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聞得張居正與秦林答對,肚子裡缺墨水的武臣大老粗自然不大明白,兩榜出身的文臣則暗暗心驚,嚴清、陳忻等大臣更是駭然色變。
張太師方纔所說,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乃是記錄孔子的原話,從張居正口中說出,則隱然以聖人自比:輔弼天子、銳意改革、力推新政,當世誰堪與我比肩,誰能達到知我的境界?
獨掌朝綱、兼總內外、密佈黨羽,六合之內所向無敵,誰有詆毀我的底氣?
唯有春秋青史,可以評價我的功罪!
張居正緩緩說罷,槽仰望京華煙雲的目光收回,修眉微微提起,丹鳳眼中精光湛然,混若無事的往嚴清等官員臉上一掃而過。
輕描淡寫的一眼,似有雷霆之威,即便嚴清這位正二品刑部尚書,也頓覺心驚膽顫,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瞼,不敢與張居正對視。
凡是剛才在皇極殿裡,沒有附議江陵黨推拒張居正擔任太師的守舊官員,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或者敢怒不敢言,或者神情落寞,或者暗自後悔。
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潘季馴這一班兒襄助新政的江陵黨成員,神情自是大不相同,盡皆喜笑開懷。
剛才那些猶豫片刻,終於站出來附議的朝臣,就越發慶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張居正分明是借晉封太師一事,向全天下昭示他對朝局的強力控制,逼滿朝文武臣僚明確站隊,並給反對派以沉重打擊,以便進一步推行新政!
這下子果然來得厲害,頓時叫反對派噤若寒蟬,皇極殿丹陛之上鴉雀無聲。
大概曉得張居正身後事的秦林,心中發出慨然長歎,可不希望未來老丈人重蹈覆轍,便不顧可能的風險,毅然出言勸道:「張太師所作所為,當然是銳意進取,但在下官看來卻覺得太強橫霸道了點,以下官之見,其實很多時候可以圓轉變通一下。」什麼?文武百官全都面面相覷,太師張相爺獨掌朝綱、位極人臣,秦林居然敢當面責他強橫霸道,這膽子之大,簡直叫旁邊人聽著都要心驚肉跳!
嚴清、劉守有幾個卻大喜,心說姓秦的不是勾結張居正,屢次壓了咱們一頭嗎,這次他當著文武百官胡說八道,鐵定把張老兒得罪狠了,他兩個二虎相爭,咱們漁翁得利,那才是天幸呢。
秦林何嘗不是硬著頭皮?話剛說完,他就心頭哀歎,覺得肯定要挨張居正痛責,這老先生脾氣tǐng大的哩。
金櫻姬倒是喜憂參半,悄悄思付道:「小冤家這是何苦來哉?嘻嘻,惹得張老兒生氣,相府大門一關,叫他再也見不著那位相府千金,看他後悔不後悔?」
做夢也沒想到,張居正非但沒生氣,反而老臉微微一紅,怔了怔之後,將袍袖一揮,笑道:「1小子無狀!老夫嘛自有主張,哈哈,要你來多嘴多舌?」
咦,張居正怎麼不生氣?不僅是劉守有、嚴清,就是暗暗替秦林捏把汗的曾省吾、陳價,也覺得匪夷所思,做夢也想不到一向專橫的張相爺,被秦林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指摘之後還能笑嘻嘻的,就連責罵的話也顯得輕描淡寫、不痛不癢。
張居正訕笑著,吹了吹鬍子:哼,秦小子以為老夫贊成誥封徐氏,就是替紫萱做個先例,就是對你這小子讓步了?得意忘形,老夫不放紫萱下嫁,就是「強橫霸道」還要你來勸老夫「圓轉變通」真是、
真是太囂張啦!老夫偏不叫你得意!
不怪張太師完全會錯意呀,誰叫秦林平時老是嬉皮笑臉和這位位極人臣的首輔帝師開玩笑呢?再加上張居正前面誥封徐辛夷的確有那麼點兒sī心,這下可好,陰差陽錯之下,秦林難得的正兒八經說次話,也被他完全想歪了。
王國光、張學顏等江陵黨諸位大將,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張太師走下丹陛,每個人都多看了秦林幾眼,毫不掩飾的表示出善意:十年以來,敢面責首輔帝師的人,不是被貶謫就是被流放、充軍,相爺曾說「凡阻礙新政、詆毀本相之人,就算德才有如芝蘭,吾亦必除之」偏偏到了秦林這裡就完全相反,可見老先生對他實是另眼相看哪。
其實和所有朝臣們一樣,秦林自己也丈二金剛mō不著頭腦,心說未來老丈人不是這麼好說話的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和藹可親了?想了想,又放緩了口氣:「下官出言冒犯,太師恕罪則個,但實在是出於至誠,還望太師回府之後仔細想想。」這下曉得求我了?想想又乖又聰明的獨生女兒,張太師又心軟下來:罷罷罷,老夫且饒了你這小子話說求婚這種事情,怎麼也該你來求我吧?老夫不拒絕個三五次再答應,當朝太師的面子往哪兒擱?
既然你說至誠,就要有行動嘛,1小子胡扯一通,就想叫老夫開口許婚讓紫萱下嫁,有這麼容易的事?做夢!
