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口中一個「早」字,極盡揶揄之能事,尤其是微微彎起的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陸遠志、牛大力和番役弟兄們都忍俊不禁,駱思恭的確夠早的,從昨天半夜晚上就來啦!
駱思恭倒是帳多不愁虱多不癢,呵呵腰拱拱手,老著面皮擠出幾分苦笑:「叫秦督主見笑了,下官欲為督主分憂,徹夜不眠不休查辦此案,可惜才智有限,到現在案情仍然如雲山霧罩,只好請督主親自查辦,為下官撥雲見日了。」
哦?秦林看了看駱思恭,心頭微動。
如果是劉守有與駱思恭易地而處,一定又氣又愧,輕則虛言掩飾自己的失敗,重則一怒之下乾脆拂袖而去。但駱思恭卻直接承認了失敗,還假惺惺的和秦林套近乎,說是要替督主分憂,足可見此人臉皮比劉守有更厚,為人也更加拿得起放得下。
秦林是東廠督主,駱思恭是北鎮撫司掌印官,廠衛一體,前段時間他們在京師也打過不少交道,可駱思恭始終躲在劉守有後面,不顯山不露水的,秦林也沒把他當個人物,只看作萬曆打進錦衣衛系統的一枚釘子,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傢伙其實也很不簡單。
秦林心底暗暗把駱思恭記上了小黑本,臉上自是不動聲色,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壞笑:「哈哈,說什麼撥雲見日?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本督昨晚上做了個夢,有個黑臉、大鼻孔、額頭帶著月牙兒、說話像吼的傢伙來托夢,唧唧歪歪說了半天,本官後來醒了一想,嘿,說的就是這起案子!」
駱思恭聽得瞠目結舌,一輩子就沒遇到秦林這號胡扯吧啦的傢伙,他賠笑問道:「督主說的托夢黑臉人,莫非宋朝包待制?」
「原來你也曉得包龍圖!」秦林跳起來。大驚小怪的看著駱思恭。
我的哥也!駱思恭哭笑不得,你都說的那麼明顯了……
陸胖子湊過來,雙手摸著他那張胖臉:「秦哥,我看過包龍圖的繡像,他是兄弟我這樣的胖臉,面如鍋底,一把鬍子,形貌威嚴。\\ \\但鼻孔並不大。」
秦林眼睛一瞪:「你看的繡像是老了的包公,給我托夢的是少年包青天,所以鼻孔大,到老了才慢慢小的!」
陸胖子訕笑著把腦袋一縮,愣是沒弄明白為何包公的鼻孔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變小。
駱思恭本來就整夜沒睡覺,分析案情又特別費腦筋,聽秦林和陸遠志一通胡扯,被繞得頭暈腦脹。
實在受不了這兩個滿嘴跑火車,哦不。這時候還沒火車,是滿嘴跑馬車的傢伙,他只好賠著笑拱拱手:「秦督主。不知包龍圖在夢中怎麼說,可曾明示誰是兇手?」
「這個嘛,不急,不急,」秦林摸了摸鼻子,滿臉壞笑。
駱思恭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的笑容並沒有絲毫變化。
倒是白霜華粉臉罩著一層寒霜,不知道秦林到底在搞什麼鬼,早上一記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剛剛走出門,又笑著搖搖頭回來,吃過了早飯才不慌不忙的走到常樂寺塔下,問他什麼,只是訕笑著不肯回答。
「哼。裝神弄鬼,這案子有什麼難的?」白霜華故意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嘟噥著。
陸遠志、牛大力曉得她的身份,當面自是敬畏有加,駱思恭卻暗自納罕,不知秦林身邊這親衛番役是什麼來路。
秦林指了指常樂寺塔:「哦。難道包龍圖也給你托夢了?且說來聽聽。」
才用不著什麼托夢呢!白霜華朗聲道:「要把案子做到這種程度,其實一點也不難,施展輕功從塔外登上頂層,作案之後再從外面下來,就可不驚動塔內的人,將高明謙推落高塔而死。」
還、還真是簡單啊!陸遠志和牛大力瞠目結舌,駱思恭也喉嚨口咯的一聲,本以為她有多麼強的推理,沒想到……比秦林還能胡扯!
