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之谷三部曲之三:半身人的魔墜 第四章 光輝之城
    他們在黎明之前回到了大路上,朝向西方海岸與深水城前進。由於馬爾可跟阿嘉莎讓他們耽誤了,所以崔斯特與沃夫加現在專心在趕路上,他們知道如果救援行動失敗,半身人好友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他們的馬裝上了馬爾可的魔法馬蹄鐵,健一步如飛。所有的風景對他們而言都像是一團模糊在往後捲動。

    他們在黎明之前都沒有休息,在太陽高昇到頭頂之時也沒停下來吃東西。

    「當我們上了向南行駛的船,我們就會得到所有我們需要的休息了。」崔斯特對沃夫加說。

    野蠻人下定決心要把瑞吉斯救出,所以不需要任何激勵的話。

    黑夜再度來臨,馬蹄霹啪的聲響持續著沒有斷過。然後,當第二天的太陽在他們背後升起,一陣帶著鹽味的和風吹來,充滿了空中,光輝之城深水城的高塔出現在西方的地平線上。兩人停在巨大而驚人的住宅區東界的高崖上。如果那一年稍早,沃夫加望著五百哩外的路斯坎時,算是有點吃驚的話,那他現在根本就是目瞪口呆。因為北地的珍寶深水城,是整個被遺忘的國度中最大的港口,足足有路斯坎的十倍大。即使是在高牆中,它還是慵懶地無盡延伸到海岸,許許多多的尖塔,高高地插進了海上迷霧中,擋住了他們兩人的視線。

    「會有多少人住在這裡?」沃夫加對崔斯特歎道。

    「在城牆裡面的,有你們部族的人口一百倍之多。」黑暗精靈解釋說,他注意到沃夫加開始擔心了。城市超出了這個年輕人的經驗範圍;上次進入路斯坎,簡直是以災難收場。而這次是深水城,有十倍的人口,十倍引起人興趣的事情,也有十倍的麻煩。

    沃夫加向後退了一點點,崔斯特沒有選擇,只能信賴這個年輕戰士。黑暗精靈自己也左右為難,他還有自己個人的仗要打。他極度小心謹慎地從腰包中拿出了面具。

    沃夫加瞭解到,是決心引導了黑暗精靈猶豫的行動,他用誠摯憐憫的眼光看著他的朋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這麼勇敢,即使瑞吉斯的性命取決於他的行動。

    崔斯特將這個看似平凡的面具在手上翻來翻去,他有些懷疑它的魔法強到什麼程度。他能夠感覺到這不是普通的東西;它的力量讓他敏感到手有些麻。這只會剝奪他的外貌嗎?還是會奪去他的整個身份呢?他有聽過這類的事情,有些人預期戴上面具是件好事,結果一旦戴上就永遠拿不下來了。

    「也許他們會接受你原本的樣子。」沃夫加充滿希望地建議說。

    崔斯特歎了一聲,然後微笑了,他已經下了決定。「不可能的,」他回答。「深水城的士兵不會讓一個黑暗精靈進去,也沒有船長會幫忙將我送到南方。」他沒有再作任何遲疑,就戴上了面具。

    剛開始一段時間中,什麼事也沒發生,崔斯特開始懷疑是否他的擔心都只是空想而已,是否關於這個面具的傳說都只是謊言而已。「什麼也沒發生,」幾秒鐘之後他不太輕鬆地笑著說,聲音中卻帶有一點鬆了口氣的味道。「這個沒什麼用——」崔斯特注意到沃夫加驚訝的表情時,他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沃夫加摸了摸自己的背包,找出一個閃亮的金屬杯。「看看。」他拿這個權充鏡子遞給了崔斯特。

    崔斯特顫抖地接過了這個杯子——當他看到自己的手已經不再是黑色的時候,他顫抖得更厲害了,然後他把杯子舉到臉旁。雖然在晨光中反射出的影像很模糊,對黑暗精靈適合夜晚的眼睛來說又更模糊了,但是崔斯特不可能看錯自己眼前的景象。他的五官依然沒變,但是他的黑皮膚上現在散發著地表精靈的金色光芒;他曾經全白的長髮,透出金黃的光澤,閃亮到好像捕捉住陽光不放一樣。

