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哼著歌兒信步穿過達拉然的花園。她來了有八年了,這座城市仍然不斷給她驚喜。魔法無處不在,如同萬物怒放所吐露的芬芳,她微笑著深深的吸入心脾。
當然,還是有一些芳香來自於真正的鮮花;但和其他地方一樣,花園也浸透了魔法。她從沒見過如此嬌艷茁壯的花朵,也從沒嘗過如此美味的果蔬。更不用說那些知識!吉安娜覺得這八年學到的東西比之前全部加起來的都多——特別是近兩年,大法師安東尼達斯收她為徒之後。
最愜意的事莫過於蜷坐於陽光中,一杯清涼瓊蜜,一摞喜歡的書。自然,有些珍稀的卷軸受不得曝曬和水漬,於是第二享受的事,便是坐在房間眾多的藏書館中,戴著手套小心翼翼的翻開脆弱的書頁,細細探尋那些古老得不可思議的訊息。
但現在,她只想在花園裡漫步,感受大地的勃勃生機,嗅聞難以言喻的芳香,而且,餓了的時候,她可以隨手摘下被陽光溫熱了的金皮蘋果,開心的咬上幾口。
「在奎爾薩拉斯,」傳來一個溫潤儒雅的聲音,「樹木更加偉岸,炫耀著白枝金葉,日暮和風送來陣陣輕歌。我想如果有朝一日得以親見,你一定會樂在其中。」
吉安娜轉身向來者微微一笑,深深屈膝致禮,他是凱爾薩斯·逐日者王子,奎爾薩拉斯精靈王安納斯特裡亞之子。「殿下,」她說,「我不知道您回來了。十分榮幸,是的,我想我肯定會去的。」
就算不是王族,吉安娜也是權貴之女,她的父親,海軍上將戴林·普羅德摩爾統治著庫爾提拉斯城邦,因而吉安娜自幼就習慣與貴族打交道。儘管如此,凱爾薩斯王子還是讓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不自在。他很英俊,有著精靈特有的優雅和美貌,身材頎長,織金般的長髮垂至半背。在吉安娜看來,他更像從傳說中跑出來的角色,而非活生生的人。儘管他現在穿著樸素的紫金色達拉然法師袍,而不是正式場合的華服,也絲毫沒有一點親近的感覺。很可能問題就出在這兒——他有一種……過時的拘禮。再說,他雖然看上去和她年紀相仿,實際上卻要老得多。凱爾薩斯是個才思敏捷,天賦異稟的強大法師,學徒們傳言說他是達拉然最高階法師的秘密團體,六人議會的成員之一。吉安娜暗想,沒被他嚇到,說明自己還不是個鄉巴佬。
他也伸手摘了個蘋果,咬了一口,「我開始喜歡上人類土地出產的水果,」他別有深意的笑道,「精靈的食物固然色味俱全,但卻不能用來填補飢腸。」
吉安娜笑笑,她知道凱爾薩斯王子總是想方設法讓她感到自在一些,可她希望他能做得更好。「一個蘋果配上一塊達拉然奶酪,沒多少東西比這更好了,」她點頭說。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不管坐在溫暖的陽光裡本該是件多麼閒適的事。「那麼,您這次回來會多待一些時間?」
「是的,我在銀月城的事務已經告一段落,所以短期內不會再離開。」他又咬了口蘋果,一邊看向吉安娜,俊臉刻意不露聲色,儘管如此,吉安娜也知道他在等她回應。
「您能回來我們都很高興,王子殿下。」
他朝他搖搖手指,「啊,我和你說過,我更喜歡你叫我凱爾。」
「抱歉,凱爾。」
他看著她,一絲受傷的神情掠過他完美的臉孔,但很快消失無蹤,吉安娜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你的學業進行得如何?」
「還不錯,」她答道,談到學術上來就帶勁多了。「看!」她指著一隻坐在高枝上啃蘋果的松樹,輕聲念誦了一段咒語,霎那間那小傢伙就變成了一隻表情震驚的綿羊,它的重量樹枝承受不了,眼看就要跌下來。吉安娜連忙伸手接住這只松鼠綿羊,輕輕把它安然無恙的放到地上。它轉動著耳朵,朝她咩咩的哀叫,過了一會兒便恢復成了一隻迷惑的松鼠。它坐起來,惱怒的朝吉安娜尖叫,然後一彈尾巴跳進了綠蔭中。
