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章緊鑼密鼓暗佈置
耿定力被秦林雙手從地上扶起來,這位聲名赫赫的僉都御史滿臉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呵著腰。
他打心眼裡害怕。
秦林是個可怕的人,連執掌司禮監、東廠的馮保都懼他三分,但作為蜚聲天下的儒林名宿,耿定力還不至於怕成這個樣子;
還有一些可怕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和兄長耿定向兩個,與相繼自盡的刑部shi郎劉一儒、南京都察院都御史王本固sī相囑托結黨舞弊的事情,可要是這些證據落到別的什麼人手上,耿定力有的是辦法讓他閉上嘴巴,這會兒也不會如此害怕。
偏偏這些可怕的證據,就正好落在了這個可怕的人手中,就由不得耿定力不提心吊膽,唯恐自己兩弟兄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秦林微微一笑,對待馮邦寧、徐爵儘管來硬的,耿家兄弟這種已經怕了的,咱們秦長官反而和氣得多:「耿二先生客氣了,本官與令兄至交好友,彼此心照,都是一家人嘛!」
「是是是,秦長官說的是,我兄弟倆替長官效力,絕無二心,」耿定力點頭哈腰,雙手奉上茶水。
任誰也不敢相信這位在一班做著監察御史、給事中的門生面前,永遠是板著臉做出一派宗師模樣的正人君子,在秦林面前卻活像被打斷了脊骨的癩皮狗。
既然耿定力老實聽話,秦林便不客氣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要做的事情。
啊?耿定力睜大了眼睛,mi惑不解的道:「薊遼總督楊兆可是張江陵提拔重用的人,秦長官上次不是讓愚兄弟向張相爺投書輸誠麼?這半年,都察院乃至六科之中,但有針對江陵黨的彈劾,都是小可想盡辦法壓了下來……」
往往做到當朝大佬或者學問上的一派宗師,旁人便以地稱人,譬如嚴嵩是江西分宜縣人,便稱作嚴分宜,張居正是湖北江陵人,敬稱張江陵,他這一派就叫做江陵黨。
耿家兄弟自打被秦林逼著投向張居正,雖沒有公開成為江陵黨,但暗中很替張居正做了些事情。
譬如南北都察院都有些腦子發熱、不怕貶謫的瘋狗御史,妄想著彈劾當朝大佬,放個沖天炮從此一鳴驚人,就算張居正權勢再大,彈劾表章也沒斷過。
耿家兄弟就以種種理由把這些表章都攔了下來,耿定力甚至發揮在儒林清流中的影響,暗囑六科給事中裡頭的門生不要和江陵黨作對。
為此張居正也少了很多煩心事,他曉得這是秦林的功勞,加上後來又替兵部工部辦成治河、軍械等三樣大事,所以不管秦林怎麼耍賴,張相爺總是一笑了之。
但這次耿定力聽到秦林又叫他和張居正「作對」,就弄得個滿頭霧水了,心說你不是和張江陵走得很近嗎,怎麼又叫我做這件事?
秦林明白耿定力的顧慮,笑瞇瞇的看著他的眼睛:「萬曆元年,你從工部主事任上外放成都知府,曾在出京前拜訪張居正,送上銀二百兩、詩扇一把、文集兩冊。」
耿定力喉嚨口咯的一聲響,雙目圓睜,宛如見了活鬼。
那是八年前的往事,他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成為一派宗師,和張居正的關係也不像萬曆五年丁憂事件之後那麼僵化,所以按照慣例在出京赴任之前給張居正送了禮物。
八年過去了,憑著兄長耿定向的人望和劉一儒、王本固的支持,耿定力也爬到了儒林清流之中相當高的位置,儼然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學宿儒,在官場、在儒林,頗有登高一呼群山響應之能,並且在萬曆五年的奪情之議中毅然站到了張居正的對立面,博得耿介忠直之名。
他一直認為當年給張居正送禮的事情做得非常隱秘,張居正絕對不會把這種事拿出來說,他自己更不會說,那麼就只有天知地知。
可現在秦林竟然也知道了經過,連禮物的數目都瞭如指掌,耿定力就相當的吃驚:「秦長官怎麼連這件事都知道?」
秦林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昨夜在相府看的黃白冊頁,嗯,上面寫的很清楚。」
耿定力聞言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掉,秦長官連相府的黃白冊頁都看得到,這說明什麼?簡直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呀!
「此事你只管放手去做,」秦林溫言鼓勵一番,又給耿定力加了把火:「一旦成功,老兄就是繼任的薊遼總督!」
明制,總督並非定職,出任者一般掛兵部shi郎銜、加副都御史或者僉都御史,耿定力已經是僉都御史,便有直接外放總督的資格。
耿定力聽秦林說可以替自己謀得薊遼總督一職,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就心花怒放。
他在京師,靠著各路門生的孝敬倒也不窮,可油水實在不厚,名利名利,這名聲既然有了,「望重東山」、「清流名宿」的招牌卻不能當飯吃,耿二先生心頭便有些活動起來,指望撈點實利了。
說到實利,還有什麼比薊遼總督更實惠?轄下遼東、保定、順天三個巡撫,每年過手的糧餉以百萬計,手指縫裡頭隨便溜一點,那就富得流油啦!
