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銀失竊案,秦林定下了明察暗訪的策略,分成兩路部署。
明面上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乘官船,擺齊全副儀仗大張旗鼓的前往揚州,和漕運總督、漕運總兵官、揚州知府等官員進行接觸,詳細瞭解當地官方所掌握的情況:暗訪這路便是秦林率陸遠志、牛大力、游拐子,坐民船微服前往,趁黃、霍兩位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在街頭巷尾、漕運碼頭和船工縴夫中間秘密偵查」根據當地官方掌握的情況」有針對性的和三教九流接觸」尋找破案的線索:韓飛廉則作為聯繫人在兩路人馬之間來回奔走,傳遞消息。
部署已定,眾人盡皆佩服秦林思維縝密、指揮得宜,各各遵令行事。
就在秦林準備各項事宜的時候,張紫萱忽然提出要一同去揚州漕銀失竊不但從現實上導致朝廷財政遭遇了危機,也成為反對派攻擊一條鞭法的標靶,張居正的新政在興國州清丈土地案中就已受到了較多的抨擊,豈能讓庫銀案再起波瀾?
作為張居正的獨生女兒,張紫萱十分清楚父親的抱負,也知道大明朝局的深淺,眼看父親竭力推行、可使天下長治久安的新政遭遇前所未有的攻汗,她又怎麼可能在南京坐等消息?
秦林資歷尚淺,對大明朝局、地方官員權力格局乃至漕運本身都不如張紫萱熟悉,此行正要她做個刑名師爺,再說了,帶著位美女秘書,不但養眼還倍兒有面子嘛。
但這傢伙從來不會有半分老實,反而沉吟半晌,做出極其為難的樣子。
張紫萱割飛入鬢的修眉一挑:「怎麼,秦兄不欲與小妹同舟共濟?」
秦林把臉一板:「這怎麼可以?男女大防、授受不親」怎可同船而去?哼哼,元輔少師張太岳要是有點誤會,把我抓去硬逼著做什麼贅婿,你可別後悔啊。」
張紫萱起初還奇怪秦林怎麼忽然變成了道學先生,至此才明白他是打趣,她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嘴唇」粉面微微發紅:「小妹的兩位兄長都在揚州以文會友,此去可以說是去投奔兄長」斷不會有損秦兄清譽的。」,秦林笑笑:「清譽談不上」那是王本固、劉戡之玩的;至於我嘛,濁譽倒還有兆」
濁譽?張紫萱忍俊不禁,這個詞兒可真新鮮」也虧秦林說的出來。
陸胖子和韓飛廉在旁邊擠眉弄眼的笑:咱們這位秦長官」桃huā運真正旺得沒邊啦!
游拐子則心跳猶如擂鼓,他從前也隱約知道秦林和徐辛夷、張紫萱有那麼點瓜葛,徐辛夷大大咧咧的亂開點玩笑倒也罷了,張紫萱羊脂玉一般的人兒,又是家教森嚴的相府千金,說起來未免有些不相信。
可今天一看,比傳言有過之無不及,兩人關係匪淺吶!
游拐子不禁分外慶幸自己跟對了人,秦林才華橫溢,又有張居正為奧援,將來還怕不飛黃騰達嗎?跟著他隨便沾點光」也就足夠陞官發財啦。
秘密偵查需要隱藏身份,游拐子雖然是市井中亂晃的老油子」陸遠志也有自來熟的本事,可他們都不是揚州人」以什麼方式融入當地市井」開展調查呢?
