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志頗具壓迫力的體型緩緩逼近,興奮得胖臉上的肥肉都抖動起來,在周驢兒看來分外的猙獰可怕,他上下牙齒咯咯的打架,顫聲道:「冤枉……我沒殺人……你你你是誰啊?」
胖子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只是個醫館弟子,知州張大老爺、刑房胡司吏、崔捕頭都在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因為「破解」案情而產生的興奮立刻消退,把胖腦袋往後一縮,乾笑兩聲:「誒,我想起了隨便說說,哈哈,你們繼續,當我放屁就是。」
滿院子百姓和衙役最初見他信心十足的,還以為已經理清線索辨明真兇了呢,正興致勃勃的等著答案,卻見他突然一下子又洩了氣,登時人人大失所望,如果鄙夷的眼神可以有重量,胖子早就被壓到土裡活埋了。
張公魚知道胖子是秦林的師弟,以為他也有幾分了不起的本事,便溫言鼓勵道:「本官廣開言路、不恥下問,你如果有什麼見解,可以暢所欲言嘛。」
陸遠志不好意思的看看秦林,秦林點了點頭。
胖子馬上變得信心百倍,本來就胖,一提氣更像像充了氣的皮球,口沫橫飛的道:「蒙大老爺恩准,我這就說罷。剛才秦哥已經查明了死者是先被掐死,然後再灌進毒藥,這就肯定不是魏家四人做的案子,且不說他們沒有理由殺害魏阿四,首先兩個小孩和魏老婆婆根本沒有掐死一個男人的力氣,而雪花嫂要是謀害親夫的話,掐死就已經足夠,再灌砒霜豈不是畫蛇添足,反而暴露罪行?」
陸遠志邊說邊把目光投向秦林,秦林微笑著點頭以示鼓勵,胖子就更加眉飛色舞:「那麼排除魏家四人之後,誰是兇手呢?誰又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
秦林在旁邊暗笑不止,心道這胖子別的也就稀鬆,說書的本事倒很好,這不,已經把眾人的胃口高高吊了起來。
果然張公魚迫不及待的追問兇犯是誰。
胖子激動得肥肉直抖:「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蘄州官府向來把抄沒罪犯財產的一半獎勵給出首告發的人……」
「是了!」張公魚一拍巴掌:「就是周驢兒!」
陸遠志拱手施了一禮:「大老爺說的是,周驢兒殺害魏阿四,然後到州衙誣告陷害雪花嫂,結案之後他就可以得到官府獎賞的魏家一半的家產。
為什麼要用複雜的殺人方法呢?因為直接掐死會在死者脖子上留下屬於男人的手印,就誣陷不了雪花嫂,所以他作案時墊上了枕頭,不留明顯的痕跡。可這樣一來屍體表面就沒有明顯的傷痕,看上去像得病死的,官府肯定不會同意剖屍檢驗,所以他必須給死屍嘴裡灌砒霜,以便仵作用銀針一探就能發現。」
哦∼原來如此!眾人紛紛「恍然大悟」。
周驢兒氣急敗壞,他不敢反駁張公魚,對陸遠志可沒那麼客氣了,嘶聲罵道:「你血口噴人!如果我可以掐死他,為什麼不直接下毒?悄悄跑到魏家把毒下了,不也能誣陷雪花嫂嗎?」
陸遠志嘴裡這、這的半天,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張公魚等人期待的眼神漸漸又有些不耐了。
秦林好意提醒道:「砒霜有味道的。」
本來砒霜的成分三氧化二砷無色無味,但古代提煉不純,含有大量硫化物雜質,使其呈現臭雞蛋味,用來下毒還是比較容易被人識破的——所以要用砒霜殺人,也並非傳說中那麼方便快捷老少咸宜居家旅行常用必備。
秦林救了急,胖子那個感激涕零啊,又重振旗鼓道:「砒霜有臭雞蛋味兒,下在飯菜裡面容易被發現,只要被發現一次周驢兒的罪行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所以他才使用先扼死、再灌砒霜的方法。」
聽了陸遠志的分析,張公魚、崔捕頭都覺得有道理,衙役們一抖鐵索子,準備把周驢兒鎖起來了,而剛才還準備拿首告獎金的殮夫頭兒,已經縮在地上抖成一團,不住嘴的叫冤枉。
陸遠志紅光滿面,湊到秦林身邊,樂呵呵的問:「怎麼樣,沒給秦哥丟臉吧?啥時候也把我招去錦衣衛,在秦哥手底下做個軍余也行啊。」
秦林笑著把胖臉拽了一把,笑道:「分析得不錯,可惜就差最後一步。」
啊?陸遠志幾乎笑爛了的臉立刻變得喪氣。
正準備抓人回州衙的張公魚等人停下了手,百姓們也大眼瞪小眼,所有人都覺得陸遠志的分析已經很精妙了,怎麼還不是案情的真相呢?
