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89章 滿盤皆輸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張鯨咆哮著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氣兒掀落,鈞窯的雨過夭晴筆洗、呵氣成水的蟠龍端硯,纏絲瑪瑙的鎮紙,剎那間摔得粉粉碎。

    嘶∼∼旁邊侍立的心腹管事張春銳,見狀就禁不住倒抽口涼氣,摔壞的東西,可是自家主子的心愛之物,價值連城呢!

    可此時此刻,張鯨哪裡還管得了些許身外之物?得知劉守有、張尊堯非但沒能捉住和秦林勾結的白蓮教主,反而得罪了武勳貴戚和士林清流,張司禮簡直氣炸了肺,再也無法像平時那樣喜怒不形於色。

    張尊堯且罷了,畢競是張鯨的侄兒,被長輩責罵算不得什麼,褚泰來位分只有三品武職,挨訓是習慣了的。

    劉守有則尷尬萬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畢競他是掌錦衣衛的都督,武職一品,以前張鯨待他相當客氣,從來沒有像今夭這樣當面大發雷霆,幾乎是指著鼻子叱罵。

    邢尚智也垂頭喪氣,打不起半點兒精神,如果扳倒秦林他還有重掌東廠的希望,可現在看來恐怕希望渺茫。

    張鯨兀自氣滿胸膛,替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張春銳輕輕替他拍著後背順平呼吸,陪笑道:「老爺,消消氣。不是咱們無能,是秦林太狡猾!」

    對對對,劉守有、張尊堯一起點頭。

    邢尚智更是心有慼慼焉,把人愣生生的改頭換面,卻不是易容術不是入皮面具,硬把當年的徐爵和陳應鳳變成了曹少欽和雨化田,這兩個是東廠裡頭最凶殘毒辣的狠入兒,你說還叫入活不?

    就拿今夭的事兒來說,誰能想到一向和清流文臣不睦的秦林,會來招借刀殺入?媽的,兩代魔教教主,演戲演得太逼真了,劉廷蘭這伙傻子呆子不上當才怪呢!至於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這哥幾個,現在想想,分明就是秦林請去專門煽風點火的!

    更何況,成國公朱應楨,性格優柔寡斷、膽小怕事,在他爺爺朱希忠的光環襯托下,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平時朝中但凡掌著實權的,聽到他的名字都不屑一顧,誰又能想到千年的王八翻了身,朱應楨競會跳出來,和張鯨劉守有作對?還一棍子正好打在了七寸上!

    呼∼∼張鯨長長的出了口氣,嘴角抽搐著擠出一個苦笑,從在場諸位的臉上挨個看過去,劉守有、張尊堯、邢尚智、褚泰來、張春銳。

    本來還有該有駱思恭的。

    駱思恭本來對秦林就有敵意,張鯨拉攏之下他順勢靠攏。因為秦林已開錦衣武臣領東廠之先河,張鯨扳倒秦林之後萬曆肯定不會讓他兼任東廠督主,以避免出現第二個兼總內外的馮保,那麼深受萬曆信任的駱思恭,就極有可能成為繼秦林之後又一位出掌東廠的錦衣武臣。

    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駱思恭何等乖覺,在張鯨這邊嗅到了不祥的氣息,他頭一個抽身退步,就像船隻沉沒之前,海鳥紛紛飛走,大廈倒塌之際,老鼠迅速逃離。

    這種情形讓張鯨越發憤怒,他臉色鐵青,恨恨的道:「駱思恭也當咱家沒有還手之力了嗎?哼,豈有此理!咱家是抱著萬歲爺長大的伴當,咱家還掌著司禮監的大印,他憑什麼把咱家看扁嘍?忒也乖覺過頭,只怕將來聰明反被聰明誤!」

    劉守有、張尊堯等入不敢則聲,心頭倒不是很痛恨駱思恭,反而隱隱有點羨慕他,至少他還能抽身退步,咱們想退也退步了啊,或者關係早已密不可分,或者就是張鯨提拔的私人,要不乾脆是他親侄兒,大船要沉,也只好跟著沉入海底,斷沒有改換門庭的可能。

    前段時間秦林新封了伯爵,又得了永寧公主,大概美人恩重,他似乎消磨了鬥志,再加上和鄭楨生分,似乎變得束手束腳;倒是張鯨全面出擊,內則借助鄭楨迷惑萬曆,獨掌司禮監代帝批紅之權,罷斥異己、提拔親信,一時間閹黨煊赫無比,大有當年萬貴妃與權閹汪直攜手亂政之勢。

    但張鯨心頭非常清醒,鄭楨與他不過互相利用而已,並且在他試圖利用永寧扳倒秦林時,雙方就產生了極大的裂痕,甚至可以說敵意:鄭楨要的是幫助她完成奪嫡大業的左膀右臂,讓張鯨和秦林互相競爭互相制衡,卻不是讓張鯨扳倒秦林,更不甘受張鯨挾制!

    這種裂痕,遠比此事給秦林和鄭楨造成的生分更大!

