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管事明白這群錦衣衛不來抓他們下詔獄的,秦林已經指揮眾軍余動手,把那長釘封住的棺材給撬開了。
柳絮生前是個清秀的姑娘,皮膚白皙、容貌上佳,可惜她現在靜靜的躺在棺材裡面,衣衫凌亂不堪,面部浮腫,五官因為扭曲呈現猙獰的神情,張開的嘴巴似乎訴說著死者的冤屈與憤恨,脖子上衣領沒有遮住的部分,深深的縊痕赫然在目,一直延伸到耳後,勒痕上卻沒有多少瘀青。
這分明是死於非命!
柳木匠抱著腦袋一屁股坐地上了,柳馮氏大哭著撲向棺材,輕輕摩挲著女兒冰冷的臉,但這一次,活潑可愛的女兒再也不會笑著和母親撒嬌了。
她的哭聲淒慘至極:「我的兒啊,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呀……」
柳華將母親從棺材上拉開,一言不發的看著秦林,懇求之意不言而喻。
秦林點點頭,從開棺見屍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必須找到真兇。
老管事在幾名親兵攙扶下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秦林身前,把他上下一打量,鼻子裡哼了聲:「這使女和丫環們勾引家中小廝,幾個人爭風吃醋,自己想不開上吊自殺的,是本總管大發善心,不把她這醜事宣揚開來,還答應助柳家燒埋銀子,哼,連你們石大人也不敢對我家老爺無禮,你不過是個校尉,本總管勸你識相些,不要引火燒身!」
秦林斜著眼睛,愛理不理的:「你哪位啊?」
老管事把胸一挺:「我乃指揮使府上總管,王財便是。」
王財?你乾脆叫旺才嘛!秦林沒好氣的揮揮手:「旺才你好,旺才再見!」
王財氣急敗壞的揪住秦林衣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秦林冷笑一聲,極快的劈手給了王財兩記耳光,然後一把抓住他花白的頭髮,用力扯到棺材旁邊再往下按,幾乎把他臉湊到了屍身上,怒吼道:
「泥馬張開眼睛看清楚,這是上吊自殺的?!你上吊會把繩子勒到耳朵後邊去?泥馬脖子上這麼深道勒痕居然沒瘀血!老子把你吊起來試試,看到底有木有!」
眾人一頭霧水,不明白秦林為何突然抓狂。
跟來的焦仵作向張大老爺解釋:「稟大老爺,凡是自縊死者,頭頸上都留有明顯的八字痕。這是因為自縊者身子懸空,自身下垂的重量使繩索深深勒入脖子,兩側的勒力大,相對說繩索入肉也深些,到脖子後面不受力處,幾乎就沒有什麼繩索的痕跡了,所以自縊者的頸部留下的痕跡,就像一個八字。
凡被他人勒死者,繩索將整個脖子套緊,頸後也有勒痕,八字兩畫就相交了,所以洗冤錄上寫明,凡縊斃者勒痕八字相交是他殺,八字不交是自殺。」
原來如此!不單張公魚點頭稱是,眾人也都明白秦林為何如此了。
總管王財被秦林按到棺材裡,屍體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嚇得他兩腿發軟,連叫喊都叫不出來,直打哆嗦。
秦林猶不放過這惡奴,招呼趙益明:「來呀,這廝還敢說這是上吊自殺,弟兄們找個樹丫把他吊起來,看看有沒有這種縊痕。有,老子給他賠命,沒有,就算他替柳姑娘償命!」
趙益明答應一聲,幾個軍余就去拿繩子往樹丫上搭,韓飛廉則指揮其他人把那幾名親兵逼住,動彈不得。
王財王大總管聽到秦林的喊聲,又看見軍余們往樹上丟繩子,嚇得尿都快流出來了。
他算是服了,這輩子除了奉承指揮使王進賢之外,都是受別人奉承,哪兒見過今天這群錦衣衛,活生生愣頭青加不要命的角色啊!
「小人什麼也不知道,不干小人的事,昨晚上是少爺院子裡折騰了一夜,今天就把棺材抬了出來,」王財說完這些,突然之間扯住頭髮的手鬆開了,他懸到嗓子眼的心這才稍稍歸位,雙手撐著棺材呼哧呼哧的直喘氣。
片刻之後,不可一世的王大總管跪在了地上朝秦林連連磕頭:「長官明鑒吶,小人從來就沒有做過壞事,柳姑娘死了也和小人無關啊!是自殺還是被人害的小人也不清楚,就這麼個棺材抬出來交給小人的,要抵命,求長官去找真兇,千萬別冤枉小的!」
見這王財吃癟,眾人都暗道解氣,尤其是張公魚,拈著幾根漆黑的鬍鬚點頭微笑:王財狗眼看人低,有時候連州衙的賬都不買,這下子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也只有秦林這樣凶神惡煞的,他才會害怕,才會吐實。
不過,秦林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張大老爺雖然羨慕卻是學不來的,讀書人講究緩步慢行雍容大度,豈能如此凶橫暴戾?
