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37章 疑是地上霜
    少女有點好奇的看著睡夢中的秦林,她平生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一個男人,秦林面容安詳、呼吸平穩,平時那種凶巴巴的眼神或者賊忒兮兮的笑容都不見了蹤影,這讓阿沙變得更加的放心大膽。

    她伸出手揉了揉秦林的頭髮,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耳朵,就像頑皮的小狐狸逗弄著沉睡的大老虎,當秦林嘴邊發出無意義的呢喃時,她嚇得往後退了兩步,等到發現他並沒有醒來,調皮的阿沙又伸手按了按秦林的鼻子:「哼,大叔不是了不起嗎,現在怎麼樣?要不是看在那些點心的份上,往你臉上畫個大烏龜!」

    少女的心意總是變化很快的,見秦林並沒有任何反應,始終酣睡如初,阿沙漸漸覺得無趣,離別的愁緒又重新佔了上風,看著秦林熟睡的面容,她僅僅猶豫了一剎那,便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嘟起柔嫩的唇瓣,俯身在他的唇上輕輕一觸,動作生硬而青澀,剛剛觸及的瞬間便像碰到烙鐵似的,忙不迭的逃開。

    白靈沙重新站直,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臉蛋已佈滿紅霞,眼珠一轉,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秦林額間,壞笑著露出兩顆兔牙:「秦大叔,可不要亂想哦,青黛姐姐、辛夷姐姐、紫萱姐姐,你的幾個老婆我都親過啦,也不落下你,嘻嘻!」

    白靈沙說罷,像貓一樣無聲無息的走了出去。

    大黃狗的窩就在後花園裡,白靈沙把它捉了出來,畜生也通人性,似乎感覺到主人即將離去,大黃狗伸出舌頭呼啦呼啦的舔著她的手。

    「嘻嘻,好啦好啦。」阿沙抱著狗兒輕輕摩挲。臉蛋蹭著它溫軟的耳朵:「本來想帶你走的,可秦大叔破案用得著你,所以。還是留在他身邊吧!」

    輕輕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秦林仰天長歎:「咳咳,還以為某個小丫頭對大叔芳心暗許。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待遇還不如大黃,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啊?阿沙轉過頭去,一雙慧黠的眼睛充滿了驚駭,接著臉蛋便紅得可以滴下水來:「秦、秦大叔,你、你、你剛才……」

    秦林煞有介事的道:「剛才也不知哪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悄悄溜進大叔房間裡,也學大人親嘴,弄得大叔不疼不癢的。阿沙,你知道是誰嗎?」

    啊啊啊啊啊!可憐的白靈沙小臉兒紅得無以復加,初吻。那是我的初吻耶。大叔你太過分了!

    她雙目含煞,提起精湛內功。藕色的衣裙無風自動,低垂的腦袋抬起來,月光把小臉照得陰森森的,凶巴巴的朝秦林呲了呲牙:「既然如此,莫非大叔已經知道了阿沙的真實身份,嘿嘿嘿……」

    似乎早有某種預感,阿沙早就預想到了今天的這一幕,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突然,來得這樣出乎意料,竟然在自己離去之時……她說完這句,心頭如釋重負,不過馬上又忐忑起來,有些心虛的不敢看秦林,小心翼翼的用餘光觀察他的臉色。

    秦林側過身子負手而立,眼睛看著天空中的明月,板著臉冷冷的道:「信不信這裡有二十桿掣電槍指著你,只要大叔一聲令下,立刻亂槍齊發!」

    後院中唯獨這裡燈火照耀,更多的地方黑沉沉的,夜風吹來花木搖動,不知道藏著多少東廠高手。

    「我、我信,」白靈沙沮喪的洩了氣,又幽幽的看了秦林一眼,不知為什麼,心中實在萬分委屈,眼睛裡淚花閃爍:人家和你開開玩笑,可你、你這傢伙……

    「好了啦,我騙你的,」秦林笑著搖搖頭,走近阿沙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指了指四周:「其實一個人都沒有,不信你看。」

