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頭連珠號炮震天價響起,燕子磯下的眾人盡皆喜形於色,知道長江水師和兩岸駐軍都已出動,剛剛逃走的那艘敵船這下子插翅難飛了。
只有一個人的神色瞬間變得黯然。
賈子虛。
眼中厲芒一閃即逝,看看四周嚴陣以待的眾多精兵,他很快的控制了情緒,那種平庸無奇、混混沌沌的表情,再一次出現在他那張平凡得放進人堆就再也找不出來的臉上。
眾位公子小姐在家丁、丫環陪伴下準備動身回金陵城,賈子虛心頭一喜,便也混在人堆中準備離開:白蓮教上下級都是單線聯繫,除了已經戰死的三位香主,被俘的普通教眾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保護,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圍住他們的兵馬,並沒有讓出路來。
王士騏驚疑不定,拱手問道:「秦世兄、徐小姐,你們這是?」
秦林從徐辛夷手中接過三朵銅蓮花,慢慢把玩著:「燕子磯伏擊部署得周密、詳盡,如果不是徐大小姐帶了許多兵丁,本來這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派遣三名互不統屬的白蓮教香主前來主持,這未免也太……」
王士騏極為乖覺,一點就通:「這也太不合常情了」
凡久歷官場的人都知道,要辦大事必授予專人專權,若是三位平級、互不統屬的首腦去辦,免不了互相扯皮、推諉,無人可以真正發號施令,最終鐵定弄得一塌糊塗。
白蓮教計劃周詳、部署嚴密,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王士騏尚在思索,張紫萱早在此前就發現了端倪,輕啟朱唇問道:「請問秦兄,那位主持此事的大魔頭,是否仍在此間?」
這會兒你不演戲了?秦林也偷笑了一下,一本正經的道:「是的,而且用人皮面具裝成了我們萬萬不會懷疑的人」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射出的寒光冷厲如電,不偏不倚盯著張紫萱豐盈嬌俏的胸部,一字一頓的道:「眾所周知,白蓮教主白靈沙是位神秘女子……」
「原來是你」陸胖子一下子蹦起來,捂著屁股望著張紫萱直叫:「好歹毒的婆娘,胖爺我被射了一箭,就是你手下幹的好事……」
眾人大驚失色,離張紫萱近的趕緊往後退,就連張敬修、張懋修兩個也狐疑不定的打量小妹,生怕她是別人假扮的。
呼∼∼賈子虛長出了一口氣,又暗笑原來這秦林不過如此。
張紫萱開始被嚇了一跳,這時候已無可奈何的把秦林看著,明知他是報剛才那一箭之仇,她忍俊不禁,忽然發覺秦林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胸口,立刻又想起了興國州發生的尷尬事,頓時俏臉緋紅。
秦林壞笑著朝她眨眨眼睛,這才大聲對眾人道:「咦,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魔教教主白靈沙座下有兩大使者、三大堂主和十長老,能統率三名香主、完成燕子磯伏擊這件大案的,至少也是個長老。」
張敬修、張懋修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張懋修朝秦林一豎中指:不帶這麼玩人的呀
「那麼,那位白蓮教的長老,真的就混在我們之中嗎?」張紫萱神情依舊溫潤如玉,似乎沒計較剛才的玩笑。
秦林乾笑兩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歷年來金陵詩會不在玄武湖就是莫愁湖,要麼是雨花台、紫金山,為什麼偏偏這次要來燕子磯呢?」
這些地方都是金陵名勝,公子小姐們低頭想了一陣,不明所以。
倒是徐辛夷嘴巴張成了鵝蛋型,拍著手道:「哈哈,我知道啦玄武湖有水師,紫金山有孝陵衛,雨花台在聚寶門外、莫愁湖呢水西門出去就是,這兩處離城牆太近,而守城的兵馬極多,只有燕子磯離城二十里,人跡罕至,又沒有軍隊駐紮」
徐大小姐整天舞刀弄劍,把各京衛的精兵帶著圍獵、演武,金陵城內外各處駐軍她都瞭如指掌,所以秦林一提,她就比別人先想到原因。
王士騏極其乖覺,聽得徐辛夷道破原因,心頭立刻猛的一沉,腳下暗暗退了兩步,離賈子虛遠了些。
「不錯不錯,」秦林開玩笑的拍了拍徐辛夷的肩膀,「徐大小姐也聰明了一次,難得」
你徐辛夷氣鼓氣脹的,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
旁人倒也罷了,常胤緒把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說換別人敢這麼說,還不被刁蠻大小姐抽個滿臉花呀?秦某人竟然能降服徐辛夷,這本事真正了不得
秦林好整以暇的陰笑三聲,鋒利如刀的目光從賈子虛臉上掃過,饒是這位白蓮教長老藝高人膽大,此時也免不得心頭一寒。
「王兄,本屆金陵詩會,好像是你做的主人吧?」秦林又把目光轉向了王士騏。
難道是他?人們又疑神疑鬼起來。
王士騏正準備分辯,咚的一聲悶響,他眼冒金星,搖搖晃晃的栽倒在地。
陸遠志手裡拿著只厚底官靴,胖臉抽搐著,笑容分外猙獰:「奶奶的,敢射老子的屁股,敲不暈你丫的……」
秦林哂笑著摸了摸鼻子,看來胖子對屁股中箭的怨念很深吶
