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會議結束,將官們從總兵府出去之後,整個三屯營的空氣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炮兵們忙著整理將軍炮、佛郎機等等各式大炮和彈藥,車營的工匠給所有車輛的軸承重新塗了一遍油脂,騎兵仔仔細細的檢查馬蹄鐵,每一根釘子都不能有任何鬆動,刀牌手和長槍兵則用油石把刀槍磨了又磨,直到大拇指在刃口一刮就磣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們才滿意的放下武器。
有家小隨軍的官校,此時正與家人道別。
無論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青絲紅顏的少fu,見慣了大軍出征,即使生離死別之際也沒有誰會喋喋不休,淡淡的來句「做的臘肉吊在灶上,再有三五天就該熏好了」或者「小栓的爬犁壞了,等你回來修」僅僅三言兩語,便已道盡了關切。
官校們匆匆和妻兒父母道別之後,也投入了緊張有序的戰備工作。
就連北鎮撫司出來的錦衣校尉,也被營中這股子熱騰騰的血氣激得心潮澎湃,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上陣殺敵,也暗地裡憋著勁兒摩拳擦掌,說要是鞋虜敢派探子進關,咱一定叫他知道錦衣親軍的厲害!
或許整個三屯營中,只有秦林和這股緊張的氣氛截然相反,從大堂回到總兵府專門招待京師貴客的房間,他先是坐在院子裡專心專意的修剪指甲,看看天色已晚,又吩咐在大木桶裡灌滿熱水,開始舒舒服服的洗澡。
「這個傢伙」阿沙揮動著小拳頭,在房間外面像個小炮仗似的衝來衝去:「別人都在忙,他倒好,還有空剪指甲、泡澡!他是北鎮撫司掌印,怎麼不派密探去刺探軍情,怎麼不想辦法查明敵蹤?」
白蓮教反元興漢起家,雖因朱元璋「篡奪」他們教主韓林兒的江山、登基之後又嚴厲查禁白蓮教,所以在過去的兩百年裡與朝廷為敵,但作為正統的總教始終秉承道義,絕不和meng古鞋虜勾結。
阿沙從小」就聽師傅講本教的往事,南宋剛剛滅亡之後,杜可用杜教主是如何高舉抗元義旗」事敗之後英勇就義,繼任的鍾明亮鍾教主又是如何堅持抵抗meng元」十年間屢敗屢戰,最後嘔心瀝血而死,直到韓山童、韓林兒兩代教主,終於紅巾軍席捲天下……
這次來到薊鎮邊塞」又聽說鞋虜入寇,立刻喚醒了阿沙白蓮聖女的血脈」別看她平時嘻嘻哈哈,這會兒卻捏著拳頭衝來衝去,恨不得直衝鞋虜大帳,把那什麼圖門汗、什麼董狐狸都殺了本好呢!
聽著房間裡嘩嘩的水聲,阿沙嘟著嘴,拍拍大黃狗的腦袋:「大黃、大黃,你說秦大叔是不走過分?鞋虜入寇,邊鎮有軍機重事,他還不緊不慢、不理不睬,我們要不要鄙視他?」
大黃蹲在地上嗚嗚叫了兩聲」狗頭狗腦的點點頭。
又等了片刻」水聲停歇,悉悉索索的穿衣服,阿沙砰的一腳踢開門,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秦大叔」現在情況緊急,你快派密探去打聽消息吧!」
「再緊急,也讓我把ku腰帶繫好,行不行?」秦林無奈的回答,他身上只穿著內衣,兩隻手提著ku子。
阿沙眼珠滴溜溜一轉,很乾脆的拒絕:「不行!除非你現在就下令,派遣北鎮撫司的密探出關偵查!」
「現在出關?」秦林堅決的搖了搖頭:「那絕對是送死,meng古鞋虜真要南下,路上遇到相熟的商隊都要臨時扣押起來,邊民則一律殺掉滅口,關外大軍雲集,咱們的坐探傳不回情報,游騎斥候也只能依托長城一線,沒法深入草原腹地,而且……」
「而且秦老弟肯定有更好的辦法!」戚繼光笑呵呵的走到門口,沖棄秦林擠眉弄眼。
可不是嘛,現在秦長官房間裡擺著一桶洗澡水,他只穿著件內衣ku,還有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陪在旁邊,所以不管怎麼看他都很像某種騙小蘿li看金魚的枯枯怪叔叔……
知道在戚繼光眼中自己蘿li控的印象是洗不清了,秦林乾脆懶得解釋,直接問道:「戚老哥,他們把屍首運來了?」
戚繼光點點頭,本來斥候被殺、又有那顏千戶順水溧下,就是極大的軍機重事,燕河營參將必定要用馬車速速送往三屯營,請總兵親自驗看的。
秦林叫上陸胖子,帶了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就跟著戚繼光去停屍的房間。
死屍不好直接拉進帥府,停在外面一座極大的帳篷裡面,時值夜晚,帳中燈火通明,監軍太監梅相和幾名哥總兵、參將官職的高級將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戚帥和秦林一起來,除了梅相之外都站起來相迎。
秦林屁股後面還跟著一條,不,兩條小尾巴,阿沙牽著大黃。
「屍首和軍情有什麼關係?」阿沙聽了秦林和戚繼光的對話,就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活捉了俘虜,以北鎮撫司的十八套刑罰不怕他不開口,可這已是冷冰冰的屍體,難道還能逼他招供軍情?
