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秦林府邸的聖旨一下,舊黨清流紛紛彈冠相慶,多少年都被秦林吃得死死的,偶爾佔到上風又很快被他翻盤,這次他抗旨悖逆自己作死,終於讓舊黨拿到抄家逮問的聖旨,可以說大獲全勝!
王國光、曾省吾等秦黨大臣還身居高位,為免夜長夢多,刑部尚書王用汲接了聖旨,立刻點起本衙兵丁和六扇門高手,從棋盤街刑部衙門出發,浩浩蕩蕩的殺奔草帽胡同武昌侯府。я雲台書屋я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些舊黨干將也狐假虎威的跟在後面,要看秦府被查抄的熱鬧場面,以前被秦林擺佈整治,這次總算痛痛快快的出口惡氣!
李植惡狠狠的鼓著眼睛:「秦賊荒謬悖逆,累年來做跳粱之小丑,四方進獻奇珍不入大內而先入秦府,如今通通抄沒入官,秦賊多年聚斂化作泡影!」
「秦賊權勢喧天,將吾輩肆意荼毒之時,可曾想到今日?」羊可立咬牙切齒,有段時間他被秦林派到家裡來的東廠坐探攪擾得雞犬不寧。
江東之更是無恥,滿臉jiān笑:「國朝體例,凡大jiān惡逆之徒,除本身受國法懲處之外,妻女俱發教坊司為奴,嘿嘿嘿嘿……」
是麼?同行的劉廷蘭,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個大眼睛、翹鼻樑的嬌俏丫頭,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倒要學白樂天,去教坊司為她作一首《琵琶行》呢。
李植、羊可立等人同時大笑,他們也不見得就有多好色,但是仇敵的妻女受辱,毫無疑問能大快人心。
虧他們以儒家門徒、正人君子自居,此時此刻的嘴臉,又和禽獸有什麼區別呢?
另外又有一群官員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左副都御史張公魚、兵部郎中黃嘉善、右參政王象乾等人,都是秦林的親朋好友,他們試圖在秦府被查抄時代為轉圜,至少不能讓家屬受無端之辱。
看到舊黨清流那副嘴臉,頓時人人齒冷:秦侯爺固然和你們舊黨是政敵,畢竟他為國朝流過血,為大明立過功,你們就忍心這樣做?還有沒有一點天理良心?
朝廷降旨查抄秦林府邸的消息不脛而走,街道兩邊聚集了許多百姓。瞧著王用汲一夥的無恥嘴臉,罵聲不絕於耳。
有人操著燕雲邊地口音:「秦侯爺是好官哪,當年要不是他和戚帥在口外浴血大戰,圖門汗和董狐狸就打破長城了,為什麼朝廷要去他?」
還有客商打著山西話。把大拇指比起來:「官家這是幹嗎呢?餓們山西從盤頭閨女到婆姨,從細娃娃到老漢兒,誰不知道秦侯爺是當朝頭一號的這個!」
「朝裡有jiān臣哪!」老百姓故意大聲說著,叫騎在馬背上的王用汲能聽見。
街邊的綢緞鋪,夥計從人群裡邊擠回來:「唉,東家、掌櫃的,秦侯爺多好啊。怎麼說倒台就倒台?」
紹興老掌櫃唉聲歎氣,用手拍著櫃檯面兒,一板一眼的唱著溫州鼓詞:「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無官方是一身輕。伴君伴虎自古雲。歸家便是三生幸,鳥盡弓藏走狗烹。子胥功高吳王忌,文種滅吳身首分。可惜了淮陰命,空留下武穆名。大功誰及徐將軍?神機妙算劉伯溫。算不到:大明天子坐龍廷,文武功臣命歸陰……」
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
店夥計聽得癡了,只覺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沉甸甸的壓在那裡,連呼吸也變得不暢。
「不做生意了!」東家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當年要不是秦侯爺滅了海鯊會,又開放海貿通商,咱們連印子錢都還沒還完,能有今天?爺爺聽說書的講什麼文死諫武死戰,咱商戶只好罷市,也做個凜烈的男子漢!」
夥計和老掌櫃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店東,錙銖必較的小商人,往日的市儈之氣隨著那一聲喊通通消散,在這一刻身上竟有股子難以名狀的氣魄。
罷市,罷市!
