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棚裡的隔音玻璃是透明的,站在錄音監聽室裡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人的表情。
第一次參加錄音,蘇友朋心中激動、幸福、害怕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心慌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他緊閉著眼睛,心中默默的祈禱著:別慌,別慌,可汗卻一股腦兒往外冒,他一會兒整整衣領,一會兒拉拉衣襟,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這時候溫瑋倫在低頭調試著吉他的音準,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見蘇友朋微微顫抖的小腿,只好先放下手頭的事情,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如果緊張的話就先閉上眼睛,想像著我們還在那片梔子花田里,到時候跟著伴奏唱就好了。」
蘇友朋用力的點點頭,依言閉上了眼睛,溫瑋倫為他支的這一招果然有效,但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他的心不再像剛才那般撲撲亂跳。
錄音室朝這邊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溫瑋倫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沖對方點點頭,跟著手指飛舞,琴弦輕顫,輕快的伴奏像細流一般涓涓流淌出來。
初唱的時候,蘇友朋還有膽怯,聲音還不能夠完全聽自己指揮,但是唱了一節,他似乎受到了音樂的鼓舞,好像掉進了夢裡一樣,完全忘掉了自己盡情地唱著。
溫瑋倫的唱功比起初見時候又有了長足的進步,各種唱腔轉換越發的圓潤自然,就連坐在錄音監聽室裡的彭國華也為他的進步暗暗驚歎。
跟著音樂的節拍,彭國華的手指也在輕輕跳動,而還坐在他身邊那個寸頭的精練男子,臉上也是一副聽得出神的表情。
能和彭國華並排坐在一起的人,自然不是無名之輩。作為台灣民歌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創立飛碟唱片公司的吳楚楚在隱退歌壇後作為幕後的推手,捧紅過很多優秀的歌手。在蔡琴的《此情可待》中,吳楚楚不但擔任了整張專輯的製作人,還創作了經典之作《蝶衣》,讓人領略到他作為音樂人一面的過人才華。
聽說彭國華在外面發掘了一個很有潛力的少年,吳楚楚也好奇的想來聽一聽,沒想到聽了之後自己也被這歌聲吸引住了。
一首《梔子花開》,輕快中帶著淡淡的哀傷,演唱結束後,錄音棚裡的兩個男孩都還沉浸在音樂的意境中,摘下耳機的吳楚楚卻和彭國華調侃了起來。
「國華,看來小燕確實是你命中的貴人啊……要是你們倆每次出去約會都能遇到這樣的好苗子,我看你每天什麼都不用做,光陪好女朋友就可以讓我們的公司大賺特賺了!」
「阿倫這小子每一次見面都能給我帶來驚喜,他明明是個孩子,可他對音樂的感覺卻很成熟。」彭國華靦腆的笑了笑,「我現在都不敢肯定,他在音樂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將來會是怎樣的光景。」
「姓蘇那小子聲線也不錯,他們兩個是你一起找到的?」
彭國華點點頭,他其實一開始並不看好蘇友朋,可隨著幾次練習,慢慢的他也發現了蘇友朋不少的優點,「要是這首歌能紅,我們也可以在這小子身上多花點心思。」
「買一送一,你這生意是穩賺不賠啊!」吳楚楚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彭國華一下子給公司發掘了兩個可塑之才,他這個做老闆的心裡哪裡不高興的道理。
彭國華見吳楚楚來了興趣,將身子湊了過去,「接下來還要再錄兩首歌,都是他自己寫的,一起聽聽?」
