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38章 一語成讖
    錦衣衛大索全城,鬧得偌大一座京師處處雞飛狗跳,民間也很有點人心惶惶,市井百姓互相傳言,有的說白蓮魔教即將起事,有的說魔君降世、天下大亂。

    刑部侍郎丘蕣趁勢上奏,彈劾東廠督主秦林尸位素餐、昏聵糊塗,內不能釐清本衙番役死因,外不能御白蓮魔教,實不堪久居總督東廠之位,請萬曆遴選老成得力之中官以繼任。

    這可要算大明朝兩百年間的稀奇事了,從來皇帝要派宦官出來做事,無論是礦監、稅監,還是監軍、督漕運,文官們都是異口同聲的反對,輪到秦林這裡,竟有文官上奏,要趕他滾蛋,換成太監來做!

    再說了,從來廠衛一體,這次死的人也以劉守有麾下錦衣官校為多,丘蕣不彈劾錦衣都督劉守有,不彈劾北、南兩鎮撫司的駱思恭和張尊堯,單單一個勁兒咬剛上任的秦林,實在是缺德又無恥。

    士林文官裡頭立場稍微公允一點的,比如申時行、余有丁,乃至左都御史趙錦,看到這份奏章都只剩下搖頭不迭:丘蕣完全就是指鹿為馬嘛。

    可吳中行、趙用賢、江東之、李植、羊可立等等守舊清流卻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勁兒群起而攻之,奏章雪片般飛往通政司,飛往內閣,要不指責秦林辦事不力,要不說他玩忽懈怠,更有誅心之論,字裡行間提到秦林曾遭貶謫,恐怕心懷怨望,所以故意放任白蓮魔教肆虐……

    「故技重施,何其愚也!」秦府,徐文長徐老頭子搖著頭直歎氣,他現在非常奇怪的是,自己年輕的時候怎麼會妄想能在這樣的官場裡頭混下去?這個世道,少的是張居正、胡宗憲,多的是王本固、江東之!

    秦林哈哈大笑:「這種送上門給我踩的蠢貨,真是求之不得啊。」

    午朝時分。皇極門前,守舊清流果然發動了聲勢浩大的討伐,這一次連軍師顧憲成都赤膊上陣了,彈劾秦林怯懦昏暈,根本不應該做東廠督主。

    果然是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東渡扶桑、北定陰山,屢破奇案的秦林,在顧憲成口中簡直不堪到了極點。膽子比綿羊還小,性情比豬還要懶惰,官場上有這種人的存在,完全是對大明朝的褻瀆和侮辱。

    顧憲成和守舊清流火力全開,眾位接二連三的上奏,彷彿秦林成了過街老鼠,誰都想上去踩兩腳。

    不得不說,守舊清流這次反擊是非常凌厲的,秦林上次保朱應楨。引起了整個文官集團的一絲警惕,所以反撲的聲勢也就格外浩大。

    許多中立的文官則打量著站在班次最前面的三位輔臣,尤其是首輔。

    申時行鉗口不言。對付張四維,他可以和秦林密切合作,但現在他已經坐穩了首輔的位置,只要誰也不得罪,就能安安穩穩的幹下去,於是他也只想安安穩穩的幹下去了。

    剩下不屬於舊黨的清流言官,則關注著左都御史趙錦的動向,自陳烗吳兌去後,趙老先生便是清流中執牛耳的人物了。

    趙錦眼睛半睜半閉。看著盡情表演的吳中行、趙用賢、顧憲成等人,嘴角微露一絲笑意,沒有人知道究竟是勉勵,還是諷刺。

    終於,御座上的萬曆皺了皺眉。緩緩啟口道:「秦愛卿,朕早聽說你有神目如電、洞徹幽冥的本事,但這一次你有何話說?」

    對對對,陛下,撤了他的東廠職司!御座側後站著的張鯨。心跳都比平時快了不少,一張老臉笑成了菊huā。

    張誠則皺了皺眉:秦督主啊秦督主,你以前可從來沒叫咱家失望過……

    秦林面色肅然,出班奏道:「微臣以為,追查案情事小,保證京師尤其是皇城安危事大,所以微臣把主要力量用於防護皇城,力求萬無一失,至於緝拿兇犯嘛,殺雞焉用牛刀,交給錦衣都督劉守有就行了。」