    只有崔斯特的眼睛還是保持原狀,那是兩池深邃又燦爛的淡紫色。沒有魔法能夠掩蓋住這光芒,崔斯特感覺到鬆了一小口氣,至少他內心的靈魂樣貌還沒被改變掉。

    但他還是不知道如何面對這麼大的改變。他有些困窘地望著沃夫加,想要獲得肯定。

    沃夫加的表情變得有點不太開心的樣子。「用我所知道的任何標準來看,看起來都像是另一個英俊的精靈戰士,」他回答崔斯特詢問的眼光。「當你走過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兩個女孩子紅著臉把視線轉到別處。」

    崔斯特看著地面,試著要隱藏他對這個評價所感到的不安。

    「但是我不喜歡。」沃夫加繼續誠懇地說。「一點也不喜歡。」崔斯特回頭不太舒服地看著他,幾乎是到了羞怯的地一步。

    「我更不喜歡別人這樣看你,以及你內心受到的折磨。」沃夫加繼續說,很明顯他的心情已經有些亂了。「我是一個曾經無懼地與巨人和龍爭戰的戰士。但是如果要我跟崔斯特·杜堊登打一場的話,我可能會嚇得臉色發白。記住你自己是誰,高貴的遊俠。」

    一絲微笑浮現在崔斯特的臉上。「謝謝你,我的朋友。」他說。「在所有我曾經面對過的挑戰中,這一個也許是最大的試煉。」

    「我寧願你沒有這個東西。」沃夫加說。

    「我也是一樣,」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他們轉身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肌肉結實高大,正走向他們。他似乎很普通,穿著簡單的衣物,掛著仔細修剪過的黑色鬍鬚。他的頭髮也是黑的,然而邊上有銀色的斑點。

    「你們好,沃夫加以及崔斯特·杜堊登,」他一面優雅地鞠躬一面說。「我是克爾班,馬爾可的好友。哈貝爾家族中最尊貴的人囑咐我看顧你們的到來。」「你是巫師?」沃夫加問,他不是故意放大聲音說出他的想法的。

    克爾班聳聳肩。「我是管理森林的人,」他回答說,「我熱愛繪畫,但是我必須說我畫得不是很好。」

    崔斯特觀察了一下克爾班,對於他說的兩種答案都不太相信。這個人身上帶有一種貴族氣息,一種領主才會有的特殊禮節和自信。在崔斯特看來,他至少跟馬爾可是平起平坐的。如果這個人真的喜歡畫畫,崔斯特絲毫不會懷疑他是在北地中最精通這門藝術的人之一。「你要為我們當深水城的嚮導嗎?」

    「我要當帶你們去找另一位嚮導的嚮導。」克爾班回答說。「我知道你們的任務與需要。本來在這麼晚的時候要找到一艘船載你們,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們知道要去哪裡詢問。夾吧,到南門去,我們會在那裡找到一個清楚這些事的人。」他們在一小段距離外,找到自己的坐騎,帶領他們走一條捷徑到南邊去。

    他們通過了保護住城市東面的山崖,最高的地方至少有一百尺高。在山崖漸漸地降到海平面去的地方,他們發現了另一道城牆。克爾班在那裡轉彎背向城市,指出了一個雜草蔓生的山丘,頂上只有一棵柳樹。

    當他們衝上小山之時,一個矮小的人從樹上跳了下來,他黑暗的眼睛緊張地四處瞪視。從衣著可以看出他不像是窮人,他們靠近時,這個人的不安更增加了崔斯特的疑心,認為克爾班不像他自己介紹的那麼簡單。

    「啊,歐帕,你來真是太好了。」克爾班隨口說說。崔斯特與沃夫加交換了會心的微笑;這個人根本沒有選擇來不來的餘地。

    「你們好,」歐帕很快地說,他希望趕緊敷衍一下結束這碼子事。「我已經預定了船位。你們有錢付嗎?」

    「什麼時候出發?」克爾班問。

    「一星期之內上歐帕回答說。「海岸舞者號一個星期之內出發。」

    克爾班沒有漏看崔斯特與沃夫加交換的憂慮眼神。「太久了,」他告訴歐帕說。「港口的每一個水手都欠你一份情。我的朋友不能等。」

    「安排也需要時間,」歐帕辯駁說,他的聲音提高了。但是之後,他好像突然想起跟自己講話的是誰,他縮了回去,眼光看著地面。

    「太久了,」克爾班平靜地又說了一次。

    歐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要找到解決的辦法。「杜德蒙,」他說,他充滿希望地看著克爾班。「杜德蒙船長今晚帶領海靈號出發。你們找不到一個比他更正直的人了,但是我不知道他這次會航行到多南方去。價格也會很高。」

