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余們把醉鳳樓砸了個稀巴爛,秦林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皺著眉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陸胖子拍了拍腦門,在近乎垃圾堆的破爛裡面掏騰半天,終於找出一把還沒徹底散架的紅木椅子,屁顛屁顛的端到huā廳正中間擺下。
秦林仰天大笑,好整以暇的坐到椅子上。
「還不給我家長官端茶倒水?」,結胖子眼睛一瞪。
青樓裡面的鶯鶯燕燕們嚇得戰戰兢兢,好在也見過不少場面了,老鴆帶著幾位姑娘出來奉茶。
哪怕是干金一笑的頭牌紅姑娘,平日裡見了什麼才子、富商還要端端架子,胡謅什麼賣藝不賣身,此時也抖抖索索的捧著茶,把那蓋碗茶的托子、茶碗和蓋兒碰的叮叮直響,臉上的笑容實在比對著最親近的恩客還要諂媚幾分。
「還是這位秦長官牛啊,上次那什麼狗屁四公子來,huā寶寶只在二樓彈了曲琵琶,現在卻滿臉堆笑的出來奉茶,嘖嘖……」
嫖客們讚歎不已,對秦林羨慕至極。
秦林當然不是來聽這些無聊話兒的,甚至前段時間紅遍秦淮河的頭牌huā寶寶自薦枕席,他也無動於衷,一張臉扳得像生鐵所鑄。
旁人倒也罷了,牛大力、陸遠志是習慣他老人家笑嘻嘻沒個正行的,現在擺出這副樣子,都覺得好笑。
終於秦林要等的人來了。
巡城御史周吾正鐵青著臉,率領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衝進了醉鳳樓。
周吾正身上只穿著低級文官的青色袍服,胸前補服是七品文官的紫鴛鴦,但和別的官員不同的是,他頭頂帶著的不是烏紗帽,而是獬囊冠獬囊乃執法神獸,辨忠奸、斷曲直、公正不阿,故明代監察御史戴懈覆冠,以示辦案秉公明斷。
御史雖然只是七品官員,權力卻很大,可以風聞言事彈劾朝廷大員,往往以小制大;外放就是十三道巡按,也即民間傳說中的「八府巡按」代天巡狩:像周吾正這種巡城御史,則是在南北兩京設置,帶領五城兵馬司巡邏京城池面,彈糾不法。
御史隸屬於都察院,周吾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的門生,這便是他如此迅速趕到醉鳳樓來的原因。
看到秦林身穿飛魚服」大模大樣的坐在廳堂正中間的椅子上,周吾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還沒見過這麼不把巡城御史放在眼裡的錦衣百戶呢!
周吾正氣沖沖的走上去,指著秦林的鼻子就要開罵。
孰料秦林倒先站起來,氣憤憤的道:「這位御史來得好!你看看這些開青樓的,實在太不像話了,竟然說醉鳳樓是耿都堂開的一一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耿都堂可是清流領袖,像他這麼污蔑」耿老先生豈不成了烏龜、大茶壺?豈有此理!」,噗一一陸胖子正往嘴裡灌茶,聽了這話一口噴了出來,秦林指桑罵槐的把堂堂副都御史耿定向罵成了烏龜,真叫個解氣!
嫖客們此時也知道秦某人不是衝自己來的了,心情便寬鬆了許多,聞言有幾個不怕事的就跟著起哄。
陸胖子把嘴邊的茶水擦乾,腆著胖嘟嘟的臉走過去,笑瞇瞇的道:「秦長官這話不對,耿老先生怎麼會做烏龜?他老人家戴的烏紗帽,並沒有換成綠頭巾嘛!」,周吾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大膽的人,大人先生們的事情都是底下隨便做,到檯面上就一個個冠冕堂皇了,怎麼如此直截了當的掀人家老底?這姓秦的愣頭青,完全不顧官場規矩呀!
哆嗦著用手指著秦林、陸遠志」周吾正怒道:「你們,你們敢污蔑朝廷大臣!我周某人一定要揭參你捫!」
秦林笑嘻嘻的把他手撥開,語帶揶揄:「耶,周御史,我們可沒罵耿老先生哦,是那老不修胡說的,我們是駁斥他呢,你可得聽清楚了,千萬別胡思亂想哦。」
「老不修」一語雙關,既可以指地上躺著哼哼的老都管,也可以指耿定向本人。
這一次,連錦衣軍余們都笑了起來。
周吾正本來氣得有些昏了頭,但他畢竟是兩榜出身的官場好手,在笑聲中反而冷靜下來,心頭咯登一下:大明朝所謂的清流中間,其實有許多能說不能做的事情,也有許多能做不能說的事情,像銀錢上人人都要假撇清,說什麼視錢財如糞土,但暗地裡個個都想盡辦法弄錢,像用家僕出頭開妓院、賭檔、酒樓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別人都這麼幹,不過要是公開傳揚出去,耿定向幾十年清流的名聲就算毀了,笨蛋會指責耿定向的【道】德,而聰明人則會這樣譏笑一「身為副都御史,連開設妓院這種芝麻綠豆的事情都壓不平,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清流」?
