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與薊鎮總兵駐地三屯營相距三百多里,如果用兵部的七百里加急飛騎,一天可以走個來回,不過森林去薊鎮也沒有急事,還要檢查沿途的北鎮撫司各百戶所、各總旗小旗的工作,就坐著馬車日行六七十里,不緊不慢的行去。
第一天宿在通州,第二天宿三河縣,第三天到了薊州住下,準備明日到遵化城,後日就抵達三屯營了。
沿途地方官員有的執禮甚恭,有的則端著正途文官的架子,對秦林這個廠衛鷹犬不理不睬,秦林也不和他們計較,你不來煩我,我還省事呢!
這薊州的知州叫做王象乾,是剛從山西聞喜知縣任上陞遷的,秦林到達時他沒來迎接,秦林下榻在百戶所準備的一戶富家宅院,他也沒來拜會。
錦衣衛駐本城百戶所的百戶官陳宦璋,年紀四十多歲,說話做事顯得很精明,他向秦林匯報了本所近年來的各項事情之後,就苦笑著提到:,「長官,卑職接到您蒞臨的駕貼,就去告訴了王知州,可王知州說、說……」
說到這裡,陳宦璋小」心的查看著秦林的臉色。
秦林眉頭稍稍往上一挑,神色頗為不悅:,「他還說什麼了?難道他竟敢對本官出言不敬?!你只管說出來,本官不怪你。」
陳宦璋皺著眉頭,極為憤慨的說:,「他、他竟然說什麼身為正人君子,不為五斗米折腰,不來看廠衛鷹犬的臉色!長官,這王某人實在太過分,卑職當時就和他爭起來……」
,「怪不得你,這些正途文官眼裡哪有咱們?」秦林擺擺手,示意屬下不必再說,陰沉著臉,從嗓子眼逼出陰惻惻的聲音:,「再說了,山東新城王氏,名門望族嘛,難怪他架子大點,哼哼!」
說這話的時候,秦林手掌輕輕撫著桌子,臉色陰沉可怕,半瞇著的眼睛凶光畢露,頗有廠衛大魔頭的氣勢。
陳宦璋眼睛一亮,又寒暄兩句,態度格外恭謹謙卑,最後還奉上玟銀三百兩的孝敬,這才向秦林磕頭告辭,弓著腰倒退著出門。
,「王象乾」」秦林念叨著這個名字,從桌子上堆積的密檔中抽出一本,封面上正題著王象乾三個大字。
踏、踏,外面套間暖閣子,阿沙慵懶的躺在大chuang上,踢飛了兩隻棉絨拖鞋,手臂枕著後腦,伸展著nen生生的小腳丫子,懶洋洋的道:,「唉,有人就是笨得像頭豬啊,被人當槍使還傻呵呵的往上衝,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笨井傢伙!」
秦林聞言微微一笑,並不接口,片刻之後拍了拍裡面房間的chuang沿:,「喂,某個拖油瓶,有點自覺性好不好?身為丫環,還不快來替主人洗腳?」
,「洗你個頭!」阿沙扔過來一個什麼東西,正巧打在秦林額頭上。
好痛,秦林撿起來一看,原來是顆糖山楂。
陳宦璋出了秦林駐地回到百戶所衙門,早就有一位客人等在後院。
此人穿著一身灰棉襖,頭戴氈帽,一把山羊鬍子,看上去極不起眼,可他不僅出現在錦衣衛百戶所衙門的後院,堂堂正六品錦衣百戶見面時,他仍然慢悠悠的喝著茶,屁股都沒抬一下。
略抬頭看看陳宦璋面帶喜色,來客拿著蓋兒撇著茶碗裡的浮沫,悠閒自得的問道:,「陳大人,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陳宦璋抓起茶水喝了一口,極為得意:,「咱衙門那位秦長官,號稱「以德報怨」實際上是有名的睚眥必報,我看他今天走動了真怒,哈哈,王象乾就等著倒霉吧!」
山羊鬍子抬頭看了看陳宦璋,將信將疑:,「秦指揮使器量豈能如此淺薄,被你一激就動真怒?」
,「少年成名、得居高位,本事固然是有的,脾氣當然也比較大嘛」陳宦璋不以為然的解釋著。
,「那就好」山羊鬍子輕蔑的笑了笑:,「王象乾想和咱們作對,就讓姓秦的收拾他!」
秦長官連薊遼總督都能扳倒,何懼小小一個知州?
陳宦璋突然想到了什麼,堆起了滿臉笑容:,「下官替貴主人盡心辦事,不知宮裡那邊……」
山羊鬍子不屑的笑笑,將手中一方小小的閒章拿出來摩挲,那印章乃田黃石所雕刻,質地溫潤細膩,側面雕著精緻的鳳凰盤繞圖案,一看就知道出自宮禁之中。
見到這方閒章,陳宦璋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燦爛。
山羊鬍子珍而重之的把閒章收回懷中,嘴角冷冷一笑:這次一石三鳥之計,就多虧你老兄啦!