從柵欄胡同到草帽胡同,從珠市口到燈市口,家家商戶關門謝客,就連勾欄胡同的青樓楚館,也上起了門板。
山西會館,湖廣會館,雲南會館……處處群情激奮。
十剎海,各路海商在京駐地,亂成了一鍋粥,許多海商吵吵嚷嚷,說要救了秦侯爺家屬,再擁侯爺出海。
東便門,正是南方秋糧冬解的時候,漕幫卻停止了漕糧運輸,無論苦力還是縴夫,整整齊齊坐在太陽底下,任憑裝滿糧食的漕船堵在運河上。
負責太倉和內承運庫的幾個庫大使,往日都是被漕幫捧金鳳凰似的捧著,這會兒卻滿頭冒汗,不管怎麼好說歹說,漕幫的漕頭、帳房,連眼皮子都不夾他們一下,都作揖下跪了,搖著扇子的總帳房才**的來這麼幾句:「秦侯爺是咱漕幫的大恩人,咱們苦哈哈不懂別的,知恩要圖報,朝廷去他老人家,請先摘了漕幫上下十萬顆腦袋!」
田七爺交代過,這次漕幫是徹底豁出去了,他也就毫無顧忌的放潑。
漕頭跟著冷笑兩聲:「只不過將來南糧北運,就請那什麼王尚書、顧郎中,自個兒滾到這裡來下苦力罷!」
哎喲媽呀!庫大使叫起撞天屈,凡定都京師之朝代,國運半繫於漕運,漕運一停,南糧不得北運,京師告饑,邊鎮告饑,殺了他們的頭也擔不起啊。
得了,趕緊上報朝廷吧……
草帽胡同,承擔查抄秦府任務的王用汲,來到了秦府門口,今天武昌侯府門口沒有錦衣官校和家丁值守,兩座石獅子之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許許多多的百姓聚集左近,罵聲不絕於耳,很多道目光射向王用汲、江東之等人的後背,如果目光可以變成實質,他們的脊樑骨早被戳得稀爛。
王用汲只覺芒刺在背,咬了咬牙。狠一狠心,揮揮手就要讓兵丁衝進去。
「且慢!「
東廠科管事曹少欽、雨化田、霍重樓、劉三刀四位京師赫赫有名的狠人,領著群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役,錦衣指揮洪揚善、石韋率一夥凶神惡煞的錦衣官校,殺氣騰騰的來到府前。
王用汲既驚又怒:「你們、你們敢抗旨?」
「不敢!」
喝聲從身後傳來,提點京營防護內城的左都督小公爺徐廷輔,領著一隊定國公府的家將飛馬而來,鐵青著臉點點頭,家將們就搶到門口站定。衝著刑部的人虎視眈眈。
王用汲戟指徐廷輔,厲聲喝道:「勳貴不得干預九卿事,聖旨已下,徐小公爺欲抗旨乎?」
「徐小公爺,你家可是與國同休的世勳功臣。切莫錯了念頭!」江東之趕緊幫腔。
李植、羊可立、劉廷蘭等人也軟硬兼施,諒京師天子腳下,徐廷輔不敢真個抗旨。
徐廷輔冷冷的道:「此系亂命!秦侯是先帝股肱之臣,有罪無罪還待他赴京辯白,豈能急著查抄他府邸?家父定國公已赴慈寧宮請太皇太后懿旨,還請王尚書稍安勿躁。」
圖窮匕見!萬曆不死,徐家或許還走不到這一步。但現在八歲太子坐龍庭,朝政紛亂,秦林分明已有群星拱北斗、萬峰朝太岳之勢,徐家父子毫不猶豫的選擇跟他們在南京的親戚站在同一陣線。
王用汲愣怔不能言。江東之踏前一步,聲色俱厲的道:「後宮不得干政,太皇太后也不能駁回聖旨!」
