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他很想爬到這棵樹的頂端去看看,對於極致的東西,人都有著不可抑制的膜拜心理。大的龜我們叫作鰲,大的蛇我們叫蟒,而這三棵並立而起的桑樹,查文斌只能用擎天三柱來形容了。粗壯而挺拔的樹枝拔地而起,說不出的威嚴與神聖,他甚至可以想像當一群身著草葉的原始人在此處頂禮膜拜的場景,堆積如山的貢品曾經就在自己的腳下,而如今滄海桑田過後再也找不到那樣的場面,歷史與文化的傳承已經有太多湮滅在歲月的長河中,留給我們的只有無限的想像。
也不知這腳下的大地曾幾何時是多麼輝煌,但此刻除了死一般的寧靜,便只有他們幾人細細的腳步聲,前方是一片開闊地,查文斌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寶劍是插在哪兒,那個柴堆是放在哪兒,那些人是跪在哪兒。這片土地是暗紅色的,一如被血浸泡過一般。
「紅土?真是奇了怪了,在我們國家只有長江以南的部分地方才會有這種酸性紅土,怎麼這盛產黑土的北方也會有紅土,而且顏色還這般鮮艷?」老王摸著下巴說道。不僅如此,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這兒的天格外藍,格外清,乾淨得一塵不染,雖說這裡是人跡罕至的大山深處,但北方重工業的存在已經使這種近乎通透的空氣幾近消失。
查文斌走到那個領頭人所站的位置,閉上眼睛回憶著之前的那一幕,那個在夢與現實之間幾乎沒有界限的地方,他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七星劍被高高地舉起。他的內心深處有了一股想念出某種咒語的衝動,但喉嚨卻像是被一塊骨頭給卡住了,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發現了查文斌的異樣之後,老王趕緊推了他一把,查文斌這才回過神來。
「你又怎麼了?別搞得神神叨叨的。」老王說道,他真的挺怕查文斌會再次把他們帶進那個夢魘中,這就如同在身邊跟著一個無形的開關一般,你不知道何時將會被啟動,因為人都是會睡覺的。
「啊?沒什麼,我們繼續趕路吧!」查文斌用一句話搪塞了過去。他剛剛確實是感受到了,此時耳邊似乎還迴響著那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土地的顏色隨著腳步的推進在逐漸變化,已由之前的暗紅開始變成了鮮紅,到最後就真的如同剛被鮮血淋過一般。若是我們平日裡走在紅地毯上,你或許會覺得自己無比高貴,但在這個滿眼儘是紅色的世界裡,只有深深的恐懼。不知何時,超子和卓雄早就把槍捏在了手中,警惕地看著周圍可能會發生的任何一絲變化。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陣湖水拍打沙灘的聲音,「嘩啦,嘩啦」,查文斌聽得真切,老王聽得明白。超子的眼神永遠是最尖的:「在那邊,你們看。」
順著超子手指的方向,果然他們見到點點浪花濺起。
有水的地方才會有人居住,任何文明的發展都離不開水域,黃河文明、長江流域文明以及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國都離不開水。作為最基本的生產、生活元素,因為水資源而引發的矛盾甚至是戰爭在歷史上隨處可見,即使到了今天,水資源的爭奪依然緊張萬分。
帶著些許期盼,也帶著些許希望,他們加快了各自的步伐,朝著那浪花飛速地趕去,只是到達的時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麼會這樣……」老王癱坐在地上喃喃地說道。
在他們看見那浪花的時候,的確看見的是點滴紅色的水花,原本以為這四周的土地都是紅色不過是富含了豐富的鐵質,所以那水花的顏色是倒映了四周的景象,但是這一片汪洋讓人不得不有了望而卻步的念頭。
可能畫畫的朋友會有一個容器專門用來洗畫筆上殘餘的色彩,如果今天用的恰好是紅色的顏料,那麼容器裡則是一抹紅色,那倒是讓人看著還有點兒賞心悅目。
若是農村的朋友家裡養過豬的,到了過年時節,需要宰掉慶祝豐收。這殺豬匠便會按住豬脖子狠狠地捅上一刀,接著這豬血便噴湧而出,被一個大臉盆接住。等到豬血放乾淨之後,殺豬匠便會讓主人家的婦女拿走這盆子去做豬血豆腐。
可是在豬血成為血豆腐之前,那盆裡搖搖晃晃的可都是鮮紅鮮紅的血,我小時候就經常見到那玩意兒,還不覺得怎樣。可如果讓你看見一整湖的豬血,你會是怎樣的反應?恐怕沒有人能夠淡定地站在這種地方談笑風生吧?
在他們面前的便是這一湖的紅,一望無際的紅。也不知這水域有多遼闊,但這抹鮮紅足以讓任何人膽戰,因為它和血幾乎分辨不出。
不光是土地,這兒的湖水都是紅色的,查文斌終於明白那些壁畫為何會採用那樣鮮艷的紅色,光是這一湖的原料就足以讓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說它是血,除了在顏色上相似之外,卻沒有一絲血腥,微風下鼻孔裡還能聞到淡淡的水汽,和普通的水汽並無任何差異。
查文斌隨手捧了一捧起來,如同捧著新鮮豬血一般,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沒有異味。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他居然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道:「和普通水沒有區別。」
老王剛想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查文斌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紅色湖水又說道:「貌似沒啥反應。」
這個動作把大傢伙兒可是看得目瞪口呆,查文斌此刻就像是一個吸血惡魔一般,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站在那兒。
「你瘋了嗎?」老王咆哮道。
查文斌卻笑道:「我聞著沒氣味,想必也無毒,要是有毒的話,單憑這兒的水汽咱們也早就中招了,這兒的空氣不是還挺新鮮的嗎?」
超子見查文斌喝了沒事,已經掏出水壺了,剛才他的水全都澆在查文斌的腦門上了,一滴都沒剩,現在正渴得緊。這小子把水壺按在湖裡,「咕嚕、咕嚕」地就灌了一大壺,然後在他們的注視下灌了幾大口下去,還不忘擦了一把鮮紅的嘴巴喊道:「爽,這兒的水質還真不錯哎,我覺得比礦泉水強多了。」
見老王跟看怪物一樣看著自己,這小子還挺客氣地把水壺遞了過去說道:「王叔,要不你也來一口嘗嘗,正宗無污染的天然水質。」
老王覺著這兩人都是瘋子,連連擺手道:「我不喝,我不喝。」
要說這水喝下去有啥反應,那就是超子反而覺得自己的精氣神更加足了,連腦袋上那個大包也不疼了,他驚喜地摸著自己已經消腫的後腦勺說道:「嘿,你們來摸摸,我這包沒了。」
一看果然是這樣,剛才還跟小饅頭似的腫著,怎麼也得三五天才能好,這會兒竟跟沒事人一樣了。
「難道是這水?」查文斌雖然只喝了一口,原本胸口還隱隱作痛,現在也覺得好了。
大家把目光聚集到超子的水壺上,到底還是偵察兵有膽識,卓雄一把脫掉自己的上衣,露出那些紫紅色的傷痕說道:「超子,你把水壺給我,我來喝幾口,要真是這水,那我身上的傷是不是也能立馬好?反正喝這也不會死人,就當作個試驗。」
這都喝下去有點兒時間了,真有問題早該發作了,查文斌點點頭表示可以試試,卓雄接過水壺猛灌了幾口,除了樣子有些難看,他也覺得味道還不錯。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剛剛還是紫紅的抽打傷痕,皮膚還微微有些水腫,就在眾人眼皮的注視下,竟然開始慢慢地消退,那速度就像看電影按了快速推進一般,眨眼間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出半點兒傷了。
「這也太神奇了,太不思議了!」卓雄歎道,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拿自己做實驗,他是打死也不會相信世上還有這種事情發生。
這頭老王剛接過水壺,那頭的橫肉臉早已經把脖子伸進湖裡灌了起來,等他回來喘口氣的工夫,也立馬覺得身上不痛了,脫掉衣服一看,哪裡還有先前的纍纍疤痕?
