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逸偷偷看了大伯一眼,見他的神情如常,沒什麼變化。
不過這只能表明他的心理素質好到了一定的程度,卻不能與這件事脫開干係。有八成的幾率,這事是他假傳聖旨,先斬後奏的。
但這又怎麼樣呢,假傳聖旨和奉命行事,有什麼區別麼?老爺子心裡想著兒子,那是必然的,否則見面也不會這麼激動。
但他這脾氣要真是上來,沒個合適的台階下,說不定真會把剛回家的兒子又給趕出去。
如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那就真的無法挽回。這輩子,都不能夠再看一眼了。老人家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也許都放心不下。
「你這個孽子回來幹什麼?給我滾出去」老爺子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有些暴躁了。
「老頭子你要幹什麼啊?」老太太的眼淚止不住地流:「老三在外面漂泊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回家了,你怎麼又要敢他走,好狠的心」
「這個事你別管,我不想再看這個孽子一眼。」老爺子原本蒼白的臉色,這時已經冒得通紅,汗水順著往下滴。
陳振天看到這情形,才有點嚇住了:老爺子這麼激動,萬一氣出個好歹來,那可怎麼辦?看來自己這事,還是太草率了,以為只要他們見面,過去的事就都能一筆勾銷了。
還是低估了老爺子的暴脾氣……
「老三,要不你還是先到外面去坐會吧。」陳振天拍了拍老三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等老爺子情緒穩定點再說吧。」
陳振海猛然間,對著老爺子連磕了三個頭,砰砰作響。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已經全紅了。
「我這個不孝子,是沒有資格再回家了,今天見到父母最後一面。千恩萬謝,不足報生育之恩。」說完,又是三個響頭。
聽著這砰砰的響聲,老太太的心裡確是猶如被一柄重錘,狠狠地撞擊在心坎上。
知子莫若母,老三的脾氣,她這個做母親的最清楚不過了。他如此鄭重其事地磕頭。那是要訣別的節奏,等他磕完這些頭,走出這個門,那就意味著,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了。
「老頭子……」她無助地看向了老爺子,想讓他說一句話。阻止老三的離去。
老爺子卻是一言不發,仍然保持著憤怒的狀態,看著這一切,彷彿一點都不在意。
但若是細心,便可以留意到,老爺子此時,拳頭攥得緊緊的。微微地在顫抖。嘴唇也有孝青。種種跡象都表明,他並非不在乎這個兒子,只是拉不下這個面子。
縱然是在重病纏身,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情況下,也放不下
一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憂心忡忡,不知所措。
夏冰更是急得要落淚:難道血濃於水的親情,就要如此消散了?
這一刻。她心急如焚,但她無能為力,這樣的感覺,讓她很無助:曾經以為自己很強,什麼事情都能解決,但現在卻發覺,別說解決。連面對都很困難。
「爺爺,你老人家精神頭還挺足的啊。」
陳可逸突然間站了出來,走上前去,在老爺子的輪椅前面蹲了下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就是小逸?」老爺子看著陳可逸。情緒一下子緩和了很多:「我的孫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的乖孫子,快讓奶奶好好看看。」老太太伸出一雙乾枯的手,一個勁地在陳可逸的腦袋上摸:「乖孫子都這麼大了,奶奶還從來沒抱過。這麼多年,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說著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流。
「哼,還不就是怪這個狗屁兒子,讓孫子吃了這麼多苦。」老爺子憤憤地瞪了陳振海一眼,說道:「你說你能幹個啥,自己都混得要死不活的,還把我孫子給連累了。」
陳振天一聽這語氣,老爺子雖然還是端著架子,但明顯已經緩和多了。有了孫子這個台階,大可以順順當當地借坡下驢。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爺爺最疼的不是兒子,而是孫子。就算兒子千錯萬錯,但孫子是無辜的。尤其是流落在外這麼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讓人想著就心疼的孩子,爺爺奶奶要是不溺愛,那才是怪了。
