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履行了諾言,硬把關於俺答死亡的朝議推遲了三天,甚至顧憲成這幾個一心想騙廷杖的傢伙,都準備上奏彈劾他「玩忽懈怠」了,好些meng在鼓裡的官員,也拐彎抹角的催促盡快辦理此事。
可惜這事兒不單單是太師張居正,萬曆皇帝也被威靈法王一通雲遮霧罩的神侃唬住了,留著心眼兒要靜觀其變,所以任何涉及此事的奏章,就一概留中不發。
豁耳只頭一天還故作鎮靜,滿大街閒逛來著,弄得跟蹤他的錦衣校尉都暗自嘀咕,秦長官說這廝來得很急,可這樣子不大像啊?
結果第二天豁耳只就繃不住勁兒了,到處鑽門子,朱應楨、劉守有、張鯨各達官顯貴府上,東打聽西打聽也沒個門路,劉守有這些人雖然和秦林尿不到一壺裡去,畢竟是朝廷大員,還不至於和xxx韃子勾勾搭搭。
第三天這位使臣簡直要發瘋了,禮部、兵部、鴻臚寺各衙門亂跑,逢人就打聽,軟的硬的都來,前一刻還放軟了身段說好話,後一刻又哇哇亂叫,說朝廷侮辱藩屬要後果自負。
也有幾個讀四書五經讀傻了的冬烘先生,被他一驚一乍的meng住,竟真的替他向各部堂官進言,說這麼搞冷了藩屬歸慕天朝之心、將來再起邊患之類的。
問題是兵部尚書曾省吾、禮部尚書潘辰都是鐵桿江陵黨,又還是秦林的老熟人,受了太師爺和秦長官兩邊的囑托,兩位尚書就把事情死死摁下來,豁耳只上竄下跳愣沒在京城攪起丁點浪花。
豁耳隻狗急跳牆,最後竟跑到都察院告狀,說兵部禮部錦衣衛玩忽職守、慢待藩臣,故意向他勒索賄賂,因為索賄不成,竟卡住冊封程序不予辦理。
大明朝的通例,科道言官和部堂職官是上輩子結的冤家,都老爺們無禮還要攪三分,哪兒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一位白面黑鬚、目光炯炯,雙手把著腰帶、不緊不慢踱著方步,宛如戲檯子上狄仁傑、包龍圖出場的官員,打著公鴨嗓子問道:「兀那蠻夷,是哪裡人,要告誰啊?」
豁耳只愣了愣,還是旁邊收了他銀子的書辦小聲提醒:「這位張都堂,是鼎鼎有名的青天大老爺,有什麼冤情找他,明鏡高懸哪!」
豁耳只到此局面也走投無路了,立馬雙膝跪地呈上狀紙:「都堂明鑒,兵部、禮部、錦衣衛勒索藩臣,實在刻毒極了……」
「好好好,你的狀紙本都堂接下了,一定替你討個公道!」張都堂和顏悅色的接下狀子,還好言好語安慰幾句。
豁耳只碰了無數的釘子,到此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好一通感激涕零,最後依依不捨的離開。
殊不知張都堂瞧著他背影冷笑三聲,轉身就在公堂上把狀子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鼻子裡還哼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古人誠不欺我也。」
書辦驚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心怦怦直跳,暗自慶幸剛才沒多嘴替那韃子說情。
右都御史吳兌從二堂走出來,正好把張都堂扔紙、自言自語的一幕瞧了個分明,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躺在廢紙簍的狀紙。
張都堂臉色微紅、張口結舌,只要吳兌撿起狀紙,就知道他包庇老把弟的行徑了,被上司當面戳穿,那實在丟臉得很。
萬萬沒想到,吳兌笑著朝他點點頭:「黃台吉寡廉鮮恥、狼子野心,有其主必有其僕,這份狀子不看也罷。」
啊?張公魚和在場的幾個書辦、監察御史,全都大跌眼鏡……
不用說,豁耳只使盡渾身解術折騰,也沒鬧出個水泡子,好像京師官場形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把他牢牢的罩在裡頭,跑不掉也掙不破。
坐在這張網中心位置的蜘蛛俠,不,是秦林秦長官,三天裡不是陪著徐辛夷去圍場打獵,就是和青黛到蓮葉碧綠的十剎海划船釣魚。
時不時的有錦衣校尉過來匯報豁耳只的動靜,他就非常腹黑的乾笑兩聲,然後招呼青黛:「小師姐,看我釣條金色大鯉魚。」
話音剛落,有魚咬鉤,秦林用力往上一扯,哈,還真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金色大鯉魚!