等到老王喝完,超子又屁顛屁顛地跑到湖邊接了一壺,嘴裡還念叨著:「發了,發了,這玩意兒要是拿出去賣,我們都發了,文斌哥,我們還找什麼遺跡,這就是神跡,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神跡。」
先前倒是有蘄封山的三足蟾,它的唾液有著類似的功效,但這一片湖水無邊無際的,那還得了?簡直就是寶庫。就在眾人欣喜若狂的時候,在一旁的橫肉臉突然冒出一句話把大家立刻震得鴉雀無聲。
他歪著個腦袋自言自語道:「真是奇了怪了,這大白天的,萬里無雲,天上咋沒太陽……」
沒有太陽!是的,當查文斌抬頭的時候發現這萬里無雲的一片天空中,真的沒有太陽!
沒有太陽,可是這兒卻一片光明,根本就是白天啊。在幾近無語的狀況下,大家全部一股腦地癱坐在湖邊的石灘上,雖然他們能預估到這地方會不那麼容易來,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種超常理的事情會存在。
「老王,我看這兒不能再待了,我有一種預感,這裡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查文斌開始擔憂了,這一路走來,看似平靜,但他的內心深處感覺遠比蘄封山要來得更加凶險,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說怎麼辦?」老王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就在兩人都猶豫不決時,超子有了一個新發現,他驚訝地看著老王說道:「王叔,你有那麼操心嗎?怎麼頭髮都開始花白了。」
「頭髮?我沒白頭髮的啊。」老王覺得這孩子怎麼有些莫名其妙,就挑些不著邊際的話說?
超子見老王不相信,便喊來卓雄,指著老王的頭說:「你來說,他是不是白頭髮挺多的,老了就老了,還死不承認。」
這卓雄一看,還真如超子所說,老王的頭髮是有些花白了,也說道:「老王,你這頭髮是挺白的。」
查文斌正在思考著如何進一步動作,他們幾個在那吵鬧,影響了他的思路,便說道:「你們幾個吵什麼,不就白頭髮嘛。真是的。」
老王笑道:「這幾個孩子閒著無聊吧,我哪兒來的白頭髮啊。」
「你是有白頭髮啊,我也看見了。」查文斌說道。
老王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這長年在野外生活,最容易導致頭髮掉落,以前他們隊上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個個都是禿頂。但是老王卻有著一頭烏黑茂密的黑髮,這也是他常常拿來調侃別人的。
老王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掏出一個裝刮鬍刀的小盒子,這盒子裡邊有一面小鏡子,是平常用來修邊幅時用的。當鏡面移到自己的頭頂時,老王的雙手一鬆,「啪嗒」一聲,盒子掉到了地上。
「文斌,我感覺自己老了很多。」老王怔怔地說道。
查文斌笑笑:「你以為自己還年輕啊,已經上年紀了。」
老王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道:「文斌,真的不對勁,我從來沒有白頭髮的。」突然他把目光聚焦到水上了,「要不就是這水有問題!」
「水?」眾人也跟著站了起來,當查文斌發現自己的指甲明顯變長的時候,心裡頓時咯登一下,「各自檢查一下身體,看看有什麼異樣。」
超子和卓雄都是板寸頭,但被這麼一說,都覺得自己的頭髮明顯長長了好多,看上去十分明顯,尤其是各自的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長,最明顯的便是橫肉臉,他的額頭上甚至開始出現了皺紋……
「這水能加速人的新陳代謝,所以傷才好得這麼快,這裡不能再待了,才過了這麼一點兒時間,身體就有衰老的跡象,我們趕緊先撤出去。」查文斌拿好自己的東西立刻說道。
當他們帶著疲憊而不安的心重新回到那三棵大桑樹的下方時,查文斌看了一眼這個充滿了詭異色彩的地方,頭也不回地鑽了過去,什麼神跡他都不想再找了。
「洞呢?」查文斌呆立在一片石壁之前,當餘下的人紛紛來到他的身邊時,大家都幾乎感覺要絕望了,剛才進來的那個洞不見了!
超子發瘋似的用手拍打著那些石壁,試圖找到他們來時的路,無情而堅硬的石頭回應他的只有疼痛和冰冷。
「怎麼辦?」老王抓著自己的一把白頭髮,簡直都要急出病來了。
查文斌咬著牙齒,道:「走,再找找別的出路,按照這個速度下去,留給我們的時間怕是不多了。」
失落的世界不在於它的神秘性,而在於它的未知,這個道理查文斌一早便明白了。只是他何曾會想過,用一個小時就穿越了春夏秋冬,那麼這兒的桑樹為何會這般巨大也就不難理解了。
掉轉的不僅是路,同樣還有時間,他們這才體會到那一句與時間賽跑的語言的感覺,當你一點一滴地能夠親身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麼距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再次回到湖邊,這裡除了這一條路,再也沒有別的了。
查文斌站在這一望無際的紅色湖邊,彷彿回到了所有的終點。
他說道:「萬物相生相剋,凡事也必有因有果,我們既然到了這一步,便逃不過已經安排下的劫。再這麼下去也是個死,倒不如在這裡面找找破解之法。」
怎麼破解?誰有這個頭緒啊,連怎麼回事都不明白,要解又談何容易?就在這湖邊,在查文斌的安排下,大家席地而坐,頭腦風暴是在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後唯一有效且快速的辦法。
當今之計,只有一個字:想!
查文斌先是把這一路上的經過說了一遍,連那冰窟裡遇到的事情也講了一遍,卓雄聽到有那文身的時候,明顯嘴唇抽動了一下。查文斌推測的是石頭爹毫無疑問是一個鬼道的修行者,那麼他的下落又會是在哪裡?這兩個問題恐怕都得出去之後才能解答了,暫且被他們放到了一邊。
接下來,便是下這雪山。這兒的地理,查文斌事先已經看過,是屬於長白山龍脈的餘脈,這一路上也確有前人遺留的痕跡,那麼對於他們在喝水之前遇到的最大阻礙便是那個夢。
「夢?文斌你說過,我們之前可能是進了一個夢的世界,那麼我們現在會不會還可能在一個夢的世界?」老王的這一席話可把查文斌給驚出了一身汗。
對了,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人在睡眠的時候,通常會產生這樣一個錯覺,那就是在睡夢中做了一個記憶很清晰的夢,然後突然「驚醒」,發現自己身處在其他一個地方,然後在夢中告訴自己:這原來是一個夢啊!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夢中夢!
