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床,秦林盤點了他所擁有的財產:從高豺羽身上得到的二百兩紋銀給牛大力「買官」用了一百五十兩,請師兄弟們吃酒等雜用又花了些,只剩下二十多兩了。
五十兩金葉子始終沒有動用,秦林的運氣不錯,如果是大明洪武年間一兩金只換四兩白銀,萬曆初年則因為日本、呂宋和美洲的白銀流入,一兩金可以換到八兩銀了,也即是說這些金子價值四百兩銀子。
荊王府送的禮物當中,絲綢緞匹這些不方便變現的除開,小金錁子有十兩、銀錁子有一百兩。
通算起來,所有的金銀價值折合六百兩紋銀。
這筆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好能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邊買一間小小的房子,然後就沒錢了,只好每天晚上瞧著畫舫中的燕燕鶯鶯干流口水;或者購買八百石大米,如果一家三口哪兒也不去,整天蹲家裡啃老米飯下干鹹菜,倒也可以吃上一輩子。
這種窩窩囊囊的生活,秦林的志向當然不止於此。要避免坐吃山空的局面,七折八扣的餉銀、微薄的常例收入或者荊王的賞賜都不靠譜,還得自己開闢一條財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嘛。
弄個舊包袱皮把金銀一裹就背在肩上,秦林大步流星的往閱江樓走去。
閱江樓二樓有桌客人特別打眼,無論酒保還是別的客人經過,都會詫異的瞧上幾眼,有認得的上去打個招呼,又不得要領的各自走開。
桌面上有錦衣衛小旗韓飛廉和軍余頭目趙益明,有州衙崔捕頭和民壯班頭牛大力,州衙和錦衣衛互不統屬,這兩撥人坐在一塊就已經很奇怪了,席面下首還有柳木匠父子,更是不倫不類。
他們都是被秦林邀來的,本來約在午時初刻,但是全都早早的來這兒等著了,其中柳家父子更是剛交巳時就等在這裡,唯恐怠慢了恩公。
可席面上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身為木匠的柳老爹不禁有些侷促不安,好像椅子上生了釘子似的,怎麼坐都不得勁。倒是柳華拿得起放得下,雖然和別人答話還帶著些靦腆,畢竟有問有答。
眾人說的閒話無非圍繞剛剛告一段落的柳絮被害案件,東拉西扯的慢慢說到秦林請客的用意。
崔捕頭是個積年的老猾頭,那天聽秦林問起柳家父子的木匠手藝就猜到了三分:「敢是秦兄弟準備營造房屋,或者開木器店?」
如果請木匠打造傢俱自己家用,沒必要把錦衣衛的上司和州衙的人請來,所以崔捕頭猜測秦林想買地建房或者開木器店,要讓這些人替他應付黑白兩道的雜事。
柳家父子恍然大悟,互相對視一眼:假如恩公用得上咱的手藝,咱們一定分文不取,否則也太不識好歹了。
正談話間秦林已由酒保引著上了二樓。
啊?都來得這麼早?秦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作為主人他提前來了一刻鐘,沒想到所有的人都來得更早。
秦林不喜歡太多客套話,略為寒暄幾句就進入了正題:「我想在蘄州城中尋個店舖,開一家木器鋪子,各位在街面上比我熟,還請多幫幫忙。」
崔捕頭笑笑,此前他已經猜到了。
柳家父子半晌沒接腔,良久柳華才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困惑:「恩公,不瞞您說,小人是做這行當的,木器行的水頭很微薄啊,每月裡就是拿汗水換點銀子,實在沒什麼賺頭。」
柳老爹把兒子扯了一下,埋怨道:「說那麼多做什麼?恩公開了口,咱們只管照做就是了,你推三阻四的,被街坊鄰居曉得了只當咱們忘恩負義,要被戳脊樑骨的!」
秦林笑笑,從衣袋中取出支鉛筆:「我要賣的並非尋常木器,而是此物。」
這不是支木棍兒嗎?眾人沒有見過,弄不清它的用途。
秦林拿筆在紙上刷刷幾下,就替牛大力畫了副漫畫,畫上的牛大力肌肉虯結,威風凜凜,瞪著雙銅鈴大的眼睛,舉著棗木棍勢如猛虎下山,雖然漫畫沒有素描那樣惟妙惟肖,但舉止動作已算形神兼備。
牛大力拿著畫兒,一張大嘴笑得咧到了腮巴子。
柳家父子面露喜色,柳老爹點了點頭:「恩公這東西真方便,不知叫什麼名字?拿什麼原料製作的?」
柳華跟著問道:「需要的材料價值多少呢?」
秦林心道柳華比他老爹更有經濟頭腦:「這叫鉛筆,實際上不含鉛,只是寫的字跡顏色像鉛。」
用力把木桿兒扳開給他們看,筆芯無非是一點兒石墨加粘土,筆桿是木頭的,成本極其低廉,主要是製作費用。隨後秦林又在白紙上亂畫了幾筆,又用干饅頭把筆畫擦掉,再一次讓眾人嘖嘖稱奇。
柳華立刻算了賬,這東西的成本還要不了兩個銅子,賣十個銅子是穩穩當當的,可比普通的木器賺錢多啦。一支筆賺八個錢,這種消耗性的東西,賣到一萬支、十萬支都容易,那是多少錢?
