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嘴裡嚷著要去死的時候,很可能是真的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可是在他真的跨入了死亡的世界之後,他會發現,活著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阿發的老婆,是決計不想死的,這種撒潑的手段,在中國廣大的各個角落裡無時無刻不在上演,可最終選擇死亡的恐怕是鳳毛麟角了,只是這一次,查文斌小小地成全了她。
查文斌並不是一個強大到可以肆意剝奪一個人生命的主宰者。即使可以,他也只會救人、度人,決計不會殺人。所以,阿發家人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人的魂魄在丟了之後,命硬的可以撐上兩個月,饒是普通人,熬上個三五天也問題不大。丟完魂,對人最大的傷害不過是身體,待魂歸位,魄才能正常地運轉。查文斌懂中醫,開幾副方子調理幾日,問題便不大了。所以這種借魂的事情只能是讓阿發最親的人來代替了,換作旁人,恐也不會答應。
這是介於死亡和睡眠之間的假死,若是仔細去分辨,阿發的婆娘還是有細微的呼吸的,她的各個臟器也在正常地運轉,只是剛好能夠維持一個生命體征的基本活動。說白了,就是一植物人。
此刻,那婆娘的魂已然存與查文斌的辟邪鈴中。不要懷疑他有這樣的能力,現如今一本《如意冊》研究過後,說不上自己能夠直達地府,但他真想在無形之中取人性命不過是小菜一碟。
自古,殺人最多的往往不是那些馳騁沙場的將軍;自古,真能做到讓人絕後的往往也不是那一道滿門抄斬的聖旨。強如諸葛亮、劉伯溫這樣的風水大師,哪一個手上沾染的鮮血不比關羽、張飛、徐達、常遇春要多,而且是多很多。只需在你家門前放上一塊石頭,或許這戶人家在一周之內就會全部死於非命。
道,若是被邪人用去,便是一把真正殺人不見血的利刃。只是現如今,能夠拿起這把刀的人寥寥無幾。查文斌便是其中之一,可是他是好人。
查文斌淡淡地說道:「抬進去,人沒事,只是想要救她男人,就得她親自幫忙。」不再理會那些驚愕的人,他的時間現在非常寶貴,立刻鑽進了那輛車裡。隨著超子一腳油門悍然踩下,普桑「轟」的一聲,留下的只是一個華麗的尾燈。
「爺爺,我看見嬸嬸在那車裡。」說話的是阿發大哥的小孫女,今年不過四歲,她看見她的嬸嬸,也就是阿發的婆娘坐在那車的後面,衝著自己莞爾一笑。
「小孩子,別亂說話!」正不知所措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弟媳,阿發的大哥有些茫然。
「我真的看到了……」小女孩似乎不死心,其實她只是想對大人證明她沒有說謊!
「啪!」一個栗暴敲在了小女孩的頭上,孩子瞬間大哭了起來。
其實她真的沒有說謊,在五歲以內的小孩,大約有三分之一都可以看到成年人所看不見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麼有時候一些嬰兒會好端端地突然號啕大哭起來,那是因為他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陌生人」。
那個紙人,似乎比剛從店裡買來的時候,要重了幾分。超子的臉上雖有這麼一絲狐疑,可他卻沒有說出口,只是扛著這麼一個玩意兒走路,不僅很彆扭,而且十分晦氣。正尋思著要不要回去找文斌哥敲詐點什麼東西,比如他屋裡那幾塊成色不錯的玉石,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手裡拿著羅盤的查文斌,一整晚都沒有睡,這座平靜了不少年頭的村莊,注定是要開始不平靜了。
只有一天的時間,去尋找一個在哪裡都不知道的人,難度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按照查文斌的吩咐,幾個有殺生經驗的人,都到了,這幾人裡有幾個都是老相識,當年將軍廟一戰,便有他們在場。
還有一群特地囑咐讓阿爸找來的獵人。那會兒,我們村裡還有土銃。山裡人,家裡都喜歡備著一桿獵槍,阿爸自己也有一桿。這些都是平日裡玩得比較好的朋友,常在農閒的時節去大山裡獵野豬,對於那片人跡罕至的老林子,他們是村裡最熟悉的。
稍作寒暄,查文斌便說道:「時間比較趕了,可能路上要辛苦一點各位,誰能帶路到那天找到阿發的地方?」
那個地方,當地人也是極少去的,路難走,又遠,林子還密。有個別採藥或是打獵去過的人,稱那地方為龍吟崖。據說,得此名,是因為有人在雷雨季節上山,曾經聽到那崖下穿來了龍吟之聲,也不知真假,本來農村裡很多東西都是以訛傳訛得來的。
好在這幾日,天氣還算是不錯,山路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走,不過要想扛著紙人前進,卻有一點麻煩。
紙糊的東西,很是脆弱,林子裡是沒有路可言的,免不了得掛擦,可這玩意兒,查文斌交代了千萬不能弄壞,所以得幾個壯勞力手持柴刀在前面開路,這樣一來,行程自然是慢了下來。
按照原來的估計,就這麼鑽林子,約莫四小時能到達的,結果用了整整十小時,查文斌一行終於到了那傳說中地龍吟崖!
