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除了看護望月的橫肉臉,超子、冷怡然都已經上到了第二個台階,卓雄應該是這個古老的族群的最後一任族長,按照規矩,他應該會成為最後一個大祭司,所以查文斌把他也叫了上來,雖然此時卓雄對於這些祖宗留下的東西根本提不起興趣。
在幾人的幫助下,查文斌率先爬上了最頂端的台階,用一覽眾山小來形容此時的眼界再合適不過了。原本從哪一個角度都看不完全的村莊,站在這兒已經盡收眼底。倒是這青銅神樹,無論站在哪個角度,那樹杈總是互相遮掩,反倒沒在下面的時候看得清楚了。
查文斌試著攀登,手腳並用,在滿是青銅樹杈的樹幹上來回穿梭著,這神樹設計的巧妙之處還在於任憑你如何努力,總有一條路是被上面的樹杈擋住的,也就是說你想爬必須得踩著外面的樹杈尖尖走,查文斌嘗試了幾次之後,只好作罷,再次回到地面。
樹杈的尖尖上,掛著鳥兒和銅鈴,最頂端還鋒利無比,跟匕首一般,要想從這外圍上,真不是一般的難度。更讓他擔心的是銅鈴,上一次鈴聲響起,萬鬼皆出,這兒的銅鈴似乎有招魂的作用,如果不小心碰到的話,天知道會招出個什麼來。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也要試試,因為查文斌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這棵神樹真能連通三界,那麼烊銅淵也一定能到達!
深吸一口氣,在眾人的注視下,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沿著最外圍的樹杈,開始慢慢向上爬……
每一根樹枝都像一把尖刀,鋒利的枝頭和那一碰就響的銅鈴把查文斌前進的道路完全阻擋住了。為了不使查文斌受傷,超子特地把自己的軍用登山手套給了他,這種由犛牛皮加工製作而成的手套可以抵禦普通的匕首切割,而他的腳上所穿的不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鞋,這一路走來,早就要破爛了,就扯了兩塊布條子給紮緊。
眾人屏著呼吸,提心吊膽地看著他蹬出了第一步。查文斌試了試,還行,起碼不會扯斷,小心翼翼地避開那頂端的銅鈴,他抓住了上第二層的樹杈。這兒的樹杈無論是粗細還是長短都遠遜於第一層,整個人看上去是趴在樹上的。身後的那個乾坤袋時不時地還要往前面滑,幾次三番過後,查文斌已是滿頭大汗,這看似簡單的幾步,跨起來是如此艱難。
終於他摸到了最上面那一層,這一層的樹枝竟然不是實心的!從樹幹上分離而出的枝條中又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鏤空花紋的小圓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隻昂首翹尾的小鳥,青銅的硬度雖然夠強,但是韌性卻差到極點,如此這般用力,能否承受一個人的力量,查文斌著實不敢保證。這一米多點的距離,也許跨越起來就是上下五千年,也許就是穿越了天、地、人三界。這個風險,查文斌敢擔嗎?不,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沒有權利去擔當,這裡的一切都屬於歷史,屬於那個時代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神跡!
