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12章 以退為進
    打人哪兒打得最疼?當然是打臉啊!

    莽應裡可不是個普通的官二代,他一生隨著老爹東征西討,到四十歲上未逢敗績,打得暹羅、南掌等國家丟盔棄甲,木邦、孟密等土司俯首稱臣,後來泰國歷史上威名赫赫的納黎萱大帝,在幾年前還被他父子倆揍得滿地找牙呢……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莽應裡在中南半島上竟也要算一代雄主。

    偏偏從去京師朝貢,遇到秦林這個剋星開始,莽應裡就事事不順,殿前被叱、絕貢之罰,還有後來暹羅等國的聯合抵制,遭遇的挫折被他引為平生絕無僅有的恥辱,讓他對秦林恨之入骨。

    秦林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偏不倚戳到莽應裡的痛處。試問世上什麼話最傷人?答案一定是真話。莽應裡騙不了自己,在京師的的確確被秦林整得夠嗆,耍得夠狠。

    所以當秦林在雙方十餘萬將士面前揭開他的傷疤,莽應裡頓時勃然大怒,驅著戰象上前,赤著雙眼咆哮道:「秦林小賊,京師且任你囂張,到了雲南看你還敢猖狂?今天這保場驛,就是你埋骨之地!」

    本來吧,莽應裡鼓眼睛、豎眉毛、口水狂噴,這番話也說得頗有點咄咄逼人的氣勢,可惜他氣頭上忘了多想想。

    「哎呀,原來莽應裡真在京師被這位秦督帥整治過呢!」緬軍各附庸首領互相交換著眼神,表情都有點耐人尋味,畢竟過去臣服天朝大皇帝是理所當然的,現在迫於緬甸兵鋒而臣服於莽應裡,總覺得還有點不習慣,即使站在他的陣營這邊,內心深處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至少羨慕嫉妒恨是少不了的,所以大夥兒都樂於看莽應裡丟臉。

    當然,讓他們現在就倒戈相向。那也絕對不可能,畢竟已經追隨緬軍打進了雲南,已經站到了莽應裡這邊。

    緬軍士兵也議論紛紛,孟族、撣族的且不提,特別是莽應裡本族的緬族戰士,聽說被本族視為大英雄、戰神的大王竟在京師吃了對面那年輕漢官的虧,人人把舌頭一吐,驚訝之餘又有些沮喪。

    偽丞相岳鳳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急忙拍馬到莽應裡身邊:「大王,不可與他做口舌之爭……」

    言猶未了,對面陣前的秦林又朗聲長笑:「莽應裡,本欽差既然在此,你何不快快跪地請降?當年你在京師,抱著本官大腿嚎哭乞命,說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嬌妻幼子,求本官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又發誓再不敢窺伺中華。本官這才放你一馬,你為何背信棄義,來犯我中國土地、殺我中**民?本欽差這番不饒你了!」

    說罷。秦林躍馬從陣前走過,手中鞭梢朝莽應裡點了三點,臉上掛著鄙夷的冷笑。

    莽應裡被岳鳳提醒本來有所覺悟,不準備再和秦林做口舌之爭的,聽到這番話便反應慢了一點,等到秦林說完,他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氣得五內俱焚:我什麼時候抱著你大腿哀求饒命,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可附庸軍首領和大部分緬兵不這麼想啊,但凡聽得懂漢語的人都張口結舌,就是那些不懂的,也向身邊的戰友打聽秦林到底說了什麼。

    偏偏前頭秦林言語相激是說的實話,莽應裡激憤之下沒有否認。後面秦林再胡說八道,眾人自然信他三分。

    緬兵陣營中的不少人,投向自家大王的目光就有些改變了。

    「胡說八道,你胡說八道,」莽應裡氣得不行。在戰象背上暴跳如雷:「孤王什麼時候拉著你手乞命?一派胡言!」

    「不是拉著手,是抱著大腿苦苦哀求饒命,」秦林一本正經的糾正他。

    莽應裡氣急敗壞:「也沒有抱著大腿!那時候,孤王一直是站著的。」

    突然間,莽應裡覺得自己的戰陣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四周異乎尋常的安靜,他心頭咯登一下:哎呀不好,又中了秦林的圈套。