此時距離太陽下山,最多還有一個半小時。
查文斌趕緊站在那一眼看不到底的崖邊,手持羅盤,腳踩星步,不時地觀看著遠處和近處山勢的變化、腳下河流的走向,還有天空中雲彩浮動的方位。
那口棺材既然如此華麗,想必葬的地方也是個風水寶地。中國的風水學具體是從哪一朝哪一代開始有的,查文斌也說不準,但至少從有神話傳說起,便有了這一門學問。所以,他現在便是按照古人的思想,要找到那棺木的出土之地,這也算是逆向思維的一種,只不過這門學術,現在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用來盜墓了。如此下場,恐怕那些王公貴族倒是後悔挑了個龍穴,這就像是頭頂開著燈泡告訴別人,我是個有錢的主,來拿吧,倒不如學人成吉思汗萬馬踏平,至少在那地下他睡得踏實。
俗話說:「三年尋龍,十年點穴;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若是龍穴有那麼好尋,那些帝王也不會用一生的心血去給自己挑一個葬身之地了。
查文斌這個出自茅山一脈的掌門,對於風水的把握並不算是強項,要想在這片荒山之中尋到那個棺木的所在地,又豈是那麼容易,能夠確定大概位置依然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不過,他自然也會有他的辦法。
那山崖,有恐高症的人最好別過去看,免得一下子心裡承受不住,便一個倒栽蔥地下去了,查文斌此刻便站在那兒問道:「有沒有人下過這山崖?」
「沒有!」眾人紛紛搖頭道,他們也的確沒有聽說過誰去過那兒,即使是最有採藥本事的人,也決計不會冒這個風險的。因為它如同刀削一般的光滑,沒有任何讓人可以落腳的地方。
「超子,如果讓你們部隊裡的人來,有沒有把握?」查文斌饒有興趣問,好像對這懸崖特別在意。
超子探了一眼,對於高度和角度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近乎是垂直的角度,深度在一百到一百二十米之間。
「如果有登山索,也不過是小菜一碟。」超子如實說道。
「如果沒有那玩意兒呢?」查文斌反問道。
超子兩手一攤,笑道:「那除非是壁虎了,這種花崗岩,幾乎沒有著力點,空手是不可能下去的。」
「哦,」查文斌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你都沒辦法,那個腿腳不利索的阿發卻在下面,還真的挺奇怪的。」
一聽阿發在下面,人群裡立刻炸開了鍋,紛紛探頭探腦朝著下面望去,透過那一層薄薄的山霧,人們只看見下面似乎是植被和岩石。
「阿發在哪兒呢?」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查文斌向來廢話不願意說太多,依舊淡淡地說道:「我只說他在下面,至於在哪兒,我也不清楚。」
將軍廟裡待過的那幾個殺豬匠,是知曉查文斌的本事的,可那幾個獵戶聽了這話,不免心裡有些嘀咕了,你這道士,怕是在吹牛吧,是不是實在找不到了,就故意弄了個人不能到的地方糊弄一下我們,好回去交差。
就在各懷心思的時候,查文斌卻說道:「弄點柴火來,我要做點兒事。」
這山裡,到處是乾柴,一個小火堆,很快便生好了。查文斌正從八卦袋裡掏出一根東西來,那東西,超子怎麼見著有些眼熟,很快他就在心裡罵了:有你這麼糟蹋文物的嗎?