這樣的場景,證明了陳振天的判斷:老爺子心裡早就原諒了老三,只是他一輩子都愛面子,不會說出來而已。就算老三回到他眼前,他也會借題發揮一下。
要不是陳可逸及時出面,給了這麼一個台階,情況還真的不堪設想。
「這小子倒是機靈。」陳振天看了陳可逸一眼,露出一絲讚許之情:這事說著輕鬆,實則很難。在老爺子發脾氣的時候,那可是雷霆萬鈞,一般人早就嚇傻了,連自己都心裡發楚,唯獨這小子臨危不亂,頂著壓力站了出來。
放眼整個陳家的第三代,在爺爺面前都是驚若寒蟬,稍微瞪一眼就是屁滾尿流,哪有人有這個膽子?這小子在社會中下層混跡了這麼多年,卻比這些養尊處優的兄弟姐妹都要有膽量,果然是溫室與野草的差別。
「乖孫子,一眨眼都這麼高了,就是有點瘦。」老太太不斷地摸著陳可逸的臉,搓來揉去的,語氣很是疼惜:「這些年的日子沒過好吧,以後奶奶一定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奶奶,我這些年過得很好,瘦是瘦,有肌肉。」見氣氛有些過於悲傷,陳可逸便開始了最拿手的插科打諢,調節氣氛。
果然,老太太一下子就樂了:「乖孫子,聽說你有媳婦了啊?」
看樣子,陳可逸一家子的情況,老爺子其實一直都在盯著,只是沒有讓兒子知道而已。
夏冰走上前來,臉色有孝紅。她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大禮,叫道:「爺爺,奶奶。」
「好,好,好孩子。」老太太喜不自勝,一把拉著夏冰的手,眼睛不斷地打量著自己的孫媳婦,越看越是滿意:漂亮,大方,知書達禮,大家閨秀。
「好孩子,這是咱們老陳家的傳家寶,到了我這裡,一直沒往下傳,今天給你了。」老太太突然取下戴在自己手腕上的玉鐲,不由分說地套在了夏冰的手上。
陳振天一看,差點傻眼了:老太太可沒有打誑語,這玉鐲傳到了她手裡,的確沒有再傳下去了,這麼多子子孫孫的,她一直沒往下傳。現在居然傳給從未謀面的孫媳婦了……這種心情其實可以理解,她是想把丟失了三十年的愛,以某種方式,最快地彌補。
但這份量,確實太重了
「奶奶,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的。」夏冰吃驚不小,她也是大家族出身,深知這玉鐲的份量,絕不是自己所能承受得起的。
「什麼不能要,我說給誰就給誰,好好給我拿著。」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拉著夏冰的手,讚不絕口:「這麼好的孫媳婦,我越看越喜歡。小逸就托付給你了,他從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有你照顧,我就放心了。」
一番話,說的夏冰心裡慚愧萬分:六年來,自己照顧過陳可逸麼?
「奶奶,我真的不能要。」
「閨女,你奶奶讓你收下,你就收下吧。」老爺子突然發話了:「你很好,很好,我要好好謝謝老夏,給了我孫子這麼好一個媳婦。」
老爺子發話,那就是命令,不要也得要了。
「冰冰,你就先收下。」謝欣蘭見到自己的兒媳婦這麼受重視,完全被陳家容納,心裡也是欣喜萬分。但一想到自己,又有些黯然。
「謝家閨女,這麼多年了,你也不容易。」老爺子突然對謝欣蘭說道:「我當年是很恨你的,但三十多年了,何況你還給我添了這麼好的一個孫子。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這意思,就是原諒了謝欣蘭,承認她是陳家的媳婦了。
謝欣蘭喜極而泣,噗通一下磕了一個頭:「爸,媽」
三十多年了,第一次用上了這樣的稱呼……
「其實,老頭子一直都在偷偷關注你們,尤其是小逸這個孫子。六年前小逸墮的時候,老頭子樂得喝了二兩酒,半夜都在唱軍歌。」老太太說著說著,又傷感了:「可惜啊,孫子的墮典禮,我們做爺爺奶奶的,居然不能到場……」
夏冰心裡無比地震撼和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自責,以及對未來的迷茫和惆悵。
「老太婆你別說著說著就難受,給孩子們心裡添堵。沒關係,墮不能親眼看著,結婚可不能馬虎了。」老爺子對陳振天吩咐道:「你這個做大伯的,給你侄子好好安排安排。以往家裡有什麼婚酒生酒,我的要求都是盡量低調;但這次不一樣,能多熱鬧就多熱鬧,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孫子小逸,有多風光」
陳可逸一聽,立即驚呆了,趕緊說道:「婚禮先不急,等爺爺身體好了再說吧。」
夏冰欲言又止,目光中隱隱有絲淚光,心裡有些幽怨,但怨的是自己: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前程,自己把自己的幸福給弄丟了。
「放屁,這事怎麼能等?趕緊辦事」老爺子一下子火了:「再等下去,我老頭子恐怕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