    「啊,」克爾班微笑了,「但是別害怕,我的小朋友。我今天就可以付給你一樣東西。」

    歐帕懷疑地看著他。「你說要付我金子。」

    「比金子還要好,」克爾班回答說。「我的朋友們從長鞍鏤到這裡只花了三天,但是他們的馬卻沒有流過一滴汗!」

    「你要給我馬?」歐帕反問說。

    「不,不是馬,」克爾班說。「而是馬蹄鐵。讓馬能像風一樣飛馳的馬蹄鐵!」

    「我是在跟水手們做生意,」歐帕鼓起他所敢鼓起的最大勇氣抗議說。「那些馬蹄鐵對我有什麼用?」

    「平靜下來,平靜下來,歐帕,」歐帕輕輕地說,還眨了一下眼。「還記得你兄弟的事嗎?你一定能找到一些方法把魔法馬蹄鐵換成錢的,我知道。」

    歐帕深呼吸了一下,呼去他所有的憤怒。克爾班很明顯地已經把他逼到角落了。「叫這兩個人到美人魚之臂去,」他說。「我會看看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他一面說,就一面轉身走下小丘,往南門的方向去了。

    「你應付他應付得很輕鬆,」崔斯特評論說。

    「我擁有一切的優勢,」克爾班回答。「歐帕的兄弟們在城中是個顯赫的家族。有時候這件事對歐帕來說是巨大的利益。但有時也是阻礙,因為他必須小心不把公共事務上的麻煩帶給他的家人。」

    「但是關於這件事情已經說得太多了,」克爾班繼續說。「你們把馬留下來給我。現在出發去南門吧。衛兵會告訴你們如何到碼頭街,在那裡你們可以很輕易找到美人魚之臂。」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沃夫加問,他從馬鞍上滑了下來。

    「我有其他事要辦,」克爾班解釋說。「你們自己去比較好。你們會很安全的;歐帕不敢違抗我,我也認識杜德蒙船長,他是個很坦率的討海人。深水城中陌生人很常見,特別是在碼頭區。」

    「但是跟畫家克爾班一起走的陌生人會吸引人的注意。」崔斯特用幽默的諷刺推論著。

    克爾班笑了,但是沒有回答。

    崔斯特也從鞍上跳了下來。「這些馬要送回長鞍鎮去嗎?」

    「當然嘍。」

    「我們都很感謝你,克爾班。」崔斯特說。「你幫助我們非常多。」崔斯特思考了片刻,然後看了馬一眼。「你一定知道馬爾可加在這些馬蹄鐵上的法力是不能持久的。歐帕不會因為這項交易而獲利。」

    「這很公平,」克爾班笑著說。「那個人做了很多詐騙的生意,我跟你保證。也許這個經驗會教導他謙遜,讓他知道他的做法是錯誤的。」

    「也許吧。」崔斯特說,他鞠了一個躬,然後跟沃夫加開始下山丘。

    「隨時小心,但別動聲色,」克爾班在他們身後喊著說。「在碼頭上不是沒有惡棍無賴,但是維持秩序的治安隊員一直都會在。很多新來者的第一個夜晚是在地牢裡過的!」他看著兩人未下小丘,並且就像馬爾可一樣,想起了多年以前他自己走在冒險長路的時候。

    「他把那個人嚇得半死,」當兩人走出了克爾班所能聽到的範圍之外,沃夫加對崔斯特說。「他真的只是個畫畫的?」

    「比較像是個巫師很強的巫師,」崔斯特回答說。「我們又欠了馬爾可一份情,他運用影響力讓我們一路走得更為順利。留心我的話:『一個畫畫的絕對壓制不住像歐帕一樣的人!』」

    沃夫加回頭看山丘,但是克爾班與馬匹都已經不見了。就算他對魔法的知識極為有限,他還是看出除了魔法以外沒有東西會讓克爾班與三匹馬如此迅速地移離那一帶。他微笑著搖了搖頭,再度對於這個廣大世界不斷顯現給他看的形形色色古怪人物感到驚奇。