查文斌手中拿著一根柴火模樣的木棍,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是從哪兒弄來的一根破木片,可超子一眼便瞧出那木棍的材質絕非凡物,那是上等的金絲楠木!
這傢伙,竟然從那棺材板上摳了這麼一塊下來,這下那塊木頭算是不完整了。要知道,那時候的金絲楠木已經可以當作黃金賣了,更別說那塊蘊含著歷史和文化的東西,單單是那面漆畫,要是弄到古玩市場上就是一個天價!
可在查文斌的眼中,這不過是他需要的一件道具罷了。
人這一生,活著的時候,與床相伴的時間是最長的。所以,家裡可以什麼都不置辦,唯獨別少了一張好床。人死之後,埋到那地下就是與黑暗和泥土為伴,也許是幾個世紀都需要睡在那口棺材裡,所以這玩意兒,才是陪伴人最長久的物件。
任何一件東西,跟人待久了,都會沾上氣味。比如衣服,比如床單,只需要嗅一嗅,便知道這件衣服上的氣味是屬於哪個人的。這是活人,可死人也是一樣。
活人有活人的氣息,死人自然也有死人的味道。這棺材板上,自然少不了那幾千年來日夜相伴留下的氣息。查文斌自然沒有那麼高超的嗅覺,他也不需要那個嗅覺,他自然有道士的法子來應對。
古時候要害一個人,只需要拿到他平時所用之物,即使相隔千里,也便可以讓那人惡疾連連,最終一命嗚呼,這種才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
邪術,也是出自那奧妙的自然法則。與道家無比正義的道術相比,其原理大半也是相同的。古老羌族的巫術經過數千年的演變,被不同人吸收其蘊含著天地變化之道,也造就了各類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議的法門。
只是,有的時候,邪術也是能拿來做點正道事情的。
查文斌拿著那根木棍,在超子那一副暴殄天物的眼神中,果斷伸進了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
不需要祭台,也不需要香紙,人總是會記得家的方向,哪怕是死後千年留下的那一絲氣息,依舊不會忘記。家,是所有人最終的歸屬,帝王也不會例外!
「最好都別出聲。」查文斌如是說道,接著待那木棍完全燒起之時,他猛地一口氣吹滅了那前段的火苗,霎時,滾滾的濃煙就從那木棍的前段冒了出來。
大家都盯著這個傳說中本事很強的道士,卻見他舉著那木棍盤坐在懸崖邊,眼睛看著遠方。這懸崖邊,歷來便是風大的地方,山風一陣接著一陣,吹著那地上的火苗肆意地舞動,也吹著那煙一團揉作一團在空中慢慢散去。
沉下心思,查文斌不再去瞧那懸崖,也不再去瞧那木棍,待他左邊的眉毛輕輕往上一挑之時,口中念道:「混元一氣踵息淵淵,魂魄一聚歸去茫茫;乾坤一抖倒轉常常,真人一枚送汝趟趟!」
隨即,右手持一紙符,揚天一撒,未見明火就已自燃,慢慢飄向那無盡的深淵山谷之中。
接著,山風就如同收緊了口袋一般,瞬間停了下來,就連一向林子最多的鳥叫聲都不知道為何同時作罷,一股無邊的怨咒之氣在天地間慢慢地向下壓了下來。
怪異的事情也開始發生了,原本還有一小時才會下山的太陽似乎提早落山了,四周的天象開始變得有些黑暗,其實是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了一些厚重的雲彩遮住了那原本已經是夕陽的光芒。
那個世界永遠是跟白天無緣的,黑夜才是它們的最愛。
由金絲楠木燃燒出的煙,帶著一股極為特殊的味道,不是香,也不是臭,是古樸,是那種歲月穿梭留下來告訴世人的傳說。
查文斌睜開眼,仍由那些煙霧在自己跟前徘徊,它們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只是在那兒越發堆積得更多,不飄也不散了。
遠古的巫術從查文斌的口中緩緩念起,那不知名的文字和叫人聽不懂的節奏,使得那煙霧格外興奮,不停地在他跟前肆意地翻滾著。
家才是你該去的地方,雖然,這個家是你的墳墓!
