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31章 項莊舞劍
    二月春風似剪刀,裁出柳枝上嫩綠的新葉,冰消雪化,大地春回,隆冬中沉睡的京師終於甦醒,農夫準備春耕,道路上行色匆匆的商旅也越來越多。

    一年之計在於春嘛!

    京師官場也從新年期間的迎來送往,轉到正常運行的軌道上來,外地進京銓選的、士林才子們要出外踏青的、京師文武臣僚活動疏通的,那都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你方唱罷我登場,長袖善舞八方拉扯,你請我、我請你,天外天、便宜坊和教坊司等處賓客盈門,連跑堂的都累了個臭死。

    其中最忙的,還要屬府邸在京師的各家武勳貴戚,因為到京朝覲的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得到了朝廷優待,兩位佛爺一齊表示將為重開絲綢之路略效綿薄之力,又有順義王和忠順夫人從塞北遣使前來,上表稱春暖時節將發五萬鐵騎橫越朔漠,兵臨西域諸番,以宣大明天朝之王化,布仁德於邊陲。

    宣不宣王化、布不布仁德,勳貴們並不關心,因為自打土木之變以後,文臣集團坐大,武勳貴戚們在朝廷大政上沒有太多發言權,所以這些事情還是讓內閣輔臣和六部九卿老先生們措置吧。

    不過開通西域的滾滾財源,各家顯貴那是一定要沾沾手了——漢唐以來絲綢之路上流淌著多少黃金白銀?不准咱們攬權攝政,發財的事情誰還能攔著?善了個哉的!

    老實說,除了定國公魏國公南北兩個徐家,雲南沐家等少數世代掌著軍權的,別的武勳貴戚除了撈錢也沒別的事情好幹了,個個頭頂屬著的左都督右都督也虛多實少,像武清侯李偉那麼好的聖眷,又是當朝天子的外公,讓他碰碰軍權試試看?文官們立馬就得翻臉。

    什麼英國公、寧陽侯、恭順伯……京師裡各家公侯伯都忙著鑽營生意,只苦於和秦林素來交情不多。各位私下一尋思,武清侯李偉是當朝天子的外公,定國公徐文璧是秦林的親戚,這兩處是自己沒法比的,求過去多半要吃軟釘子,唯獨成國公朱應楨出了名的膽小怕事好相處,和秦林也是後來拉扯起來的關係,找他怕還好說話些。

    果然不出所料,朱應楨態度極為熱忱,和大大小小的顯貴們攀扯拉攏,一口答應在秦林跟前代為說項,並且不管是誰,只要走了他的門路,後來在秦林那裡往往得到了允諾。

    眾達官顯貴不是傻子,漸漸看出點兒門道:喲呵,敢情這位成國公是替秦林拉皮條啊!

    確實如此,朱應楨雖然不掌實權,但實實在在是大明異姓爵位頂級的成國公,在京師土生土長二十多年,和各家達官顯貴都熟得不能再熟,誰性子貪婪,誰氣量偏狹,朱應楨全都一清二楚,由他來辦此事,可謂事半功倍。

    另外一層嘛,秦林也算答謝他當年贈與宅邸吧,更何況利用這人,從馮保手裡硬挖出來的《清明上河圖》,現在還收在張紫萱的書房裡邊,準備作為老秦家的傳家寶呢!

    朱應楨膽小怕事但並不笨,他知道秦林的意思,從黑如煤炭的空殼子成國公,變成京師裡頭炙手可熱的人物,各家顯貴都高看他一眼,這讓他格外感激涕零,各方奔走忙得不亦樂乎。以前瞧不起他的那些個京中故舊,盡皆前倨後恭圍著他打轉,於是朱應楨身上那種畏首畏尾的陰鬱氣質漸漸消散,人前人後也變得自信起來。

    看到朱應楨漸漸有**絲宅男變身高帥富的趨勢,秦林非常高興,實打實的論起來,朱應楨是個為人非常厚道、值得一交的朋友。

    偏偏事情就出在這位膽小怕事,完全與世無爭的閒散國公身上。

    秦林在東廠上任以來,並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連日在家飲宴,要不就是和朱應楨介紹來的勳戚顯貴談生意,有時候還要帶上五峰海商和漕幫駐在京師的幾位大掌櫃,漸漸勾勒出一副從東海到西域的陸海聯運商業路線圖。

    誰也猜不著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至於東廠邢尚智那夥人,想像中秦林的雷霆一擊始終未曾發出,慢慢煎熬中猜測著秦林的手段,對這位督主越來越看不透了……這天秦林隨著徐辛夷往京師北面玉泉山行獵,春寒料峭的時節,鳥獸還不如三四月那麼多,但徐辛夷興致很高,秦林和她一年多沒見面,正是小別勝新婚的時候,也就陪著她縱馬圍獵。