王士騏卻沒有暈,爬起來抱著頭就叫:「冤枉,小弟雖然做的主人,但是由賈子虛代惠的東道,地方也是他提出來的」
眾人刷的一下閃開了,賈子虛孤零零的站在圈內,仍是那副渾渾噩噩的神情,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如此鎮定,簡直可以用狂傲來形容了。
不像王士騏、張紫萱都有確鑿無疑的身份,賈子虛就來歷不明瞭,人們更願意懷疑他有問題。
賈子虛既然沒有舉動,秦林也就不慌不忙的問著常胤緒:「常小侯爺,我讓你注意那個阻止你放火阻敵的人,現在請你告訴我,那人是誰?」
常胤緒九環刀朝著賈子虛一指:「就是這賊廝鳥」
張紫萱記憶力很好,補充道:「而且是這位賈子虛最先提出投降的建議。」
賈子虛神色不變,聲音也依舊平靜如常,沒理會常胤緒、張紫萱等人,而是看著秦林:「好、好,不想在下一輩子打雁,臨到頭卻被雁啄了眼。既然你下山詐降之前就吩咐常小侯爺注意提防,那麼當時你就知道有我聖教的人混進來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炯炯、口氣咄咄逼人,哪兒還有剛才那種平庸的氣質?明明就是江湖上大豪的氣度。
「不僅如此,其實從黑衣人剛出現我就懷疑你了,」秦林笑容可掬的看著賈子虛,瀟灑的打了個響指:「據我所知,往年的詩會徐大小姐都不會來詩會吧?」
「本小姐才不耐煩做什麼酸詩呢」徐辛夷不屑的撇撇嘴,她此前從來沒有參加過詩會。
秦林對她笑笑,又道:「所以,突然出現的徐辛夷,嗯,主要是她所帶的精銳兵馬,對你們的計劃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所以第一次她提出要和我離開燕子磯去遠處圍獵,你極力攛掇贊成;第二次她說出僭越的錯話,你又特意說她害人,激得她帶兵遠去——這都是為了調開她所帶的大隊兵馬」
「好、好,輸在你手上,在下心服口服,」賈子虛點頭歎息著。
王士騏驚訝得合不攏嘴,啞聲問道:「賈兄,你真是白蓮魔教的人?你、你究竟是誰?」
秦林哈哈大笑,「王兄,我注意到你曾經兩次讚這位賈兄書法漂亮,如果只說一次,我便當你替他胡亂吹噓,但能讓你這種大才子說兩次的,那書法也許就真的很不錯了。據我說知,白蓮教有位長老的書法就很有點意思……」
「賤姓田,草字橫江,」賈子虛感覺在秦林面前根本就無所遁形,只好拱了拱手:「江湖上人稱銀鉤鐵劃的,便是在下了。」
「銀鉤鐵劃」田橫江,白蓮教十長老之一
眾位公子小姐頓時嘩然,不少人聽過這個名字,也知道這位長老的詭詐多智。
徐辛夷看過父親書桌上的塘報,更知道這傢伙是白蓮教負責籌措銀錢的長老,主要在江南一帶活動,朝廷幾次三番下了海捕文書,都沒有抓到他,卻不想在這裡現身。
徐大小姐將手一揮,上百兵丁彎弓搭箭,指著田橫江。
田長老苦笑著伸出雙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三名精兵一手持鐵鎖鏈、一手拿著雪亮的戰刀,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準備將他鎖拿。
田橫江雙目中精光大盛,轉瞬之間奇變陡生
只見他雙臂一翻,兩支小巧的判官筆就從袖子裡滑出,握在手中,冷笑著左右分刺。
左右兩名士兵猝不及防,被判官筆從太陽穴貫腦而入,頃刻間倒地氣絕,正中間那名士兵舉起鋼刀正要劈落,田橫江飛身欺近,手臂曲過來便將他脖子扼住,判官筆點在咽喉兩側,這士兵登時全身一震,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
別的士兵正要放箭,田橫江已把抓住的士兵攔在身後,雙腿在地上一點就朝圈子外疾奔。
「賊廝鳥」常胤緒九環厚背砍山刀照頭直劈,九環與刀身相擊,隱隱有虎嘯之音。
「留下」牛大力棗木棍橫掃,捲起凌厲的罡風。
田橫江不敢怠慢,只好扔開被抓的士兵,左手勉力用判官筆封架住了九環刀,右手判官筆在牛大力棍頭上使勁一點,借力飛了出去,眨眼已在數丈之外。
「哈哈哈哈,爺不奉陪了……」田橫江的笑聲分外猖狂。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徐辛夷看看地上兩名死於非命的士兵,氣得眼睛發紅,紅唇中吐出一個「殺」字。
「預備——」神策衛指揮使周進忠拖著嗓子喊口令,所有的士兵都張弓搭箭。
秦林急忙叫道:「留活口」
哪兒來得及?
「飛」周進忠舌綻春雷,頓時密如疾風驟雨的弓弦繃響,萬箭齊發,鋪天蓋地般撲向了田橫江。
秦林惋惜的嘶了一聲,知道不用去檢查屍體了,因為這一下田長老就足夠千穿百孔,死得透透的了。
除了底層普通教眾,沒有香主或者長老的活口留下。
田長老是燕子磯現場的負責人,會不會還有人躲在幕後?他寧死不降,是否為了隱藏身後的某些東西?
近段時間秦林總覺得金陵城氣氛詭異,他敏銳的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也許,還會有出人意料的事件發生……秦林揉了揉太陽穴,忽然看到了讓他啞然失笑的一幕。
常胤緒正把高小姐的手握著,那高小姐滿臉紅暈,起初推搡了幾下,後來也就任憑他了。
但願他們幸福吧秦林會心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