霍然,這煙霧像是找到了方向,猛地向下一沉,竟然向那谷底飄去。沒有一點風,這是一個超乎自然常理的現象,煙霧竟然向下走了。看著的人,紛紛嘖嘖稱奇,這查道士果真不同一般人。
有個殺豬匠,是親臨過將軍廟的,一臉崇拜地說道:「就是他養的那條黑狗,都是哮天犬轉世,他本就是個神仙。」
讓查文斌有些奇怪的是,那煙霧似乎沒有下到崖底,到了半中央,約莫也就五十米高的地方,在那兒不停地徘徊著,竟而就開始消失不見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原來是個懸棺墓!
這是在江南一帶罕見的懸棺墓,這種墓葬形式,常見於西南少數民族。一則,那邊多石灰岩地質結構,屬於喀斯特地貌,岩石容易被侵蝕成盛放棺木的洞穴;二則,中原人更加講究入土為安,更加不會把棺木暴露在空氣之中。這可是大大出乎了查文斌的意料,本來他以為在這山谷下方是不是有一個大型的墓葬。
他把這個發現告訴了超子,超子見過這類東西,於是,幾個人馬上就開始佈置現場,要想看個究竟,還得下到那墓室,找到那真主。
花崗岩的質地,不是一般的堅硬,無奈登山索只能拴在那些大樹上,超子邊搭繩子邊問道:「你們說,那個阿發瘸子也能在那洞裡不?」
「怎麼下去,他又沒長翅膀!」一個殺豬匠像看白癡一樣地看著超子,這還用問嗎?這樣的自然條件,他一個腿腳不利索的人如何下得去。
查文斌心裡也沒底,按照常理,阿發在那懸棺墓裡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雖然這上山的第一目的是找到人,接著是除去那對作惡的主,但是線索好像到了這兒都斷了,只得先去瞧瞧那對人了。
超子自然是第一個下去的人,其實除了他們四個,其餘的人全都被留在了上面。這種往下滑五十米,再去找一個墓室的事情,危險性有多大,是人都明白。阿發說起來是村裡人,可誰也不想為此搭上性命。查文斌心裡自然是明白的,便招呼其他人在上面負責看繩索。
因為這崖壁幾乎是垂直的,所以從上面往下看,是瞧不見那洞口的。
當超子滑落到大概位置的時候,眼前一亮,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還真就出現了,大小跟一扇門差不了多少,門口零星地長著雜草和亂石。超子抓住繩索,那麼來回一蕩,身子就這樣進去了。
在確定了安全之後,其餘三人也陸續下到這半山腰裡,擠在一塊約莫一平方米的平台上,那滋味不是一般的「好受」。
查文斌朝裡頭看了看,黑魆魆的,剛想把腦袋探進去,裡面突然傳來一陣「撲哧」的轟鳴聲,超子馬上大喊一聲:「小心,都蹲下!」然後立即按住查文斌的頭往下一蹲,裡面瞬間衝出一群烏黑的東西來,原來是群蝙蝠。
瞧這四人的狼狽樣,要不是超子機靈,被這些東西一衝,人很容易站不穩便跌到這山谷裡了。
「看樣子,是個寶地。」查文斌如此說道,「懸棺墓也叫地仙之宅,古時候的人認為神仙都是住在雲霧之中的,是騰空的,這地方正符合此意。加之裡面有蝙蝠,蝙蝠自古就被看作吉祥的象徵,蝠同福音,看樣子我們是得進去好好瞧瞧了。」
說著幾人打開手電,大山抱著那紙人,有些彆扭,走在最後。查文斌剛想踏腳,後面的卓雄摸著下巴說道:「等等,這裡面有人已經來過了。」
查文斌不明白他是何意,卓雄舉起射燈,照著那地上厚厚一層蝙蝠糞,一串人的鞋印清晰可見。
這是一個讓他們感覺到有點恐懼的畫面:「腳尖是朝外面的,這傢伙似乎是從裡面走出來的!」
看那腳步,明顯只有一個人,並且這個人已經被確定是阿發。
瘸子走路,一腳輕,一腳重,所以兩個腳印就會呈現出一個深一個淺。
超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懸崖,這高度,這刀切面一般的平面直角,就是被譽為軍中之魂的「軍刀」特種部隊成員也絕對無法徒手爬上來。