第二天秦林醒來,阿沙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吩咐陸胖子帶兩個親兵出去找找,順便打聽一下知州王象乾的政聲。
等秦林吃完早飯,陸遠志苦著臉回來,阿沙笑瞇瞇的跟在後面,左手拿著糖葫蘆、右手舉著棒棒糖,明顯又敲詐了可憐的胖子。
陸遠志胖乎乎的,很會討街面上的事兒媽事兒爹喜歡,出去這趟就打聽了不少消息,尤其是民間對王知州的看法。
王象乾是今年三月份從山西聞喜調到薊州任上的,陸遠志在茶樓上聽人說,這位大老爺斷案公道、為官清廉,大刀闊斧的推行新政,就是做事稍顯操切,今年為著完成《考成法》規定的秋征冬解數目,手段比較急躁,對往年按慣例可以酌情緩徵和免征的,他下手也絲毫不容情。
薊州等地徵集到的錢糧主要是供應邊鎮,據傳新任薊遼總督耿定力催督軍糧很賣力,所以王象乾這邊,對下面也逼得比較急。
秦林聽了點點頭:「那好,收拾行裝,咱們走吧,今晚還要趕到遵化城住宿。」
「就這麼走了?」阿沙驚讒的張開小」嘴,一顆糖葫蘆從嘴裡滾了出來,「你不是那陳百戶和王知州的事情」
秦林哈哈大笑,抹了抹她的小腦瓜:「不快點走,難道真留下來被人當槍使?」
陳宦璋想借刀殺人,這事兒的確有點可惡,不過這種事情在官場上實在太多了,何必和那種自作聰明的人計較?將來秦林自會把陳宦璋「另眼相待」就足以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做上司的,神目如電固然是好,但水至清則無魚,秦林這傢伙偶爾也會裝裝糊塗。
收拾好行裝,剛要出門,忽然聽得外面街上忙忙亂亂,不知多少人吵成一片。
不一會兒就有校尉打聽到了消息,回來稟報,說嶄州城東面的鄉下,有姓周的爺別倆被知州大老爺逼得自盡身亡,所以滿城轟傳。
姓周的爺孫倆?
秦林腦門突的一漲,立刻想起來:周老憨和狗蛋就是住在嶄州東面鄉下舟!
千萬不要是他們!
秦林和周老憨爺別並沒有多少交情,但他曾經先後兩次救過狗蛋,如果狗蛋最終還是死於非命,他之前的努力豈不是失去了意義?
阿沙小臉也變得皺巴巴的,她和狗蛋在靈官廟結實,那個肉乎乎的小傢伙總是跟在她身後,還一起被矮胖子劫持,一起被秦林所救,就算見慣了生死殺戮,她也實在不敢想像……
「走,去案發地看看!」秦林鐵青著臉,乘上馬車,率眾官校趕往事發地點。
「帶上我們!」阿沙拎著大黃狗,不清自來的坐上了馬車。
秦林的駐地在州衙西面,從州衙門口經過的時候,看見一名三十來歲的文官騎著馬急匆匆的衝出來,身後跟著二三十個衙役、捕快。
阿沙撇撇嘴,對這種只會欺壓百姓的朝廷走狗沒有絲毫好印象:「哼,民怨鼎沸,這王知州還帶著人想要【鎮】壓鄉民嗎?」
「那麼他為什麼不帶民壯和土兵?」秦林看了看外面情況,放下了車窗簾:「應該是去查案的吧,他身後跟著的那老頭子和幾今年輕人,抱著草蓆、炭爐、水盆,都是驗屍用得上的,看樣子是仵作。」
就在秦林打量王象乾的同時,他也看見了這群錦衣緹騎,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吩咐手下捕快:「咱們走快點,別讓廠衛鷹犬搶在前面,本字看此事怕有蹊蹺,防著他們搗鬼!」
哪兒來得及?王象乾這邊只有他自己和幾個馬快騎著馬,其餘捕快、仵作都是步行,秦林這邊卻全是馬隊和馬車,當然比他們跑得快。
王象乾性子發作,竟扔下步行的衙役,自己打馬跑得飛快,搶到秦林前頭去,幾個馬快叫聲苦也,沒奈何,也只好緊緊跟上。
捕快們面面相覷:大老爺跑這麼快,豈不知鄉下人已經動了眾怒,你帶幾個人過去,找死麼?
秦林見狀,差不多也猜到王象乾的心思,乾脆讓他搶在前面,自己則率領馬隊緊緊咬住。
沒多久看見王象乾等人下馬,就知道已經到了目的地。
這是座百來戶人家的莊子,秋收已經過了,田地裡只剩著燒過的秸稈灰,田間地頭堆著稻草垛子,而莊子裡擁著不少百姓,群情激昂。
正如秦林所料,王象乾一下馬就被百姓圍住了,他指手畫腳的解釋,百姓則七嘴八舌的吵,鬧得不可開交,一時半會兒根本去不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