    初春華北土黃與黑色交錯的山林間,一襲鮮艷的紅衣成為了唯一的亮色,徐大小姐爽朗的笑聲感染了所有人,秦林的心境也從朝政傾軋中跳了出來,心情變得極好……傍晚時分,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從德勝門回轉京師,秦林身穿勁裝,徐辛夷金抹額、獅鸞帶,並騎走在隊伍前列,後面女兵們紅裝素裹,青衣小帽的親兵弟兄扛著獵物。

    百姓讓在路邊,小聲的互相議論著:「嗨呀,這位就是秦督主啊!還真是年輕……」

    「他可是咱們明朝的大英雄,俺們老家山西那邊,都喚作秦青天哩!」

    「怪不得東廠那些番子大爺都不像以前那麼橫行霸道了,原來有這位秦爺執掌,嘖嘖嘖……」

    其實百姓們牽強附會了,最近東廠番子和他們的爪牙確實老實了許多,但不是因為秦林嚴加管束,恰恰相反,是因為秦林上任之後什麼也沒管,所以從掌刑千戶邢尚智到最底下的番子、幫役,全都心上心下的沒個底兒,行事就收斂了許多。

    架不住秦林年紀又輕,穿戴打扮也利落,胯下一匹踏雪烏騅馬,腰間懸著七星寶劍,這副扮相都快趕上白馬銀槍趙子龍了,實在甩了過去的馮保、張鯨、張誠等等歷任督公幾條街,難怪百姓們愛屋及烏啊!

    過了德勝門一路往南,看看快到家了,秦林算計著晚上吃那些野味,燒烤麂子,清燉鹿筋,還是紅燒熊掌?口水嘩啦啦的,要知道這都是天然食品啊,阿彌陀佛,明朝可不興保護野生動物。

    正在此時,身後聽得馬蹄聲響,潑拉拉數騎直追過來,當先一人聲音嘶啞:「秦督主,秦督主留步!」

    回頭一看,來者正是成國公朱應楨,他歪歪斜斜的騎在馬背上,滿臉都是惶急之色,帽子歪在一邊,掛麒麟補子的國公常服,皺巴巴的不成個樣子,認識的說是成國公,不認識的還以為哪裡瘋子穿了戲服出來撒野呢。

    朱應楨拍馬跑到秦林旁邊,臉色難看得很,費力的嚥下一口唾沫:「秦督主,兄弟、兄弟有難了,看在國朝的面上,您、您可得拉兄弟一把呀!」

    「小朱,誰欺負你啦,本小姐替你打回去!」徐辛夷揚了揚馬鞭,義不容辭的說道,身後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兵,已經開始捲袖子捏拳頭了。

    秦林搖搖手止住,朱應楨好歹也是一家國公,能讓他急成這副模樣,顯然不是勳貴子弟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情,四下看看街上人很多,就放緩了口氣:「朱公爺,你看我家就在前邊不遠,咱們是不是進去敘話?」

    朱應楨本來就是到秦林府上求援的,只不過半道上遇到了而已,當即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依言跟在秦林身後,短短一截路,長吁短歎了不知多少次。

    徐辛夷聽得氣悶,甩了個鞭花,看此人確實六神無主了,倒也沒真正發火,低聲道:「小朱你忒也窩囊,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個國公還應付不來?罷了,看你樣子,儘是指望著姓秦的,合著我們家這位生下來就是個勞碌命!醜話說在前頭,剛顛簸一年多才回來,可別又要他出京。」

    秦林聽得撲哧一樂,扭過臉壞笑不迭,徐大小姐不准他離京的原因,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朱應楨渾渾噩噩的抬起頭:「倒也用不著離京,這件事就是京師裡頭的……」

    進得府中,秦林延請朱應楨坐到二堂上,又招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最後吩咐陸遠志、牛大力把守四面不要走了風聲,這才啟口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余懋學、趙用賢、顧憲成他們,說家祖的王爵是阿諛張江陵得來的,所以攛掇朝廷要、要革去追封給家祖的王爵!」朱應楨說到這裡,聲音已帶上了哭腔,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朱應楨百無一用,平生實在是夠窩囊的,一個國公卻前怕狼後怕虎,他老爹朱時泰也沒什麼作為,萬曆二年襲爵,到當年九月就病死了,十年之後朝中文武幾乎都忘了京師裡還有過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朱應楨有個了不起的爺爺,朱希忠。當年明世宗嘉靖帝住在衛輝行宮,半夜裡燒起大火,朱希忠和錦衣都督陸炳冒著烈火把皇帝背了出來,於是恩寵殊遇冠絕當朝,歷掌後、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累加太師,益歲祿七百石,代帝祭天三十九次,賞賜數不勝數,萬曆元年過世,追封為定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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