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從濟寧州重入京杭大運河,一路順著運河南下再沒有遇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白蓮教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那位神秘莫測的教主一定會捲土重來的。
自己並沒有要求白蓮教交出烏爾溫也力,為什麼高天龍會突然擲下那只空的金匣?聯繫前後的各種反常情況,是不是他sī吞了烏爾溫也力,然後將空的金盒擲下,哄騙白蓮教主?
不得不說,秦林的分析距離事實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遙了,卻又謬以千里,因為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到,同樣的金匣實有兩隻,一隻裝著烏爾溫也力也即是混沌之球,另一隻原本應該裝著白玉蓮花。
他想弄回的烏爾溫也力,現在落入白蓮教主手裡,白蓮教主想要奪回的白玉蓮花,還真的就在秦林手中,只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當年在蘄州山林,從高豺羽手中奪到白玉蓮花,竟是白蓮教的兩件聖物之一。
沿著京杭大運河南下,越往南走越是地氣和暖,正月初從京師出發時還是銀裝素裹大雪紛飛,到了淮揚間已是人間二月天,春暖花開,蝴蝶飛飛。
本來視察閩浙開海事宜,可以從揚州過長江,經鎮江的江南運河一路南下直抵杭州、寧波,但秦林並不著急,揚州入長江之後沒有南渡鎮江,而是拐了彎往西去南京。
六朝金粉,金陵繁華,秦林這一趟又是另外的感悟,頗有些好山好水看不足的意思。
陸遠志、牛大力更是唏噓感慨,秦林陞官之快實在罕見,他初到南京的時候,只是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離開南京時已做到錦衣衛指揮僉事協掌南鎮撫司,到現在再次故地重遊,官職已經是柱國、太子少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
這不是嗎,剛剛拐入秦淮河,離水西門還遠著呢,當地官員和親朋故舊就在水西門外等得密密匝匝,應天府尹王世貞穿大紅官服,笑容可掬的站在前列,魏國公府小公爺徐維志、懷遠侯府小侯爺常胤緒、庚字所百戶韓飛廉、王世貞兒子王士騏、庚字所老滑頭游拐子等等老朋友都在。
遙遙看見秦林所乘的官船沿著秦淮河過來,游拐子唾沫橫飛的給新晉弟兄們吹噓著秦長官當年事跡:「你們不知道,秦長官真的有霸王之勇,當年有個不識相的鹿耳翎和他作對,幾十號人為著上去,他老人家左一拳,打翻七八個人,右一腿,踢飛五六個人,打得那叫個落花流水……」
「後來呢,後來那個鹿耳翎怎麼樣了?游長官,您別賣關子啊!」有年輕的軍余聽得興起,見他頓住賣關子,立馬急得抓耳撓腮。
游拐子哈哈一笑:「後來,後來就沒有了,得罪了秦長官,還能咋的?」
說到這裡,秦林剛剛從船甲板走下碼頭,遙遙衝著歡迎人群抱拳施禮:「王府尹,徐兄、常兄、王兄,有勞各位相迎,秦某真正慚愧!」
「誰是來迎你的?」徐維志眼睛一翻,沒好氣的道:「我是來迎妹子的。」
常胤緒也呵呵直樂,唯恐天下不亂,跟著起哄:「對、對,我也是來迎徐姑***!」
「小常,你鬧什麼呢?三天不打,你皮癢癢了?」徐辛夷挽著張紫萱、青黛,從官艙緩緩走出。
一見這幕,徐維志立馬乾瞪眼,他大張旗鼓的過來迎妹妹,就是知道秦林新娶了相府千金張紫萱,想那江陵相國張太師在京師何等威風、何等權柄,他女兒豈肯讓人?而且在南京時,張紫萱就和徐辛夷明爭暗鬥,現在也一定是那樣吧!
所以,徐維志就過來給妹子鎮場面,無論如何到了南京,還是咱魏國公府最牛氣的,家裡也擺設鋪陳好了,一等一的華麗,好好的給妹妹撐撐面子。
哪曉得徐辛夷竟和張紫萱手挽手的出來,這可叫徐維志納悶了,難道咱這妹子改了脾氣?