秦林和戚繼光並肩走進了大帳,阿沙跟著也想進去,秦林突然回身,壞笑道:「想看我幹什麼,對不對?」
阿沙像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一個勁兒的賣萌。
「小孩子不准看!」秦林臉一板,飛快的把氈簾放下來,把阿沙關在外面。
真是氣人,氣死我啦!阿沙咬牙切齒,恨不得把秦林狠狠咬一口。
小女孩發狠的樣子格外可愛,幾個守門的官校忍不住相顧莞爾。
阿沙揪了揪大黃的耳朵:「大黃啊大黃,你說秦大叔是不是特別壞?」
大黃狗搖著尾巴:「汪汪!」
大帳之中,躺著三具屍首,其中兩具穿灰色棉衣,一個戴瓦楞帽,商人模樣,一個戴英雄巾,像個保鏢,實際上兩人都是薊鎮邊軍非常老練的斥候「夜不收」屢次假裝成商隊,深入草原腹地查探消息。
管斥候哨探的是員提調官,介紹情況時聲音帶著幾分淡淡的苦澀:「秦長官,咱們的夜不收從桃林口出關哨探,他們一行有二十多個人,但現在只有老黃和大李的屍身順水溧回了關內,其餘的弟兄,怕是已經凶多吉少,唉,恐怕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第三具屍首穿著meng古貴族的質別服,生得一張臉烏漆抹黑,渾身帶著牛羊的腥膻味兒,頭髮編成小辮子拖在腦後,耳朵上還帶著只傘環。
不消說,這就是那個和兩位斥候一起,順水溧到下游的那顏千戶了,有腰間懸掛的虎頭牌為證。
秦林打量著三具屍體,若有所思。
「秦長官還用得著費腦筋嗎?」梅相將身邊一個huā白鬍子的老頭兒指了指,尖聲尖氣的道:「正好東廠高手劉三刀劉爺在遵化辦案,咱家特地把他請了來,剛才他就驗過了,屍身沒有問題!」
劉三刀?秦林也聽過這個名字,乃是東廠之中成名已久的高手。
東廠在掌刑千戶、理刑百戶之下設子丑寅卯等十二科,劉三刀就是寅科管事,據傳他刑訊逼供只用三刀,有多厲害呢?能叫衙門口擺的石頭獅子開口說話!
查驗屍體,他同樣只用三刀就開膛破肚,心肝脾肺腎一一釐清。
劉三刀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頭髮huā白,身子矮小精瘦,面容平平無奇,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出奇,好像兩團鬼火。
梅相是馮保的人,馮保現正做著東廠督公,怪不得能把劉三刀叫來。
從旁打量著秦林的神色,梅相哼哼冷笑,心說雖然你做到錦衣衛指揮使,又聖眷優隆,可那也只是機緣巧合,論【真】實本領,能越過這位入行三十多年,不論死人活人,手上剖過成千上萬的劉三刀?
「劉爺」秦林並不對這位老前莘擺上官架子,朝著劉三刀拱拱手:「不知您剛才查驗屍身,有沒有井麼發現?」
劉三刀眼睛一瞇,心頭叫一聲好,知道這是稱量自己來了,便不緊不慢的道:「秦長官位列三品大員,這聲「爺,1卜的可不敢當,不過小的吃這碗飯,總要拿出點真材實料呈給長官,嘿嘿!」
秦林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三刀走到斥候的屍首旁邊,指著傷口道:「方纔查驗兩位夜不收的屍身,這位姓黃的弟兄,左臂有刮傷一處,心口插著羽箭一支,將左臂上抬,刮傷與羽箭來勢相符,可見是對面突然羽箭射來,他避無可避,伸臂欲擋被刮傷,卻沒有擋住羽箭,穿心而死。」
秦林走過去觀察,流血過多、機體消耗的情況下,屍僵發生快、消失也快,此時屍僵已經緩解,他便將死者胳膊屈起往上抬護在心口,果然擦傷與插在心口那支箭的方向完全一致。
「劉兄的判斷非常準確」秦林點點頭,表示完全贊同:「胳膊上的傷痕是明顯的抵抗傷,證明他是在能夠【自】由活動的情況下,被人一箭射死的,而且正面遇襲,單憑傷處就可見當時是場遭遇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