「夢中夢?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假設我們真的還在夢中,那麼周圍的世界都是由自己幻化出來的,這個衰老的跡象也是因為我們受到了某種引導而自己想像出的?」
查文斌問道。
超子捲起袖子說道:「這個好辦,如果真的是在夢裡,那你打我一個巴掌,我試試能不能感到疼痛便行了,夢裡應該感受不到那麼真實的。」
這倒是一個簡單有效的辦法,可是查文斌一想不對勁,因為在超子的潛意識裡已經有了被扇巴掌的想法,那麼如果這是一個極度接近真實的夢,很有可能他還是會被那種錯覺所引導的,他又把這個話題給岔開了,接著說那幾棵大樹的問題。
「那幾棵桑樹我覺得有問題,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超子你說呢?」查文斌說出這個問題來。
「是啊,我也覺得那幾棵樹挺邪門的,你不就是靠著它睡著的嗎?會不會有什麼催眠的功能啊?」超子問道。
查文斌低著頭思考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對了,我這沒壓縮餅乾了,超子你先拿一塊給我,我有點兒餓了。」
就在超子低頭去翻包的時候,查文斌突然身形一動,伸出手掌,「啪」的一下給了超子一個巴掌,超子的臉上瞬間起了五個手指印。這一巴掌,他可是使足了勁打下去的,在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掌都在發麻。
「哎喲!」超子揉著自己的臉頰喊叫道。他還真沒料到查文斌會來這一手。
查文斌緊張地問道:「痛嗎?」
超子啐了一口,帶出血沫,嘴裡嘀咕道:「你下手可真狠,痛,怎能不痛呢?我估摸著一會兒該腫起來了。」
查文斌心頭頓時一涼,絕不可能有這樣真實的夢存在,那只能說明他們確實是被困在一個莫名的地方遇到了莫名的事。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老王一個人在那說道:「紅色的湖、紅色的地、桑樹……慢著,文斌,我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你知道?」查文斌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手上的指甲已經越來越長了,不得不隔一會兒就用隨身帶著的刀刃去削。
老王站了起來指著前面那紅色湖泊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此地應該叫作封淵!」
「封淵?」查文斌只覺得這是一個好熟悉的名字,但卻一時不知從何憶起。
老王點點頭,他的背已經微微有些彎曲,頭上的白髮更多了,一下子恍如過了十年的光景。
「文斌啊,你既懂得那蚩尤大戰,那麼可曾記得再往前推的時間?」
再往前推,那都到洪荒時代了,嗯,女媧補天?這時查文斌突然想起在那夢中隱約聽見領頭人模糊地發出一個聲音類似於「槍……亮」。
「槍……亮?」查文斌自言自語道,雖然這是夢中所聽,但不排除是一種暗示,他仔細地把這兩個貌似毫不相干的音節組合在了一起,「槍?對了,我明白了。老王,是強良!我看見空中由雷電幻化出的那個圖案是強良!」
老王這下卻糊塗了,問道:「搶糧?他要搶糧食嗎?」
超子這會兒還有心思在一旁開玩笑,他說道:「嘿嘿,打雷了接下來就馬上要下雨了,這兒的人肯定想到的是搶糧食啊,別說這領頭人還是挺會關心他們族人的,糧食才是最基本的生產力啊。」
查文斌沒好氣地說道:「你心態倒是挺好的,我說怎麼會有那麼大威力的雷,那個人喊的應該是,強良,雷之巫祖!據傳強良是掌控天雷的神,也只有他才能引發出如此威力的天雷。天啊,我們的夢境竟然真的把我們帶到了史前洪荒時代!」
老王沉思了一會兒,道:「那我們現在的處境呢?」
查文斌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領頭人應該就是奢比屍,傳說中那個掌管四季變換的神,所以我們才會通過那個擁有四季變換的地方,也只有他才能創立出一個完全獨立於外世的狹小空間,現在我們就應該是闖入了這個小空間中,要想出去還得繼續在其中摸。」
「如何摸索?」老王問道,他已經非常擔心自己的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查文斌轉而一笑:「說說你想說的吧,貌似我把你給打斷了。」
老王這才說道:「沒有,我只是想起來傳說中的封淵是一個赤色之地,位於蠻荒之北,如果以黃河文明作為南北分界的話,此處應該是符合地理上的存在的。」
「盤古開天,再現人間;天地之尺,凝血封淵!老王,如果你說得沒錯,應該就是指這一段話吧?」查文斌答道。
「就是這一句,沒想到文斌你也知道。」
查文斌歎了一口氣:「冥河血海!哎,老王啊,如果我沒猜錯,我們的生路在北面,而且必須得穿過這血海。如果傳說是真的,這封淵之地我們怕是有去無回啊,但眼下退無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了。」
這兩人的對話可完全把另外三人給聽得雲裡霧裡了,超子現在只想著怎麼快點出去,他的頭髮已經從半寸快成中分頭了……
《廣博物誌》卷九行《五運歷年紀》這樣記載:「盤古之君,龍首蛇身,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死後骨節為山林,體為江海,血為淮瀆,毛髮為草木。」
這是一段我們大家都十分熟悉的神話傳說,也就是從這裡拉開了中華文明的序幕,但其實,在盤古之前還有一位真正的大神,也是奠定了道家最關鍵詞的一個數字「七」的來源。
他是誰呢?他的名字叫「混沌」。
傳說在天地還沒有開闢以前,有一個不知道為何物的東西,叫作混沌,它的樣子如同一個沒有洞的口袋一樣。在查文斌這一脈,他們稱呼他為「帝江」,帝江有兩個好友,一個叫「倏」,一個叫「忽」。
有一天,這個倏和忽商量為帝江鑿開七竅,帝江同意了。倏和忽用了七天為帝江鑿開了七竅,但是帝江卻因為鑿七竅死了,從此「七」這個數字便成為了道家不可解的一道最為神秘的坎。
我們說人有三魂七魄,七魄代表著我們的新陳代謝和身體的運行脈絡;這七竅視為人魂能夠吐納接受萬物的窗口;這北斗七星向來被道家視為天地間最純正的鎮邪力量,查文斌就曾經借助它在蘄封山中除掉了黃金面具;而人死後也是以「七」為單位計算,回魂夜便是人死後的第七天,歷經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才算是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真正進入了地府。還有更多的與「七」這個數字相關的說法,這個數字在漫長的歷史中第一次出現的記載便是在盤古開天闢地之前!
傳說在這個帝江死後,他的肚子裡出現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就叫作盤古!這帝江死後精氣卻未散,沒有完整的天地體系之時,他只是依附在盤古身邊,以至於後來幻化成了「黃帝」。
盤古在這個「大口袋」中一直酣睡了約一萬八千年後醒來,發現周圍一團黑暗,當他睜開矇矓的睡眼時,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他想伸展一下筋骨,但「大口袋」緊緊包裹著身子,他感到渾身都不自在,便開始想辦法。
盤古不能想像可以在這種非常憋屈的地方繼續生活,於是他火冒三丈,勃然大怒,拔下自己一顆牙齒,把它變成威力巨大的神斧,用力掄起來向周圍劈砍。
「嘩啦啦啦……」一陣巨響過後,「大口袋」中一股清新的氣體散發開來,飄飄揚揚升到高處,變成天空;另外一些渾濁的東西緩緩下沉,變成大地。從此,混沌不分的宇宙一下變為天和地,不再是漆黑一片。人置身其中,只覺得神清氣爽。
當然,這只是一段神話傳說。然而,在沒有文字記載的洪荒時代,太多的信息我們已經丟失也無法查實,但是由這段神話傳說衍生而出的一些文化如今還在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比如:道!
盤古劈開天地之後,開始雙手托著上半部分一直往上頂,下半身則紋絲不動,這麼一頂就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一直到天地被完全分離,我們這位創世神終於奄奄一息。
雖然人死了,但他的遺體並沒有消失:
說這盤古涅槃,清氣上升而成三清,是為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太上老君;濁氣下沉,集天地混沌五行成靈,是為上古巫族一派,也就是他們的後代創造出了體系的各種法術,然後才有那位青衣神收了那位道家名傳千古的一代真君為徒,開創了道家嚴格意義上的門派。
傳說化身一共有十二位祖巫,這十二祖巫,天生肉身強橫無匹,吞噬天地、操縱風水雷電、移山填海、改天換地。強良和奢比屍便是其中的二位。
雖然盤古的精血化為了江河湖泊,但是這人呢,一出世便會沾染世俗的罪惡污穢之氣,盤古也不例外,於是後人便有了道,用來淨化和除去這種污穢。
但是盤古為了把這天地間最為原始的污穢去除,便找了一個地方,把自己身上的那些個糟粕都留在一個地方,結成了一片海,這就是冥河血海,號稱封淵之地!
當然這傳說究竟只是一個傳說,事實如何,我們誰也無法知曉。對於查文斌來說,已經陷入了這個似夢非夢的世界裡,只能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頭頂沒有太陽可以辨別方位,他只好拿出自己的羅盤來。超子那邊也已經鋪開了皮划艇,這東西是吸取上一次在蘄封山的經驗,老王特地跟組織上要的,這東西比起望月一木的還要高級點,放掉氣之後折疊起來不過就一塊浴巾大小,一直是讓橫肉臉背著的。
此時,老王的額頭上已經起了明顯的皺紋,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牙齒開始鬆動,所有人都被這壓抑的氣氛給攪得心神不定。
也許這就是命,一個隱藏在山體間的未知世界恰好被他們給遇到了,又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好的遊戲,誰是最終的莊家誰又能知曉?
查文斌本來就不是個甘於聽命於天的人,這一次,即使他不動,也得為現實而動。
在皮划艇上架好羅盤,調整了目標方向:西!
