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63章 宰相肚量
    台基廠東邊申時行的府邸門前,一派熱鬧非凡,不知多少官員遞了帖子給門政大爺,然後望眼欲穿的等在外頭,文官多是五六品青的藍的袍服,紅袍的一二品武官也有好幾個,胸口的補子飛禽走獸,遠看燦若雲霞。

    當初對張居正、張四維俯首帖耳的申閣老,在朝中幾乎全無存在感,只混了個老好人的名聲,沒成想他後頭會做到內閣首輔、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風水輪流轉,臣門若市的盛況,也該輪到申時行家了。

    三年裡頭,首輔換了三茬,單單這門口的風格就各自迥異:張居正權傾朝野,游七姚八一夥也帶著股近乎傲慢的自矜;張四維隱忍陰狠,他的門政大爺們也格外會捉弄人,誰要不把門包送到十足,他們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卻能把這倒霉蛋晾上七八天,背地裡還要使絆子。

    如今申時行申大好人做了首輔,底下的奴僕也深諳家風,來拜的客人送銀子多少不論,一概笑臉相迎,就是一文不給,也絕對不甩臉子,哪怕是個鳥不生蛋地方來的七品芝麻官,也招呼得熱情備至親切有加。

    初次來拜申首輔的官員,或許會被熱情所感動,但只要是來過兩次的就知道,能見的遲早會被請進府中,不能見的哪怕你守在這裡十天半個月,也不過是和門政大爺們打太極拳,人家給再多笑臉,又能頂個屁用?

    忽然人群一陣騷動,不少人踮著腳尖朝北邊望,難不成是申首輔從內閣回家了?可來得早些的官員就很清楚,申首輔今天根本就沒有入值,在家休沐呀!

    來的不是八抬綠呢大轎,也沒有前呼後擁的喝道和壓斷街的官銜牌,僅僅是一乘香籐小轎,四個青衣小帽的僕人抬著。兩個老媽子在前開路,一名丫環扶著轎槓。

    原來只是申時行的小妾。

    那些從外地來的官員,就暗道一聲晦氣,扭過臉不再理會。

    **了吧?京官們臉上表情就擺明了「土包子」三個字,但凡消息靈通點的,就知道這位是申首輔跟前最得寵的小妾,隔幾天就要去槿黛女醫館走走,據說保養極好。水蔥般的人兒,所以受寵於申首輔。

    想必這就是她從女醫館回家了吧!

    香籐小轎旁若無人的抬了過來,官員們紛紛往兩邊走避,文官們尚且自重氣節,有人略呵呵腰,有人拱拱手。武官就不同了,控背躬身朝著轎子直喊「如夫人」,要不是這裡人多、實在有點不好意思,換成了自家營盤裡呀。連雙膝跪地舉著手本報履歷,恐怕他們都做得出來。

    唯獨有個身材雄偉,上唇蓄著八字須。年紀三十多不到四十歲的武官,看服色已是正二品了,雙腳不丁不八,雙手扶著腰帶,看著同僚的表演冷笑不迭,有卓爾不群的之態。

    香籐小轎的窗簾掀起一角,兩道銳利的目光投向此人,他心下一驚,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轎簾卻已放了下來。

    這一幕被幾名同僚注意到了,有人酸不溜丟的道:「子茂兄儀容雄偉,已得轎中佳人青目,恐怕今夜就要學紅拂女行事呢!」

    「子茂兄恰恰姓李,莫非李衛公後人?今晚上切切不要睡死了。恐有紅拂夜奔的美事!」

    這才叫扯淡呢,申時行可不是楊素,這李子茂也不是李靖,真的來一出紅拂夜奔,申首輔戴頂大大的綠帽子。再老好人也嚥不下這口氣,還不扒了他的皮?

    「諸位老兄,不要胡說八道,轎中人……」李子茂皺著濃眉低頭思忖,聲音頓住不再往下說了。

    申府偏門打開,官員們伸著脖子看,恨不得隨那乘香籐小轎一起進了申府,只可惜轎子消失在門內,偏門又重新關上。

    對這位趙氏如夫人,幾位門政大爺的態度就不同了,等角門一關,同時搶上來諂笑:「姨娘回來啦?老爺在姨娘院中相候呢。」

    奇怪,趙氏並沒有任何動靜,就連抬轎的轎夫、丫環和老媽子也有點古怪,抬著轎子轉過照壁,往裡頭一直進去了。

    門子們面面相覷,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申時行的確待在趙氏清雅別緻的小院裡,兩個清秀可人的丫環服侍,一個捶腿,一個捏肩膀,桌上一杯霧氣裊裊的香茶,杯是哥窯的百圾碎,茶是西湖的明前龍井,水是玉泉山的甜水,當真好受用。