直到她說出常胤緒皮癢癢一句話,徐維志才出口氣,好嘛,還是那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妹子,如假包換。
別人都把秦林看著,肚子裡覺得好笑,徐大小姐當初和女醫仙二女同事一夫,就已傳為佳話,秦林這廝又把相府千金拐了來,還真是夠狠……
徐辛夷邁著大長腿得意洋洋的走下船,她對常胤緒不客氣,和哥哥徐維志說話還是很有禮貌的:「妹妹見過大哥,父母親老大人安好?」
「安好,」徐維志大聲答道,又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不大好,尤其是聽說秦林把相府千金也拐到了手。」
可不是嘛,魏國公徐邦瑞費了老鼻子勁兒,才近水樓台先得月,把徐辛夷嫁出去了,聽說張老兒竟然也厚著臉皮讓女兒下嫁,老兩口就著急了,咱們女兒心直口快有一說一的,能是那七巧玲瓏心的相府千金對手?
徐辛夷聽了就臉色微紅,大大咧咧的道:「才不是呢,我和張家妹妹好的很,對吧?」
「見過徐兄!」張紫萱淺笑盈盈,「家父在京師,常說令尊乃國朝東南柱石,今日一見,徐兄豪邁頗有乃父之風。」
徐維志早聽說張紫萱有她父親的真傳,可不敢和她嬉皮笑臉,何況人家話裡話外都點著呢,有些東西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秦林和王世貞父子打招呼,寒暄幾句,當年王世貞是應天府尹、文壇領袖,看秦林還有點長輩看後生小輩的意思,可現在不僅是分庭抗禮,王世貞還隱隱帶著諂媚討好之意,說前些日子替秦少保遞過帖子的畢懋康,頗有真才實學,秦少保慧眼識英才,不愧為當世伯樂,為江南文壇又添棟樑。
有這句話,畢懋康通過鄉試拿個舉人,那是妥妥的了,王世貞什麼人啊?響噹噹的七子之領袖,江南的文壇就捏在他掌心裡呢。
常胤緒笑呵呵的擠到了前頭,抬手想擂秦林一下,看他穿的江牙海水蟒袍,這一下就懸在半空落不下去。
「老常,你的髮型很有派嘛,想來和高小姐是琴瑟和諧了?」秦林用力拍著常胤緒的肩膀,哈哈大笑。
琴瑟?常胤緒撓撓頭:「她會彈琴、鼓瑟,可我不會呀!」
我倒,秦林這才想起來,常小侯爺是個大老粗,根本不懂琴瑟和諧是夫妻和睦的意思,只好換了淺顯的詞兒問他。
「嗨,是問這個呀,老婆對我可好啦,」常胤緒揮著手,口沫橫飛,忽然就聲音低了下來:「秦老弟,有沒有辦法勸勸她?每天逼著我認字,都快瘋掉啦!」
這可真是對歡喜冤家,高小姐父親乃是翰林編修,她文采華章不遜於張紫萱,偏偏嫁給常胤緒這傢伙,兩個人要鬧多少笑話也就不提了。
話說,高小姐和常胤緒的紅線,還是秦林與白蓮教大戰燕子磯時給欠下的呢!
「這個,我好像沒什麼辦法,」秦林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常兄,將來繼承爵位,要做都督的,不通文墨怎麼行呢?」
「唉,我不見你很能哄老婆嘛!」常胤緒把手一攤,秦林這個優點啊,那是絕對得到公認的。
秦林又和韓飛廉、游拐子等老部下打招呼,這些弟兄聽到秦長官念出自己名字,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難得秦長官做到太子少保、柱國,還沒忘記咱們哪!
李建方也在人群之中,他只是個太醫院院使,五品雜職官,根本不敢擠在眾位大員群中,最後才縮著頭挨到前面:「秦哥兒,家父在家裡等著你和大小姐哩,要不,您這會兒先去魏國公府盤桓……」
秦林想了想,笑道:「別讓爺爺等急了,我們先回去一趟,再去魏國公府吧。」
李建方心頭納罕,不見徐大小姐嘰嘰喳喳鬧著要見父親,先去見老爺子,她能答應?