「門下走卒耿定力,在此秦長官垂拔之恩!耿某畢生為秦長官效犬馬之勞,如有異心,天誅地滅!」
耿定力這一番下拜不同前頭,拜得那叫做五體投地,拜得那叫做心甘情願。
秦林笑起來,所謂恩威並施,光靠恐嚇威脅,耿家兄弟雖然也不敢亂跳亂動,這主動性上就差了好多,現在嘛一旦有了點甜頭在前面勾引,就好比給拉磨的meng眼驢子吊上根胡蘿蔔,他還不撒開四蹄使勁兒賣力?
耿定力的確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初四秦林去便宜大舅哥徐文璧府上拜會,初五他就收到消息:以丘蕣為首的一班御史,以李萊為首的一班給事中,突然像發了神經病似的狂咬薊遼總督楊兆,雪片般的彈劾表章差點把通政司的門都給封住了。
彈劾的內容則五花八門,有的指責楊兆縱容家奴強佔民田,有的說他治軍不力、致使土蠻部小王子猖獗,更有人說他和戚繼光同謀貪污,剋扣將士冬衣,每件越冬棉襖裡頭只裝了三兩棉花……
甚至還有人質疑,戚繼光素稱名將,麾下將士乃百戰之師,何以屢次不能犁庭掃xue,小王子、董狐狸仍縱橫塞上?恐楊、戚兩位「養寇自重」,實在辜負朝廷恩典,喪心病狂之極。
總之,如果這些彈劾的表章全部落到實處,那麼楊兆簡直就是頭頂上長瘡、腳底板流膿,從頭爛到腳,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卑鄙無恥骯髒齷齪,連提到他的名字對正人君子來說都是一種褻瀆。
更加可憐的是戚繼光戚大帥,再一次無辜中槍……
從午門進入紫禁城然後扭頭往東面看,有幾座和眾多宮殿相比完全不起眼的房舍,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文淵閣,大明朝內閣的辦公地點,目前因為首輔帝師張居正的緣故,也是大明朝真正的政治核心。
本來用以舉辦大朝會、代表帝王尊嚴的皇極殿位居紫禁城正中,北有萬歲山腳下的司禮監衙門,南有內閣值班的文淵閣,居於整個宮殿群落佈置的當然的核心位置。
但由於張居正的帝師身份,李太后對他的信任,以及他和司禮監掌印馮保的同盟關係,目前帝國政治的中樞不在皇極殿也不在乾清宮,而在文淵閣這幾間小小的房舍之中。
今天一大早張居正來到文淵閣的辦公處,就發覺不對勁兒:桌子上的奏章比平時堆得高了許多。
敢是哪裡軍情緊急,抑或地方上發了大災?
想到工部shi郎、治河專家潘季馴說黃河決口只是剛好堵上,還得春天繼續大修河工才能保得十年無大災,張居正心頭就是突的一跳:不好,莫不是今年春天比往年來得早,封凍的黃河提前解凍,發了冰汛?
急不可待的走到桌子前面,把最上面一本奏章翻開來看,沒想到卻是監察御史嚴微屏彈劾薊遼總督楊兆的本章,裡頭字句全是無稽之談,說什麼楊兆sī通土蠻部小王子,求榮,實乃當代秦檜。
「老夫還是當代操、莽呢!」張居正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這滿紙胡話的奏折扔了。
翻看第二份奏章,措辭更為可笑,說楊兆給當道某大僚送千金姬、海狗腎,圖謀幸進、鑽營無恥。
張居正看到這裡面上倒是紅了一紅,心道戚繼光倒是給老夫送過波斯胡姬和海狗腎,楊兆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情?他雖然手稍微伸得長點,畢竟是進士出身的文人君子……
又把這份奏折扔掉,拿起第三本,結果還是彈劾楊兆的。
一連十七八本,本本直指薊遼總督楊兆,字字無情、句句誅心,偏偏全是荒唐無稽的說法,看到後頭,張居正把上彈章的官員名字串起來想了想,不怒反笑:「耿二先生就這麼迫不及待?鳳磐兄,你看哪裡出個缺,咱們把老耿放出去罷了!」
好個張居正,博聞強記、算無遺策,心念電轉之間就已曉得是耿定力搗的鬼。
次輔張四維字鳳磐,聞言就笑起來,拱手道:「耿某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放在京師著實會鬧騰,太岳相公明察秋毫,四維也以為只要咱們給他對付個好缺,他也就消停了。」
三輔申時行是個墨守成規的老實人,這麼些年來亦步亦趨的跟著張居正,聞言就皺了皺眉頭:「耿某人好說,只是鬧出這麼大場風波,薊遼楊總督那邊也不能不給出個交待,怎麼著也得查他一下,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張居正點點頭,就算是裝裝樣子,也要把楊兆查一下,否則這件事不好收場。
那麼人選呢?
張相爺眼前立刻浮現出秦林那張賊忒兮兮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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