    忠孝仁義,忠字當頭,秦林一副忠心報君恩的模樣,這話說得正氣凜然,一點都不帶臉紅的。

    劉守有正拈著頷下一部黑漆漆的鬍鬚怡然自得呢,聽到這句話頓時一個趔趄,心頭八萬匹***呼嘯而過,秦林要撂挑子不說,那句殺雞焉用牛刀,實在太損人啦!得,你秦林是牛刀,咱是殺雞刀……

    架不住萬曆聽這話覺得順耳啊,微笑著連連點頭,在他心目中,當然是紫禁城的天家安危,遠遠比追查兇手、替那些廠衛鷹犬報仇,來得重要一百倍。而且在萬曆看來,確實秦林比劉守有要能幹得多,他來防護內城,劉守有出去抓兇手,也是非常合適的分工。

    文官們大眼瞪小眼,萬想不到秦林會這麼玩,齊齊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天底下有比秦林還不要臉的嗎?

    丘蕣還想挽回局勢:「秦督主所言,恕丘某不敢苟同,從來廠衛一體,何必故步自封?兩家還需精誠合作,既要保皇城禁中萬無一失,又要緝拿真兇、誅滅魔教,這才是標本兼治之道。」

    啊呀∼∼秦林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盯著丘蕣,然後一拍巴掌:「丘侍郎說得有理,太有道理啦!」

    難道他真要把緝兇的擔子扛起來?丘蕣莫名其妙。

    顧憲成則心頭打了個突,以他對秦林這廝的瞭解,曉得秦督主多半又要使壞了,丘蕣多半要被忽悠得找不著北。

    果然秦林話鋒一轉,朗聲道:「丘侍郎既有公忠體國之心,本督又何必奪人之美?刑部六扇門亦有緝拿要犯之責,六扇門中高手如雲,正該和劉都督精誠合作,將魔教犁庭掃穴一舉剷除!陛下,微臣願以全副身家性命,保舉丘侍郎督辦此案!」

    這回輪到丘蕣心頭十萬匹***呼嘯而過了,這才想起自己是刑部侍郎,刑部六扇門也有緝兇破案之責呀,被秦林繞來繞去繞到自己頭上了。

    趙應元趕緊出班相救,站出來稍微遲疑了那麼片刻,肚子裡剛剛打好三兩句腹稿。

    哪曉得秦林看到他又是一喜,朗聲道:「原來趙寺卿也效忠不甘人後,佩服佩服!大理寺與刑部同列三法司。有審理大案、處斷刑獄之責,哎呀呀,想必趙寺卿也是要和丘侍郎精誠合作的了,是刷理案卷、審斷魔教舊案,從中查找線索,還是等丘侍郎抓到魔教妖人,再由趙寺卿詳加勘問?」

    趙應元一張臉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讓他講什麼禮義廉恥天理人欲,可以幾天幾夜侃侃而談,讓他幫著丘蕣抓魔教妖匪,只怕兩個人忙上一輩子,連根妖毛都撈不到。

    秦林說完似乎並不罷休,又把目光投向文成班次裡頭,似乎在尋找獵物。

    目光所及處,文臣們一陣騷動。什麼順天府尹、巡城御史,都一個勁兒的往後躲,就連左都御史趙錦趙老先生。也側過臉假裝看不見——不開玩笑,三法司裡頭除了刑部、大理寺,還有個都察院呢,可別被秦林訛上了!

    你說錦衣劉都督倒也罷了,丘蕣、趙應元、趙錦這些大人先生,讓他們去捉魔教妖匪,自己都知道不是那塊料嘛。

    秦林虎目含淚,衝著萬曆大禮拜倒,手指著丘蕣、趙應元。慷慨激昂的道:「陛下,丘侍郎、趙寺卿赤膽忠心,微臣感佩不已,特以全家性命,保舉他二位負責詳查此案。必能在一年內掃盡妖氛,將魔教一舉蕩平。」

    丘蕣和趙應元木立當場,兩人都快哭了:姓秦的,你好毒,不但要蕩平魔教。還限定一年內……你、你乾脆把我倆扒皮抽筋算了!