凱爾薩斯輕笑,「幹得不錯!我猜沒有再燒著書了吧?」
吉安娜記起那次事故,頓時滿臉通紅。那時她剛來沒多久,對火的掌握遠不夠嫻熟。一次和凱爾薩斯一起研習的時候,她點燃了一本書——其實就是他手裡拿的那本。之後的幾個月,她都被他叫到監獄附近的水池邊去練習所有關於火焰的法術。「呃……沒有了,早就沒這事了。」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吉安娜……」他走近一步,扔掉吃了一半的蘋果,溫和的笑著說:「邀請你來奎爾薩拉斯不是說說而已。達拉然是座了不起的城市,不少艾澤拉斯最好的法師住在這裡。我也知道你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我想你會樂於去到另一塊新天地,那裡魔法已經成為習俗的一部分,它不僅僅存在於城市的某些地方,或被少數訓練有素的精英法師所掌握。魔法是每個居民與生俱來的權利,太陽井擁抱著我們所有人。你一定會對她感興趣吧?」
她朝他笑笑,「是的,當然。我希望將來有機會去。不過現在,我想我還是在這裡進步最快。」她的笑容變得調皮,「至少在這兒燒著書的時候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他輕聲一笑,但接著失落的歎口氣,「也許你是對的。請允許我——安東尼達斯大師要我去向他詳述這次的銀月城之行。不管怎麼說,我這個王子兼法師深深的希望能更多的聽你談談學業進展……也希望有更多的時間和你一起度過。」
接著他一手撫胸鞠了個躬,吉安娜一時間不知所措,慌忙站起來行了個屈膝禮,看著王子穿過花園離去,他高昂著頭,全身上下透著自信與優雅,正如同一輪驕陽。就連灰塵也不忍沾染他的靴子和袍邊。
吉安娜咬了蘋果最後一口,也扔掉了它。之前被她耍弄了的那只松鼠從樹上竄下來,地上現成的蘋果顯然比樹上那些容易到手。
一雙手突然蒙住她的雙眼。
她吃了一驚,但並不太害怕——沒有任何危險人物能夠穿過這座魔法城市的防護結界。
「猜猜我是誰?」一個男聲悄悄的說,聲音中克制著笑意。被蒙著眼的吉安娜忍住笑,認真推測說:「唔……你的手上有老繭,所以你肯定不是法師,」她說,「你身上有馬和皮革的氣味……」。她的小手像羽毛般輕拂過對方粗硬的手指,觸到了一枚巨大的戒指。她感覺到石頭的形狀和刻紋——這是洛丹倫之印。
「阿爾薩斯!」她驚呼著轉向他,驚訝和歡喜令她的聲音格外熱切。阿爾薩斯立刻拿開了手,低頭朝她咧嘴笑著。他的外表沒有凱爾薩斯完美:雖然和精靈王子一樣是金髮,但只是普通的黃,不如金絲耀眼,他也一樣高挑勻稱,但看起來更強壯,而沒有流水般的優雅。除此之外,他和凱爾薩斯平起平坐——儘管她懷疑凱爾薩斯私下裡會質疑這一點,不管頭銜怎樣,精靈們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還是和他在一起更輕鬆愉快。
她恢復儀態,行了個屈膝禮。「王子殿下,這可是個意外的驚喜。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話。」她陡然有點不安。「都城一切安好?」
「請叫我阿爾薩斯,謝謝。在達拉然法師說了算,凡人只有俯首聽命的份。」他風趣的眨眨海綠色的眼睛,「而且上次偷跑出去看收容所之後,我們不是成了同夥了嗎?」
吉安娜鬆了口氣,笑著說:「我猜是的。」
