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海商和漕幫的知客們都不認識吳德,看他這幅做派也只你個市井暴發戶,他走向秦林那桌的時候,就有好幾位知客迎上去,準備把他引到另外一桌,別打攪了秦長官的雅興。
不料吳大公子竟然和秦長官認識,兩人還不鹹不淡的聊起來,倒叫知客們狠狠吃了一驚,心頭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倆是熟人哪!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看這位公子打扮做派也不像個皇親顯貴,咋就認得秦長官這樣一個大貴人?
為免結交外藩的嫌疑,部堂大員都沒來參加慶典,在座的官員大部分是浙江、福建籍人士,還有些是納捐得來了鹽務、中書官銜的大富商,見吳德去和秦林坐了一桌,頓時交頭接耳的議論:「嘖嘖,這是哪家的公子爺?看樣子和秦長官很熟啊!」
「咱們怎麼不知道京華還有這號人物?能和秦長官同席,不是皇親國戚、世家勳貴,至少也富可敵國吧!「甚至有人暗中盤算,待會兒找個什麼由頭去和這位大公子攀攀交情,間接搭上秦長官的線兒,那就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啦。
最前面一張桌子上,情形和秦林這桌差不多,十個人的大圓桌子只坐著兩個人。
東廠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如果不是秦林也在這裡,他們就要算全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星了,他倆大馬金刀的往最前面一坐,誰敢硬著頭皮去同席?
其實這兩位起初也想去和秦林坐一桌的,但轉念想想,主子馮督公去坐的話,當然綽綽有餘,換了自己兩個,好像還不怎麼配,也就順水推舟被司客引到了前面的坐席上。
此時見吳德大模大樣的坐到秦林旁邊徐爵和陳應鳳都詫異起來,意味深長的互相看了看:京師出了這麼號牛逼人物,咱們倆居然不認識,身為東廠大頭目,未免有點失職啊!
「這、這不是護城河邊上,窯場吳家的大兒子嗎?」終於便宜坊的黃掌櫃認出了吳德,小聲驚呼起來。
京師商人行會也分九等像絲綢店、當鋪、錢莊、銀樓,動輒幾萬兩銀子的本錢,就是上三等,生藥鋪、皮貨店等而次之是中三等,青樓楚館哪怕本錢再大畢竟名聲不好聽,也排在這一等,再往後是酒館、飯店、客棧……
而挖煤的煤黑子,燒炭的炭黑子,燒窯的窯黑子,就叫做三黑不入流,和掏糞的糞行一樣,純粹從手下那幫子苦哈哈身上刮油水,所得既微薄、名聲又不好,官面上是不願意與他們交往的其餘行當的商人更是對他們不屑一顧。
吳德是拐彎抹角賣了老臉才拿到了一張入場的請帖,進到了會場之中,也難怪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他一官宦們不消說,就是那些大絲商、銀樓老闆誰認識一個挖土燒窯的呀?
只因為吳德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在便宜坊請過幾回客所以黃掌櫃才認識他,一語道破了來歷。
眾位官員富商頓時大跌眼鏡,心說丫一開黑磚窯的,就算有幾個臭錢,憑什麼和秦長官同列,兩個人還像老熟人似的?嗯,指不定這人和秦長官有什麼交情,待會兒套套底,結交結交才好。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吳德,好幾位部堂主事、鹽政大員和富商巨賈還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流露出攀交之意。
吳德頓時受寵若驚,這些往日高不可攀的人物,竟然主動表示出善意,立馬讓他覺得費盡力氣弄到入場的請帖,實在是物有所值。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坐在旁邊,自顧著低頭喝茶,並不出言點破,滿肚子壞判匕又開始搗鼓了。
這兩天沒去管鄭楨的事情,不過吳德還到處蹦醚,就說明未來的鄭貴妃還沒得勢她可不是什麼善茬,要是在宮中得了寵,吳德還能活蹦亂跳的?
