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249章 通政司
    249章通政司

    秦林與張公魚寒暄幾句,見他臉上仍稍帶憤憤之色,便明知故問:「不知張道台到這通政司來所為何事?辦妥當了嗎?」

    張公魚面皮一紅,不好意思說被xiǎo吏所辱,乾笑兩聲:「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今天黃老先生太忙,本官下次再來就是了。」

    秦林肚子裡暗笑張公魚打腫臉充胖子,眉頭一挑:「哦,怎麼下官聽見張道台剛才罵什麼君子啊xiǎo人的?」

    張公魚面紅耳赤,情知已被秦林瞧破,當真好沒面子,吭吭哧哧半天,又羞又惱的道:「這些猾吏,真正卑劣不堪,本官來投謝恩折子,竟然推三阻四,好沒道理!」

    原來明朝各部衙men的書吏勢力極大,雖然不是正式官員、只掌握一般辦事權力,但他們也擁有相比正式官員的優勢。

    朝廷命官乃科舉考試出身,大好年華都在誦讀四書五經,對部堂公文、銀錢往來、軍令調動之類的東西並不熟悉,且今年禮部觀政、明年外放知州、過幾年又到刑部做郎中,論起公事來,怎麼可能比一個部men幹了幾十年的書吏熟悉?因此不得不仰仗於他,處處受他挾制。

    另外,官員是一人一任,任滿調動,謂之流官,而吏員則可以父子相承,父親老了讓兒子接替,各部衙men的書吏位置成為這一家人代代相傳的鐵飯碗,甚至能拿來出售,一個油水豐厚的書吏位置能賣到上千兩銀子。

    這些書吏父子相承、代代延續,一個部men裡面盤根錯節,莫說張公魚了,有時候連本衙men的堂官都受他挾制呢!

    「本官也曉得南北兩京六部九卿衙men的規矩,本來備了錢來塞狗dong,可、可」張公魚氣得直跌腳,山羊鬍子直抖:「可他們欺人太甚,本官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天子men生……」

    原來張公魚為人糊里糊塗的,說話又是一口揚州土音,這些書吏都是眼睛毒辣的,一看就知道冤大頭來了,把竹槓敲得梆梆響,除了正項常例之外,多要的銀子直到四五倍之多。

    張公魚說話之乎者也的夾纏不清,稍一遲疑著沒有拿錢出來,書吏們就開始嘴裡還不乾不淨的沒句好話了。

    沒想到張公魚雖然瞞頏無能,卻又十分迂腐,於自己兩榜進士天子men生的身份十分看重,從骨子裡瞧不起這些書吏,於是兩邊話越說越嗆,最後大吵一場。

    秦林聽到這番話,便大笑起來:「張道台是讀書人,遇到這些猾吏自然是秀才和土匪講道理——怎麼也講不清,還是下官這武夫出馬,看看他有何話說。」

    張公魚狐疑的打量打量秦林,又看看身穿東廠司房衣服的霍重樓和外路打扮看上去像個商賈的權正銀,不由自主的搖搖頭,意思是不信秦林能對付那書吏,畢竟這裡是九卿衙men之一、和六部並列的通政司,秦林再是武官,還能帶人把衙men砸了?

    秦林也不解釋,帶著張公魚就往前走。

    剛才教訓張公魚的書吏趕緊出來阻攔,十分囂張跋扈:「什麼人,沒頭沒腦就往裡頭走?投了帖子嗎,掛了號沒有?沒有就去那邊蹲著!」

    這書吏指了指另外一進院子,那兒全是些衣衫襤褸幾乎和叫huā子差不多的老百姓,春天雖然暖和,早晚風還冷,這些人卻穿著單衣,蹲在地上哧溜哧溜的吸鼻涕——通政司除了關防各衙men出入公文、呈遞奏章的職責,還「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簡單說後面這項職能就和後來的信訪局差不多,而那些苦巴巴的老百姓,就是明朝的上訪戶了。

    秦林明明穿著錦衣衛副千戶的從五品官服,這書吏還叫他去那邊蹲著,分明就是戲辱。

    看著這邊的好幾個書吏都笑起來,而那些在迴廊底下排隊的官員,也暗笑秦林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這錦衣官兒和那糊塗道台jiāo好,也是個腦筋不清楚的嘛,明明看見張某人碰了釘子,非但不躲遠點,還要拉著他回去,豈不是連累自己也碰釘子?