「回你的話,一切都好,實際上沒什麼重要的事發生,所以父王同意我來這裡學習幾個月。」
「學習?可——你是白銀之手的人呀。你沒打算當個法師吧,不是嗎?」
他大笑起來,讓她挽住自己的手臂,並肩走向學徒居所,她很容易就和上了他的步伐。
「那不太可能。我恐怕這種腦力活超出了我能力範圍。不過要當國王的話,也得學習歷史、魔法特性、還有其他一些知識,而達拉然最合適不過了。正好父王和你的大法師也都同意。」
他說著這些的同時,把手蓋在了吉安娜手上。這只是個友善而禮貌的舉動,卻讓吉安娜全身仿如火花一閃。她抬頭瞥向他,「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個半夜裡把我拐出去偷看獸人的男孩對歷史和學識可沒這麼大興趣。」
阿爾薩斯輕笑一聲,狡黠的低頭靠近她說,「想聽實話?我還和以前一樣。其實我想說的是,現在確實有興趣,不過這不是我來這裡的真正原因。」
「好吧,我被你搞糊塗了。那你到底為什麼來達拉然?」她在住處前停下腳步,鬆開手面對阿爾薩斯。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對她的注視回以別具深意的微笑。然後他握起她的手,親吻它——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宮廷禮儀,她經歷過無數次,只是他的雙唇停留的時間比起得體的標準,略微的久了一點,而且他也沒有立即放開她的手。
她睜大了眼。難道他在暗示……他真的計劃在達拉然待上幾個月嗎——這絕非易事,安東尼達斯出了名的警惕外人——只是來……看看她?還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他便朝她眨眨眼,鞠了個躬。
「晚餐上見,我的女士。」
晚餐非常隆重。為了同時慶祝凱爾薩斯王子回歸和歡迎阿爾薩斯王子到來,肯瑞托的僕人們忙作一團。城裡有間極寬敞的大廳,只用來舉行重要的活動,今天的晚宴就在這裡舉行。
一張足以坐下兩打人的巨大餐桌橫過整個廳堂。頭上三頂枝形吊燈閃滿了明亮的蠟燭,與餐桌上的交相輝映,牆上的架子也裝滿了火把。為了補充照明和調和氛圍,若干個水晶球懸浮在房間四面備用,如果有特別需要,也可以馬上把它們召喚到身邊。僕人除了上菜撤碟,很少來打攪。打個響指,酒瓶就會自己把杯子滿上,長笛、豎琴和魯特琴演奏著靜逸的樂曲,他們優雅的音符出自於魔法,而非人們的手和口。
鮮少露面的大法師安東尼達斯主持了宴會。他身材很高,並且因為瘦削而顯得更加頎長,長髯已經白多黑少,頭也全禿了,但他的眼神卻犀利而警覺,彷彿能一眼看穿人心。在座的還有大法師克拉蘇斯,他警惕的坐得筆直,白銀般的髮絲在燭火映照下閃爍著一道道或紅或暗的光影。其他的人也都是高階法師。事實上,吉安娜比所有人的位階都低得多,她只是大法師的學徒。
吉安娜出自於軍旅之家,父親灌輸給她的是,隨時都要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弱點。「低估自己和高估自己一樣錯誤,」戴林有次對她說,「過度謙虛和過度驕傲也一樣糟糕。每時每刻都要清楚自己有多大能耐,並且量力而行,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否則在戰場上就會因為愚蠢而致命。」
她知道自己精於魔法的藝術。聰慧而專注的她,短短時間內就大有長進。安東尼達斯當然不會輕易施捨學徒的資格。毫不自大的,她知道自己有潛力成為強大的法師。她想靠自己的長處來取得勝利,而不是依賴某個精靈王子的垂青。她舀起一勺海龜湯,盡力掩藏不快的表情。