查文斌重新回到地面,把頂端的情況說明之後,老王也覺得硬上不是個辦法,到時候別成了后羿第二,踩斷了其他的樹枝。就在這時候,超子的一句話提醒了眾人,這小子冷不丁地來了一句:「要是有梯子就好辦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查文斌一拍大腿:「有辦法了,咱們搭個人梯,這樣,卓雄,你把下面那個兄弟也叫上來,他力氣大。」
卓雄一聲招呼,橫肉臉哼哧哼哧地便趕了上來,查文斌把幾個人聚在一起說道:「等一下,這位兄弟和超子站在最下面做台階,因為你們兩個力氣大,步子穩。」
橫肉臉和超子分別點頭答應看,查文斌接著說:「我和卓雄分別站在你們兩個的肩膀上,這裡份量最輕的就是冷姑娘了,一會兒這個頂,我們先讓她上去看看,如果連她在上面都站不住,那我們就不用試了。等冷姑娘先上去,看看是否真的有斷口,如果有,那麼一定還有放置青銅輪的位置,只要證實了確實能復原,我們再想辦法。」
冷怡然怯生生地說道:「我能行嗎?」
超子笑嘻嘻地說道:「妹子,你不是向來都牛得很嗎,怎麼這會兒蔫了?」
冷怡然把小嘴一撅:「放屁,姑奶奶我什麼時候怕過事?只是這事情太重要了,文斌哥我……」
查文斌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還是說道:「如果真不行,咱就不勉強。」
看著查文斌滿懷希望的眼神,冷怡然突然就來了勇氣:「那我就試試!」
「好,記住,千萬別碰那鈴鐺!」
按照事先設計好的方案,人梯的第二層已經搭好,在老王的幫助下,冷怡然顫顫巍巍地站到了查文斌和卓雄的手臂上,然後慢慢地爬到他們二人的肩頭。這爬上去倒是不難,難的是站穩。尤其是這種人梯,本身結構就難免會有那麼一絲絲的晃動,要讓一個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姑娘站上去,難度可想而知。
冷怡然在上頭,幾番嘗試都沒有成功,卓雄和查文斌都感覺到了那雙在自個兒肩頭不住抖動的腳,查文斌鼓勵道:「沒事的,冷姑娘,你不要害怕,我們扶著你,不會倒的,老王也在下面接著,你試著站起來。」
「我怕……」
超子在下面喊道:「姑奶奶啊,你還怕?你都爬到男人們的頭上去作威作福了,你還怕個什麼?」
嘿,就被他這麼一喊,冷怡然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閉上眼睛猛地一起,還真站起來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神樹的頂端已經完全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這棵青銅樹的樹頂,果然有門道!
「上面的情況怎麼樣?」查文斌扶著她的小腿問道。
冷怡然的雙手已經搭在神樹的樹頂之上,身子已經能完全穩住了,便回道:「我看見上面的樹頂上有個小洞!」
洞?這倒是查文斌沒有想到的,他騰出一隻手來,伸進乾坤袋,摸出從望月那兒繳來的樹杈,慢慢遞了上去:「冷姑娘,你把這個樹杈插進那洞裡試試。」
冷怡然接過之後,按照查文斌的吩咐,小心地把那截樹枝往洞裡一放,這兩者像是有吸引力一般,瞬間便牢牢地粘在了一起。瞬時頭頂轟隆隆的聲音開始傳來,碎石如同下雨一般開始下落。冷怡然見如此變故,身子一個沒站穩,便趔趄到了神樹上,整個樹身為之晃動,接著她便掉了下來,好在老王接得及時,給抱在了懷裡。
還沒等查文斌他們落地,驟然耳邊「噹噹噹」響起一陣悅耳的銅鈴聲。「不好!」查文斌喊道。
已經沉寂了三千年的扶桑神樹終於再次奏響了屬於它的樂章,一陣大風吹過,銅鈴猶如興奮的孩子,不停地舞動著自己的手臂,也許是它們寂寞得太久,也許那個未知的王朝終於被重新開啟。查文斌抬頭一看,神樹的頂部已然坍塌出一個圓形小洞,一絲光線直穿透山體到達了地面!
「太陽輪!」查文斌看著手中那一塊輪形器物,無論是大小還是模樣,它都應該是被完美地鑲嵌在那個洞裡。「終於明白了,這塊太陽輪的位置剛好是陽光照射進來的唯一通道,所以它就代表著輪值的那個太陽,當年的后羿也一定是從這裡透過這個天眼射下了其他九日!」
查文斌和眾人正沉浸在這全新的發現之餘,危險已經不期而至,查文斌和卓雄正準備跳下人梯的時候,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繩索的望月一木舉著明晃晃的童子切已經悄然殺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棵神樹之上,唯獨忘記了他!