「好啊!」吳楚楚沒有拒絕,在錄音師的提醒下,兩人一起帶上了耳機。
此時錄音棚裡就只剩下了溫瑋倫一個人,他閉著眼睛,彈起琴弦,開始唱了起來。
「我看見天空很藍~就像你在我身邊的溫暖」
「生命有太多遺憾~人越成長越覺得孤單」
……
這首歌溫瑋倫變換了一種唱腔,一開始聲音不大,卻顯得清亮悅耳,唱得高亢時候如行雲流水,唱得低沉時如旋風回雪,轉換間已不復從前的生澀,樂曲的每個節奏在他演唱,如滴答的雨點落入聽者的心田。
「回憶的畫面,記錄的語言~愛始終是你手中長長的線」
「載著我的想念,飛過了地平線~你溫暖的笑臉還一如從前」
「回憶的畫面,記錄的語言~你說要我學著勇敢一點」
「偶爾哭紅雙眼,你一定會瞭解~眼淚是我心中另一種完美」
伴奏採用自然的吉他和弦,和諧、優美,特別是那個尾音脫得很長很長,在安靜的錄音棚裡裊裊不絕,餘韻悠長。
這次吳楚楚沒有立即摘下耳機,而是閉著眼睛細細的體會著歌曲的意境,彭國華也在旁捂著嘴沉思。
最後還是吳楚楚先從歌曲中回過神來,摘下耳機後他頗為感慨的一聲長歎,「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彭國華回過頭,「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以這兩首歌的實力來看,我覺得光給他錄一張EP可惜了,」吳楚楚說,「要不再找幾首歌,直接可以給他錄一張專輯試試?」
「這樣步子邁得就太大了,我覺得還是先出EP,看看市場反應再考慮出專輯的事情。」
吳楚楚點點頭,「對了,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彭國華翻開曲譜,「歌名叫《筆記》。」
吳楚楚啞然失笑,「取這麼個奇怪的名字,這小子的心思還真是讓人難以揣摩。」
「你其實是想說他是個天才對吧?」彭國華聳聳肩,「真不知道他下一首歌又會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喜。」
「拭目以待咯!」吳楚楚笑著戴上了耳機。
此時錄音棚中一片漆黑,唯獨溫瑋倫頭頂上還亮著一盞孤燈,伴著吉他前奏,他在黑暗中突然唱了起來。
「穿過運動場讓雨淋濕~我羞澀的你,何時變孤寂」
「躲在牆角里偷偷的哭泣~我憂鬱的你,有誰會懂你」
「愛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不懂永遠,我不懂自己」
「愛是什麼~我還不知道~誰能懂永遠,誰能懂自己」
嗓音輕柔,低音之處渾厚,高音之處具有極強的穿透力。音色美得如一汪清水,清清冷冷,優美至極。而歌聲中帶著一股動人的真切,彷彿有聲音的思想;從這音樂裡頭,好像在明淨的水裡面,可以直接看到歌者的心。
「把百合日記藏在書包~」
「我純真的你,我生命中的唯一」
如同天籟般的嗓音迴旋在眾人耳邊,彭國華聽得出神,就連手指跟著打節拍也忘了,他把頭微微仰著,靜靜地凝著眼,身心完全沉浸在溫瑋倫的歌聲中。
吳楚楚則擰著眉,緊閉著嘴唇,額頭上顯出深深的皺紋,似乎在深思著什麼問題。
「我…」
摘下耳機,彭國華和吳楚楚同時開口,發現彼此都想說同樣的話,兩人忽然哈哈的笑了起來。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吳楚楚用手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你先吧。」
彭國華笑著直起身子,「我像你和我有同樣的感覺,在剛聽完歌那一瞬間,我甚至有放棄之前的想法,立刻為他出一張專輯的想法……」
吳楚楚聞言一樂,「這麼說我們又一次不謀而合了?」
彭國華卻搖搖頭,「我現在仔細考慮了一下,還是先出EP吧,他後面唱的《筆記》和《中學時代》這兩首歌暫時都不放進去,我們另外給他安排兩首歌,用《梔子花開》做主打。」
合作了這麼多年,吳楚楚怎麼不會明白彭國華的心思,他分明是看準了溫瑋倫這兩首歌的潛力,想要放長線釣大魚。
「這事就桉你說的辦!」
吳楚楚是公司老闆,他此刻表明態度,兩人三言兩語就把溫瑋倫出專輯的事情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