談話毫不意外的集中到了獸人上,儘管法師之城一向自視很高,不屑於這些綠皮生物,但收容營地確實離達拉然相當的近。
凱爾伸出纖長的手,優雅的取了一塊麵包,一邊塗黃油一邊說:「不管有沒有怠惰病,他們都是危險的。」
「我父王泰瑞納斯也同意您的意見,凱爾薩斯王子殿下,」阿爾薩斯帶著迷人的微笑答道。「這就是為什麼會有收容營地。儘管很不幸它們的維護費用太高了,但為了艾澤拉斯人民的安全,這代價算不了什麼。」
「他們是野獸、畜生,」凱爾薩斯說,他原本明亮的嗓音因厭惡而瘖啞。「他們帶著龍重創了奎爾薩拉斯。要不是太陽井能量的保護,他們還會釀成更大的災禍。你們人類根本用不著徵稅,只要把那些畜生處死就能保百姓安全了。」
吉安娜回想起當年獸人營地的一瞥。他們看上去疲憊失落而氣餒。而且他們還有孩子。
「凱爾薩斯王子殿下,您去過收容營地嗎?」尖銳的話語衝口而出,「您親眼見過他們變成什麼樣子嗎?」
凱爾薩斯臉一熱,但還是保持著愉悅的表情,「沒有,吉安娜女士。我從沒去過,也不需要去,每次我看到家鄉焚燬的樹幹、緬懷死難的同胞,眼前就會浮現他們當年的暴行。您顯然也沒有見過他們,我沒法想像一位這麼有教養的小姐會願意參觀那些營地。」
吉安娜盡量不去看阿爾薩斯,「謝謝王子殿下可心的讚美,不過我不覺得有教養和追尋正義有什麼矛盾。實際上,我更覺得一個有教養的人不會希望看到有感情的生物被當成動物一樣屠殺。」說完,她給了對方一個輕鬆的微笑,然後繼續喝她的湯。凱爾薩斯無辜的看著他,被她的反應弄糊塗了。
「那是洛丹倫的法律,泰瑞納斯國王在自己的領土有權做任何他覺得合適的事,」安東尼達斯插進來。
「達拉然和其他所有的聯盟王國也都要負擔營地的費用,」一個吉安娜不認識的法師說,「既然我們出錢,那麼我們當然也有權話事。」
安東尼達斯擺擺瘦削的手,「我感興趣的不是誰為營地出錢,甚至也不是營地到底有沒有必要存在,而是獸人奇怪的怠惰。研究了我們少得可憐的獸人史料之後,我不相信是監禁把他們變成這樣,我也不覺得這是一種病——至少不是一種我們也會得上的病。」
安東尼達斯從來不說廢話,於是所有人都停止了爭吵,洗耳恭聽。吉安娜很驚訝,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法師談論獸人的境況。她絕對相信安東尼達斯在此時透露這些信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阿爾薩斯和凱爾薩斯在場,從洛丹倫到奎爾薩拉斯,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各個王國。安東尼達斯絕不是無的放矢。
「如果不是得病,也不是因為被關押,」阿爾薩斯和顏悅色的說,「那麼您認為是什麼呢,大法師?」
安東尼達斯轉向年輕的王子,「我的理解是,獸人並不是生來嗜血。卡德加告訴過我他從加羅娜那裡聽到的事,她——」
「加羅娜就是那個謀害了萊恩國王的雜種,」阿爾薩斯說,愉快的神情一掃而空,「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我不認為可以相信這東西說的話。」
眾人一陣騷動,安東尼達斯抬手示意安靜,「這些消息是在她叛變之前得到的,」他說,「而且也經過了驗證——從其他的途徑。」他淡然笑笑,沒有說明「其他的途徑」是什麼。「他們把自己奉獻給了惡魔,皮膚變成綠色,眼睛變紅。我想他們在第一次侵略之前就已經浸透了這種外來的黑暗能量,現在他們被切斷了能源,我們看到的不是疾病,而是退化。惡魔能量相當強大,想要戒除就必須承擔悲慘的後果。」
