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宋書記！」
高潔沖宋珉禮貌地點了點頭，打開了面前的資料。
這份方案是高潔親自牽頭做出來的，這段時間一直在反覆地思考相關問題，整個方案，瞭然於胸，基本上不用看資料，也能闡述得頭頭是道。
高潔一開口，會議室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很專注地望著她。
當然，這其中有多少是因為「公事」，多少是出於「私心」，那就不好說了。
隨著高潔的陳述，在座幹部們神情各異，多數露出訝異的神色。
這個高潔，膽子當真不小，公有制企業的主意也敢打。
實際上，國營企業的股份制改革和承包租賃，早先兩年，國家已經在小範圍內試點。主要是在首都和東北工業區。zhōng yāng政 fǔ內部也成立了專門的理論小組來探討這個問題。但對於彥華地區而言，這絕對還是個全新的領域。
以公有制為主體，是寫進憲法的條文。
擅自更改公有制企業的所有權，在政治上要冒極大的風險。歷史上不是沒有過類似的教訓。
不過也有少數幹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頻頻點頭。無論彥華地區幹部們的思想觀念如何的保守，總有部分人的眼光與眾不同，會認可高潔的思路。
招商辦這個方案，洋洋灑灑八千餘言，高潔沒有照本宣科，主要談重點。所有的官話套話。全部省略，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全部闡述完畢。
所有人的眼神，又落到了宋珉的臉上。
「同志們，我個人認為，招商辦這個方案，開啟了一個新思路。過去一年多以來。我們市裡的招商引資工作，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成績。實際利用外資總額，名列全地區第一。全省第二。這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績……」
宋珉微笑說道。
一些人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眼神情不自禁地在陸月臉上一掃而過。
宋珉這話，說得十分的理直氣壯。
因為楓林鎮隸屬於彥華市的建制。楓林工業園的招商引資熱潮。方興未艾。如果不是因為省城去年引進了一個大型工業項目，搞不好全省招商引資第一的桂冠，就要落在彥華市頭上。
只是大家心裡也明白，這話對陸月實際上是一個「諷刺」。
沒有楓林鎮，沒有高潔和范鴻宇，陸月親自領銜的市招商辦，就是一個笑話。
「綜合全市招商引資的成功經驗來看，目標明確，讓投資的外商有利可圖，乃是最為重要的環節。是招商引資是否能夠成功的關鍵。高潔同志在這個方面，很有經驗。我們的一些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在我們手裡，就是一個負擔，是財政的沉重包袱。但在外商手裡。也許就能變成聚寶盆。先進的管理經驗和經營理念，是在市場制勝的法寶，這一點毋庸置疑。沿海地區為什麼這麼發達？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地理位置優越，也不僅僅是因為國家給予了他們更多的政策和資金。最重要的是他們解放思想，引進了國外的先進經驗……這一點，楓林鎮就是最典型的樣板。一樣的地理位置。一樣的自然條件，一樣的基礎設施，楓林能夠引進大量的外資和外商，工業園搞得風生水起。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沒有沿海的地理優勢，沒有政策傾斜，沒有國家和上級大量的資金投入，單單憑我們自己的力量，也一樣能搞得起來。同志們，不怕貨看貨，就怕貨比貨啊……」
宋珉頗為感慨地說道，同時向高潔微微點頭，表示讚賞。
高潔本就是楓林模式的創始者。
「但是……」
宋珉隨即話鋒一轉，與會幹部們頓時挺直了身子。
熟知領導講話藝術的人都很清楚，無論領導前邊說得如何的慷慨激昂或者疾言厲色，都可以「姑妄聽之」，真正的重點，在「但是」之後。
「公有制是我國經濟結構的主體和基礎，對公有制企業的任何改革，都必須要慎之又慎。我們的公有制企業現有的經營管理模式要不要改，必須要大家一起來商量。要改的話，怎麼改，又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怎麼才能既保持了公有制的特點，又將企業搞活，扭虧為盈，是我們每個同志都必須好好思考的問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我們彥華的主要領導幹部，骨幹力量。今天我們就要集思廣益，好好開個大型的諸葛亮會。同志們不要有什麼顧慮，今天主要就是探討。請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在這裡申明一下，今天這個會議，言者無罪。大家儘管暢所欲言。」