沒想到徐辛夷哈哈一笑,「好啊,我先陪你們,待會兒你們也得陪我!」
這才是夫唱fu隨呢,徐大小姐幾時有這麼溫柔體貼過?王世貞等早年被她禍害過的南京官員,全都鬆了口氣,從今往後啊,這位大魔頭算是徹底被秦林收服,不會再為害南京官場啦。
「我差不多知道琴瑟和諧是什麼意思了,」常胤緒這樣對徐維志說。
「秦林,有你這個妹夫,我感覺鴨梨很大!」徐維志眼睛裡閃動著淚花,對秦林是赤果果的羨慕嫉妒恨。
秦林一聲道別,帶著眾人直奔南京的宅院。
老神醫李時珍等在正堂,茶水換了幾遍,老爺子也不肯離開去幹別的事兒。
兒媳fu沈氏和幾個僕fu下人嚼著舌頭:「老爺子忒地死心眼,秦哥兒如今做了大官,多少大官大府輪著請不夠,這會兒能巴巴的趕回來?」
無論如何,想到李建方丟下正五品太醫院使不做,千里迢迢的回到南京陪著老爺子修治本草綱目增補,沈氏就打心眼裡不痛快,只是畢竟禮節所在,不大表現出來而已,背地裡卻少不得嘀嘀咕咕。
而且,老爺子的臉色也不大好,鐵青著臉,呼哧呼哧吹著白鬍子,看樣子很生氣。
切∼秦哥兒做到太子少保,還能聽你老頭子生氣?待會兒別說僵了,人家轉身就走,看你怎麼下得來台?
不想得罪秦林,更不想斷了秦林這門貴不可言的親戚,沈氏歇歇別別的走上去,堆著笑臉兒:「爹爹,張家姑娘和秦哥兒本來就有情,這件事您生個什麼氣啊,沒得氣壞了身子,叫建方看了也心疼……」
「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怎麼能施恩圖報?不能壞了這老祖宗的規矩,」李時珍吹了吹雪白的鬍鬚,一點兒也不肯讓步。
罷罷罷,讓你去碰釘子吧!沈氏碰一鼻子灰,嘟著嘴自己走了。
外面人喊馬嘶,秦林帶著三位夫人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南京家中,青黛一看見爺爺,就咯咯笑著去抓老神醫的鬍子,惹得李時珍直笑:「這小丫頭,都嫁人了還是這般頑皮……」
張紫萱、徐辛夷左右看看,都是百感交集。
徐辛夷是在這裡和秦林拜堂成親的,但是直到離開這裡,也沒有做上真正夫妻,直到京師才……回想起來,自有一番感慨。
張紫萱呢,在南京的時候也經常借口找青黛,跑到秦林家裡來,這裡是常來常往的,後來去了京師,得知秦林同日迎娶兩位夫人,自覺今生再無緣,一曲悲歌好生淒婉,卻沒想到此生竟以女主人的身份再次踏足此地。
「爺爺,孫女婿秦林給您磕頭了!」秦林笑嘻嘻的,頭戴無翅烏紗、身穿蟒袍,就要朝李時珍磕頭。
秦哥兒畢竟不忘本嘛!李建方兩口兒和幾個丫環僕fu都覺欣慰,照說起來,女婿是不必給岳父岳母老泰山磕頭的。
他們可不知道,秦林在京師是有名的只給老泰山磕頭,馮保馮督公都顧忌這一層,沒有女兒能嫁給秦林,只好從最開始就不讓他磕頭,張居正張老太師呢,才叫秦林磕了一次頭,就被他把女兒拐走了……
「難為你還記得老朽,」李時珍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氣呼呼的直吹白鬍子:「還以為你去了京師繁華之地,紙醉金mi,把早年的人和事都忘記了呢。」
秦林也不惱,笑瞇瞇的道:「孫婿像是那種忘本的人嗎?爺爺您又是聽了什麼讒言,這就委屈忠良啦?」
「張小姐,老朽可不是針對你,」李時珍先朝著張紫萱笑了笑,轉向秦林就神色嚴厲了:「咱們醫者父母心,又所謂醫者有割股之心,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哪裡就能拿捏患者?如果藉著人家生病,就想方設法的搾取錢財或者別的,那和攔路搶劫又有什麼區別?」
秦林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頓時曉得李時珍究竟為啥生氣了,和張紫萱互相看看,相府千金輕輕刮著臉皮:不羞、不羞!你這傢伙從來都是佔便宜不嫌多,吃虧半點不肯,哈哈,現而今也有被老神醫誤會吃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