想著想著,張居正走得遠了,想像著秦林三番五次來府上求娶紫萱,自己到時候一定要狠狠拒絕他幾次,把*泰山的架子端個十足十,太師爺就禁不住微笑起來。
丹陛上的一幕,很快傳入了萬曆的耳中,這位年輕的皇帝差點沒淚流滿面:忠臣,忠臣哪,秦愛卿赤膽忠心,不計個人得失當面指摘專橫擅權、把持朝政的張先生,真乃朕的股肱之臣也!
當夜,燈市口外紗帽胡同,江陵相府的金字匾額已從太傅府換成了太師府,前來道賀的賓客摩肩接踵,真應了那句臣門若市。
太師太傅太保合稱三公,上古時天子見三公都要起立致敬,太師又是三公之首「太師,天子所師法也,…,周武王時有稱為尚父的姜子牙,周成王時是周公旦,漢獻帝時候的董卓明開國初有丞相李善長,先後獲封此官,全都位極人臣。
明朝雖不設丞相,但內閣權柄日益加重,到了權謀手段極其高明的張居正,更是有攝政之實如今他加封太師,終於登上了權傾朝野的巔峰。
張敬修、張嗣修、張懋修三罘,弟全都穿官服站在門口迎客繼承了父親的容貌,一個個丰神如玉,舉止言語都根據來客的身份恰到好處。
監察御史丘ku又扛了兩塊金漆楹聯來送禮,因為上次的禮物很得張老先生歡心這次門房就破例沒有問他要門包。
正廳之中高朋滿座,一二品大員濟濟一堂又有許多來京的藩屬貢使在座。
丘橙揭開了禮物上meng著的紅綢子,高聲念道:「日月並明,萬國拜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這楹聯做得好,不僅寫出萬國來朝、四夷拱手的氣象,可謂應時應景,而且左日右月拼起來正是個明字,上丘下山就是個岳字,恰到好處。
「好、好」張居正撫掌而笑吩咐左右將對聯掛起來。
丘ku笑得極為開心他把自己的姓也給嵌到了下聯開頭,今後張居正一看就會想起來,哦,這幅對聯是丘某人送的。
有心人四下看看注意到秦林沒有出現在道賀的賓客之中,嗨原來秦某人到底還是惹惱了張太師,多半是被拒之門外了嘛,自作自受,何苦呢?
比如劉守有吧,他就是最早注意到秦林沒在的賓客之一,頓時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甚至sī底下問了問交情還不錯的張家三公子:「世兄,今天秦某人沒來嗎?」
「沒有,今晚就沒見他影兒」張懋修非常肯定的給出了答卒。
劉守有心huā怒放啊,眼角眉梢都鮮活了許多。
張懋修走開了,心頭暗道:切,難道我會告訴你,秦林那廝早從後門拐進了府中,正和我妹妹待在一塊兒?
張三公子並不擔心秦林和妹妹做出點什麼,讓他提前當了大舅哥,因為除了秦林之外,還有個大大的電燈泡陪著,瀛洲宣慰使司的金櫻姬金將軍。
huā園之中,涉及每年數十萬商稅、沿海眾多百姓生計以及大明朝與東海南洋諸藩屬海上貿易圈的複雜問題,已經在兩位美人兒的chun槍舌劍中達成了新的協議,太師府與瀛州宣慰使司雙方一致同意進一步加強合作。
與五峰海商的聯繫,一直以來都張紫萱代表張居正做出的,畢竟金櫻姬是女子,張居正自恃身份不願意直接和她談,張紫萱就不同了,你來我往殺得天翻地覆,火藥味兒比任何時候都濃——原因嘛,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
平時油腔滑調的秦林秦長官,這會兒比誰都老實,像個乖寶寶似的坐在旁邊,不停的往嘴裡塞雲片糕和瓜子仁。
該裝傻時就裝傻,不把嘴巴堵住,萬一漏出什麼來,那就嗚呼哀哉啦!
終於充滿火藥味兒的談判結束了,秦林長長的出口氣:「兩位、兩位小姐,今夜明月清風,大家談談風huā雪月好不好?」「好啊,1小妹就撫琴為秦兄洗耳吧」貌若天仙的張紫萱抿嘴一笑,深邃mi人的眼睛卻盯著金櫻姬。
金長官媚媚的笑著,絲毫不肯示弱:「紫萱撫琴,櫻姬便吹簫,咱們琴簫合奏如何?」
琴聲叮咚,張紫萱纖纖玉指撫弄著九霄環珮琴,聲音有如高山流水:簫音悠揚,金櫻姬將玉簫湊到紅chun邊,樂聲彷彿帶著東海浪濤。
月朗星稀,美人如玉,huā香醉人,好一曲琴簫合奏。
一曲終了,張紫萱輕輕撫動琴弦:「金宣慰果然厲害,簫聲隱含濤生雲滅,隱隱有廓清東海之志!」
金櫻姬也難得的謙虛了一把:「承meng謬讚,紫萱小姐的琴聲高潔空meng,彷彿「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詩句,真是難得呢!」
說罷,兩位美人兒都把秦林瞅著,看他怎麼品評。
這個嘛秦林撓了撓頭,瞧著金櫻姬微翹的櫻桃小嘴兒:「讓我說的話,還是比較喜歡吹簫。」
砰!金櫻姬的玉簫直接敲到他頭上。
張紫萱已經笑得伏在瑤琴上,huā枝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