對於很多人而言,向西走並不是一件明智之舉。日出東方,東自古以來就代表著生命的開始,是吉祥如意的方位。而西邊呢?不用說,一個詞彙就能形容它在世間的地位了:歸西!西是日落,代表著結束,也象徵著黑暗世界的開啟。
所以我們在選擇房子的時候,往往東邊那套會比西邊那套要賣得貴,其實就是人們心中對於這兩個方位選擇有心中抹不去的情結。
查文斌做事向來講究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在蘄封山他也是這樣選擇的。另外他選擇西邊還有兩個原因。
他說了向西,這群傢伙自然是不會有太多異議的,倒是老王,或許是心裡真怕了,便問道:「文斌啊,這向西去有什麼講究嗎?」
看著波光粼粼的紅色水面,查文斌低頭道:「你看這兒明明是個白天,卻沒有夜晚,這說明不是沒有太陽,而是我們看不見。既然這兒所有的一切都是反其道而行之,那我就選擇一個死亡的方向去,說不定還能找到生路。」
老王苦笑道:「我們這一船人都信得過你,你說咋弄就咋弄,我老王不會多說半個不字。」
超子依舊時不時地停下來削指甲,它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文斌哥,你說這湖裡會不會有魚啊?如果有的話,這裡的魚長得那麼快,得有多大啊!」超子沒心沒肺地開著玩笑。
查文斌沒有作聲,只是低頭沉思著,他在反覆推敲這兒的一切,實在沒心思搭理別的,因為他知道如果真的是傳說,那麼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平靜的湖面,只看到有些波浪,卻感受不到風的力量,但是他明白這兒是最純正的邪惡之地,是天與地之間最原始狀態的惡念。
魔由心生,人在母體內其實就已經有了心,也就種下了邪惡的種子。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如何除去這最深處的業障,這才有了道!
道可道,非常道!查文斌對於這六個字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新的理解,但卻又無從說起,不知從何而解。
「文斌哥,你說這兒會不會有鬼啊?」正在划船的卓雄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他一向是很少說話的,但就在那一剎那,這句話不知如何就脫口而出,隨即就覺得自己後背一陣冷汗。
查文斌暗道一聲不好,他猜八成是有東西在給卓雄暗示,或是他心神不寧在胡思亂想了。
他馬上給大家鼓勁道:「大家都小心點兒,這裡是極端的環境,千萬不要自己亂了陣腳,穩穩地走就是了,就算是看見什麼或是聽見什麼,只要穿過這片湖,我們就能有活路。」
這話音剛落,原本一片寧靜的湖面,突然起了霧。不僅是前方起霧了,連後面也一同起了霧。轉瞬間他們就進入了一片茫茫霧海,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臉。
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最容易擾亂人心的,查文斌趕忙從包裡翻出一條麻繩,喊道:「從船頭的超子開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腰上纏上一圈,然後遞給身後的人,速度要快!」
透過濃濃的霧氣,查文斌很艱難地把繩子遞給了超子,然後五個人就跟一串粽子似的全部連接在了一起。
這麻繩可是他自己親手搓的,希望能把大家擰成一股繩,象徵著團結,也能夠把眾人身上的陽氣聚集在一起。
「噌」的一聲,火折子已經點亮,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放在船頭,這叫作指明燈,意思就是這船是有主人的,小鬼們別亂上船。
就在大傢伙聚在一塊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時,超子發現了一個讓他非常警覺的事情。因為這突然來的大霧讓人都忙著纏麻繩,並沒有人動手去划船,可是現在這船走得卻遠比之前快好多。無動力的皮划艇,既沒有風,也沒有帆,如何能走?
他馬上把自己的這個發現說了出來:「船在動,而且很快!」
查文斌把手指架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可是他卻忘了,這麼大的霧,超子哪裡看得見啊。
超子見沒人回應,還以為是自己說得太小聲了,便加大了嗓門喊道:「你們都沒聽見嗎?我說船在動!」
他話音剛落,就聽「轟」的一下,一團火球在他的頭頂上燃了起來。本來頭髮就長得快,這下上面那層幾乎是瞬間就給燒沒了。
沒等到他大聲喊叫,查文斌就已經拿出包裡的無根水灑了過去,他頭上的火苗這才隨之熄滅了。超子正想問出什麼事了,突然就覺得船頭一震,然後便是那熟悉的七星劍出鞘之聲——噌!
即使是在這看不清彼此的霧氣裡,眾人還是覺得眼前有一道寒光閃過,查文斌單手持劍,左手拿一辟邪鈴,左手鈴鐺向上一拋,隨著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查文斌右手握著七星劍,快速在身前一劃而過,虛空斬下一劍,左手再接鈴鐺並再次將其拋起,劍隨之而動,鈴鐺下墜時,右手舉劍快挑,那銅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劍尖。
查文斌右手拿著七星劍高舉在頭頂,身體站得筆直,猶如一尊石像矗立在船頭,右腳猛地一蹬,踩得那皮划艇的尾部都差點翹了起來。老王一個趔趄差點摔到了湖裡,好在一把抓住了身邊的人,不過這船也立馬停了下來,不再前行,就像是下了錨一般。
查文斌舉著寶劍,在自己的頭頂上不停揮舞著,口中大聲喝道:
「太上老君教我殺鬼,與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攝不祥。登山石裂,佩帶印章。頭戴華蓋,足躡魁罡,左扶六甲,右衛六丁。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他的左手已經伸進了袋子裡,掏出一張符紙來,在劍身上一抹而過。抹到劍尖的時候順勢取下銅鈴,虛空挑了一個劍花,猛地用力向前一擲。
「嘩」的一聲,周圍的空氣像是也隨著燃燒起來一般,那些霧氣也不知是被這火給瞬間燒去了還是怎樣,周圍的大霧立刻退了一大半,不遠處一副猩紅的棺材靜靜地躺在湖面,而在那棺材蓋板上還坐著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這個人,查文斌識得,老王識得,超子也識得,卓雄和橫肉臉就更加識得了……
這一船一棺就這樣僵持著不動,半晌還是卓雄先開口:「你……怎麼會在這兒?」
棺是他熟悉的棺,尤其是超子,他曾經差一點就栽在它的手上。人是熟悉的人,一如當初那般精神抖擻卻絲毫沒有半點生氣,臉色也白得不像人,更像是用白紙剪出來的。
這棺與其說是棺,不如說是一艘船上的棺,通體雪白,大大的招魂幡無風自動,沙沙作響。沒錯,是雪柏船!