張大老爺又搖了搖頭,自己之乎者也的念了通話,說的什麼旁人也沒聽清楚,只有靠得近的牛大力,隱隱約約聽到以理服人四個字。
「走,咱們上指揮使司去!」秦林招呼眾錦衣衛弟兄。
趙益明畢竟是個軍余,底氣不足:「秦大哥,不請示石大人嗎?」
秦林笑起來,韓飛廉也笑起來。
片刻之後趙益明才一拍自己腦袋:嗨,去惹事當然要讓石大人假撇清了,請示石大人,嘿嘿,他是和你一塊去鬧呢,還是攔住你不讓去?你這不是叫石大人為難嗎?
剛才沒有開棺,張公魚只好置身事外,現在既然確認是他殺無疑,也就有了底氣,把眾衙役、民壯也點起,一同去指揮使司。
西方屬金,兵戈之象,指揮使司在蘄州西城。
在衙門口站班的幾個親兵遠遠看見錦衣衛和本州大老爺一起殺氣騰騰的過來,全都嚇了老大一跳:別是指揮使長官壞了事,上官派知州和錦衣衛前來摘印吧?向來摘印是都指揮使司委派都指揮僉事或者都指揮同知,這次居然破天荒是地方官和錦衣衛同來,莫不是犯了欽案?
想到這一層,立刻就有腿快的一路喊進去:「老爺不好,禍事了!」
正三品蘄州衛指揮使王進賢坐在衙門裡和一眾僉事、鎮撫、經歷、知事商議迎接鄧將軍大軍,修補船隻需要安排軍匠若干,馬飼料需要乾草黑豆各多少,人吃的大米白面又要幾多,又算這趟差事下來能弄到多少扣頭,往兵部和都指揮使司送多少,自己腰包能揣進幾個……正在興頭上,就聽見親兵亂喊,賽如睛天霹靂打在腦門上,立刻渾身冰涼。
回過神來,趕緊出衙門看怎麼回事,卻看見人群中間自己早晨派出去的幾個親兵氣喘吁吁的扛著口棺材,登時王進賢的心定下不少,轉身就給亂竄的門子一記窩心腳:「鬼叫個屁!多半是那使女的事情,幾個老百姓一叫喚,張公魚膽小怕事害怕鬧出民變,就帶人跑到我這裡來了。」
待看見張公魚從轎子裡出來,王進賢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張父母興頭好啊,大熱天抬著棺材逛街,倒也有趣。」
張公魚把秦林和韓飛廉一指:「轄下百姓的生死,本官責無旁貸,不過這次可是錦衣衛的事情,本官只是適逢其會,順便為治下子民討個公道。」
王進賢把秦林和韓飛廉打量一方,心道活見鬼了,一個年輕校尉,一個小旗,也敢找到我正三品指揮使頭上,莫不是石韋那廝玩的花樣?
錦衣衛權勢極大,衛所遠遠不如,石韋這個百戶便能與指揮使分庭抗禮;可小旗和校尉,委實差得太遠了。
他鼻子裡哼了聲,眼睛望著旁邊,意思自然是你們倆級別太低,沒資格和我對話。
秦林笑笑,從懷中掏出一份文件遞給王進賢。
王進賢氣得渾身直抖,極想發作,但最後還是忍氣吞聲把文件收下。
因為秦林掏出的是錦衣衛駕貼(功能=介紹信+逮捕證),天子親軍的駕貼,文武百官見貼不接視同抗旨!
如果是清流文官,想抗旨、挨廷杖、撈清名,皇帝還不一定給他這個機會,抗了算了,爺就是不打你,讓你丫的自己沒趣;可要是武將抗旨,乖乖隆的東,你要做韓信還是安祿山?
王進賢一張臉陰得快要滴水了,話倒是說得極其硬繃:「兩位來此有何公幹?是奉旨拿王某下詔獄啊,請把聖旨拿出來宣讀;是北鎮撫司要逮問呢,也請把劉大人的鈞令出示一下。」
秦林嘿嘿一笑:「王大人哪兒的話?您老人家公忠體國,只要不犯罪,不胡亂害死人命,我等決不敢擅自逮問的。」
王進賢一聽之下氣得渾身發抖,明知這位年輕的錦衣校尉話中暗刺他害死百姓,對方卻又沒有明說,無法開口辯駁。
「奉北鎮撫司密令,」秦林好整以暇的道:「我蘄州錦衣衛百戶所要保鄧子龍鄧將軍麾下大軍在蘄州休整期間的安全,防備白蓮教逆匪從中生事。貴府使女在這當口突然暴斃,我錦衣衛有理由懷疑與白蓮教逆匪有關,所以必須徹查此事,以防萬一。」
王進賢鐵青著臉,咬牙道:「好,讓你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