「有點不對勁,你們仔細看,這腳印還是有點問題的。」
「什麼問題?」查文斌問道。
卓雄蹲下來仔細看了那腳印,用手指著腳尖的部位說道:「這腳印,腳後跟的深度明顯要高於腳尖,正常的人走路,腳尖作為最後離地的部分,是會高於腳後跟的。所以……」
「所以,這個阿發,是倒著走進去的!」超子被他這麼一說,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接下來另外一個發現馬上證實了這個猜測。阿發是右腳瘸的,但是這地上的印記,又分明是右邊要深於左邊。試想一個腿瘸的人,是怎麼能夠在這個黑暗陌生的複雜環境裡倒著往裡走呢?正常人,是絕對做不到的,因為人的後腦勺是不可能長著眼睛的。
查文斌說道:「中了邪的人,其實是不需要眼睛的,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被另外一個人控制,那個人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大腦是空白的。大多數中邪的人醒來後,你去問他,他都會想不起那一段記憶。我倒是有點奇怪,他是怎麼爬上來的。」
「先別管了,我們先進去捉鬼?」在超子的眼裡,這類孤魂野鬼不過是查文斌的一道開胃點心,昨天讓他給跑了,純屬僥倖罷了。
那腳底是厚厚的蝙蝠糞,踩上一腳,那個滑和黏糊,讓人打心眼裡覺得不舒服。也不知這些畜生佔了這個洞有幾千年,腳下踩的糞便用超子的話說,那可都是文物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墓室設計,這兒便是墓道。很顯然,這個懸棺墓和普通的懸棺不是一碼事,普通的懸棺一般棺材就近掛在洞穴外頭,進深一般不會超過兩三米,即不讓棺材淋到雨便可以了。一則,開鑿山體是一項大工程,在沒有炸藥的古代,要想從花崗岩上掏出這麼一個洞來幾乎是天方夜譚。
大自然的巧妙就在於,最不容易被流水侵蝕的花崗岩內部居然有一個中空,這個中空恰好被人利用了起來,看起來這裡就是一處天然的墓道。
以一座大山做墓,這氣勢,可不是普通人能搞得出來的。
往裡面順著腳印走了不到十來米,腳下忽地傳來一陣「嘎崩、嘎崩」的聲音。
查文斌的步子隨即停了下來,超子剛想問點什麼,卻聽查文斌說:「刀子借我用一下。」
用匕首輕輕佻開腳下的蝙蝠糞便,一根長長尖尖的東西露了出來,混合那些黑魆魆的已經發酵的糞便,已經看不出這東西是什麼顏色,但是大體的形狀是依稀可以分辨的。
「看樣子有點像人的肋骨,死了有不少時間了。」查文斌說道。
這分明是一具人的遺骸,腐爛在這蝙蝠糞便裡已經不知有多少歲月,剛才那麼一腳踩下去,恰好踏的是他的肋骨。
超子皺著眉頭說道:「怎麼會有人的骨頭,這山洞裡別說還鬧出過人命來。」
「不是人命,是我們錯了,甬道裡見到這東西,並不算太奇怪。」查文斌第一次開始意識到,這裡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簡單了。
「錯啥了?」
查文斌看著這山間的洞穴,若有所思地對超子說道:「這不是一個懸棺墓,你應該知道武則天的那個墓吧?」
「乾陵?」
查文斌點點頭,乾陵是這世上唯一一座兩朝皇帝的合葬墓,但怎麼和這兒扯起來了。
「都是開山為墓,將整座大山當作了自己的墓室,既做得巧妙,又堅不可摧。能用金絲楠木做棺,底漆描龍的主,能是一般懸棺墓?我早就該想到了,站在這山巔,遠處看來,就像是一條青龍盤臥在此處。聽人說過,這兒有一個龍潭,求雨是百般靈驗的。以前我曾經帶著老王看過這一帶的山勢,不明白為何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竟然會有《如意冊》的記載。現在看來,這個村子,在很久之前的確輝煌過,更或者說,曾經有道家高人來此尋訪過。蛋子和尚,尚且能扎根在這兒,就一定有吸引他的東西。修道之人,最為講究的便是一方有靈氣的山水,也就是所謂的洞府。道家七十二洞天,哪個不處在名山大川裡,哪些不都有這樣那樣的傳說。這兒,想必也沒那麼簡單。」