宋珉臉上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宋書記，同志們，我說幾句吧！」
宋珉話音剛落，李副書記便開口說道。
大家不由微微一愣。
這又是一個新情況。李副書記在班子裡排名第四，算得位高權重。一般來說，在常委會議上，他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不會率先發言，總是要等其他同志有所表示之後，才會出面。
領導的威望是否能夠順利建立起來，就在於這些細微之處，官場上往往也是「細節決定成敗」。
宋珉微笑頷首。
「基本上，我比較贊同招商辦的這個方案。這些年，我一直分管經濟建設工作，對我市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的情況，比較瞭解。高市長剛才的闡述，已經很客氣了。實際上，因為長期以來實行計劃經濟，我們的很多企業，都逐漸失去了活力。退休職工越來越多，企業包袱越背越重，設備卻越來越陳舊，產品也是老樣子。一些產品生產了幾十年，沒有半點改進，已經完全跟不上形勢，在市場上滯銷是必然的結果。同志們，這樣下去不行啊。就像高市長剛才說的，長此以往，市財政會不堪重負，遲早被這些企業拖垮。市財政沒有錢，所有的基礎建設都無從談起，我們和沿海發達地區的差距就會越來越大……同志們，事實擺在眼前。一年多前，高市長剛到楓林鎮的時候，楓林是個什麼樣子，相信大家心裡都有數。在全市十個區鎮之中，並不突出。而現在呢？短短一年多時間，楓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工農業總產值和財政收入遙遙領先，市區三個辦事處，都被遠遠甩在了後邊。照這個樣子再過兩年，恐怕全市其他所有區鎮加起來，也趕不上楓林鎮了。所以說，不改不行。咱們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緊要關頭。」
李副書記語調高亢，神情略顯激動，說到要緊處，甚至還情不自禁地伸手敲了敲桌面，加重語氣。
幹部們面面相覷，暗自駭然。
李副書記給人的印象，一貫是比較沉著冷靜的，五十來歲的人，老資格副書記，很少有這樣表硬態的時候，通常都說些模稜兩可的話。
「安全第一」嘛，起碼政治上沒有大風險。
今天這是怎麼了？
一些觀察比較細緻的人，就能察覺到，在李副書記發言的過程中，他的眼神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往對面望去。
他的對面，端坐著陸月。
很顯然，李副書記在觀察著陸市長的臉色，而不是觀察宋珉的臉色。
原來如此！
風向真的變了。
現在，陸月隱然已成為彥華市官場的「風向標」和「護身符」。宋珉能分析出這中間的利弊得失，李副書記一樣能夠。
而且剛才李副書記的發言之中，自始至終，稱呼高潔為「高市長」，不曾有一次「失誤」，每次提到「高市長」的時候，一定會向高潔眼神示意，面子給到了十足。
高市長幾曾在李副書記心目中變得如此重要了？
無非因為高潔是邱明山線上的得力干將。
或許，傳言很快就會變成現實，邱明山真的即將取代梁光華，成為彥華地區的一把手。此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向高潔示好，無疑為自己留下了一條後路。
想明白了這一點，幾乎所有幹部都恍然大悟，神情立時便鎮定下來。
風向已經非常清楚，如何抉擇，還不知道麼？
接下來，會場變得十分活躍。與會幹部們爭先恐後地發言，意見和李副書記大同小異，紛紛贊成招商辦的那個方案，認為公有制企業現在這個樣子，半死不活的，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部分人神情激動，甚至超過了李副書記。
一個原本十分敏感的問題，一下子變得「無足輕重」了，大家似乎都沒了忌諱。
然而讓人費解的是，市長岳西亭和常務副市長陸月，卻幾乎沒有說話。
兩人的神情又各不相同。
隨著大家的陸續發言，岳西亭的臉色越來越是嚴峻，雙眉微微蹙了起來。
而陸月則始終臉帶微笑，風淡雲輕，彷彿一個局外人，任何人都不能從他的臉色和眼神之中讀懂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高潔忽然就明白了范鴻宇所言「精彩表演」的真實含義。
陸月這是將宋珉和李副書記乃至市裡其他領導都拋出來做「開路先鋒」啊。這事搞成了，得到上級的肯定，陸月居功第一。招商引資這條線是他分管的。萬一在所有制問題上出了紕漏，卻是市委常委會議的集體決定，他陸月甚至都不曾明白表態，只是執行了市委常委會議的決議罷了。
有會議記錄為憑！
如此手段，好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