楊元浩卻以這種方式離開他們,小沫心裡還是夾雜著一絲遺憾和酸楚,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生前的楊元浩,自己做得有些過。但冷靜下來之後,小沫也想了,楊元浩一走,定會有一個副科長升成科長,一個副主任科員變成副科長,一個科員變成副主任科員……官場生物鏈。就是這最基礎的生物鏈,才循環出了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官員。在秘書科的生物鏈上,又將有人登上金字塔的最頂端。小沫最先想到的人就是高陽。雖然高余冠也是副科長,但小沫覺得這空位就是為高陽留下的。這對高陽來說,當然還有辦公室的其他人,都是一個絕佳的機遇。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悄悄躲到衛生間給高陽打電話。
小沫的電話,帶給高陽的不是興奮,而是晴天霹靂,是對自己仕途道路的終止判決。高陽頓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兩耳發出陣陣強烈的轟鳴聲,手機仍定定地貼在耳邊,連「嘟嘟嘟」的電話忙音也沒有感覺到。
高陽渾身酥軟,兩眼直冒金星,身體站立不穩,慢慢地向後跌進賓館大廳的沙發裡,然後苦澀地閉起雙眼。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高陽大吃了一驚,把自己都嚇得打了個寒戰。
「白蕙怎麼會在這裡?」高陽心裡想。高陽內心的恐懼開始慢慢轉化為滿腔的怒火,他要衝上去,質問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殺死楊元浩,難道這就是愛他嗎?
高陽正欲起身,他睜大眼睛,仔細打量了一遍:三十歲上下,細嫩的肌膚,高高的鼻樑,一雙嫵媚動人的大眼睛鑲嵌在瓜子型的臉龐上。她也正注視著高陽,微笑著,顯出一絲驚奇的神色。
高陽死死地盯著她,他分明看到對方臉上兩個小酒窩。「難道是蘭芷?」高陽在腦海裡不斷地盤問著自己。不可能,十五年前她就死了!真是見鬼了!高陽否定著自己的判斷。也不可能是白蕙,如果是白蕙,她肯定會毫無顧忌地湊過來跟自己打招呼的。
高陽正要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然後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又抬起頭仔細地瞅了瞅。除了那小小的酒窩,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巴,就連眉心都長得跟白蕙一模一樣。高陽確定白蕙是沒有酒窩的,那一定是蘭芷了!難道蘭芷死而復生了?高陽有一種衝動,他想走過去問問她的名字。可那女人見高陽正瞅著自己,猶豫片刻,似乎生怕高陽會像一隻高空尋覓獵物的鷹隼,躥下來把她給叼走,便匆匆向大廳門口走去,很快躲開了高陽直勾勾的目光。
高陽就這樣木偶般地愣了半天,確信自己真的是見鬼了!他朝左右看了看,才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這時,高陽的思緒又回到了楊元浩的身上,臉上頓時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慢慢地把目光移向大廳的天花板,長長地歎了口氣,內心開始翻江倒海起來。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能這樣!」高陽像失去孩子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似乎要從自己這無邊無際的重複中尋找到一個可以讓他信服的答案。
他突然感覺賓館大廳內的真皮沙發此時竟是如此灼熱難忍。他想站起來到外面走走,可起身的時候才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氣力。他定了定神,才想起剛剛跟秘書長葉長平和夫人郝梅從博鰲回到賓館,他倆去房間洗漱了。他有些累了,想在這兒坐會兒,等他們下來一起去參加海南省政府辦公廳一位副秘書長的宴請。他不能出去,他得在這兒等著他們下來。
高陽回頭看了一眼電梯口,確認葉長平兩口子還沒有下來,便轉過頭用力閉上雙眼,想盡力讓自己的情緒得以穩定。可他無法控制自己,楊元浩和剛才那個女人的影子像幽靈一樣在他眼前不停地晃來晃去,他雙手不由自主地把手機的滑蓋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相伴隨的是手機發出的一聲聲沉悶的開合提示音。
高陽忽地把眼睛睜開的時候,卻發現剛才那女人又從他眼前走過,又朝他看了一眼,走出賓館大門,然後在服務生的簇擁下,坐上一輛寶馬,一溜煙走了。他怎麼都覺得這個女人太像蘭芷了,雖然她死去已經十五年了,但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就連她的背影都早已定格在高陽的記憶裡。可她怎麼可能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呢?高陽苦笑著搖搖頭,相信自己是因為緊張而產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