找了一塊相對乾淨的石台,查文斌用那種黃表紙細細鋪了一層,超子以為這是給自己坐的,不料卻被查文斌給罵了一頓。
「大山,把那紙人平放上去。」
那紙人在幾盞射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慘白,要不是查文斌,按照他們哥仨心裡的實際想法,早就給丟到山崖裡去了。
摸出一個小花碗來,放在那紙人旁邊,再捻一根燈芯,點燃之後,說道:「你們把燈都給我滅了。」
瞬間,這山洞裡,就只剩下了那一盞如黃豆般大小的火焰還在跳動。
查文斌再把辟邪鈴也放在那紙上,用一根穿著銅錢的紅線繫在那鈴鐺之上,另外一頭則繫在那紙人的左手之上。
借屍還魂並不是一個成語,而是一件真實的事情,至少在查文斌的經歷中,他就遇到過,這個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講。只不過,查文斌現在露的這一手,叫借紙還魂更加合適。
查文斌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都往後退:「都靠後一點,別出聲,看著就行。」
本來阿發那婆娘的魂就被鎖在那辟邪鈴之內,有這東西護著,只要時間不拖得太久,倒也無妨。
紙人自然是不會動的,即使上面真有魂魄附了上去,它依舊是個紙人。在民間有一句常用的口頭禪叫:這不過是騙鬼的把戲罷了。
沒錯,這就是拿來騙鬼的。
再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瓶子,瓶裡裝的是「初淚」,這東西要想收一瓶子,絕對是一件難事。
「初淚」是什麼?當孩子從產婦的肚子裡出來之後,第一聲大哭,流下的那一滴眼淚。據說,這滴淚是因為對前世的不捨,它是在沒有被這一世任何東西影響下產生的。如果說無根水是乾淨的水,那這「初淚」當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水。
這東西,一般道士都是拜託接生婆去收集,若是你家大人告訴你出生的時候有個道士送過自己一道符,那多半就是他收集完「初淚」之後,送給你的禮物。
滴一滴到那辟邪鈴之上,口唸咒語:「一點前世淚,三魂來歸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七星劍挑了一張符咒,劍起符燃,繞著那鈴鐺上方徘徊三圈,再放平劍身,人慢慢往後退,那淚珠也開始從鈴鐺上開滾落到那紅線之上。
淚珠開始順著查文斌手中七星劍的慢慢移動,穿過中間那枚銅錢,銅錢的寓意乃是天圓地方,同樣可以理解為陰陽兩地。過了中間這個地方,也就是出了陰司,那一頭連著的便是人間。
待那淚珠碰到紙人的時候,符咒也燃燒殆盡,跳動的長眠燈隨即熄滅。
此時,那些在家中看著阿發婆娘的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山上什麼時候能傳來消息。原本這女人只是雙眼閉著,像是熟睡了,守著她的是幾個侄女。
這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哪裡懂那麼多,瞧著嬸嬸不過就是睡著了罷了,有個丫頭想去替她梳理一下頭髮,手指還未觸摸那髮梢,突然那婆娘的雙眼一瞪,睜得真有乒乓球那般大小,然後嘴角開始不停地抖動,掙扎了沒幾下,牙關咬得死死的,便沒了動靜。這可把那幾個在家裡守著她的侄女嚇得哇哇大叫,衝出房門直哭喊道:「嚇死人啦,嬸嬸死不瞑目啦!」