凱爾薩斯不以為然的搖搖手,「就算這理論是正確的,我們為什麼要管他們?他們蠢到去相信惡魔,魯莽到去沉迷腐敗的能量。至少我不認為幫他們治療魔癮是明智的,就算那樣能讓他們回復和平。現在他們軟弱無力,這是我——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樂意看到的,看看他們都對我們做了些什麼。」
「啊,如果他們能回復和平,我們就不需要關著他們了,錢也可以派上其他的用場,」安東尼達斯溫和的說。並在一桌人陷入激烈爭論之前引開了話題:「我相信泰瑞納斯國王徵收這些稅錢不是為了中飽私囊。您父王現在如何,阿爾薩斯王子?還有您的家族呢?沒能參加您的入會典禮真是遺憾,我聽說那可是好一場慶典吶。」
「暴風城待我非常親切,」阿爾薩斯熱心的笑著說,然後埋頭於新上來的第二道菜,那是配有蔬菜的精烤鮭魚。「真高興又見到瓦裡安國王。」
「據我所知,他可愛的王后最近為他添了一位繼承人。」
「確實是。如果小安度因將來握劍跟現在握我手指一樣有力氣的話,他準會是個不錯的戰士。」
「我們都祈禱您加冕登基的日子越遠越好,不過我敢說一個王家婚禮還是讓人期待的,」安東尼達斯接著說。「您看上哪家的年輕小姐了嗎?還是說您仍然是洛丹倫的首席單身漢?」
凱爾薩斯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盤子上,不過吉安娜知道他留心著談話內容,她小心的保持表情鎮定。
阿爾薩斯大笑著伸手拿酒,完全沒有看向她這邊,「呃,再說吧,這也沒什麼意思,反正日子還長著呢。」
吉安娜心裡五味雜陳。她有點失望,但也有些釋然。也許跟阿爾薩斯保持普通朋友關係是最好的。不管怎麼說,她來這兒是為了盡可能成為一名有為的法師,而不是來調情的。一個魔法學徒必須訓練有素,理性而非感情用事。她有責任在身,必須全力以赴。
她需要學習。
***
「我要學習,」吉安娜拒絕道,這是幾天後的某個黃昏,阿爾薩斯牽著兩匹馬來到她身邊。
「來吧,吉安娜,」阿爾薩斯咧嘴笑著,「最勤奮的學生也得時不時休息一下。今天天氣這麼好,你應該出來享受享受。」
「我正在享受,」沒錯,她和她心愛的書一起呆在花園裡,而不是坐在封閉的閱覽室。
「活動一下會讓你思維敏捷。」他向坐在樹下的她伸出手,吉安娜忍不住笑了。
「阿爾薩斯,你以後一定會是個了不起的國王,」她揶揄的說,一邊握住他的手,任他把自己拉起來,「沒人能拒絕你。」
他大笑起來,等吉安娜上馬後便幫她握住韁繩。她今天穿著白色的薄亞麻馬褲,可以騎在馬上,而不用像穿長袍時那樣側坐。阿爾薩斯很快也輕鬆的翻身上馬。
吉安娜瞥了一眼他的坐騎——是匹紅褐色的母馬,而不是那匹被命運奪走的白駒。「我還沒告訴你,不敗的事有多讓我傷心,」她靜靜的說。歡笑從他臉上消失,就像烏雲掠過太陽。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陽光,只是笑容略微收緊了點。
「沒什麼,不過謝謝了。現在——我帶了野餐裝備,好時光等著我們吶。我們出發!」
這一天吉安娜永生難忘,這是暮夏完美的一天,陽光如同蜂蜜般濃郁金黃。阿爾薩斯跑得很快,不過吉安娜也是個老練騎手,跟上他毫不費力。他帶她沿著遼闊草場的綠色緩坡奔跑,遠離城郭。馬兒們也和騎手一樣愉快,它們耳朵前傾,口鼻翕動著,盡情呼吸馥郁的花香。