    秦林還把燈籠裡的燈火撥亮些,特意照著那些黑沉沉的地方。

    白靈沙根本沒有看,聽得這句立刻破涕為笑,揮舞著小拳頭:「大叔討厭啦,我恨死你了!」

    魔教聖女,也是修習白蓮朝日神功到了第七重的一流高手,但她的拳頭捶在秦林胸口,一點也不疼。

    白靈沙伸手抹了抹眼淚,又撇撇嘴:「你不是個稱職的東廠督主!」

    秦林也笑起來:「你也不是個稱職的魔教教主。」

    兩人同時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笑過之後是別離,命運注定白靈沙要從這座府邸走上去,走上統率左右使者、三堂主、十長老、數十萬教眾的白蓮教主之位。

    「唉,這就要離開了嗎?」秦林搖著頭歎了口氣:「今後我是叫你阿沙,還是魔教教主?」

    「隨便你啦,大叔!」阿沙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這個回答已經很清楚了,秦林笑笑,誠懇的看著她的眼睛:「阿沙,以我的立場似乎不應該說這些話……誠然白蓮教視朝廷為敵,視廠衛乃至官府中人都是朝廷鷹犬,確實裡面也有不少壞人,但是也有許多無辜者,甚至是執干戈以衛社稷的勇士……白蓮教中同樣也有許多人不應該死……那麼,今後少造點殺孽吧。」

    最開始秦林對白蓮教的瞭解全都來自於官府,只知道這是個煽動無辜百姓起義,讓許許多多人平白送命的魔教,手段凶殘、行事狠辣,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替朝廷誅戮叛賊。

    隨著後來的接觸越來越多,他在影響白霜華、白靈沙的同時,也漸漸被影響,瞭解到這個魔教的前世今生:誠然他們不斷起事,造成華夏內耗,但要知道元末白蓮教紅巾軍起義,「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虜方罷手」,同樣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英雄豪傑,是朝廷從朱元璋時代,因「篡奪」韓林兒帝位而對白蓮教展開殘酷鎮壓,這才使他們淪為行蹤詭秘的魔教!

    更何況秦林東奔西走,在興國州、江南、薊鎮和三晉關中看到的一幕幕,大明立國兩百年,士紳豪奢、官紳勾結。說民不聊生稍微誇張了點——好歹有個張居正打造的中興氣象。但確實有不少地方幾乎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一點火星子落下去,就會燃起沖天大火。

    若是天下人人皆得飽暖安康。誰肯跟白蓮教提著腦袋幹那些殺頭的買賣?如果朝政不發生改變,新政從此不了了之,那麼按照原來的歷史發展下去。就算沒有白蓮教,也會有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有建州女真,來摧垮大明這萬里江山!

    白蓮教,是殺不絕的,秦林記得很清楚,原來的歷史上兩百年後,已是滿清竊據中華,嘉慶年間白蓮教王聰兒起義。同樣規模宏大。

    那次起義歷時九年、席捲五省、破州縣二百零四,擊斃提督總兵二十餘員,耗費滿清朝廷軍費達二萬萬兩。

    流寇興起、滿清入關。兩百年間不知多少變革。白蓮教都還蹦躂得歡,難道是靠鎮壓能夠消滅的嗎?秦林思考之後得到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漸漸查知阿沙的身份,也沒有把她抓起來的打算,話說回來,魔教教主白霜華都還在他身邊那麼久呢,有什麼大不了的?

    也許可以試試另外的路子,要知道元明清三代都鬧得很凶的白蓮教,到了近現代反而日漸式微,秦林「前半生」甚至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聽說過它的名字……

    更何況,他絕不希望有著慧黠雙眸和一對可愛兔牙的阿沙,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

    白靈沙用力的咬著嘴唇,她不想欺騙秦林:「大叔,你知道,高左使、艾右使他們、他們……」

    「給我時間,你們會看到變化,」秦林抓住了阿沙的肩膀:「所以現在,你盡量……」

    嗯!白靈沙用力點了點頭。

    白霜華正是看到了三晉關中的變化,看到三凶星中破軍、七殺歸位,於是徹底放棄了與秦林、金櫻姬聯手割據東南沿海的打算,秦林相信自己同樣可以讓阿沙,讓整個白蓮教看到更大的變化。

    「那麼,我走了,大叔保重!」白靈沙點點頭,眼中又開始積蓄水霧。

    秦林神色稍稍猶豫,還是問了出來:「你師傅,她還好吧?」

    「她走了,丟下我們走了,」阿沙黯然的低下頭,小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

    秦林只覺心頭劇痛,難道那個驕傲的女子,已經?