「周御史,這醉鳳樓究竟是不是耿老先生開的呀?」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問著。
周吾正趕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斬釘截鐵的道:「不是。
「那麼,這老不修就是污蔑朝廷大臣了?」秦林笑著指了指癱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都管。
「當然」,周吾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知道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幫老師耿定向了:「來人吶,這老東西敢污蔑朝廷大臣,把嘴掌起來!」
老都管嚇得渾身一哆嗦」周吾正手下那群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可管不得許多,把這老東西一架起來就開抽,辟辟啪啪的耳光子直往臉上摔,不一會兒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暈死過去。
「污蔑朝廷大臣的本官將依律治罪」,周吾正的聲音冷了下來,瞇著眼睛打量秦林:「不過,身為天子親軍,半夜跑到秦樓楚館來放肆,行兇打人,砸爛東西,又該當何罪?」
秦林早有準備,掏了張駕貼出來:「錦衣衛奉旨辦事,到此搜捕白蓮教餘孽,打壞桌子嘛,質量太差不小心碰壞了而已,至於打傷人嘛,剛才他們不放我捫進去緝拿欽犯,我這些軍余弟兄都沒受過正規訓練,心急之下一堆搡,帶點傷也難免嘛。」
「軍余,小小百戶所要這麼多軍余做什麼?」周吾正也知道今天找不到秦林的毛病,只好認栽,沒好氣的道:「無論如何,打人砸東西的罪行一定要懲辦,今天你要是不懲辦這些肇事者,本官就要把他們抓回巡城察院!」
秦林裝成很為難的樣子:「要怎麼懲辦?」
「蘋徐軍余職分!」周吾正惡狠狠的道。
錦衣衛這些軍余,全仗著這身老虎皮才能在達官顯貴雲集的金陵城弄點常例銀子,要是把他們革除出去,就意味著斷了生活來源」非得窮困潦倒不可對軍余來說,比打他一百軍棍還可怕。
秦林撓了撓頭皮,狡猾的一笑:「好啊,就按周御史說的,這些軍余全都革除職分。」
周吾正聽了稍覺出了口氣,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往年看到軍余被革除職分,一個個都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卻奇哉怪也,這些軍余和沒事人似的。
「弟兄們,咱們走!」秦林招呼一聲。
他一甩長袖,振了振飛魚服,非常囂張的笑著走出了醉鳳樓,在他身後好幾十名軍余簇擁著,真是威風凜凜。
「對了」,秦林回過頭來對周御史說:「本官懷疑這座青樓是白蓮教妖匪接頭聯絡的地方,明天、後天,都要來搜查哦還要來?周吾正氣得快要瘋掉了,而癱在地上的老都管,本來剛剛悠悠醒轉,聽到這句又一口氣喘不上來,暈了。
秦林哈哈大笑,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軍余們交頭接耳,不停的嗤笑:「如果那姓周的御史知道咱們是怎麼被開草的,一定會氣歪了鼻子!」
「今天大傢伙兒都辛苦了,讓秦長官請咱們去天香閣走走,怎麼樣?」陸胖子笑著煽動大夥兒。
這群狼崽子!秦林暗罵一聲,不過還是帶他捫去了天香閣。
和上次不同的是,陸胖子、牛大力、韓飛廉都和弟兄們在廂房那邊吃酒,鹿耳翎也陪著小心服服帖帖的跟著普通校尉、軍余捫,就秦林一個人被引到了河房二樓的雅間各位兄弟都笑著攛掇他和那金櫻姬「秉燭夜談」。
談個鬼呀!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賞著極其富有古典韻味的金陵萬家燈火。
金櫻姬的閨房,柔弱的高麗美女對著鏡子」把一片塗了玫瑰huā汁的紙片含在唇瓣中間,輕輕一抿,唇瓣就像紅櫻桃那樣井人。
「龜板武夫,你說那姓秦的百戶,剛剛砸了耿定向的醉鳳樓?」金櫻姬的聲音冷靜而幽婉,帶著某種毅然決然的力量,絕非像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柔弱。
被稱為龜扳武夫的矮壯男人身穿套頭黑衣,只露出兩隻眼睛,聞言把頭往下一點:「哈伊!」
「好,好,這麼說的話,還真有點兒意思」,金櫻姬用修長的手指點著額頭,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美麗清瘦的臉上,這時候臉部的輪廓才顯出了燈光下看不出的堅毅,那種猶如飛蛾撲火的無怨無悔。
「主人,真的要那麼做嗎?」龜扳武夫生澀的漢語帶著顫音。
金櫻姬把龜板武夫盯著瞧了半晌,忽然放肆的笑起來,huā枝亂顫,變得妖媚中帶著三分邪氣:「怎麼,你不放心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