秦林不慌不忙,道出一個人的名字:賈富貴。
賈富貴就是曾經從嶄州送秦林等人到南京的茭白船主」他在長江中行船」上抵湖北秭歸,下到長江入海口白水洋,都熟絡得很,讓他配合假扮成商客身份,去揚州就方便多了。
但賈富貴肯冒險相助嗎?張紫萱不禁有些懷疑:「秦兄,這些商人雖不能一概斥之為見利忘義,但追逐利益、心中只有銀錢,對朝廷並無絲毫盡忠之心,鬥他冒險替我們做事,恐怕不太容易。」
秦林笑笑:「山人自有妙計。」
賈富貴就在南京城裡huā牌坊街住,一行人找到說了要他幫忙配合,扮成商客去揚州查案的事情。
果然賈富貴舉著一雙白白胖胖的手亂搖」神情像見了活鬼似的:,「做不來,這個要命的勾當小人實在做不來」求秦長官看在同船千里的份上,將差事委了別人吧!」,說著他還叫小廝捧了一百兩銀子出來,滿臉堆起假笑,說是要賀喜秦林升了副千戶,擺明了捨財免災的架勢。
張紫萱大失所望,早知道這些商人不願意報效朝廷的,現在看了賈富貴那副油滑奸詐的樣子,仍不免心頭生氣。
「唉,本來有一套大富貴要送與賈兄,到時候,假富貴,就變成「真富貴,了,沒想到賈兄竟然把本官的好心當作羅意……秦林歎息著把張紫蕾一拉,「咱們走吧,這場買賣*某人不做」等著做的人可多得很呢。」
大富貴,買賣?聽到這幾個字,張紫萱困惑不已,賈富貴卻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略想了一下就趕緊追上去,陪著笑臉問到底如何。
「本來嘛」誰要肯幫忙,事成之後本官就把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借給他打幾年,乃至叫張小姐稟明元輔少師張先生,求道特許海貿的札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有點兒交情」才先來找了賈兄」沒想到一套大富貴竟然被賈兄推出門來……」秦林一邊走,一邊搖頭歎息。
賈富貴一聽之下又驚又喜」綠豆大的眼睛亮得像燈泡。
驚的是秦林雖未明說要去辦什麼案子,可最近揚州那邊沸沸揚揚的不就是五十萬漕銀失竊的驚天大案嗎?
喜的是這一票做下來,今後他的船可以隨便打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稅隨便逃、常例隨便免」鐵定大賺特賺,萬一張紫萱真求來了特許海貿的札子」那更是坐在家裡數錢數到抽筋啊!
啪!賈富貴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立馬起了五根紅指印:「小的不是個東西,小的混賬王八蛋不識好人心,秦長官這邊請來人吶,快泡茶」泡好茶!」
秦林要查案,賈富貴要賺錢,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片刻之後【房】中就響起了兩人奸詐的桀桀笑聲。
在張紫萱看來,此刻的秦林完全成了老奸巨猾的奸商,賈富貴這種傢伙,就算拿東廠來恐嚇他,也不見得肯用心出力,但現在有利益相誘,他就真的死心塌地要替辦案出力啦。
小嘴一抿,張紫萱若有所思:如果是劉一儒、王本固、耿定向那些清流來勸賈富貴,被拒絕之後鐵定掉書袋大講「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食毛踐土忠君之事」的道理」然後賈富貴還不答應就轉成「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一通大罵,最後一拍兩散,屁事也辦不成吧!
倒是秦林以利相誘,賈富貴就心甘情願的出力、出死力,效果就截然不同己張紫萱於朝廷格局、大明政道異常熟悉」但從沒和市井中人打交道,於世道人心上就差著秦林一截兒。
離開賈家時,她忍不住問道:「秦兄,你怎麼知道賈某人一定會答應?替咱們辦事,若成功確實能賺錢,可失敗的風險也很大,甚至會喪命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測的道:「資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嘛,他們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張紫萱品味這句話,細細思量:資,《說文解字》謂貨也:本者本錢,韓愈語「子本相侔」:家」古有法家儒家陰陽家縱橫家諸子百家,秦林稱將本求利者為資本家,倒也別出心裁」領一時之先。
這次賈富貴的茭白船掛了應天府尹的官銜燈籠是張紫萱出面秘密向王世貞借的,載了一些南京的土產往揚州去,對外說是要走京杭大運河」把貨物販去河北。
秦林一行人打扮成隨船的行商,秦林化名來自嶄州的林先生,搭了賈富貴的順風船到揚州做生絲生意,陸胖子生得富態,裝成門客幫閒,牛大力身軀魁梧,就是護院保鏢,游拐子蓄了八字須,充作賬房先生」張紫萱仍把臉兒塗黃了、眉毛刷亂了」說是通房大丫頭。
陸胖子幾個肚子都快笑痛」元輔少師張先生的獨生女兒做通房大丫頭,咱們秦長官也太牛筆了吧?官職得多大?就算親王、國公都沒這麼強鼻的呀,再往上,咱們可就不敢亂說了……
眾人乘船沿江下行,乘風破浪速度快逾奔馬,過了瓜步、儀征」就快到了揚州。
果然形勢與往日大不相同,這裡江面上巡哨的兵船往來如織,長江水師的兵卒全都頂盔摜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
從上游往揚州方向去的船隻,檢查並不嚴格,但從揚州方向出來的船隻」則檢查得十分仔細」便是裝滿糧食的大船和運鹽船,兵丁們也拿著細鐵釬子往糧食裡面到處亂插,看樣子是在尋找失竊的漕銀。
「喂,那邊的船,停下來檢查!」有人大聲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