    卻聽得阿沙跺著腳,帶著哭腔繼續說:「笨師傅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都怪你不好,都怪你不好!」

    呼∼∼秦林長出一口氣,然後自嘲的笑笑,白霜華神功大成,教中高手都不是她的對手,自然來去zi you,不至被人所困。

    「如果看到她,替大叔我轉告一句,」秦林說到這裡,自己先怔住了,轉告什麼呢?惡俗的來句對不起,還是文藝腔的世間安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阿沙小鼻子一皺,沒好氣的道:「哼,就說你這癩蛤蟆又想她了,滿地打滾求她過來,行不行?」

    說罷,阿沙頭也不回的走到院牆邊,足尖在旁邊樹幹上一點,飛身越過院牆,頭也不回得去遠了。

    夜風中清淚灑落,滴落地面宛如初春寒夜凝結的清霜,幾乎在一天裡白靈沙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

    怎麼說著就走了?秦林愕然,苦笑著搖搖頭回去,看看枕邊徐辛夷依舊酣睡如故,不知夢到了什麼好事,紅彤彤的臉蛋上掛著笑容,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從嘴角落下,他就無奈的歎口氣:果然還是沒心沒肺的這傢伙最開心啊!

    第二天早晨,闔府上下都被徐大小姐的喊聲吵得頭大:「啊,阿沙不見了?會不會是被人誘拐了?不行,我得趕緊去找她!」

    得,秦林撓著頭皮,阿沙那小怪物,不去誘拐別人就算好的了,哪有人敢誘拐她?

    張紫萱和秦林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偷偷的笑,這麼明顯的事情,只怕連青黛都有所察覺,真正蒙在鼓裡的,也就是徐大小姐一人吧。

    接下來的幾天,劉守有、駱思恭、張尊堯忙得焦頭爛額,被害的八十一名廠衛中人,有五十來個是錦衣官校,準確的說就是他們三位的部下,正好錦衣衛系統內,劉守有結好張鯨但比較du li,駱思恭是萬曆安排的釘子,張尊堯則是張鯨的親侄兒,互相爭奪主導權已經明爭暗鬥很久了,這會兒都卯著勁兒要破白蓮魔教的重案。

    錦衣衛緹騎四出,永定門、德勝門、阜成門、朝陽門,京師各大門都能看見鮮衣怒馬的錦衣官校飛騎出城,加上各地的錦衣衛派駐百戶所、總旗小旗,燕雲之地布下了天羅地網。

    京師之中,更是遍佈錦衣官校,街面上帶刀巡視的官校比平時多了幾倍,各處客棧茶樓酒館飯莊,也有各色各樣喬裝改扮的朝廷鷹犬,但凡聽到客人操著外路口音,一定豎起耳朵仔細聽,或者乾脆抓起來仔細盤問。

    京師安危茲事體大,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十二團營、騰驤四衛都跟著忙了起來,整個京師被掀了個底朝天,抓住無數小偷強盜騙子拐子,雖然沒有拿獲白蓮教妖匪,卻令都門治安為之整肅,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順天府的捕快都閒得足足胖了兩圈。

    唯獨東廠這邊悄無聲息,秦林隔幾天去轉轉,往公座上一坐,不是喝茶看報(邸報),就是和陸遠志、牛大力閒聊扯淡,跟沒事人似的,只是等被害番役的屍身運回京師,他親臨靈堂致祭,念了徐文長所作的一篇祭文,灑下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又重重的給了很值錢的撫恤銀子。

    東廠中人無論哪派都要讚兩句:這位督主雖然不肯辦事,時時刻刻擺富貴閒人的派頭,但還體恤下情,自挖腰包來補貼撫恤,實在極為難得。

    死了個便宜大舅哥的邢尚智,也沒有暴跳如雷的去辦案,而是跟著秦林一起豬鼻子插蔥——裝象,自打從張鯨那裡回來,他氣也平了,臉也不黑了,只是時不時的瞥秦林一眼,然後就暗暗冷笑。

    抓不住那些白蓮魔教妖人,京師一片sāo然,朝廷怪罪下來,你這東廠督主首當其衝!

    這麼想的,當然不止張鯨和邢尚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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