    嘿嘿嘿,「那時候」三字格回味無窮,原來是這樣啊,緬兵陣營裡的附庸僕從首領們,臉上的笑容越發意味深長了。

    「喏,那麼你承認了求饒乞命了?」秦林撇撇嘴,像看小丑似的看著莽應裡,很有耐心的說:「其實那種時候到底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你糾纏到底是站著乞命還是跪著乞命,又有什麼意思呢?」

    莽應裡氣得連連吼叫,一張黑津津的臉漲得赤紅,偏偏嘴上的功夫趕秦林差著老遠,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

    撲哧∼∼秦林身後,思忘憂在敢住背上吃吃的笑,她是親歷者,知道秦林是在胡說八道,偏偏莽應裡就被他饒進了圈子裡,還沒打仗就叫他大大的出醜露乖,實在解氣!

    秦大哥真聰明!小姑娘瞅著秦林的背影,抿著嘴兒直樂,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岳鳳急得不行,他是江西撫州人,到雲南經商積累了不小的勢力,後來投靠莽應裡做了漢奸,頗得莽家父子器重,授予丞相之職,於是滿腦子都想著做個緬甸新朝的開國元勳,將來好和中行說、劉豫、張邦昌、秦檜等諸位先賢並駕齊驅。

    他騎馬,位置低得多,就把騎在大象背上的莽應裡褲腳拉了拉:「大王何必以己之短攻敵所長?只要咱們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打敗明軍,捉到那姓秦的,就割了他的舌頭,與大王解恨!」

    莽應裡頓悟,將令旗一招,厲聲喝道:「殺秦林者封王,世代承襲,孤王再賞城池一座,白銀萬兩!」

    緬兵低落的士氣立刻回升了不少,前排戰象嘶吼,後面黑壓壓的緬兵躍躍欲試,黑色的怒目金剛旗幟瘋狂搖動,如同群魔亂舞。

    「哈,莽應裡你忒看得起我,給本官的身價挺高的嘛,」秦林哈哈一笑,又對著本陣道:「哪個士兵抓住莽應裡,封什長,賞銅錢三文!」

    也許這是明軍有史以來最低的賞格,眾兵將聽了便是一怔。

    鄧子龍拂著頷下一部飄飄白鬚,朗聲大笑道:「督帥說得對。莽應裡這賊,其實一文不值,督帥給三文賞格,已經虧了本啦!」

    轟的一聲,明軍陣中爆發出了狂笑,兵將們齊聲道:「不錯,莽應裡算什麼東西!」

    思忘憂在戰象背上笑得前仰後合,李建中也忍俊不禁。這三文錢的賞格,實在把莽應裡貶損得無以復加。

    「莽應裡,莽應裡,敗於保場驛!」秦林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馬轉回陣後。

    莽應裡乾瞪眼,氣得肺都快炸了,他給秦林出萬兩賞格,秦林卻只肯出三文,頓時高下立判。叫他後悔得只想狠狠抽自己一記大嘴巴子。

    緬兵陣營那些土司首領,本來被東吁王朝征服,或者懾於威勢不得不臣服。心中對莽應裡頗為忌憚,可到了這陣子,人人心頭轉著小九九,對他的敬畏之心大減。

    莽應裡無計可施,只得大聲發號施令,催動全軍展開攻勢。

    「哼,逞口舌之快算什麼英雄好漢?待會兒打敗明軍,抓住秦林小賊,再慢慢炮製他!」莽應裡看看秦林消失在明軍陣後。心頭暗自發狠。

    唇槍舌劍再鋒利,也不能切切實實的殺死人,戰爭的勝負到底還要看真刀真槍。

    緬軍戰象開始緩慢的前進,各級將領催督著士兵緊隨其後,岳鳳和莽應裡幾個叔伯兄弟所領的中軍最為嚴整。兩邊和靠後位置的各土司所領附庸軍,那就相對稀鬆得多。

    不過明軍的數量更少,戰兵六千,輔兵一萬五千,而且還沒有太多的騎兵。唯一的戰象就是思忘憂所乘的敢住,雖然衣甲鮮明、隊列嚴整,感覺上仍無法和數量龐大的緬軍相抗。

    尤其是,那些不停鳴叫,氣勢洶洶猛衝過來的戰象!