此時,船艙已經打開,上面站著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一手拿著黃金面具,一手拿著查文斌再熟悉不過的魚鳧權杖,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爺……爺爺?」卓雄失聲喊道,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又隨之死亡的「親人」,他有一種想衝過去擁抱的衝動。
超子看著查文斌喃喃道:「這東西怎麼還在,不是被你給劈了嗎?」
「小心點,來者不善!」雖然查文斌能夠肯定這絕對不是個活人,就算花白鬍子沒死在蘄封山下還能來到這萬里之遙的冰天雪地,但那艘雪柏船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這兒的,而且這裡也不產雪柏樹。
那邊的卓雄已經站起了身子,眼神迷離地正往前走去,絲毫沒有留意到再走上一步腳下便是不知深淺的封淵湖泊了……
說時遲那時快,查文斌猛地一拉腰間的麻繩,卓雄順勢便退了回來。接著查文斌立馬從袋裡掏出一張符貼在卓雄的後腦勺,大喊一聲:「破!」
符紙應聲而落,飄然到了地面,查文斌彎腰撿起,卻見那符紙的背面已經有一道黑線。他看著對面那船,不緊不慢地掏出火折子,點了那符紙隨手向空中一揚轉瞬便化作灰燼了。
周圍的霧氣隨之散去,連同那船、那棺、那人也一同不見了蹤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湖面上再次恢復了平靜。只有卓雄如同喝醉了酒,臉色潮紅,雙眼緊閉著躺在小艇上,唯獨印堂中間有一條細微的黑線若隱若現。
查文斌蹲在他身邊,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從包裡掏出一袋子雞血,細細地剪了一個小口子用自己的嘴吸了一口。
查文斌腮幫子鼓搗了幾下之後,嘴巴「呸」地一下,一團鮮紅的雞血落到了卓雄的額頭上。說來也怪,這血像是能滲入人的皮膚,感覺像是被卓雄吸收了一般,開始越來越少。當最後一滴雞血消失不見的時候,卓雄額頭上的那一道黑線也隨之不見了。
查文斌這才鬆了一口氣:「沒事了。」
卓雄慢慢睜開眼睛,他覺得這天上雖然沒掛著太陽,可看著還是覺得有點兒刺眼,揉了幾下眼皮說道:「我好像看見我爺爺了。」
查文斌扶著他的肩膀說道:「你聽我說,那是你的幻覺。」他把頭轉向眾人說道:「在這個地方似乎有一種能把人內心深處的想法變為現實的能力,並且能夠真實地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如果我們再胡思亂想,說不定還會招來其他東西,就和你們剛才看見的一樣。」
超子歪著腦袋說道:「障眼法?」
查文斌也不是很確定,但剛才卓雄的確是被招了魂,十分凶險,但是他又看過此處雖然詭異萬分,卻沒有煞氣,更談不上有不乾淨的東西了。要說是障眼法,需要他連破三道才能解開,那這施法之人也太厲害了,能在無聲無息之中就把他們全部唬住,還差點要了卓雄的小命。
權衡之下,查文斌給了這樣一個解釋:「心魔!」
「心魔?」卓雄問道。
查文斌點點頭道:「一開始,是你說了一句這裡會不會有鬼出現,這就等於是給了自己一個暗示。加上你對於爺爺的離世,這是你知曉的唯一一個親人,心中必有掛念,再加上你對於鬼的暗示,就給我們幻化出了這樣一幕來。如同我們一開始遇到的那個食魄一樣,但是此處卻更加詭異,能夠把人內心深處的邪念無限放大出來,人人都有弱點,你的弱點便是對於親人的思念。」
查文斌這一席話說完,卓雄呆立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文斌哥,你說得不錯,我剛才確實在腦海裡一晃而過,把我們在蘄封山裡的所有經過都過了一遍,速度極快,就像幻燈片一樣,然後……然後我就真的看到了。」
超子一把拍在卓雄的後背上,說道:「你小子別再胡思亂想了,差點被你害死。還好想的是你爺爺,要是想的是那些從地縫裡鑽出的氐人,那我們誰還扛得住?」
查文斌當即臉色一白,嘴唇微微抖動著道:「都給我閉嘴,從現在起,只想著如何出去,別的話不要再提了!」
才剛風平浪靜的湖面,豁然像是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震天動地般的響動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兩旁的湖水紛紛向外湧著,把這小皮划艇弄得是左右搖擺不定,眼看就要翻了。
超子一臉慘白地抓著艇上的眼扣,他算是理解查文斌那番還在耳邊迴盪著的話了,在這兒不僅不能亂想更加不能亂說。
真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就算他查文斌有再大的本事,也沒有把握面對這來勢洶洶的未知凶險。花白鬍子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死去的懂些門道的人,那雪柏船和黃金面具也都是被自己斬落了的,但這要真是氐人……
還會有第二個他出現嗎?
隆隆的喊殺聲和氐人特有的吼叫聲已經從湖底傳來,帶著各種金屬的碰撞和戰歌的吶喊,船上的眾人紛紛掏出了自己的傢伙。
當第一個身披鱗甲的氐人舉著青銅長矛從湖底躍出的時候,超子槍中的子彈準確地擊中了它的腦門,盛開的血花瞬間和湖水混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卻讓這一抹平靜的紅色中增添了些許腥味。
周圍槍聲四起,子彈的消耗遠遠比不上氐人的數量,超子和卓雄甚至已經用上了手雷,朝著那個不知深淺的裂縫直接丟了過去。炸起的水花四濺,也不知是血還是湖水,將眾人染得通紅。
這邊殺得起勁,但人的力量始終是在被消耗中,可那從湖底冒出的氐人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似乎無窮無盡,吶喊聲甚至還有越來越響的趨勢。
查文斌讓他們四人頂在船頭,他明白,靠這種肉搏戰,堅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不過是早晚問題。跟這種似幻化卻又似真實的東西相比,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他必須找到破解之道!
「起!」查文斌大喝一聲,手中符紙揚起,按照以往,須待符燃咒畢之後,再行法事。像破方纔的花白鬍子一樣的套路再走一遍便是,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算到這過程會是這樣的。
符紙剛剛揚起,七星劍還未點到,一個氐人一躍而起,雙手抓住那符往自己嘴中一塞,竟然將這道天雷符給吃了下去!更讓查文斌心驚的是自個兒完全沒有辦法去控制符,道士的符都是用自己的精血所書,本身就能夠和自己通神,此刻自己卻一點兒也沒有感覺。
只見那高高躍起的氐人快速下落,直衝著查文斌去了。那邊剛換完彈夾的超子眼疾手快,抬手就是一槍,轟在了那氐人的脖子上。「砰!」一團血霧在查文斌眼前炸開。
查文斌努力使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他快速地鋪開袋子,翻出一張空白的符紙,一口咬破自己的中指,在那紙上畫了起來。
用心畫,他在腦中這樣告誡著自己。
此時的他眼中只有符和紙,全然不顧周圍飛濺的殘肢和血污,當最後一筆落成,查文斌再次揚起此符,大聲喊道:「請五方五帝斬鬼大將軍官十萬人降下,主為某家同心併力,收攝村中巷陌家中宅內行客魎魎之鬼,伏屍刑殺之鬼,次收門戶井灶之鬼,次收五虛六耗凶吹惡逆之鬼,次收童男童女之鬼,次收殃拜土長之鬼,次收獨歌自舞嬉笑之鬼,次收蠱毒野道之鬼,次收山精崖石百魅之鬼,次收八部行病之鬼,次收喚人魂魄之鬼,次收各有名字之鬼,次收明公石碇之鬼,次收無名脫籍之鬼,次收櫥下犬子之鬼,次收夜行兇逆之鬼,次收山林社稷惡逆淫祠之鬼,次收天下四鎮死將之鬼,次收刀兵軍陣無頭無手之鬼,次收吳王子胥之鬼,次收赤眉盜賊之鬼,次收三王五霸敗軍死將之鬼,次收下痢臃腫之鬼,次收魯丁班黃轉筋謦咳吐逆之鬼,次收雲中李子遨千精萬魅之鬼,次收搖鈴吹角呼喚之鬼,次收縊死之鬼,次收落水之鬼,次收羌獠之鬼,次收六夷之鬼,次收胡狄蠻戎之鬼,次收東方青注之鬼,次收南方赤注之鬼,次收西方白注之鬼,次收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黃注之鬼,次收絕戶之鬼,次收異病卒之鬼,次收白禿癩之鬼,次收瘡膿臭穢之鬼,次收市死斬頭絞刑之鬼,次收烏鵲亂鳴惡音之鬼,次收肌寒凍死之鬼,次收藏形隱影之鬼,次收口舌妄語之鬼,次收六畜之鬼,次收厭人魂魄之鬼,次收白骨不葬之鬼,次收新死破射取人之鬼。次收鼠頭人身之鬼,次收牛頭人身之鬼,次收虎頭人身之鬼,次收兔頭人身之鬼,次收龍頭人身之鬼,次收蛇頭人身之鬼,次收馬頭人身之鬼,次收羊頭人身之鬼,次收猴頭人身之鬼,次收狗頭人身之鬼,次收豬頭人身之鬼!急急如律令!」