「啊!去死吧!」望月一木一聲大喊,童子切帶著漫天的殺氣迎著查文斌的背部直直劈去。
「小心!」地面上的冷怡然一聲大叫。「噗!」查文斌只覺得身後一涼,轉身一看,冷怡然已經緩緩倒下。
「啊!」超子如瘋了一般徑直撲向望月,兩人抱作一團,沿著台階順勢就滾了下去,在這當中,超子完全沒有保護自己的身體,只是不停地用拳頭砸他能砸到的望月的身體。一旁的卓雄和橫肉臉提著快刀,飛速趕到下方。
祭台之上,查文斌懷抱冷怡然,他的手捂著她的後背,鮮血如同噴泉一般在往外湧著,無論他怎樣努力,都止不住。冷怡然的俏臉,由粉紅逐漸成了慘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在告訴他她有多痛。
查文斌的雙手無助地抖動著,眼淚如同珍珠一般跌落,他的腦子裡閃過一百種符咒,似乎沒有哪一樣能夠面對這種傷勢。曾經他的女兒就是如此離開了自己,如今這個一直喊自己文斌哥的小魔女難道也要離他而去了嗎?「不!」查文斌仰天長嘯,聲音在整個山谷久久飄蕩。
腳下便是祭台,當冷怡然的鮮血慢慢注入那些青銅盆器的時候,不遠處「卡嚓」一聲響,原本空曠的地面之上,豁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兩邊的石頭猶如積木一般迅速沉降,一條通向地底的台階憑空出現。
老王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喊道:「文斌,血祭!是血祭!」
查文斌止住淚水,抬頭一看,不遠處的台階之下傳來一聲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咕呱!」
「夥計?」查文斌喃喃說道,這聲音猶如已經跌入深淵的人突然看見上面垂下一根繩子,還有誰能比它令查文斌更加激動?
放下手中的冷怡然,交到老王的懷裡,沾著滿手的鮮血,他甚至忘記了和望月打鬥在一起的超子,眼中只有那個無底的深淵。當他踏下第二級台階,剛剛準備走向廣場的時候,突然一陣微風吹過,連同那熊熊燃燒的火把都「呼」的一聲一併吹向了祭台。
站在案台前的查文斌身子突然一硬,眼睛緩緩閉上,手指上一滴鮮血「啪」地摔落到了地面,裂成了無數個點。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遠處的三足蟾猶如一頭下山的猛虎,快速地躍出那個深淵,三步並作兩步,直衝查文斌而去。而他像是一個久違的朋友,在等待著自己夥計的到來。
三足蟾面對高高的台階,一躍而起,身子尚未落地,口中長舌一伸,一柄金燦燦的權杖凌空從它口中飛出。一切都像是預先已經排練好了一般,查文斌右手一伸,穩穩地接住,向天一舉,「吼!」一聲龍吟隨之在身後的青銅神樹上發出……
在這一刻,老王忘卻了手中已經奄奄一息的冷怡然;卓雄和橫肉臉忘卻了在地上滾動的超子;何毅超忘卻了還跟自己糾纏在一塊兒的望月;望月也忘卻了此行的目的:扶桑。
一時間,廣場上的火把,猶如新添了燃油,火勢一輪旺過一輪。透過熊熊燃燒的烈火,查文斌此刻在他們眼中猶如一個天神,高大、神聖和不可褻瀆。在一旁的老王分明看見查文斌的身上隱約閃著一絲綠色的光芒,若隱若現之間,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甚至不敢直視查文斌的後背。什麼叫作氣勢?那便是君臨天下!
神一般的三足蟾,神一般的權杖,神一般的扶桑神樹,神一般的龍吟,如今全部被眼前這個神一般的男人所取代。如果說人的身上有氣場,那麼今天查文斌確實到達了人生的頂峰,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極致。
緩緩轉過身去,沒有任何對白,查文斌接過老王手上的冷怡然,又緩緩地放到祭台之上。三足蟾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巨大的舌頭隨之一探,冷怡然那本來就嬌小的身子瞬間被它那大舌頭所包圍,只露出一個腦袋來。
冷怡然被三足蟾用這種方式輕輕抬離祭台,查文斌走上一步,手上那柄權杖被安放到了本就存在的凹槽之中,對接得天衣無縫,一旁的老王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一種預感:今天可能會一睹神跡!