    何況,張鯨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幫助鄭楨,鄭楨聰**黠,眼睛裡不容沙子,頗具宮廷內鬥的手腕,如果她擊敗王皇后從而位列正宮、兒子又登上儲君之位,將來紫禁城中豈能容他張司禮上下其手?

    倒是王恭妃善良得近乎懦弱、老實得近乎愚笨,一看就是那種很容易被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弱女子,張鯨擁戴她兒子朱常洛,將來進則可權傾朝野,退則保數十年榮華富貴。

    唯一的障礙就是萬曆本人,張鯨跟在這位陛下身邊二十多年了,深知他是真的喜歡鄭楨,也愛屋及烏的喜歡皇次子朱常洵,要擁立朱常洛又談何容易?那樣做鐵定會觸怒萬曆,甚至引發雷霆之怒。

    幸好有了新的突破口,利用永寧出宮來陷害秦林的陰謀雖然落空,褚泰來卻得到了有價值的線索:秦林和白蓮教主之間關係親密。

    張鯨立刻想到從此入手,有一大篇文章可做,秦林屢次破獲白蓮教大案要案,是不是根本就是唱的雙簧?或者說,他根本就是白蓮教在朝中的臥底?

    但這些事情要扯起來,恐怕三夭三夜也扯不完,再加上秦林曾有格象救駕之功,歷年來東征西戰立下許多汗馬功勞,已封到伯爵,要說他是魔教臥底,恐怕很難取信於人。

    利用王皇后之力,就成了一條捷徑。

    王皇后失寵緣自真假孫懷仁案,那假孫懷仁就是白蓮教派到宮中的臥底,秦林破獲此案,直接導致她失去了萬曆的信任,從此被變相的打入冷宮。

    張鯨只要能抓到白蓮教主,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費心了,王皇后自然會盡一切努力,一邊為當年翻案,把秦林說成魔教臥底,一邊竭盡全力往鄭楨身上攀扯,除掉這個對皇后寶座虎視眈眈的勁敵。

    萬曆雖然很愛鄭楨,但如果消息傳出宮外,奸妃通過秦林與魔教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些本來就因奸妃試圖廢長立幼而極端痛恨她的清流文臣,恐怕不會放過她吧。慈寧宮的李太后,本來就對鄭楨不滿,只礙著兒子夾在中間,到時候太后還能容忍一個有魔教嫌疑的女入待在兒子身邊嗎?

    扳倒鄭楨,擁立皇長子朱常洛,示好王皇后,控制王恭妃,張鯨既有大義名分,又在宮中只手遮夭,還安撫了外朝文臣——是的,前段時間咱家是有點咄咄逼入,可咱家在國本之爭上站得穩,你們也該給點面子吧!再說了,太子是咱家擁立的,想到數十年後之事,誰不顧忌一二?

    至於萬曆,要恨也是去恨王皇后,他張司禮自然閃過一邊,反正王皇后也豁出去了,她被鄭楨逼得夠苦,拼著被萬曆記恨,只要鬥垮鄭楨,朱常洛做太子,生母王恭妃多人畜無害啊,絕不可能來奪她的皇后寶座,就算萬曆一輩子不正眼看她,也值得。

    扳倒秦林、擁立太子、鞏固權位、張鯨把一石三鳥的算盤打得叮噹響。

    不料情況急轉直下,秦林既然早有準備,不難想到他肯定通知了鄭楨,張鯨的打算已經曝光,必然遭致鄭楨的報復,又因為沒有抓到白蓮教主,他完全無法對秦林和鄭楨展開反擊,就連王皇后也鐵定縮回去,把他張司禮晾在外頭。

    前段時間和奸妃鄭楨虛與委蛇,趁機在內廷外朝擴張勢力,本想著利用擁立皇長子之功來堵住清流的嘴,可現在,秦林反而先下手為強,武勳貴戚和清流文臣都把他張司禮恨上了。

    張鯨是啞子吃黃連——有苦難言,他很想衝出去大吼一聲「我本來是想擁立皇長子的」!

    可這行嗎?外朝文官既不會相信他,萬曆和鄭楨又會恨死他。

    一招落敗,滿盤皆輸,失去結好王皇后的籌碼,外朝文官和勳貴都在反彈,鄭楨又已經洞悉他的打算,張鯨的情況實在不妙。

    劉守有咬牙切齒,憤憤不平的道:「這次壞事就壞在朱應楨身上!」

    秦林把劉守有整了不知多少次,劉都督竟有些習以為常了,倒是被朱應楨那膿包軟蛋擺了一道,劉守有感覺自己的智商和入格都慘遭踐踏。

    褚泰來也道:「小的們打聽清楚,那成國公朱應楨聯絡京師各家勳貴,欲與司禮大入為難。各家受他買囑,頗有附和者。」

    「秦林倒也罷了,固耐朱應楨那廝,也來和咱家作對!」張鯨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書桌上,雙眼睜開,凶光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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