「哇,秦哥哥你好厲害呀!」青黛拍著巴掌直樂,明淨的眸子裡盈滿了喜悅,今晚有酸辣鯉魚湯吃啦。
秦林非常得瑟的從魚嘴裡摘下魚鉤,口中大吹法螺,青黛nen生生的雙手撐在膝上,滿臉崇拜。
咕嚕咕嚕,水面泛起不引人注意的水泡子,荷葉底下藏著幾根細細的蘆葦管兒,藉著湖中荷葉的遮掩,慢慢移動到岸邊的蘆葦叢,於是水裡就悄悄冒出幾顆腦袋。
是漕幫本事最好的水鬼。
別說秦林在十剎海釣金色大鯉魚,就算他要在自家花園的水池子裡釣只海龜出來,估計都不成問題。
繼金色大鯉魚之後,秦林又先後釣起了大青魚、花鰱、大黿、老鱉……最後連陸遠志和牛大力都看不下去了,咱們長官接下來該釣龍啊還是釣鯨?合著就欺負青黛妹妹最老實啊?
終於校尉滿臉喜色的來報:「長官,宣府百戶所把人送過來了……」
「哈哈哈,本官要釣的大魚來嘍!」秦林大笑著,將魚竿遞給青黛。
大魚其實是個不會水的旱鴨子,秦林的老熟人神箭手哲別,在北鎮撫司見到他的時候,已經鳥槍換炮了,穿著質地很好的質孫服,還帶著幾十位隨從,不過人人嘴chun乾裂、頭髮板結、眼睛帶著血絲,風塵僕僕的樣子。
「哲別叩謝恩公!」一見秦林,哲別就跪下重重磕了個頭,然後像裝了彈簧一樣蹦起來,粗聲大氣的直嚷嚷:「恩公,黃台吉這混賬王八蛋,壞透了的狼崽子,老汗一死,他假裝說商量表文次序,足足拖了鍾金哈屯(三娘子)三天,但在第一天就悄悄派豁耳只來上表文……」
原來如此!洪揚善、陸遠志等錦衣弟兄至此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通過胃下垂和馬鞍被水泡了走硝,認定豁耳只有問題呢。
如果是正常的上表請典恤請冊封,根本用不著這麼急,畢竟朝廷的藩屬關係擺在這裡,該給你的終究會給你;而豁耳只星夜兼程趕來,其實就是心中有鬼,要搶在三娘子前面拿到朝廷冊封,從而取得王位繼承戰的勝利!
秦林讓哲別喝口水慢慢說,這個粗魯直率的xxx武士就大聲說出了他辭別秦林之後發生的全部事情。
當日他得到秦林贈送馬匹、盤纏和通關文牒,就快馬加鞭趕回草原,先回土默特部見了俺答汗和三娘子。
這時候俺答汗已經病重,每天只有一小段清醒的時間,大事皆由三娘子決斷,哲別就在她面前告了黃台吉一狀,三娘子氣得粉面通紅,破口大罵黃台吉老爹沒死就想著迎娶後母,還殺害元配德瑪夫人,實在喪盡天良,自己絕不讓他如願以償。
哲別又到自己部族、也是德瑪和三娘子的娘家土爾扈特部報信,這些娘家人當然都很憤怒,然後等哲別再次回到土默特部的時候,黃台吉已從京師返回,而纏綿病榻已久的俺答汗,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無論俺答汗生前流露的意思,還是事實上的安排,黃台吉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就連三娘子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
但在上表朝廷的時候發生了爭執,三娘子與俺答汗同受朝廷冊封,叫做「忠順夫人」,她要求表文上列名第一,黃台吉則認為自己作為汗王繼承人,應當列名第一。
其實背後的道道說來並不複雜,三娘子列名居前,意味著將來即使黃台吉做了順義王,她仍按後母身份,母在子前嘛;如果黃台吉名列第一,那就是說將要按舊俗迎娶三娘子,兩人便是夫妻,當然丈夫要排在妻子前面。
雙方各有一群支持者,為此事爭執不休,三娘子絕不肯下嫁,而黃台吉則寸步不讓。
以三娘子的威望和眾多歸附她部眾,要是不下嫁黃台吉,試問黃台吉睡覺能安心嗎?
三娘子也決不讓步,一定要藉著黃台吉急於繼承王位的關口,在表文上把先後次序——也就是以後雙方究竟按母子身份、還是按夫妻身份的問題明確下來。
這時候黃台吉就耍了個花招,假裝商量表文,暗中令豁耳只倍道兼程趕往京師,這道表文上根本不玩什麼第一第二了,乾脆就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
只要朝廷冊封聖旨一到,上面根本沒有三娘子,只有他黃台吉,那麼意味著什麼?黃台吉正可借此名正言順的繼承順義王之位,然後按舊俗迎娶三娘子!
到那時候三娘子要是不嫁,就是上違背朝廷旨意,下不遵草原舊俗,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黃台吉一夥也知道這件事在朝廷方面絕對不能捅破,否則難免生變,所以豁耳只最近幾天才這麼著急。
可惜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被秦林識破,只等了三天,三娘子方面發覺上當,哲別也日夜兼程趕到了京師,帶來了草原上真實的情況。
「好,幹得好,辛苦了!」秦林拍著哲別的肩膀寬慰,又做了一番安排,然後招呼陸遠志、牛大力:「走,回家吃魚。」
啊?兩位弟兄有點吃驚,現在咱們長官還有心吃魚?
「估計有段時間吃不到青黛做的鮮魚啦,」秦林尋思著,這趟該出遠門了。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