    ※※※

    崔斯特與沃夫加沿著南門衛兵告訴他們的方向走,很快就漫步在碼頭的街上了,那是一條穿過城南整個深水港的長長巷道。魚腥味跟鹽味充滿了他們的鼻腔,海鷗在頭上泣訴著,來自被遺忘的國度、各個地區的水手眼傭兵到處走來走去,有些忙著工作,但是大部份都在岸邊作向南長途航行前的最後休息。

    碼頭街很適合這一類的狂歡;每一個街角都有一家酒館。但是不像在很久以前領主就任由暴民們盤據的路斯坎碼頭,深水城的碼頭街並不是一個沒有秩序的地方。深水城是擁有各種法律規定的都市,而深水城有名的城防組織「警備團」成員也無時無刻出現在視野內。

    這裡充滿了強壯的冒險家,身經百戰的戰士冷酷地拿著他們熟練的武器。崔斯特與沃夫加發現仍有許多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他們經過的時候幾乎每一個人都轉過頭來看。崔斯特摸了摸面具,他開始擔心這個東西也許脫落了,會使他向這些驚訝的旁觀者顯露出他的本來面目。但是他一檢查完,就驅散了他的害怕,因為他的手還閃耀著地表精靈的金色光輝。

    當崔斯特轉身要向沃夫加確認面具是否還對他的臉龐有效時,他幾乎要大聲地笑了出來,因為黑暗精靈看出眾人目瞪口呆看的對象並不是他。他這幾年跟沃夫加太親近了,以至於對於沃夫加的身材已經習慣了。他幾乎有七尺高,肌肉發達並且一年比一年更加結實,他以一種真誠自信的輕鬆態度,大步踏在碼頭街上,艾吉斯之牙在一邊肩膀上規律地跳動著。就算站在整個世界最優秀的戰士當中,這個年輕人還是鶴立雞群的。

    「總算有一次不是我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了。」崔斯特說。

    「把面具拿掉,精靈,」沃夫加回答,他的臉因充血而泛紅。「然後讓他們別再盯著我看了!」

    「我是想,但為了瑞吉斯不得不戴著。」崔斯特回答時眨了一下眼睛。

    美人魚之臂跟深水城這一區大部分的酒館都大同小異。空氣中漂浮著叫囂與歡樂聲,空氣巾瀰漫著便宜麥酒與葡萄酒的厚重氣味。一群吵鬧而粗暴的人互相推擠,並且口頭上不斷互相咒罵,擠在門前。

    崔斯特擔心地看了看沃夫加。這是年輕人第二次來到這種場所。上一次是在路斯坎的彎短劍酒館,沃夫加在一場鬥毆當中,一個人搗毀了整問酒館,打倒了大部份當地的老主顧。沃夫加執著於榮譽以及勇氣的理念,在酒館這個毫無原則的世界中顯得格格不入。

    歐帕從美人魚之臂裡面出來,穿越了擁擠的人群。「杜德蒙坐在吧檯上,」他用嘴角輕聲地說。他走過崔斯特與沃夫加身邊,故意表現得好像不注意他們。「他很高;穿著藍色外衣,有黃色的鬍子。」歐帕補充說。

    沃夫加要回應,但是崔斯特要他繼續往前走,他瞭解歐帕不希望洩漏跟他們之間的關係。

    當崔斯特與沃夫加大一步向前走之時,人群就分成兩邊,所有人的眼光都直接落在沃夫加身上。「邦戈會打敗他的!」其中一個人在兩個夥伴向吧檯移動的時候說。

    「但這會很值得一看。」另一個人笑著說。

    黑暗精靈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這些對話,他再次看了看自己巨大的朋友,注意到沃夫加的體型總是讓他自己陷入這類的麻煩之中。

    美人魚之臂裡面的陳設很普通。空氣中充滿了外國煙草燃燒的煙氣,以及不太新鮮的麥酒味。幾個醉了的水手臉朝下地倒在地板上,或坐著靠在牆邊,而其他人跌跌撞撞灑出酒的時候(通常是灑在清醒的顧客身上)那些人的反應是把灑酒的人推到地板上。沃夫加懷疑這當中,有多少人錯過了他們的船期。他們會在這裡搖搖晃晃地走到錢都用盡,最後因為身無分文以及無家可歸,而被拋在街上嗎?「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了一個城市內部的污穢處。」沃夫加對崔斯特耳語說。「兩次都讓我想起走在寬闊道路上的快樂!」