    申首輔對趙氏的寵愛那是不消說了,他送走瘟神張四維、自己做到首輔,趙氏也有一份功勞嘛。

    聽得外頭人喊姨娘回來了,申時行便擺擺手,讓兩名丫環停下,然後慢吞吞的站起來,踱著步子走了出去。

    顯然,今天首輔大人的心情非常好。

    香籐小轎抬進了院子,趙氏卻沒有掀開轎簾走出來,倒是那扶轎槓的丫環額角帶著幾滴熱汗,咬了咬嘴唇:「姨娘有話要和老爺說。」

    又來古怪!申時行笑著屏退左右,走到轎邊低聲道:「若梅,又和老夫鬧什麼彆扭呢?」

    這時候的申時行,態度那真是溫柔得無以復加,不管多麼睿智的老人,擁有一位青春逼人的妙齡女子時,都會比平時笨上許多。

    「無情未必真豪傑,於今信哉!」轎中人哈哈大笑,竟是個男人聲音,把申時行嚇了一大跳。

    轎簾掀開,走出的不是趙若梅,而是滿臉壞笑的秦林秦督主,他一記長揖到地:「申世叔,請恕小侄無狀。」

    申時行氣不打一處來,吹鬍子瞪眼睛:「秦督主,何必做這等藏頭露尾的勾當!」

    秦林眨巴眨巴眼睛:「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申世叔雅量高致,必定不會因此而怪罪小侄。」

    申時行哭笑不得,暗道這秦林怎麼咋說都是他有理呢?敢情老夫再怪罪,就不是雅量高致,成小肚雞腸了!

    「秦督主有事,大可登門拜訪,如此這般倒是別出心裁,哼哼!」申時行將袍袖一揮,冷哼數聲,扭頭就朝房間裡走。

    秦林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倒也沒錯,到申時行這位分上,哪裡會因一時一事而生氣?想的就是謀大局、圖全篇!

    當初秦林要對付死敵張四維,他也想送走這瘟神,自己來做首輔,所以雙方一拍即合,聯手施為做下一場大事業。

    但現在局面不同了,申時行已經做到了首輔之位,他的性格往好了說是老好人,說難聽點就是軟弱、隨風倒、沒有明確的立場,所以他只求把首輔安安穩穩的做下去,並沒有像張居正那種站在風口浪尖撥弄日月的志向,也不願再和秦林一起搞風搞雨。

    何況身為局中人都非常清楚,首輔大學士和東廠督主要是走得太近,有很多人不會安心的。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申時行刻意和秦林拉開了距離,他認為雙方保持最基本的一點默契就行了,具體層面的交往不宜頻繁。

    「我是當朝首輔,文臣頂峰,你是正一品左都督,總督東廠,也到了武臣頂峰,還折騰個啥?安安穩穩當官不好嗎?」

    申時行是這樣想的,至於江陵黨的諸位朋友,戚繼光、曾省吾、王國光等輩,申首輔已經有意無意的把他們淡忘掉了,偶爾還會告訴自己,並不是自己對不住朋友,而是那些人被萬曆疑忌,實在難以起復,力所能及的幫幫他們,也就盡到本分了。

    什麼江陵新政,他固然不會像張四維那樣除之而後快,卻也沒有進一步大力推行的打算,因循苟且,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不得罪誰、誰也別來惹我,這就是申時行最真實的心態。

    豈知樹欲靜而風不止,申時行躲著秦林,秦督主陰森冷笑:難道我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追上兩步,扯住申時行的袖子,笑道:「申世叔、申世叔,何以如此絕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單看我老泰山面上,你也得幫幫忙。」

    「你的老泰山可多哩,」申時行長歎著吐出一句肺腑之言,回過頭看看秦林,冷笑道:「秦督主躲在香籐小轎裡溜進來,這份臉皮堪比司馬懿甘著婦人之裳,老夫佩服之至。」

    「承蒙謬讚,愧不敢當,」秦林嘿嘿乾笑著。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申時行到底心軟了,因為秦林提到了老泰山張居正,當年江陵相公提攜他不遺餘力,這情分申時行還記在心上。

    老好人就是這樣,說他壞,就是沒原則、無立場,凡事得過且過;說他好,則是耳根子軟、心腸硬不起來,一輩子做不出翻臉無情的事。

    秦林肚子裡好笑,申時行不問則罷,問起來就再不可能推得掉了,來之前張紫萱讓自己拋出老泰山三字,果然奏效,到底還是張太師的掌上明珠,最瞭解她父親麾下這群江陵黨徒啊。

    「申世叔,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只消如此如此,」秦林附耳低語,又笑道:「這件事做了,反而在陛下面前顯得咱們生分,對世叔有益無害呢……」

    申時行眼睛一亮,他就怕萬曆疑忌,這倒是正中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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