當三足蟾再次縮回自己的大舌頭之時,冷怡然身上已經不見半點血污,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絲絲血色,就和剛剛睡著了一般,如果此時老王翻開她的後背,就會發現,望月一木那致命的一刀留下的傷口,已經完全不見,甚至沒有一絲疤痕。
查文斌雙手向天,手中的青銅太陽輪隨著他的右手一抖,跟飛盤一般徑直被甩向了空中,「啪!」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它被準確地鑲嵌在了原本露出的那個洞中。
一陣讓人溫暖到要睡著的綠色瞬間在扶桑神樹上綻放,無數的綠將整個祭台包圍,整個神樹不再是一件精美的青銅器物,它彷彿有了無盡的生命一般,在這裡奮力地綻放開來。不遠處,那個裂開的深淵之內,傳來了陣陣的嘶吼聲,這種聲音,他們都曾經聽過,那便是來自這地下世界的終極魔王:氐人!
當第一個氐人跳出裂縫的時候,就揮舞著手中的長矛直衝著遠處的查文斌而去,超子立馬一腳蹬開還和自己糾纏在一塊兒的望月大喊道:「氐人!氐人來了!」
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它們完全無視廣場上的人群,目標只有一個:祭台!
當第一個氐人衝到台階之下,一直沒有動作的查文斌突然左手一揚,懷中一張沒有刻畫任何符咒的黃紙徑直飛出,「砰!」那個倒霉的氐人瞬間爆裂,形成的血霧迷茫在了那一片綠色之中,不多久就沒了蹤跡。
下面的氐人並沒有被這一幕嚇到,他們彷彿吃了興奮劑一般,吼叫著衝向祭台,查文斌毫無表情地陸續飛出符紙,和前面的那個氐人一樣,這些氐人全部爆裂。
台上台下的人都看在眼裡,這還是查文斌嗎?這還是那個抓鬼收魂看風水的道士嗎?氐人們不斷地衝擊著祭台,不斷地倒下,霧氣之中,那一抹紅色竟然開始出現。還是超子反應最快,喊道:「它們是在用身體衝擊前面的陣法,兄弟們,操起傢伙砍丫們的,給文斌哥減輕壓力。」說話間,一個翻身,手提利刃已經率先砍翻了一個氐人。卓雄和橫肉臉絲毫不含糊,揀離自己最近的目標照著脖子就殺去,雙方殺得人仰馬翻。
一時間廣場上亂作了一團,望月一木趁機掙扎著逃出了人群,剛想竄出去,只聽見桃井千雪喊道:「家主,解開我們的繩子。」望月一木聽見聲音,回頭一看,整個廣場上,到處都是氐人。這傢伙頭也不回地朝著外圍竄去。
「家主……拋棄了我們。」千雪不敢相信望月一木在這個緊急關頭,竟然丟下她們姐妹獨自一人離去,一邊是氐人,一邊是查文斌,她們該何去何從?