「轟!」一陣火光過後,符紙飛向裂縫……
這段咒叫作萬鬼滅魂咒,是道家一直流傳著的一種可以通殺型的咒語。
查文斌快速地吐出一串字符,也同時帶著這道符飛了過去。
道家的每一道符咒、每一次誦吟都是帶著自己的心血的,每一次的法事都會消耗自己大量的精力,尤其是這種誅殺形的。
自古道:殺敵一萬,自損三千。道士誅殺的這些髒東西和邪門歪道又都是些戾氣極重的玩意兒,就會折損自己的陽氣。
方纔已施過一次法,這一陣過後,查文斌只覺得喉嚨一甜,一股甜絲絲的腥味伴著自己的味蕾從口中綻放開來。
丟出的符如同一顆石子掉進了無盡的深淵,對於這類似於實質體存在的氐人,殺傷力沒有那麼可觀。除了有陣陣惡臭冒出之外,還是不停地有更多的氐人從裂縫中躥了出來。
手雷和子彈的數量都是有限的,不可能無盡地供應,人的體力更是有限的,更為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壓力。一開始眾人還殺得眼紅,現在面對無窮無盡的氐人大軍,連超子都開始在咬著牙齒堅持了。出槍的速度跟不上,就乾脆用起了匕首。頂在最前面的橫肉臉身上已經留下了道道血痕,破碎的外衣就像是剛在攪拌機裡攪過一樣。
戰鬥還在繼續,查文斌一直倚著小艇緊閉著眼睛,他這是在養氣。在吞嚥了數口鮮血之後,他兩眼猛地睜開,精光一射,像是突然來了用不完的力氣。幾乎是單手撐著皮划艇,身子一躍而起,衝到船頭手持七星劍劈了起來。
查文斌是一介道士,並不擅長拳腳功夫,這下一出手十足讓他們幾個大跌眼鏡。一柄作為法器的七星劍此刻完全成了人頭收割機,劍光所過之處,必有血肉帶起。有了這位生力軍的加入,一時間竟然也殺得那些氐人無法靠近,鬼號之聲充滿了整個湖面。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就需要這樣一個精神領袖,原本已經漸露敗象的他們此刻又重新燃起了鬥志,再次廝殺起來。
這是一場現代文明對抗史前文明的戰鬥,雖然在裝備以及戰術上他們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可面對潮水一般的氐人,失敗帶來的死亡不過是時間問題,何毅超這一次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足以讓這個團隊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所有人都在拼盡力氣抵抗的時候,只有老王年紀大了,躲在後面裝彈,瞅著人群之中露出的縫隙時不時地補上一槍。慌亂之中,他的目光落到了查文斌身上,這位昔日一派仙風道骨的道家掌門,此刻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尊殺神。鮮血染紅了他的長髮,也浸濕了他的衣服。兵器與骨骼之間發出的刺耳碰撞聲成為了今天的主旋律,查文斌彷彿張飛在世,真當有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老王推上彈夾,歎了一聲:「罷了,死就死吧!」
他的身體已經在透支著下半輩子的時間,與其老死,還不如和他們一同戰死在這兒,也好歹落下個男人的英明,雖然誰都不會知道他們會不會死在這兒。
老王拿著手槍,怒吼一聲:「兔崽子們,你王爺來啦!」
衝到人群之中的老王左右開弓,立馬就撂倒了兩個氐人。見最弱的老王都發了飆,其餘幾人更是殺聲震天。匕首卡進了氐人的骨骼之中來不及拔出就奪下對方的兵器,子彈打完,橫肉臉乾脆用拳頭招呼著這些皮糙肉厚的氐人。若不是七星劍的材質尚好,此刻怕早已成了一把鋸齒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雖然有了視死如歸的勇氣,但現實還是殘酷的,當查文斌一劍生生劈開一個氐人的胸膛時,一口鮮血如標槍一般射向遠方,他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小,雙手還保持著那個姿勢。
「文斌!文斌!」身旁的老王第一個扶住了查文斌,卻覺得手中一沉,查文斌猶如一塊厚重的門板結結實實地倒在了皮划艇上。一直到最後這一刻,這個男人依舊保持著筆直的身姿,就如他平日裡做人的品格一般:正!直!
超子見他文斌哥倒下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嘴裡罵了一聲之後,從包裡掏出一塊橡皮炸藥直接貼在了兩個手雷上,拉開彈弦直接砸進了那裂縫中。
「轟隆」一聲巨響傳來,軍用炸彈的威力還真不是蓋的,連同湖面都掀起了巨大的水柱,帶著那些氐人的殘肢飛向了天空……
老王把查文斌的頭微微抬起,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擰開水壺想給他喂點兒水喝,突然覺得手上一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紮了,拿起手指一看還真是扎破了一個小口子。老王嘬了一口手指,仔細分開查文斌的頭髮,赫然在他的百會穴上發現了一枚銀針!
氐人的攻擊似乎在這一撥爆炸後暫停了片刻,但裂縫裡的吼叫聲還在繼續,並且越來越響,還有陸續增兵的意思。
老王看著那枚銀針,老眼一紅,也流下了兩行淚:「你們都來看看,看看文斌,他是在透支自己最後一點力量啊!」
這種用針刺激人特殊穴位的方式可以讓人體潛能在短時間內集中並且爆發,但後遺症也是相當明顯的,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便是殺雞取卵!
當老王用顫顫巍巍的雙手拔下那枚長長的銀針時,查文斌一直瞪大的雙眼也終於合上了,還不等老王用手去試探他的氣息,氐人手中的刀光已經在他們的頭頂亮起。
「拼了!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老王含著眼淚大喊一聲,抬手又是一槍,恰好打在了那個氐人的胸口,也把它結結實實地甩在了船上。
一腳把屍體踹進湖裡,再次投入到瘋狂的廝殺之中,漸漸地,皮划艇的四周漂浮著不計其數的氐人,每一次的怒吼和罵娘都會添下一具新的屍體,每次的怒吼過後下一次聲音卻又小了很多……
老王是第二個倒下的,渾身是血的他也不知是體力透支還是傷勢過重,已經再也無法站立,口中也只剩下出的氣,不見進的氣了。超子把他拖到查文斌的身邊,繼續戰鬥著,他知道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傢伙一定和自己的那句話有關,所以他即使是死也必須是最後一個!
當橫肉臉幾乎一拳把一個抱著自己小腿的氐人腦袋打得變形的時候,一柄明晃晃的青銅錘同時砸到了他的太陽穴上。
「嗡」的一聲,橫肉臉只覺得眼前有大片的星星在不停地閃著,腳下的皮划艇此時也成了左右搖擺不定的鞦韆。那個面無表情的氐人還在自己跟前,他又再次舉起了自己的拳頭,卻軟綿綿的,是那樣無力。
當一隻眼睛看到一片血紅的時候,又是「噹」的一聲,那個氐人再次準確地用手中的大錘掄中了橫肉臉的腦袋……
另外一隻眼睛很快也被紅色的血液遮住了視線,不等那個氐人掄第三下,「轟隆」一聲,這個戰神一般的鋼鐵男人像是一座巨大的堡壘終於倒下了,重重地砸倒在老王身邊。
「啊……」卓雄如同瘋了一般撲向那個氐人,他的手指早在剛才的戰鬥中就斷了一根,他幾乎是用變形的手掌握著那把三稜軍刺狠狠地捅進了對方的喉嚨,「噗」的一聲,它的脖子跟冰糖葫蘆一般直接穿透!
當卓雄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紮著的長長的青銅矛時,他覺得整個世界已經放棄了和他擁抱的機會。此時,卓雄面如死灰,早已被撕碎上衣的胸口露出了應龍圖騰,紅得是那樣妖艷!
超子握著匕首,不停顫抖的身子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冷!刺骨一般的冷!面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氐人大軍,一行五人終於只剩下了他一個。
轉身看著身後躺著的四個兄弟,何毅超仰天長嘯:「我來陪你們了!」帶著無限的悔恨,高高躍起的他手持匕首衝入了湖面之上的氐人群之中。
「叮咚,叮咚……」伴隨著一陣悅耳的銅鈴聲,響起了古老的旋律,三千年前的巴蜀歌謠再次響起在他的耳旁,超子在陷入黑暗之前彷彿看見了一個人影,一襲青衣裊裊立於湖上……
時光能否扭轉或許只有愛因斯坦才知道,但歷史留下的遺跡就和車輪碾過一樣,終究會消散在塵埃的覆蓋之中。今天讓這一段塵封的歷史再現,能夠看到的人究竟又有幾個呢?