萬曆呀萬曆,難道您忘了大明湖畔的容嬤嬤?錯了,是鄭貴妃,………,
秦林沒理會吳德,偏偏狐假虎威的吳大公子一點也沒有自覺,斜著眼睛瞅了瞅他:「小子,別以為悶頭喝茶就躲得過去,你丫做夢呢?真他媽冤家路窄,哈哈,爺慢慢和你消遣!」
「吳大公子啊」秦林笑嘻嘻的抬起頭,故意出言liao撥:「你和小的撤什麼氣?鄭楨已經進了宮,有種你和她說去呀!」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吳德就漲紅了臉:「鄭家小娘皮進宮又有什麼了不起?區區宮女而已!不怕你嚇得閃了腰,哼哼,大爺我三叔公的兒媳fu的娘家哥哥在內官監做少監,那小破鞋算個鳥?上次隆福寺遇到張公魚那腦子有毛病的偏幫你,這次有種再找他來我好怕怕啊!秦林做出劃害怕的樣子,心頭暗笑不迭。
吳德越發得意洋洋,他設計阻止鄭楨進宮,倒不是怕她飛黃騰達,區區一個小宮女算什麼?只不過紫禁城的高牆阻隔內外,他是再沒希望染指那小美人兒了,想想未免心頭窩火。
旁邊的狗腿子也興高采烈的替主子幫腔:「小子,怕了吧?別說你這麼個玩意兒,鄭家女兒進了宮又能咋的?咱們少東家照樣打上門去,揍得她那弟弟鄭國泰滿地找牙!」
我靠,秦林眼睛睜得老大,嘴巴也張開,像看死人似的瞧著吳德一夥:未來的國舅爺被丫的揍了滿臉huā,咱們倒可以來賭一把,將來吳大公子您到底會有個什麼下場?
假惺惺的歎了口氣,秦林心頭已經給吳德判了死刑。
得意忘形之下,吳德一夥人說話的聲音大了些,就算混雜著慶典現場嗩吶鼓號的吹奏,也被旁邊幾桌客人聽在耳中。
頓時人們表情變得極其古怪,鬧半天,原來吳德根本不認識秦林,聽口氣他們倆還有些嫌隙啊!我草,你一開黑磚窯的,和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作對,豈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原本存心想要和吳德結交的官員富商,背後立馬出了身冷汗,心說不管這廝有什麼來頭,咱今後都當他是個死人,路上躲著走,否則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被秦長官遷怒,那才叫倒霉透頂呢。
更有兩個裝成普通商人mō過來偷聽的東廠番子,忙不迭的把聽到的內容向兩位大頭目報告,徐爵和陳應鳳兩個令人談虎色變的傢伙,聞言先是一怔,接著不約而同背轉身,狂笑。
唯獨吳德一個人meng在鼓裡,剛才見好些平時只能仰望的大人物釋放善意,頓時兩腋風生、飄飄欲仙,使個眼色叫狗腿子盯住秦林,別讓這傢伙跑了,自己則站起來,去向認識的幾位商人問好。
這裡的大人物,吳德幾乎全都認識,可惜別人不認識他,要是藉機把關係拉起來,豈不是好?
剛才便宜坊的黃掌櫃衝著他的笑容最燦爛,吳德就先去打個問訊。
「黃掌櫃,您老安好?、,吳大公子很有禮貌的抱拳行禮。
哪曉得黃掌櫃的臉,刷的一下白得像張紙,從靠背椅子上站起來,連酒杯都打翻了,語無倫次的道:「我我我,老朽,公子你誰啊,老朽不認識,不認識,快走!」
一邊說話,黃掌櫃就把衣袖舉起來遮住臉,另一隻手像趕蒼蠅似的連連揮動,那副惶急的樣子真是難描難畫。
吳德僵立當場,完全不明白黃掌櫃發什麼瘋,別說剛才還笑容燦爛了,就是平時去便宜坊吃飯遇到了,也沒這麼不客氣呀!
非常勉強的乾笑兩聲,吳德滿頭霧水的丟開黃掌櫃,又朝旁邊一桌,一位以前有過點頭之交的富商走去。
那富商比黃掌櫃還要著急,手裡捏起兩根筷子衝著天,低著頭嘀嘀咕咕,別人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有坐在旁邊的聽清楚了:「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叫吳德這遭瘟的看不見小人,三牲福禮上供!」
太上老君沒顯靈,吳德還是走過來了,滿臉堆笑,神態比前番更加謙恭:「趙員外,您老安泰?小人上次隨家父到尊宅拜見」
趙員外不住的偷眼看秦林,那副窘態簡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秦林被幾個狗腿子從身後圍著,也不以為意,隨手把玩一隻酒杯,皮笑肉不笑的瞅著這邊,目光和趙員外相觸,還朝著他笑了笑。
我的娘啊!趙員外只覺一股涼颼颼的氣,從尾椎骨沿著脊粱直衝頂門心,後背冷汗刷的一下浸了出來,額頭上汗水足豐黃豆大,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哎呀媽呀,肚子好疼,敢是昨天吃了什麼髒東西!」趙員外情急智生,雙手摀住小腹,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把吳德丟在當場。
靠,連屎逍都用出來了!
同桌的人頓時對趙員外佩服得五體投地,看看,看看人家隨機應變的本事,怪不得能攢下偌大的家業呢!
吳德完全懵了,他發現轉眼間自己從眾位官員富商眼中的香餑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狗屎堆。
他媽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吳大公子簡直欲哭無淚。
秦林mō了mō下巴,頗為同情的歎口氣:唉∼吳大公子既然這麼淒惶,我以德抱怨秦長官就成人之美,這就讓你解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