村裡有個赤腳醫生,沒讀過專門的醫學,但自己開了個小診所,村裡有個頭痛腦熱的都去尋他。
那醫生過來一瞧,一沒呼吸,二沒心跳,瞳孔都開始放大了,當場宣佈這婆娘已經歸西了。隨著阿發幾個侄女的一聲大號,他兒子的頭敲在那地面的水泥上就跟擊鼓似的。
外面的人頓時亂作了一團,這會兒誰都不在,能做主的只有家中的長輩,也就是阿發的大哥。他也是心裡有苦說不出,這婆娘是被那道士不知怎麼弄了一下就昏迷了,接著便死了。但是查文斌的名號那時候在當地已經是個半神仙了,他哪裡又敢多嘴,跟幾個兄弟姐妹一合計,見阿發那婆娘已然斷氣,還是按照村裡的規矩辦吧。
三枚炮仗依次升空,很快,全村的男女老少就擁向了那個學校,按說這人死了是得擺在自己家裡的,可是這幾天誰都知道那屋子不乾淨,也沒人敢去,所以商量了一下,還是就地擺在這舊學校,地方大,又寬敞。
人死之後放炮仗,這是一種很早便流傳下來的習俗。一來是為了通知村裡的其他人,這戶人家有人過世了,得過來瞧瞧。農村的白喜事,通常是需要全村人幫忙的。即使是和主人家平日裡有再大的仇恨,這會兒也得放下架子。男人們,會負責體力活,比如搭靈台、佈置帳篷。自家的桌椅板凳這會兒也都會自發地搬運過來。女人們,會從自家菜園子裡帶些蔬菜瓜果,因為過世的那戶人家當晚就得有很多人吃飯了,來不及準備的,只好大家湊一下。
農村人講究一個互相幫襯、團結,死者為大,再重要的事情都得放下。因為人死後多半會在家裡停放三天,供親人弔唁,所以這吃飯一般都會選擇在院子裡,這就需要用那種比較厚實的帆布紙搭起一個可以容納六張大桌子的帳篷。
各路準備報信的人也都領到了各自需要通知的地址,準備去遠方通知阿發家的親戚過來奔喪。還有幾個上過山的,在阿爸的帶領下,準備去喊查文斌回來,畢竟這人都死了。
在山上的人,也自然是聽見那炮仗的響聲了,再看方向,大致位置是在那一帶,心裡都在嘀咕是哪家人過世了。按照常理,這會兒他們是要下山去的,可是查文斌他們又在下面,鬧得是兩頭為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文斌哥,看樣子,村裡有人過世了。」超子聽見那爆竹聲,對查文斌說道。
查文斌指著那紙人說道:「就是她。」
「她?那紙人?」超子有些不解,他一直不明白查文斌為什麼要扛著這麼一貨進來。
查文斌淡淡地說道:「阿發的婆娘死了,不過不是真死,現在那婆娘的魂魄就在這紙人上,我得用她做個誘餌。如果把她本人弄上來,我只有七分的把握把她帶回去;但如果是這個紙人,我就有十分的把握。噓,別吵,你們退後一點。」
在確定了這是一對男女的冤魂在作怪之後,查文斌就決定索性給他們配成一對。活人,有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但是紙人就要聽話多了。冤魂只有對活物才有覺察能力,確切地說,是對具有魂魄的東西才能看得到,過去茅山術裡面的一種隱身術,便是關閉自己的七竅,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活著的氣息,以躲避那些髒東西的感知。
拿出三張符紙給了他們,自己則索性蹲在那紙人的跟前,說道:「最好摀住自己的鼻子,別出氣,符紙沒有燒起之前,你們別動就是了。」
紙人雖也能被附體,但能持續的時間卻是不長的,因為紙人沒有魄。魄是決定人生理運行的基礎,沒有魄,魂會以為這是一具已經死去的屍體而最終離開。即使是查文斌用了道法,所支撐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其實他的心裡,也沒有多少底,一則這洞真的分不清有多深,二則這事他心裡總覺得是有些蹊蹺的。