    秦林笑著,滿臉的人畜無害,那書吏只道是被自己唬住了,正在洋洋得意,忽然就身子一輕,被抓住領口提了起來,慌得他手舞足蹈,只看見前面一個人提著自己,那手焦黃如老鷹爪子,絡腮鬍子像鋼針一樣根根豎起,相貌好生兇惡。

    霍重樓嘿嘿笑著,伸出手指甲在書吏衣服上輕輕一劃,登時從中間整整齊齊的劃開,竟比裁縫拿剪刀剪還要利索,然後食指點在這人臉上來回移動。

    衣服都劃破了,戳在臉上豈不是個大dong?那書吏嚇得屁滾niao流,實沒想到這xiǎoxiǎo司房如此辣手。

    另外幾個書吏都慌了,四處叫人來拿衝撞部堂的膽大包天之輩。

    那些個排隊等待的官員更是目瞪口呆,叫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什麼人敢在南京通政司的地盤撒野。

    秦林嘿嘿笑著擺擺手,霍重樓就把書吏放到了地上。

    那書吏嚇得面色發白,兀自嘴裡不饒人,大聲道:「敢在咱衙men裡面撒野,等著吧,咱們慢慢算賬……」

    秦林和顏悅色的告訴書吏:「本官乃南京錦衣衛副千戶秦林,奉朝廷之命出海招撫,這是回來覆命的,有呈文送京師各衙men,還請貴衙men行個方便。」

    「錦衣衛多了不起……你、你說什麼,你是秦、秦、秦,秦林秦長官?」那書吏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正好和秦林掛在腰間的腰牌齊平,待看清上面的官銜名字,立刻喉嚨口咕噥一聲,臉色變作蠟黃。

    別的書吏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雙腿直抖,賽如見了活鬼一般。

    秦林秦長官,好大的威名!連破奇案、日斷陽夜審陰,刑部shi郎劉一儒和他鬥,上吊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和他鬥,被打成豬頭連個屁都不敢放,金陵四公子之一的劉戡之,上刑場前竟怕得連他的名字都不敢罵出口。

    你說惹到這麼一號凶神頭上,還能有個好嗎?

    在得了秦林好處的官員口中,他是官場上扶危解難的及時雨,而被他繩之以法的罪犯,以及魑魅魍魎的傢伙看來,他就是十殿閻羅列第一的秦廣王!

    乒乒乓乓的磕著頭,剛才還囂張萬分的書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告饒:「秦長官饒命,xiǎo的狗眼看人低、xiǎo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別和xiǎo的這張臭嘴計較!」

    秦林不和這些虛妄xiǎo人計較,揮揮手讓他進去通報,等待傳見。

    張公魚在旁邊看得酸溜溜的,他正四品道台被xiǎo吏視若無物,秦林從五品的副千戶卻威風凜凜,忍不住歎了口氣:「秦將軍對付這等xiǎo人果然有一套,像本官和他講什麼道理,卻是對牛彈琴了,對了,等會兒不知是哪位參議或者經歷接見我們?」

    秦林也不認識通政司的官員,當然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誰也沒想到不是參議也不是經歷請見,而是正三品南京通政使黃敬齋親自迎了出來!

    這老頭兒緋袍、烏紗,xiōng口孔雀補服,頭髮鬍子都白了,兀自疾走而來,滿臉春風:「秦將軍親臨弊衙men,老夫有失遠迎啊!秦將軍這次出海,不辭辛勞、勇入蠻荒大海,實在是勞苦功高,老夫早欲一識尊面,今日相見,果然少年英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秦林笑著抱拳,深深一揖:「黃老先生過獎,下官不過躬逢其適而已,招撫成功還是多賴我大明皇帝天威和宰輔大臣賢明,下官並不敢自居其功。」

    張公魚見狀只能哀歎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大明朝文貴武賤,早聽說黃老兒自命清高,除了文壇盟主王世貞之外再也瞧不起第二個人了,怎麼會對秦林如此熱情?

    倒是同為兩榜進士出身,完全有資格和黃敬齋攀談的張公魚自己,被華麗麗的無視了呀……

    幸好秦林替他介紹:「這位張道台乃下官故jiāo,也是來貴衙men辦事的。」

    張公魚正在尷尬,得秦林這一句介紹,立刻對他感激涕零。

    「哦,張道台是吧?」黃敬齋不鹹不淡的點點頭,請教台甫、仙鄉、科舉班次。

    黃敬齋是嘉靖末的進士,聽張公魚自己說是萬曆初年的,立刻擺出老前輩的架子,張公魚也按士林規矩自居末學後進,態度極其恭敬。

    才說了三句話,黃敬齋又掉過頭和秦林寒暄,那就熱情得多了。

    張公魚擦了把額頭的汗,暗道僥倖,今天多虧秦林在這裡,否則必定碰個釘子回去,謝恩表章上晚了,說不定朝廷還要說他傲慢自大,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旁邊迴廊底下那些官員瞧著眼熱得不行,可也不得不佩服,秦林秦長官好大的名聲,人家辦的事情換了第二個人,那是萬萬辦不成的。

    「哦,對了,那邊的百姓都是我大明子民,叫他們一天兩天的蹲著,好生不忍,」秦林笑著問道:「黃老先生能不能叫書吏們搬些板凳與他們坐坐,也好顯得老先生愛民如子嘛。」

    黃敬齋當然同意,揮手命書吏們搬凳子椅子給百姓坐,還叫燒熱水來給百姓們喝。

    可憐這些書吏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一個個搬椅子凳子、燒水累得滿頭大汗,還不能有半句怨言。

    「好官,愛民如子的好官哪!」百姓們則衝著秦林連連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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