查文斌已經醒了,他掙扎著看著身邊躺著的同伴,漫天的湖水在轉著圈,那皮划艇也一同在動著。
周圍的風聲「呼呼」作響,斜靠在艇上的查文斌感覺自己已經使不上任何力氣,死亡只剩下一個倒數的時間而已。冷!這是他的第一個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縮,連同自己的瞳孔,不遠處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凌空漂浮在水面之上。
人影的焦距在不斷地放大和縮小,讓他無法看清,腦中像是有蒼蠅飛過,「嗡嗡」響著,他使勁甩了甩腦袋,迫使自己能夠集中一下精神。
不斷地瞇著眼睛,終於他的目光鎖定了!
是他,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也看見了他,單手靠背屹立於湖面之上,天地在這一刻以他為中心,開始不停地旋轉著。只有查文斌,他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動,即使那小小的皮划艇已如一張枯葉一般隨時都會被打翻,卻依然沒有察覺,他的眼中只有他。
他笑了,淡淡的一抹笑,一如在谷底走進坑道時的模樣。查文斌想喊,他想問一句:你是誰?
不知是自己受傷太過嚴重,還是周圍的風聲實在太大,嘴巴一張一合之後,連他自己都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只是在他的心底,一直在重複吶喊著:你是誰?
那人彷彿聽到了他的訴求,那只一直在背後倚著的手慢慢地伸了出來,朝著查文斌做了一個動作。這個動作,他曾經練習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是得到圓滿的,因為普天之下沒有比這個動作還要難做的,那便是虛空畫了一個圓!
如果不借助特殊的工具,單憑一隻手,是永遠畫不出圓的。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圖案,僅僅一個圓周率就可以讓無數人為之傾注心血研究一生。
查文斌呆呆地看著他做出這個動作,指尖虛空留下的軌跡在他的腦海中並沒有消失,而是將每一個點都連在了一起。這是一個完美的圓,一個找不出瑕疵的圓!
當查文斌還在回味著那個圓時,湖面上的那個他另一隻手動了。速度之快,超越了人之極限,而查文斌的心也一塊跟著動了。他的動作像是被剪輯成了幻燈片,緩緩地、緩緩地全部都映入了查文斌腦海之中,還有那根如同鷹爪一般彎曲的手指!
這是一段被放慢了很多倍才能呈現出來的畫面:
湖面上的男子用手虛空畫了一個圓之後,對著查文斌再次微微一笑,查文斌只覺得心頭一熱,如春風沐浴過一般,說不出的舒服。
短暫的美好過後,查文斌身上的毛孔還在貪婪地吸收著每一寸溫暖,卻猛地一下收縮起來。湖面繼而一沉,一股漫天的煞氣沖天而起,如修羅在世一般。湖面上的男子舉起了另外一隻手。
不,這不是手,是爪!這是鬼爪!花白鬍子、紅衣人、石頭爹都曾有過的鬼爪!他是鬼道之人!
查文斌的腦海中一邊想起了那些人的畫面,一邊卻又被強迫般塞進了現場發生的一切。
如鷹爪一般的手指靈活地跳躍著,那些混合著鮮血的湖水竟然像有生命一般被他引了起來,猶如一根彎曲的紅繩。
「紅繩」繞著他的身體一直到達指尖,湖面上的那個人用手指不停地揮動著,將那些「紅繩」排列成了一串讓查文斌十分熟悉的字符,「紅繩」全部從他身上脫離的時候,一幅天地間最為詭異的圖案誕生了,沒有人知道它的確切含義,但是它卻有著一個無比響亮的名字:滅魂!
沒錯,這是滅魂鬼符!一種用最為複雜和難解的文字所畫成的符咒,在查文斌的身上也有這東西,那便是六枚滅魂釘上所刻的。只是眼前這一道符無論是形象還是勁道都遠遠超出了滅魂釘上的那一組。天地間所有的煞氣在這一刻彷彿都被吸引至此,嚎叫聲響徹了九州大地,就連十八層的地府中也萬鬼膜拜、陰差打戰,就連十殿閻王也沒有一個能坐穩自己的位子。
據說在那一天,是超自然現象發生最多的一天。有許多人家的老墳都在同一天莫名其妙地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更有還未來得及下葬的新棺材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莫名其妙地損毀。以至於在隨後的幾天裡,市場裡賣得最好的就是冥幣,人們都說是鬼門被打開了,一個個都忙著祭祀死去的親人。
以天為紙,以水畫符,不聚不散,不動不落!這一切都是一氣呵成,不留半點瑕疵。縱使周圍有萬千陰靈環繞,但湖面上的男人依舊面不改色。
這道符被完美地鑲嵌在了那個圓中,湖面上的男子突然雙手伸向天空,仰天一聲長嘯,夾雜著那個符的圓被直接按在了湖面的裂縫之中。
「轟!」查文斌的眼睛被遮住了,天地間的旋轉讓他的五臟六腑都想脫離身體,幾乎要變形的身體連同承載著五人的皮划艇瞬間就沒入了水中。
「咕呱……」這是查文斌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好刺眼啊。」這是超子醒來的第一個感覺,他使勁用雙手遮住自己的雙眼,把腦袋偏到一旁說道。
「咦,我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是在做夢?」超子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嘀咕道。他還記得跳進氐人群中時自己的模樣,「難道這就是陰間?」超子又自言自語了一番,之後,他覺得有些累了,便索性閉上眼睛。反正都做了鬼,不如先睡個好覺。
「醒了就別睡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嗯?等等,這不是文斌哥嗎?喲,難道他和自己一起下來了,那敢情好啊,這路上還可以做個伴,以文斌哥的能耐那些小陰差想必也不敢欺負自己了,超子美滋滋地想著。
「文斌哥,你也下來了啊?」超子趕緊坐了起來,見查文斌正斜靠在皮划艇上,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他的身旁還有老王、卓雄和橫肉臉。超子喜出望外地喊道:「真是好兄弟,連走黃泉路都一起,不過咱們這是走到哪兒了?是不是馬上就要過奈何橋了?我說怎麼叫橋呢,原來還是要划船過去的。」
老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行了,別在那貧嘴了,我老王還打算再活上幾十年呢,就等你一個最後醒過來了。」
此時,老王頭上的花白頭髮不見了,皺紋也沒了,又恢復最初的模樣。卓雄呢?他也在看著自己笑。甚至就連一向憨厚的橫肉臉也在樂著。超子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頭髮,還是板寸頭,再一看,指甲也是前幾天修剪過的樣子。
「你們?我們?」超子一時語塞,不知道講什麼,他驚訝地看著這一切。
查文斌丟過去一個水壺說道:「灌兩口吧,這兒的湖水不錯,挺甜的。」
超子拿起水壺,正準備喝了再說,突然想到那紅色湖水便低頭一看,哪裡還有紅色?他們的皮划艇正安靜地躺在一片清澈透底的湖面之上,連水底的沙石都看得一清二楚。再抬頭一看,一輪金黃的太陽正掛在當空,暖暖地照耀著每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能告訴我嗎?不是明明大家都已經……已經死了?還有你胸口的長矛還插著。」超子指著卓雄喊道,「我們不是在那個該死的封淵嗎?老王你的頭髮怎麼也變黑了?對了,文斌哥,我臨死之前好像還看到一個人……」
老王笑道:「文斌,還是你來講吧。再不說,這孩子得急瘋了。」
此刻的查文斌單手背在身後,站立在船頭,湖面的微風讓已經換上了一身道袍的他格外精神。查文斌轉身一笑,竟如同那人一般模樣,連嘴角的弧度都相差無幾,他問道:「你看見的那個人是這樣嗎?」
讓時間重回到一天前:
查文斌是第一個醒來的,他發現自己正從熟睡中醒來,雖然身上還有一點兒酸痛但精氣神兒卻很足,他十分驚喜地發現天上有了太陽!