柳木匠則低頭想了一會兒,說:「恩公,這、這個鉛筆的筆芯燒起來不難,桿兒其實也很好做,可以把推子改成小刨刀,木條固定在座子上,推子兩邊安滑軌,一推就把筆桿車好,另外做個刻刀,再推一下就能刻出中間安筆芯的槽子。」
秦林非常高興,看來柳木匠經驗挺豐富。
「這個鉛筆鋪子,我準備投資五百兩銀子,暫時招募十名生產工人、四名夥計,」秦林頓了頓,對柳家父子說:「我想請柳華來做掌櫃,柳老爹嘛就做工頭,您二位算技術入股,各佔一成的股份,另外每月再拿五兩銀子的工錢。」
「使不得,使不得!」柳老爹手亂搖:「別人請我父子倆打造傢俱什麼的,兩個人加起來每月也才八兩銀子,恩公給十兩就已叫老漢我格外叨光了,怎麼能還要您的股份?叫旁人曉得了,老漢的脊樑骨都要被戳爛!」
見柳家父子態度堅決秦林就不再堅持,反正今後看經營情況給予獎勵,過幾年經營得好再給他們股份也不遲。
柳家父子拿著鉛筆研究怎麼設計刨子、車槽,秦林又對韓飛廉笑笑:「恕標下無禮,統帶軍余的差事怕沒空去做了,韓大哥是否另外派人?標下感激不盡。」
統帶軍余徵收常例是有油水可撈的,在韓飛廉看來,因為秦林出主意、帶隊徵繳有功才派了他這個肥缺,後來聽說秦林一分一厘都盡數交公並沒有中飽私囊,韓飛廉才知道自己看錯了人。
現在經過秦林的整頓,常例徵收已相當順利,事情輕鬆而油水頗重,是個比以前更好的肥缺,既然秦林自己不要,拿去委派給別人,還怕不搶破腦袋?
都知道這次秦林迫殺白蓮教香主,也許過兩天千戶所的公文下來他就要提為小旗了,韓飛廉的態度也就分外謙恭:「秦兄弟太客氣了,哪兒是交卸差事?明明是把個金飯碗讓出來了嘛!倒是現在這位置的入息極好,想來眾兄弟都會搶著要,韓某還不知道該派給誰呢……」
說到這裡,韓飛廉轉念一想乾脆賣秦林面子:「不知秦兄弟可有人選推薦嗎?」
秦林想了想:「既然人人想做,無非有油水可撈,弟兄們你爭我奪恐怕傷了人心,標下大膽提個建議——本隊中十名弟兄輪流管收常例的差事,每人主辦一個月,軍余頭兒趙益明趙兄則為會辦,每月兩人對帳,不許中飽私囊,所有常例除交百戶所和韓頭兒的之外,由本小旗的全體正軍、軍余按份子均分。」
秦林的辦法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且能使所有人利益均沾,避免了無謂的爭奪,實是極好的辦法。
韓飛廉豎起大拇指誇秦林到底是讀書人,和老粗就是不一樣,當即拍板今後就這麼辦。
秦林對州衙兩位舉了舉酒杯:「我那店舖平時沒多少時間去照管,你們兩位還請多幫幫忙,不要叫市井潑皮前去滋擾。」
牛大力把沙缽大的拳頭往空中一舞,帶起呼呼的風響:「哪個敢和恩公作對,看俺老牛不把他腦漿子砸出來!」
恩公?柳家父子驚訝牛大力也這麼叫秦林,牛大力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毫不避諱的說了秦林救他老娘的事情,並說他這捕頭職位也是秦林弄到的,當然沒明說是給的錢。
崔捕頭則笑道:「牛兄,你好像忘了事情喲。」
牛大力把腦袋一摸,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秦公子開的店,你還要去收常例嗎?」
牛大力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連叫自己傻牛,連這個都忘了,真是慚愧慚愧。
秦林笑道:「這樣說來,要感謝崔捕頭了。」
「其實我們也是賣的順水人情,」崔捕頭衙門裡打混了幾十年,腦子很清醒,直言不諱的道:「以張大老爺和秦公子的交情,三班六房兩師爺,哪個不長眼的要收你的常例?崔某人也只是借花獻佛,事先說明白罷了。」
秦林點點頭,這崔捕頭很上路啊!便請他幫忙,找一座前店後院的鋪面,前面開鉛筆店,後面院子就是鉛筆作坊,地段要熱鬧繁華。
牛大力哈哈大笑,拍著崔捕頭的肩膀:「別的倒也罷了,恩公要找房子,問他是問對人了。捕快都是地裡鬼,捕頭勝似城隍爺,滿蘄州街面上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曉得的。」
崔捕頭果然消息靈通,正對著州衙的十字街口就有座點心鋪子,完全符合秦林的要求,那家老闆剛剛死了,老闆娘要回江西老家,足值一百兩紋銀的鋪面只要八十兩就肯賣掉,東西都收拾好了,有現銀子馬上可以交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