    「你喜歡碰到地精跟龍嗎?」崔斯特輕鬆地反駁說——他帶著沃夫加走到吧檯旁的空桌邊。

    「比這個地方好多了。」沃夫加回答說。

    在他們坐下之前,一個女侍走到他們身邊。「你們要點什麼?」她心不在焉地問,早就對她所服務的客人失去了興趣。

    「一杯白開水。」沃夫加粗魯地說。

    「再來一瓶酒。」崔斯特很快地補充說,拿出了一個金幣化解女人臉上突然皺眉的表情。

    「那個人一定就是杜德蒙了,」沃夫加說,他刻意避開了因為他對待女侍的態度而將要招致的責罵。他指著靠在吧檯邊上的一個高大男人。

    崔斯特立刻起身,想要小心地辦完他們的事,並且盡可能快速地離開酒館。「別離開這張桌子。」他對沃夫加說。

    杜德蒙船長並不像其他美人魚之臂的顧客。他又高又挺,是一個習於跟紳士淑女們吃飯的文雅人士。但是就像所有船停在深水港的船長一樣,特別是在要出發的那一天,杜德蒙會把大部份時間花在岸上,留心的盯著他有價值的船員們,以防止這些人被關到深水城人滿為患的監獄中。

    崔斯特擠到船長的身邊,不理會酒保詢問性的眼神。「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他輕聲地對杜德蒙說。

    「我才不會把歐帕算進我的朋友裡面,」船長不經意地回答著。「但是我發現他對你那朋友的體型與力量的描述並沒有誇大其詞。」

    ※※※

    杜德蒙並不是惟一一個注意到沃夫加的人。就像深水城這一區的其他酒館(以及這世界上大部份的酒吧)一樣,美人魚之臂裡面也有一個老大。在吧檯欄杆邊上,一個名叫邦戈的巨大胖子,從沃夫加走進門來的第一分鐘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邦戈非常不喜歡這個人的外表。在強壯的肌肉之外,沃夫加優雅的一步伐以及輕鬆地拿著巨大戰錘的樣子顯露出超乎他這個年齡所應有的經驗。

    邦戈的支持者們由於即將到來的戰鬥而圍繞在他身邊,他們扭曲的笑容以及口中散發的啤酒氣味激勵了老大開始行動。平常都自信滿滿的邦戈這一次卻必須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憂慮。他在這間酒館稱霸的七年之間,曾經被打敗過許多次。他的骨架現在彎了下來,好幾打骨頭肌肉曾經斷裂撕裂過。看到沃夫加不得了的外表,邦戈開始打從心底懷疑自己即使在年輕力壯時,搞不好也打不贏這一場架。

    但是美人魚之臂的常客們現在都抬頭看著他。這是他們的地盤,他是他們的老大。他們提供他免費的食物與飲料,他不能讓這些人失望。

    他一口氣把整杯酒乾了,然後逼自己離開吧檯邊。他對自己的支持者咆哮了一聲來向他們保證,然後硬著心腸把任何擋在路上的人拋向一邊,往沃夫加走去。

    在這群人開始移動之前,沃夫加就知道他們會蜂擁而至了。這個場景對年輕的野蠻人來說太熟悉了,他完全預料到了他會又一次跟在路斯坎的彎短劍一樣,因為他的體型而被挑出來當作目標。

    「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邦戈雙手插在腰上居高臨下輕蔑地問坐著的沃夫加。其他的小混混團團圍住了桌子,將沃夫加包在圈中。

    沃夫加的本能要他站起來把這個自大的胖子直接打到地上。他並不害怕邦戈的八個朋友。他認為這些人只是一些需要首領在後面鼓動的懦夫。如果一擊就把邦戈打倒(沃夫加知道他做得到)那麼其他人在出手之前就會猶豫,而在像沃夫加一樣的人面前猶豫將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但是這幾個月來,沃夫加已經學到了控制脾氣,也學到了「榮耀」更廣泛的定義。他聳聳肩,沒做出任何看起來像是威脅的動作。「我只是找個地方喝喝東西,」他冷靜地回答。「你又是誰?」