秦林只能摸著下巴苦笑,教主姐姐其實很聰明,問題是,她下意識認為所有人都有她,至少有白蓮教長老那麼高的武功。
「當時我們沒看見有人在塔外上下,嗯,兇手當然可以選擇從背對我們的北面下塔,但那樣做,很容易被另外不相干的人看見吧?畢竟常樂寺塔就在昆明的市中心,這麼高,挺顯眼的。」
秦林說到這裡就頓了頓,白霜華遲疑著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常樂寺僧眾要去做晚課唸經,只有門口幾名知客僧,在近處不會有目擊者,但常樂寺附近是昆明城區,成千上萬的老百姓,不管從寶塔的東南西北哪邊下去,都有很大的風險被目擊到。
畢竟有塔中有燈火射出,人那麼大個目標,想完全避開別人的視線還是挺不容易的,一旦被誰發現,事後由官府查知,兇手製造高明謙自殺的企圖必然失敗。
秦林又道:「而且,就算兇手碰巧沒有被目擊道,因為我們很快就趕到了塔下,他也來不及逃跑,也就只能是目前的四名疑犯之一,對不對?」
白霜華這次不假思索的表示同意,從高明謙墜塔到她躍上大雄寶殿的屋脊,之間相隔的時間非常短暫,至少不夠那兇手從容逃遁——當時她極目搜索,如果有飛遁的人影,早被天下第一高手追上去,老鷹抓小雞似的捉住了。
秦林微微一笑:「那麼問題來了,兩名和尚是自幼出家,連捷是高家的家生奴僕,高昇也跟了高明謙十幾年,他們有誰會是凌空渡虛的輕功高手?」
白霜華啞然,她身為白蓮教主,以前也曾派遣臥底,比如荊王府,比如蘄州衛指揮使家裡,這種情況下,可以花費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功夫,讓一個武林高手潛入進去。
但遇到文官體系,這種深謀遠慮的安排難以奏效,因為文官的選拔,也即是科舉的結果難以預知,同時文官的調動也相當頻繁,白蓮教就很難做出對應的安排。
就拿高明謙來說,十幾年前他還沒考上進士呢,一個普通書生,誰會往他身邊派臥底?直到四年前,他還是內地的一位絲毫不起眼的知州,誰知道他會捲入後來莽應裡入侵的劇變之中,預先派遣高手在他身邊潛伏起來?
所以根本不必試探,憑分析就知道自幼在常樂寺出家的兩名和尚,以及追隨高明謙至少有十幾年的兩名僕從,都不可能是什麼武林高手。
兇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白霜華冰與火交織的雙眸,多了一絲迷惑。
「兇手……」秦林看到饒仁侃和蘇酇的轎子正朝這邊過來,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手指頭在空中轉著大圈,等到這兩位下了轎子,才猛然朝高昇一指:「就是他!」
「不、不是我,老爺冤枉,冤枉啊!」高昇雙手亂搖,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看上去可憐到了極點。
剛剛走下轎子的饒仁侃和蘇酇,見狀心頭猛的一跳,同時暗覺不妙。
其實白霜華、駱思恭、陸遠志、牛大力等人都不是很吃驚,因為他們最懷疑的就是這個高昇。
原因很簡單,這不是普通的殺人案,是牽涉到欽案,牽涉到一名四品知府之死,有可能引起雲南官場巨震的案子,它發生在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重案,饒仁侃、蘇酇等官場老將自可指東打西、渾水摸魚,藉機攻訐秦林,自己好來一招霸王卸甲脫袍讓位李代桃僵,可直接牽涉到案件的四個倒霉蛋,前景那就很不美妙了。
要知道,這時候可沒什麼禁止刑訊逼供的說法,東廠、錦衣衛在這裡,沒有證據也能打出證據來!東廠秦督主,北鎮撫司駱都督,手下如狼似虎的弟兄,都有把狗熊打得承認自己是兔子的本事,抽筋、扒皮、洗刷、紅繡鞋、鴨兒浮水,哪一樣是普通人能消受的?
所以,兇手一定要盡量撇清自己,顯得和案情毫無瓜葛,這樣才有可能逃得一條性命。
也正是為此,反而是自稱在十二層睡覺的連捷,秦林和駱思恭從最開始就沒過多的懷疑他——誰要殺了人,再說我在睡覺,試圖就這樣從廠衛鷹犬面前矇混過去,那他一定是個十足真金的白癡。
恰恰是離案發現場最遠的高昇,最值得懷疑!
「怎、怎麼可能?」饒仁侃乾笑了兩聲,臉上肥肉抖了抖:「秦督主說笑吧,高昇始終留在第七層,有兩個和尚可以作證,怎麼殺得了頂層的高知府?」
秦林雙目精光爍爍,自信滿滿的道:「時間和空間的障眼法!他自稱頭暈停在第七層,惠平惠安逐層點燈燭下塔時,他還在第七層,兩個和尚點完了之後從第一層走上去,他依然在那裡,所以大家想當然的以為他一直留在那裡沒有動過……」
陸胖子小眼睛賊亮賊亮的,忍不住把大腿重重一拍:「著啊!其實惠平惠安走到第七層下面,他就開始往上爬,到頂層做好了手腳,然後再下到第七層,等著兩個和尚再爬上來,就顯得他一直呆著沒動!」
秦林笑著補充:「而且這樣做他一點風險都沒有,因為和尚是逐層往下點燈,以完成佛光自天而降的景象,絕不會突然折返往上走,也就不可能撞破高昇行兇,反而會成為他不在場的證明人。哼哼,好算計呀好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