野餐簡單卻美味——麵包、奶酪、水果,還有一點淡白葡萄酒。阿爾薩斯向後躺倒,頭枕在手臂上打盹,而吉安娜靠著樹幹看書,她踢掉了靴子,光腳深深的踩進厚軟的草地。這是本有趣的書——《論心靈傳送的特性》——但令人犯睏的陽光,剛才的劇烈運動,以及柔和的蟬鳴,使她也漸入夢鄉。
吉安娜醒來時天已略微轉涼;太陽開始西沉。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來,竟不見了阿爾薩斯的蹤影,他的馬也不見了。而她自己的還拴在樹枝上,悠然的吃著草。
她皺著眉頭起身。「阿爾薩斯?」沒有回答。看起來他好像只是暫時去探察一下,隨時可能回來。吉安娜不自在起來,她側耳聆聽馬蹄聲,卻什麼都沒聽到。
這附近仍然有獸人的散兵游勇,也可能只是傳聞。但還有山地獅和野熊——雖然不那麼陌生,卻一樣危險。她在腦海裡一遍遍的復誦所有能記起的咒語,如果被攻擊,她能肯定自己可以自衛。
嗯——很肯定。
但是襲擊來得突然而且悄沒聲息。
吉安娜的後頸挨了一記,只感覺又凍又濕。她深吸一口氣,飛快旋身。只見攻擊者的模糊影子像雄鹿般飛快的閃向另一個藏身處,同時向她扔來第二個飛彈。這次打中她的嘴巴,弄得她咳嗆起來——是大笑著的。她抓起雪,滑進衣服的雪渣冰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阿爾薩斯,你這樣不公平!」
回答吉安娜的是四個滾過來的雪球,她連滾帶爬的撿起它們。他一定是爬到很高的山峰上才弄到這些戰利品的。他在哪呢?在那!——他的紅外衣一閃而過——
戰鬥持續了一會兒,直到雙方都沒有了彈藥。「停戰!」阿爾薩斯喊道,吉安娜同意了,笑得說不出話。他跳出岩石間的藏身處向她奔來,大笑著擁抱她,吉安娜滿意的看到他發間也有雪球的痕跡。
「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他說。
「知道,什-什麼?」她挨了太多雪球,儘管現在是夏天,也冷得發抖。阿爾薩斯感覺到她的顫抖,抱得更緊了。吉安娜知道她應該掙脫;友好且自然的擁抱是一回事,而在他懷裡纏綿是另一回事。可她卻停留在原處,任由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耳朵貼著他的心房,聽到心臟有節奏而快速的跳動。當他輕撫她的長髮,吉安娜閉上了眼。
阿爾薩斯一邊拂走她發間的雪花,一邊說:「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這就是可以和我一塊兒開心玩耍的女孩,不會介意在炎熱的夏天游泳,也——」他後退一點點,拂去她臉上的點點融雪,微笑著——「也不介意被雪球砸到臉。我沒有弄傷你吧,有嗎?」
她回以微笑,突然覺得很暖和。「沒,你沒有。」當他們四目相對,吉安娜感覺臉頰溫熱。她動了動想要退卻,可他的臂彎卻緊緊將她擁住。他觸碰著她的臉,粗糙有力的手指滑過她臉頰的曲線。
「吉安娜,」他輕聲喚她,她顫了一下,這次卻不是因為寒冷。這樣不合適,她應該後退的。可她只是仰起臉,閉上了眼睛。
吻,一開始溫和而輕柔,吉安娜從未嘗過這麼甜蜜的感覺。她的雙臂不自覺的向上,環繞住他的頸項。吻更深了,他們也貼的更緊。她感覺自己就像溺水的人,而這世上,只有他唯一可以抓緊。
他就是她想要的人。這個無視任何頭銜,成為她朋友的年輕人,不僅瞭解她表面的性格,還能夠誘出藏在她內心深處的那個愛玩鬧愛冒險的女孩——別人往往看不到,而他可以。
他瞭解她的全部,不僅僅是她呈現在世人面前的那張臉。
「阿爾薩斯,」她低喚著,依偎在他懷裡,「阿爾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