    「我叫邦戈。」胖子說,他說每個字的時候都口沫橫飛。他驕傲地挺起胸膛,就好像他的名字對沃夫加來說有一些意義一樣。

    將邦戈的口水從臉上擦去的沃夫加,又一次必須去對抗自己的戰鬥本能。他提醒自己,他跟崔斯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誰說你可以到屬於我地盤的酒吧來?」邦戈咆哮著說,他想(他希望)自己能夠把沃夫加逼成採取守勢的一方。他環顧了一下朋友們,那些人都彎下腰,靠得離沃夫加更近了,更增加了威脅性。

    沃夫加推想崔斯特會諒解他必須打倒這個傢伙,他的拳頭繃緊了。「一擊就夠了……」他悄悄地自言自語說,環視了一下周圍那些可惡的傢伙,那是一群必須不省人事地趴在地板角落,看來才今人比較舒服的傢伙。

    沃夫加趕緊想像瑞吉斯的樣子來抑制住自己湧出的憤怒,但是他無法忽視自己的手已經緊緊抓著桌子邊緣,使得指節因缺血而開始泛白。

    ※※※

    「船位幫我們安排好了嗎?」崔斯特問。

    「都幫你們保留好了,」杜德蒙回答說。「海靈號上面有位子給你們,我也很歡迎增加的人手,以及戰鬥時增加的武器,特別歡迎老練的冒險者。但是我懷疑你們可能跟不上我的船期。」他抓住崔斯特的肩膀,讓他轉過去看到沃夫加的桌子那裡正在醞釀的一場紛爭。

    「那是酒館的老大跟他的同夥,」杜德蒙解釋說。「然而我會賭你的朋友贏。」

    「你的錢押對地方了,」崔斯特回答,「但是我們沒有時間……」

    杜德蒙將崔斯特的視線引導到酒館中一個陰暗的角落,那邊有四個男人很有興趣地靜靜坐著看即將發生的騷亂。「警備團,」杜德蒙說。「打一架,你的朋友就必須在地牢過一夜。我沒辦法等你們。」

    崔斯特在酒館當中尋找了一下,想要找到解決方法。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沃夫加跟那些惡棍的身上,飢渴地期盼著。黑暗精靈知道如果他現在走過去,反而會讓整件事爆發。

    ※※※

    邦戈肚子往前凸,離沃夫加的臉只有幾寸,這是為了給他看一條刻了上百道痕跡的寬腰帶。「每一道痕跡都代表一個被我打敗的傢伙,」他誇口說。「讓我今晚在牢裡有點事做吧!」他指著環扣旁邊特別大的一條痕跡。「我殺了這傢伙。壓扁他的頭真是過癮。這花了我五個晚上才刻好。」

    沃夫加緊握的拳頭放鬆了,他不太在意邦戈所說的東西,但是他知道現在的行動將會招致的潛在後果。他還有船要趕。

    「也許我是來看邦戈的,」他說,他抱住了雙臂往後靠回椅子上。

    「把他幹掉!」其中一個混混喊著說。

    邦戈邪惡地看沃夫加。「來找我打一架嗎?」

    「不,我不是這麼想,」沃夫加反駁說。「打一架?不,我只不過是出來見識這個廣大世界的少年罷了。」

    邦戈沒辦法隱藏他的困惑。他環顧了一下他的朋友們,這些人也只能聳肩回應他。

    「請坐。」沃夫加建議說。邦戈一動也沒動。

    沃夫加身後的惡棍用力戳了他肩膀一下,問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沃夫加必須很清醒地制止自己的拳頭揮出去砸爛這個惡棍骯髒的手指。但是現在他已經能掌握自己了。他向敵方巨大的領袖靠了過去。「我不是來打架;我是來看的。」他靜靜地說。「也許有一天,我會認為自己有資格挑戰像邦戈這一類的人,那一天我就會回來,因為我很確定到了那一天你還會是這間酒館的老大。但是恐怕那是多年以後了,我還有很多要學的東西。」

    「那你為什麼來?」邦戈逼問,他的自信滿溢了出來。他將身體傾向沃夫加的上方,帶著威脅性地靠近。

    「我是來學習的,」沃夫加回答。「透過觀察深水城最頑強的戰士來學習。來看看邦戈怎樣表現自己,並且處理他週遭的事情。」

    邦戈站直了身子,環視了一下他焦急的朋友們,那些人急到幾乎靠在桌子上了。邦戈咧開他差不多無牙的嘴得意地笑,這照慣例是他痛毆一個挑戰者之前的表情,惡棍們都緊張了起來。但是接著他們的老大嚇了他們一跳,他拍了拍沃夫加的肩膀,是用對待朋友的那種拍法。