話音未落,一隊人馬從什剎海那邊過來。
瀛洲都統使金櫻姬內穿錦繡棉襖。外罩絳紗袍,腮染紅霞。明眸善睞,自有一股風流神韻。
她目不斜視,走到秦府門口,朗聲道:「瀛洲金氏,請李家張家兩位妹妹偕親眷到海上一遊,領略東海波濤萬里長天。」
你!王用汲張口結舌,秦林的家眷跟著這位金都統使去海上遊覽,還抓個屁呀。
「一派胡言!」羊可立面紅耳赤的斥責金櫻姬。
不等他把話說完,金櫻姬柔媚的眼波一下子變得鋒利,笑容也冷了下來:「怎麼,羊御史不許本都統使帶人麼?瀛洲戰艦百餘、重炮千門,隨時嚴陣以待!」
話音未落,又有好幾伙人吵吵嚷嚷,從會同館那邊過來。
大冬天還打著赤腳,脖子套著銀環的武士歹忠,臉紅脖子粗的吵鬧:「我家國王思忘憂想念秦侯爺,要請他偕全家去南疆走一遭,你們不要和我搶!」
「唵嘛呢叭咪吽,我家威德法王也要請侯爺去寧夏講論佛經,」額朝尼瑪大喇嘛光著條膀子晃晃悠悠,咧著嘴沖歹忠笑:「再說,你們那花骨朵似的國王,莫不是想嫁與秦侯爺吧?這個美人計可瞞不了人。」
歹忠是粗人,梗著脖子道:「大明不要秦侯爺,我家國王卻稀罕,就招他為夫又如何?」
江東之趕緊上前:「兩位不要爭,秦賊有悖逆罪,朝廷已經降罪逮問,不能去你們那裡。」
「呸,你算個什麼東西!」歹忠和額朝尼瑪都沒動手,後面卻跳出條極粗壯的蒙古大漢,一拳搗在江東之臉上,把他打了個倒栽蔥,好幾顆牙齒從嘴裡飛出來。
這蒙古大漢正是蒙古大將哲別,他衝著王用汲狂噴唾沫星子:「忠順夫人偕順義王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大集控弦之士二十萬,欲與秦侯爺會獵於土默川!你等再唧唧歪歪,俺們就殺上京師,奪了鳥位!」
王用汲面色如土,四方蠻夷都被秦林收服,為他羽翼爪牙,今天根本就踏不進他家門。
羊可立為人狡猾,將袍袖一揮,做出副忠肝義膽的樣子:「看看,看看,秦賊果然有不臣之心,勾結蠻夷來對抗朝廷聖旨,敢是要做漢jiān麼?」
話音剛落,秦府大門洞開,張紫萱白衣素服,滿頭青絲披散,紅紅的眼角猶帶淚痕,模樣兒楚楚可憐。
她冰冷的目光從王用汲、羊可立等人臉上掃過,然後朝徐廷輔、金櫻姬和京師百姓盈盈一拜:「拙夫秦侯為國為民嘔心瀝血,開海貿招瀛洲,定陰山通封貢,平南疆滅敵國,才有了四夷拱手、八方賓服的局面,如何叫做勾結蠻夷?先帝累加賞賜,又御賜一條九龍玉帶,難道是先帝叫拙夫去勾結蠻夷的麼?」
說罷,她將九龍玉帶擲在門檻上,冷笑道:「要查抄我家,無妨,從上面踩過來吧!」
相府千金的表現是如此節烈,全場先是肅靜,接著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
王用汲、江東之這夥人,簡直成了無恥的小丑,只能在鄙夷的目光下抱頭鼠竄。
張紫萱轉身回府,嘴角笑容莞爾:民心之向背,四夷所賓服,今日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