那四個傢伙還四仰八叉地躺在皮划艇上,他第一時間就去檢查了大家的狀況。呼吸都很平穩,除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破爛不堪之外,就是一個個都跟上了戰場剛下來似的,滿身血污。
查文斌挨個看了一遍,竟然沒有發現傷口,而且老王的頭髮也變回了原來的模樣,指甲也變短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剛來時候的樣子。
變化的不只是這些,還有周圍的環境。
皮划艇安靜地漂浮在一片乾淨透徹的湖面之上,藍天萬里,白雲朵朵,微風吹過,好不舒服。叫了幾遍同伴都沒有醒過來,查文斌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索性跳進了湖裡洗個澡。
這兒的水真是舒服啊,當他浸泡在其中的時候,每個毛孔都張開了。污穢之氣隨著湖水的洗滌去除得乾乾淨淨。
他就這樣躺在水面上,一直到聽到老王喊自己的名字,接著是橫肉臉醒來,再是卓雄,唯獨超子一人還在昏迷著,但是生命特徵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四人都發現了變化,在欣喜著劫後餘生的同時,也為超子的甦醒而著急,一直到今天他終於醒過來了。
在等待他甦醒的這一天裡,查文斌獨自一人思考著事情的前前後後,從他們的遭遇來看,那場血戰是存在的,也是經歷過的。破爛的衣服和血污是最好的證據,彈藥的消耗也成了另一個最強有力的佐證。
查文斌摸著七星劍微微顫抖的身子,腦中反覆播放著那個圓和那串字符,他試著去比畫卻發現這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辦到的事。不甘心的他又取出筆墨紙硯,在紙上想把那些清晰刻在腦中的字符還原,卻每一次畫完之後都覺得有些瑕疵。這就好比我們明明知道「二」是怎麼寫的,但你每一次寫出來的偏偏是一個「一」字。
「這肯定不是在做夢了。」老王說道,他十分慶幸的是那一頭黑髮又回來了。
查文斌擦拭著七星劍低頭道:「那不是夢境,跟我們第一次遇到的有所不同,況且還有他。」
「他?他是誰?」老王問道。
「沒什麼。」說完,查文斌就低頭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問道,「我們原來是在封淵?」
老王也不敢肯定,就說道:「按照我們的推測和說法,把那裡叫作封淵,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的,這個誰知道?都是些傳說中的東西罷了。」
查文斌又說:「如果我們假設那個紅色的湖泊就是真正的冥河血海、凝血封淵的話,我是按照向西的位置去找生門的,也就是說的另外一個地方,那麼這兒是不是……」
「是哪兒?」老王瞪大了眼睛。
查文斌一字一頓地答道:「沈淵!」
「天哪!真有這個地方?」老王不可思議地問道。
查文斌說道:「如果說封淵是人世間罪惡的源頭,那麼沈淵則是善意的源頭。這一惡一善本是對立的,在天與地的創造之初就有了。有陰必有陽,有惡也必有善,為了區分開這兩種對立與矛盾,就有了沈淵。」
「那我們現在是在沈淵了?那該是走了多少路才走到的。」老王還記得那一片無邊際的血海封淵,而這裡的湖水卻清澈透底,一天時間他們是如何到達這裡的?
查文斌站立在船頭,揚著脖子看著天答道:「還在原地!」
「原地?這怎麼解釋?」老王已經徹底糊塗了。
「你們看那兒。」查文斌指著遠處說道。
遠處看似也是一片茫茫的沙灘,並不是很清楚,老王拿出軍用望遠鏡看了一下失聲道:「桑樹……」
查文斌突然仰天一笑,把他們幾人搞了個莫名其妙。背對著眾人,查文斌眺望遠方說道:「我搞懂了其中的一點,其實封淵就是沈淵,沈淵即是封淵。這就好比是一張白紙,一面畫的是紅色,而它的背面卻是空白的。我們的船假設為一個點,是從這紙張的紅色正面走過來的,如果我們能讓這個點維持不動……」
他看著那幾個人一副雲裡霧裡的樣子,索性就從包裡拿出一張空白的符紙,在其中的一面畫了一個叉叉,然後在紙張的正中間戳了一個洞,又拿出一粒黃豆放到那個洞裡,接著說道:「假設這顆黃豆是船,我們原本是從畫著叉叉的這一面走到了這中間的位置,然後遇到了那些怪事。現在看來,封淵的厲害之處不是它有邪惡,而是通過引導我們內心深處的恐懼與念想並在這兒展現出來。」
「卓雄先想到了花白鬍子,結果他出現了,因為卓雄的內心深處是死去的爺爺,所以出來的就是一個鬼魂體,我能用道法給驅除了。但是因為他的出現,讓超子想到了蘄封山裡的那些氐人,因為氐人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所以我們就遇到了那個裂縫,用同樣的場景再次讓我們相遇。」
「氐人是活的,只能用活人的辦法武力抵抗,我們都敗了,在封淵的世界裡可以說是徹底地死亡了,但是這種死亡不等於現實意義的死亡。我們的死是在戰勝了自己內心之後才完成的,通俗地用道家的話來講就是看破了生死。人一旦率先用死亡的信息說服自己,那剩下的不過是一具軀殼。」
說到這,查文斌將那張紙翻了一個面,但黃豆的位置依舊沒有動,現在停留在那塊空白的位置上了,他說道:「既然有陰有陽,有善有惡,我們在惡的世界裡通過捨去生命來戰勝內心的恐懼,便又重新在善的世界裡活過來了,明白了嗎?這就是一塊透明的玻璃,我們從那一面穿透到了這一面。」
這個解釋,老王有些明白了,但覺得還是有一些說不過去:「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已經死過一次了?」
查文斌搖搖頭:「沒有死,是在死亡的臨界點,在邊緣。在最後一刻,我確實想到了他,腦海中那個模糊的樣子,然後他便出現了,只是我始終不能理解他的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老王覺得查文斌說話老喜歡說一半,心有不甘地問道:「他?你又說到他了,他到底是誰?」
「一個故人。」查文斌這回沒有閃躲。是啊,可能用故人來形容是最合適的,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他給我做了一個這樣的動作。」查文斌學著他的模樣在湖面上也畫了一個圓,當然這個圓的精度遠遠無法和他媲美。
「圓?」
「是的,是個圓,一個完美無缺的圓。」
卓雄聽了老半天,也學著查文斌的模樣凌空畫了一個圓,確切地說是一個圈,琢磨了一下,他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文斌哥,你說是故人,是不是也是個道長啊?」
道長?查文斌猛地一下像是清醒了過來,那鷹爪一般的手指用湖水所畫的滅魂被鑲嵌在了那個圓裡,那麼這個圓是……
「我終於明白了!」查文斌突然說道,然後雙膝跪在皮划艇上,面朝西方行了一個三拜九叩的大禮對著天空喊道:「前輩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
站起身來的查文斌又匆忙擺了一個小案台,放置了一些貢品酒水,恭敬地點了三炷香,再行跪拜,這才站起來像是背天書一般說道:「無極者,零也,圈也,太極者,一也,圈中正中一點也,此一點化為圈中之一謂之中,圈此分為兩半,兩儀生也!圓即是無極,盤古即為開天闢地之後,這封淵便是那混沌時代留下的,混沌即為圓,圓即為無極,我們站著的這個點就是中心,劃為了陰陽兩極,封淵為陰,沈淵為陽,但陰陽二級終究逃不出無極!」
看著查文斌心懷大釋的樣子,老王總算鬆了一口氣,對於這些東西他也只能聽個大概,不過查文斌倒是心情頗好地說道:「圓,無極便是道!圓能做天下的模式,永恆的德行不相差失,性回復到不可窮盡的真道。所以無極的原義就是道,指道是不可窮盡的,我們也就沒有了死路這一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我們活了!」
活了,對於查文斌而言,這種生與死的臨界他曾經看到過多次,也曾多次從死亡的邊緣爬了回來,但那遠遠未到邊際。只有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過去。一個人從生到死那是自然規律,如果從死到生那便叫作輪迴。
輪迴是相隔兩世的,而這一次卻只有短短一個翻轉,只不過是睡了一覺罷了。
查文斌心想,不管怎樣,終究是挺過來了。只要還活著,他就得繼續做這一世的事兒;只要還活著,他就得繼續是個道士。死亡曾幾何時對於他而言早已看淡,但此時非彼時,路還得繼續走,船還得繼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