    歎氣聲充滿了酒館,因為邦戈拉出一張椅子,去跟這個今人印象深刻的年輕人分享一杯酒。

    「給我滾開!」胖子對他的夥伴們大吼。他們的臉在失望以及困惑中扭曲了,但是他們沒膽違背這個命令。在沃夫加後面的人這一回又善意地戳了他一下,然後跟著其他人跑回了吧檯。

    ※※※

    「很聰明。」杜德蒙對崔斯特評論說。

    「對他們兩人而言都是,」黑暗精靈回答,他鬆了一口氣地靠向吧檯。

    「你在城中還有別的事情嗎?」船長問。

    崔斯特搖了搖頭。「沒有了。把我們送上船吧,」他說,「我害怕深水城只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

    百萬顆星辰充滿了無雲的天空。它們從天鵝絨似的穹蒼延伸下來,與遠處深水城發出的點點光芒交融成一片,使得北方的地平線隱隱發紅。沃夫加發現崔斯特在甲板上,靜靜地坐在海所帶來的搖晃中的寧靜。

    「我會想要回到那裡。」沃夫加說,他跟隨著朋友的視線望向已經遠去的城市。

    「去擺平一個醉漢,還有他可惡的朋友們。」崔斯特下結論說。

    沃夫加笑了,但是當崔斯特轉向他,他突然停了下來。

    「那會有什麼結果?」崔斯特問。「然後你就取代他的地位,成為美人魚之臂的老大嗎?」

    「我一點也不羨慕那種生活。」沃夫加回答,他又一次笑了,然而這次不是很舒服。

    「那就把那個位費留給邦戈吧。」崔斯特說,他轉回去看城市的燈火。

    沃夫加的微笑又一次消失了。

    幾秒鐘,也許是幾分鐘過去了,惟一的聲響就是波浪打在海靈號船頭所發出的。崔斯特突然有一個念頭,他將閃光抽出了刀鞘。這把精工打造的彎刀在他手上活了起來,在星光中閃耀的刀刃讓這把刀得名,並且具有迷人的魅力。

    「這把刀跟你很配。」沃夫加評論說。

    「它是個好夥伴。」崔斯特承認說,他仔細地檢視沿著刀身刻的精巧花紋。他還記得另一把自己曾擁有的魔法武器,那是他在跟沃夫加一同殺掉的那頭龍的巢穴中得到的。那把刀也曾是個好夥伴。它上面帶著寒冰的魔法,被鍛造為對火焰生物特別有效的利器,也能夠讓主人不受火焰侵襲。它曾經幫助主人崔斯特很多,甚至在已經不可能倖存的情況下救了他,使他免於被惡魔之火痛苦地燒死。

    崔斯特將視線轉回沃夫加身上。「我正在想我們殺掉的第一頭龍,」他對野蠻人充滿疑問的眼神解釋說。「你跟我兩人單獨在冰穴中對抗冰亡,很強大的敵人。」

    「它本來可以幹掉我們的,」沃夫加補充說。「如果不是剛好幸運地有一條大冰柱懸在龍背的上方。」

    「幸運?」崔斯特回答說。「也許是吧。但我敢說,在大部份的情況下,幸運只是一個真正戰士在執行正確行動時的一點優勢罷了。」

    沃夫加輕鬆地接受了這個恭維;他就是打下冰柱殺掉龍的人。

    「可惜的是,我已經失去了從冰亡穴中奪得的彎刀,要不然就可以跟閃光湊成一對作伴了。」崔斯特說。

    「對呀,」沃夫加回答說,他因為想起了當年跟黑暗精靈並肩冒險,臉上泛起了微笑。「哎,那把刀跟布魯諾一起掉進格倫峽谷了。」

    崔斯特停下來眨了眨眼,好像冰水被潑到他的臉上一樣。一道影像瞬間淹沒了他的整個腦中,讓他充滿希望同時又極度懼怕。那是布魯諾·戰錘在燃燒的龍背上緩緩落入峽谷深處的景象。

    一頭燃燒的龍!

    這是沃夫加第一次發現到在他素常鎮靜的朋友聲音中出現了一絲顫抖,崔斯特刺耳地叫道:「布魯諾拿了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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