秦林笑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設計這場案件的罪犯實是非常狡猾、陰險,用真假兩種殺人手段來掩蓋自己的罪行,同時嫁禍於雪花嫂這樣一個弱女子,而自己始終躲在背後,可以不受官府的懷疑,對不對?」
陸遠志點點頭,覺得犯下這件案子的罪犯確實相當狡猾陰毒。
秦林說到這裡就搖頭了:「那麼周驢兒想盡辦法洗脫自己,嫁禍雪花嫂,卻又親自出面到州衙首告,暴露出貪圖賞金的企圖,這種赤膊上陣的做法,豈不是和前面分析的陰險、狡詐自相矛盾,前後判若兩人?」
胖子摸摸鼻子,沉思一會兒就覺得的確有些不妥:前面施行犯罪、嫁禍一系列手段的時候,周驢兒實在稱得上老奸巨猾四字,而後面親自出馬去州衙首告,又太過於衝動、急切,太像個愣頭青了,前後的行為完全不搭調嘛!
「真正的兇手,一直躲在人群背後,自以為他的犯罪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已露出了破綻……」秦林嘲諷的微笑著,目光掃過人群,像一把鋒利的錐子釘在瞭解老大的臉上。
大熱天的太陽底下,解老大被這寒冰般的目光凝視,竟忍不住渾身發冷,顧不得百姓們詫異的目光,抗聲問道:「你說不是周驢兒殺的人,有何證據?」
秦林不慌不忙,手指在空中虛點:「如果是被毒殺,因為可以提前把砒霜下在水缸或者廚房什麼地方,不能確定具體的作案時間;但確定了是扼殺,作案時間就可以明確下來。雪花嫂,你男人是昨天什麼時候死去的?」
雪花嫂毫不遲疑的回答是昨天酉時正,因為下午老婆婆帶兩個孫兒在街坊家串門、乘涼,她去南市買做雪花糕要用的糖、米等物,申時末出門,酉時三刻回到家裡就見丈夫死在床上,因為這條街上有龍巖寺來化緣的和尚打梆子報時辰,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不用秦林問,周驢兒已是滿臉喜色,昨天從午時到戌時他一直在另外一家幫忙裝殮死人,那家的親戚、鄰居幾十雙眼睛都看見了的,絕對沒有作案時間。
排出了周驢兒,真兇會是誰呢?
「其實魏阿四的死,除了首告的周驢兒之外,還有人能夠得到好處,」秦林緩緩的踱著步子,啟髮式的提出:「眾所周知,魏家除了兩口子就剩孤老婆婆和兩個孩子,如果丈夫去世、雪花嫂又因犯罪被正法,那麼這沒有自理能力、作為外地人在蘄州又沒有親戚可以投靠的老小三人,就會被官府送進養濟院予以贍養,而這座臨街的小院先是抄沒入官,繼而被官府發賣……」
雪花嫂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誰是殺夫仇人,眼睛裡閃著火苗子,直愣愣的盯住解老大,咬牙切齒的道:「原來是你!」
解老大的房子雖然是魏家的三倍大,但臨街的鋪面是一樣的,並且因為房屋呈曲尺型,出租或者出售都不方便。
所以解老大一直想買下魏家的小院,這樣他的房子就變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座臨街的院落,價值就可以大幅提升。
可這時候大明朝承平已久,蘄州地處長江黃金水道要衝,又有荊王系的許多王府、郡主府、鎮國將軍府、輔國將軍府,商業極其發達,手頭有鋪面的百姓都不肯輕易出售,魏家點心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肯把房子賣掉呢?解老大出到一百二十兩的價錢,魏家也沒有答應。
解老大幾次三番的騷擾早就把雪花嫂弄煩了,現在秦林出言點醒,雪花嫂登時想明瞭原委,哭著撲過去要和仇人拚命。
秦林打個手勢,崔捕頭馬上呵斥幾個官媒婆把雪花嫂攔住。
百姓們聽到秦林的說法,立刻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開解老大,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圈空地。剛才還隱藏在人群之中自鳴得意的傢伙,忽然之間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
「其實你老早就露出馬腳了,」秦林玩味的笑著,最開始為買房子到這裡來,解老大看見是衙役就上來問了問,其實那時候案情還沒有傳開,他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你沒有證據!」解老大伸出舌頭舔了舔突然之間就變得乾燥的嘴唇,強辯道:「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家裡睡覺!」
哦?秦林前面已在死者的手指甲縫裡發現了決定性的證據,所以他此刻的笑容裡充滿了揶揄:「那麼你敢把衣服解開,讓我們看看你的手臂嗎?」
夏天暑熱難當,富人都穿著輕薄得能看見皮膚上黑痣的繭綢衣服,窮人則穿短打,把袖子高高的捲起來,惟有解老大一襲灰布長衫,寬大的袖子籠下來,在這大熱天裡顯得很有些不對勁兒。
剛才人們都沒有注意到,經秦林點明,立刻看出幾分端倪。
解老大臉上的汗水流得像小溪。
牛大力走上去,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不由分說就把解老大按住,一把撕下了他的袖子。
只見兩隻手臂上,多處呈暗紅色的抓撓痕跡,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