    「咚咚、咚咚,」莽應裡座下的灰黑色戰象果當大王兩隻後腿站立,兩條前腿捶打著地面,然後揚起鼻子,巨大的嘴巴裡發出了高亢的吼叫。

    這是緬甸的象王,聽到象王的吼叫,排成三排的七百頭戰象開始加速衝擊,二千八百條有柱子那麼粗的象腿踩踏著地面,發出沉悶得震懾人心的響聲,一起奔跑前進的架勢,就好像山崩地裂!

    莽應裡咧開嘴,笑容分外猙獰,一旦戰象結成陣形發動衝鋒,就沒有任何人能讓它們停下來,這種可怕的戰爭機器會帶著萬鈞之力衝撞明軍的陣形,踐踏前進方向上的一切,就算是重甲騎兵,在衝鋒陷陣上也無法和力大無窮的戰象相提並論!似乎下一刻,明軍的陣形就將在戰象衝擊下崩潰,戰象肆意衝撞踐踏,粉碎明軍的所有抵抗……

    「不能讓戰象衝過來!」鄧子龍騎著戰馬,手中點鋼槍往地上重重一頓,「火槍火炮火箭齊射!」

    麾下親兵磨動參將的一丈二尺認旗,明軍各級軍官按照事先的佈置,做好了戰鬥準備。

    放!認旗往下狠狠一揮。

    砰的一聲巨響,中軍位置僅有的一門中號將軍炮發出了怒吼,赤紅的炮口火焰中,重達三斤的彈丸被火藥的威力推動著飛射而出,如流星劃過天際,一頭扎進了戰象陣列。

    為了保持戰象衝鋒的威力,這些大象排得很近,如同一堵活動的肉牆,即使以這個時代火炮不太為人稱道的精確度,彈丸也砸中了一頭戰象,準確的說是從它的肩部擦了過去,接著砸進後面緬軍步兵陣中,將好幾個倒霉蛋打得稀爛。

    嗷嗚∼∼大象先是身子巨震,顛得上面三名武士前仰後合,接著前肩位置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血痕,正當人們以為它還能堅持的時候,這個大傢伙身子一晃,哀鳴著朝旁邊倒下,將三名武士摔得七葷八素,更把象奴壓在了身下。

    即使龐大的戰象,也抵擋不住火炮的威力!

    緬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騷動,但這樣程度的傷害,還不能讓他們停下前進的腳步。

    這時候明軍陣地上一團團火光迸射,轟隆轟隆的炮聲響徹雲霄,從緬兵的視角看去,那些火光隔得還比較遠,似乎並不構成什麼威脅。

    但下一刻,他們就感受了鐵和火的侵襲,虎蹲炮發威,傾瀉的霰彈如雨點般劈頭蓋臉罩向緬兵。凡是炮火所及之處,騎在戰象背上的武士就紛紛栽倒,皮膚厚實的戰象,身體也彈片割出了一道道的血口,令它們頻頻發出痛苦的嘶吼。

    虎蹲炮的威力,和中號將軍炮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不少,對人的殺傷比較好。對戰象就顯得很有限了,畢竟戰象正面從額頭往下披著鎧甲,皮膚又相當厚實,就算被打中,也不會致命,仍然在象奴驅趕和本能驅使下朝著明軍陣地衝來。

    明軍陣地在兩輪炮擊之後,聲勢也減低了不少,只有十幾門佛郎機還在發出怒吼,畢竟這是在雲南山地作戰。很多大型火炮難以運輸,所以全軍攜帶的火炮並不多,並且以小型火炮為主。

    戰象距離明軍越來越近。西班牙人加爾德諾一直緊隨行動,他拔出佩劍往前指去:「勇敢的西班牙士兵,前出開火!」

    西班牙火槍手加快步伐,從象陣預留的空隙中,以叉桿支撐木什科特重型火槍,向明軍陣地發起一輪排槍打擊。

    明軍陣地不停的有人中彈,犧牲者往往身上毫無徵兆的多了個血洞,就被子彈攜帶的動能推得一頭栽倒,然後再也爬不起來。

    明軍的鳥槍手也潑出了彈雨。但因為戰象的掩護,西班牙火槍手蒙受的損失微乎其微,至於戰象本身,鳥槍射出的彈丸很難洞穿它正面的鎧甲和厚皮。

    緬兵的進展看上去一切順利,不過莽應裡和加爾德諾、岳鳳都注意到。明軍鳥槍手在竭力掩護一些蹲在車兒後面的同伴,那些車子上運載著長寬高都有三尺,看上去方方正正的木箱子。