    御座上的萬曆,看著文臣士大夫們吃癟,肚子都快笑痛了,他親政已有兩年,漸漸吃到這些文臣的苦頭,一個個偷奸耍滑,偏偏嘴裡總離不開仁義【道】德,叫他也很無奈,唯獨秦林撒潑耍賴,坑得丘蕣、趙應元這些官場老滑頭叫苦不迭,即使萬曆也有點大快人心的感覺。

    好歹萬曆也很清楚,讓丘蕣、趙應元去抓白蓮妖匪,不如直接讓他們抹脖子上吊算了,再說平衡朝局還用得著這些人,便一笑了之:「好了好了,秦愛卿請起,邱、趙兩卿家報國之情,朕已經知道了,不過文官們坐而論道、治理庶政,白蓮妖匪凶狠異常,要緝拿此等妖匪,還要你們東廠、錦衣衛這樣的天家爪牙。秦愛卿防護內城,劉愛卿緝拿兇徒,就這麼定啦!」

    呼∼∼丘蕣、趙應元趕緊謝恩,兩人都和水裡撈出來差不多,貼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

    劉守有別無他法,只能悻悻的看了秦林一眼,也跪下接旨,防護內城好辦,緝拿兇犯,白蓮教的高手們滿天下亂跑,這會兒搞不好已在數百里乃至千里之外,就算廠衛高手盡出,又怎麼抓得到?

    秦林自是笑容滿面,白蓮教高手無非是來接阿沙的,阿沙去總壇登基做聖教主,帶著高手們早就離開了京師,防護內城的任務實在是太簡單了。

    「劉都督,本督自是願意出外辦案,將真兇一舉成擒的,無奈陛下對都督您信重有加,這功勞只好讓給都督您了」散朝後,秦林一臉惋惜的這麼告訴劉守有,嘴巴還嘖嘖兩聲,似乎很想和劉守有換一換的樣子。

    可憐的劉都督氣得渾身發抖,遇到秦林這潑皮,怎麼就這麼倒霉啊,防護內城當然妥當,內外加強戒備,十萬京營精兵加上騰驤四衛,還有眾多廠衛高手,白蓮教哪敢就來捋虎鬚?相反,他緝拿妖匪的任務,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完成……

    劉都督已在尋思,是不是要幹點殺良冒功的勾當?殺良倒也用不著,哪裡綠林道上的山賊土匪,殺掉一批來冒充白蓮教妖匪,用來搪塞朝廷算了,只是這事兒不能被秦林瞧破。

    丘蕣和趙應元在江東之、李植、顧憲成等人簇擁下走出來,兩人臉色發白,腳步都有點虛浮,剛才差點兒被秦林繞進去,試想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去抓白蓮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

    「丘侍郎,趙寺卿,留步,請留步」秦林熱情洋溢的大聲打著招呼,一溜小跑竄過去,極為惋惜的一拳頭捶在巴掌上:「唉∼∼方才兩位忠君報國之心,本督真是感佩莫名,可惜以全副身家保舉兩位,陛下仍不肯恩准,真是明珠蒙塵,言路不暢!秦某這就回家準備棺材,再來一次抬棺死諫,無論如何都要為兩位爭上一爭。」

    丘蕣額角的汗珠子又開始嘩啦啦的往下掉了,秦督主啊秦督主,你好狠!

    趙應元更是萬般無奈,秦林這廝什麼幹不出來,抬棺死諫的huā活他又不是沒玩過!

    吳中行、趙應元聞言氣沮,他們倆聲名廣佈天下,無非是為著張居正奪情之議,狠狠挨過一頓廷杖,可秦林不但同樣挨過廷杖,還曾經抬棺死諫,這可是連他們都沒玩過的高端戲碼。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乃至更遠處聽到這話的趙錦和眾位御史言官,一個個都噁心得快要吐了出來,他們做言官的都以大嘴巴為榮,最喜歡吼什麼奸佞當朝、言路不暢,做出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嘴臉,可現世報就是來得這麼快,風水輪流轉,也輪到秦林來吼這幾句了!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妖孽,秦姑爺真是妖孽呀!」正好看到這一幕的徐廷輔,長長的歎口氣。

    徐文璧捋了捋鬍須「論起在朝堂上撒潑打滾耍無賴的本事,天下真無出其右者也。」

    父子倆相視而笑。

    清流裡頭,到底還有個老謀深算、百折不撓的顧憲成,他梗著脖子怒道:「秦督主,不要小人得志便猖狂,須知防護內城的責任非小,萬一出了什麼事,督主恐怕百死不能辭其咎!」

    秦林眉頭一挑:「哦,顧先生似乎很盼望禁中出點什麼事?這倒是與眾不同啊。」

    顧憲成張口結舌不能回答,臉一紅,再不和秦林鬥嘴,和眾位同黨落荒而逃。

    鄙視你!秦林在他們背後豎起了中指。

    誰知顧憲成一語成讖,第二天早晨秦林就接到了壞消息,他驚訝得拍案而起:我靠,顧憲成是烏鴉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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