地上被插著五面小旗子,每種旗子各一顏色,象徵著五行之力。自從蘄封山見到那千古大陣之後,查文斌對於天地五行的運用似乎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這五行本就是構成整個世界的所有要素,裡面蘊含的能量他也只能窺得其中一角。
紙人雖然無法說話,也無法行動,但此刻它的身上確有一個女人的魂。對於髒東西而言,要找一個替死鬼,不用管她是否能動,不能動的更好,下手也方便點。很多人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就死去了,其實就是這般被小鬼給勾了魂。
查文斌時刻盯著手中的羅盤,當指針開始輕微晃動了一下之後,他知道,正主終於要來了。
前面說過,鬼魂這東西,是人死之後的執念所化,其實是沒有實體形態的。一些具備特殊條件的人能夠看得見,這種人,被稱為擁有陰陽眼。借助一些道具,也是可以看見的,比如查文斌常用的牛淚,還有一種便是在自己火焰極低的時候,那時候人的氣場虛,最是容易見鬼。
模糊的一團人影開始飄飄然地從裡面向外靠近,羅盤的指針抖得越發厲害了。原本地面上的五面小旗子是耷拉著的,此刻都像是有大風吹過那般,全部飄了起來,並且那旗面也跟隨著羅盤的指針慢慢調整所對的方位。
「轟」的一聲,當那紙人身前的一盞油燈開始重新燃起的時候,連超子他們都看見了這一幕。
那個花了十塊錢從鎮上殯葬店裡買來的紙人,現在竟然「活」了。
他們看到的,是那個用白紙加彩繪製成的,略顯粗糙和邪惡的紙人,在原地坐了起來。因為是紙糊的,所以因為彎曲的關係,後背的紙張都已經完全撕裂了。那種紙張的破裂的「吱吱」聲,像是爪子撓在心口一般,讓人不寒而慄。
查文斌的嘴角,輕輕翹起,讓你跑了一次,就不會讓你再跑第二次。只見他手中提著一根在黑暗中幾乎無法察覺的黑線,只有繡花針粗細,仔細看來,原來是那木匠用的墨斗。
傳說這墨斗乃是魯班發明的,具有克制冤魂的能力。對於道士而言,這玩意兒就像是小說中記載的捆仙索,雖不能傷了冤魂的性命,卻能困住它動彈不得。
那紙人再起一點,從腰部就要完全斷裂了。見時機已到,查文斌手腕一抖,那團墨斗線往回一收,死死捆住了那紙人。
接下來,一個更讓超子記住的場景發生了。那紙人的嘴巴,原本是用紅色顏料塗上去的,這會兒竟然上下分裂開來,活像是一個人的嘴巴張開了,並且可以清晰地聽到從那紙人的嘴中傳來了一絲憤怒的吼叫。
平日裡人們常說的鬼哭狼嚎大約就是這種聲音,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沒有聲帶的人,從腹腔裡發出的那種聲嘶力竭的呻吟,很有穿透力,直撞入人心。
查文斌一手提線,另外一手持劍,迅速砍斷了那根繫在紙人手上的紅線。那枚原本穿在紅線上的銅錢迅速落地,卻被他巧妙地用劍一挑,向上彈起,再落的時候,身上背著的八卦袋已經拉開了豁口,不偏不倚地落入袋中。
這銅錢是決計不能落地的。金錢落地,人頭不保。若是沒接住,那阿發的婆娘就是真的要歸西了。
迅速繞著那紙人轉圈,一層又一層的墨斗線把那紙人纏得跟個粽子似的。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這些線全部是按照特定的路子纏的,懂門道的人,便會知道,這線已經纏住了紙人的七竅。待所有的線全部纏完,查文斌拋出手中的墨斗大喊一聲:「超子,接好!」
帶著一條黑色的拋物線,超子立刻反應過來,就地一個打滾,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蝙蝠糞便,這才牢牢拿在手中,嘴裡罵道:「就曉得坑我!」
超子一拿那墨斗,卻發現,手中的墨斗盒此刻抖動得非常厲害,再瞧,原來是那根出去的黑線一直在不停地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