    鄧子龍的中軍認旗狠狠搖動。

    明軍士兵把裝載木箱子的戰車對準了狂奔而來的戰象,然後抽掉前面的擋板,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箭頭。

    他們點燃了藥線。絲絲的燃燒中,火點鑽進了箱子。

    嗖——火箭拖著橘黃色的尾焰射進戰象群中,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火箭從箱子裡飛出來。

    這種串聯式的火箭叫做百虎齊奔,點燃就會連續發射一百支火箭,形式有點像後世的大型煙花組合,只不過它並不會炸出絢爛的煙花,而是以鋒利的箭矢作為戰爭工具。

    明軍點燃了陣地上所有的百虎齊奔,數不清的火箭噴湧而出,尾焰閃耀著劃破天空,在天幕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硝煙軌跡,成百上千道煙跡遮天蔽日,明軍的發射陣地更是完全被煙霧籠罩。

    因為技術的進步,明軍應用了更加先進的百虎齊奔,比當年沐英火箭射象的規模更大,聲勢也更猛,相信沐英如果見到這一幕,也會驚歎目前明軍掌握的火器之精良。

    可惜得很,在陣地側後位置選了一個小土丘作為觀察點的秦林,發現緬兵的戰象陣列僅僅受到了騷擾和阻攔,發生了很短暫和輕微的混亂,然後很快恢復了正常,繼續向明軍陣地衝殺而來。

    莽應裡騎在戰象背上,笑得腮幫子都有點疼了:「哈哈哈,火箭射象,射你個頭啊!秦林小兒,本王必將你一舉擒下!」

    就算傻瓜,也不會明知是坑還跳進去,莽應裡知道沐英火箭射象打敗了梁王,所以他的戰象經過了相對應的強化訓練,平時就多次讓戰像在火藥爆炸中列陣前進,讓它們習慣爆炸的聲音火光和硝煙。

    有葡萄牙西班牙僱傭兵的幫助,做到這點並不難。

    所以緬兵的戰象受火箭的影響微乎其微。

    至於百虎齊奔的威力嘛,也實在不咋的,箭矢往往連戰象正面的鎧甲都刺不穿,倒是有幾個倒霉的馭象武士被火箭射中死於非命,當他們學聰明了伏在戰象背上,傷亡就不再產生。

    見戰象不畏懼火箭,冒煙突火朝著明軍陣地衝去,緬軍立馬士氣大振,吶喊著緊隨戰象衝殺而來。

    明軍陣地似乎陷入了混亂,不少士兵拋棄輜重向後退卻,隨著鄧子龍的參將認旗緩緩向後移動,退卻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以至於很多輜重車輛和糧草都被扔在了陣地上,沒能拖走。

    「殺!」莽應裡志得意滿的揮舞著戰刀,兩隻眼睛因為興奮而充血,變得通紅。

    明軍不是撤退,簡直就是往後亂跑了,有人丟下了刀槍,有人把車輛橫七豎八的推倒,有人扒下盔甲扔在地上,整個陣地亂成了一鍋粥,看上去十分狼狽不堪。

    老將鄧子龍一邊往後退,一邊驚慌失措的叫喊著,似乎是在收攏士兵,但已經準備完善的陣地尚且被戰象突破,要回身再戰又談何容易?

    緬兵長驅大進,戰像當先衝進了明軍陣地,把明軍扔下的輜重車輛和糧草營帳撞得四下亂飛,零零碎碎的東西散落得到處都是。

    「哈哈,秦林你等死吧!」莽應裡驅著軍隊直撲秦林大旗所在之處。

    忽然不知怎麼回事,前面戰象停下了腳步,有的站,有的跑,後面的緬兵停不住腳,偏偏大象不肯走,互相推搡著擁堵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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