「千雪,不要傷心,呵呵,他早就放棄了我們,從我們被安排到中國,就不過是他望月家,甚至是王室的一枚棋子罷了,我們的命一文不值,你怕死嗎?」千代看著兩行淚的千雪問道。
看著姐姐堅毅的臉,千雪鼓起勇氣:「不怕!只求不要死在這群怪物手裡!」
千代看著和氐人戰作一團的超子,朱唇輕輕一咬:「要是他們敗了,我們就咬舌自盡!」
千雪和姐姐相視一笑:「好!」
氐人的凶悍程度自然不用解釋,只是它們似乎無心戀戰,只顧著祭台,這也讓他們暫時沒落什麼下風。那抹綠色逐漸又像是恢復了生氣一般,源源不斷地從扶桑神樹上湧出。
超子他們的參戰,也讓查文斌暫時有了口氣可以喘,他隨手一揮,在外面畫了一道圓,像是一堵無形的氣牆一般擋住了氐人的腳步。
查文斌一心一意地看著冷怡然,雙手從容地舉起,指尖跳動的綠色猶如精靈一般從神樹頂端的太陽輪湧向了躺著的冷怡然,她被無窮無盡的綠色包圍之後,查文斌終於開口了。一種老王從未聽到過的語音快速地從他口中吐出,隨著他的口型不斷地抖動,雙手連續地結印,語速隨著手法不斷地變換。老王只覺得這是一種陣法,一種聞所未聞的陣法,跟隨查文斌這麼久,從未聽到過他使用這樣的語言,也從未見過他使出如此古怪的結印。在那一刻,老王的心頭突然出現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這個人,不是查文斌!
當冷怡然身上的綠色逐漸彙集成一個人形的時候,查文斌冷冰冰的臉上出現一抹淡淡的笑容,一抹很是熟悉的笑容。「咕呱,」伴隨著三足蟾的一聲叫,那抹綠色無聲無息地沁入冷怡然的身體,片刻後,她那修長的睫毛開始微微抖動。「醒了?」老王驚喜地叫道。
當這一抹綠色入體,扶桑神樹瞬間暗淡無光,天地間所有的綠色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還在外面掙扎著的氐人身前的屏障也一併消失。
舉著各式武器的它們猶如餓狼一般,衝向了祭台……
查文斌嘴角微微翹起,抽出冷怡然身下的權杖,轉身面對老王,淡淡地留下一個字:「走!」說完便隻身一人跳下台階,三足蟾緊跟其後。
這一人一蛤蟆所過之處,身旁的氐人如同垃圾一般被掃向四周,更多的氐人如同潮水一般又緊緊包圍了上來,前方便是那個台階,沒作任何停留,他跳了進去,三足蟾也跟了進去,餘下的氐人吼叫著前赴後繼地也追了進去。
廣場上轉眼之間又恢復了平靜,就一如他們來的時候那般,只是少了一個人,當超子準備也一併進洞的時候,天地間開始了最瘋狂的搖晃,裂開的台階開始慢慢合攏,這扇不知通向何方的大門隨之關閉。
祭台上的冷怡然已經醒了,對於她而言,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一般。
不知何時,他們後方的山體早已因這地下世界的晃動而裂開,蘄封山開始了最後的顫抖。
老王的腦海中依然在迴盪著查文斌的那個「走」,這是他留下的唯一囑咐,那個人是那樣熟悉,卻又那樣陌生。
「超子,卓雄,這裡要塌了,我們快走!」老王扶著虛弱的冷怡然對著他們喊道。
超子依舊在瘋狂地搬動著地面的石頭,他想找到那個口,可是挖下去的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就像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整個廣場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地震,「再不走,全都埋這兒啦!」老王看著漫天的灰塵,他明白,沒有人會放棄他,即使他不是查文斌,也沒有人會放棄,「文斌臨走前,只留下一個字,讓我們走!他讓我們走!」
卓雄試著去拽超子,卻被他一把打開,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再次崩裂,鮮血隨著胳膊的每一次舞動都興奮地往外冒著。
「走啊!」卓雄一把抓起超子,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他如鋼鐵一般硬的拳頭。崩塌只是時間的問題,留在這裡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全軍覆沒。卓雄給橫肉臉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悄然地走到他的背後,一記手刀劈在超子後頸,超子悶哼一聲,橫肉臉順勢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卓雄則背著卓老漢的屍體,一起聚集到了祭台上,冷怡然現在還虛弱得很,老王背上了這個淚眼矇矓的女孩。哭,也許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
正準備向後山走去的時候,卓雄發現廣場上還有兩個人。桃井姐妹,她們的身子還被鎖在青銅柱上,臉如死灰一般,靜靜地等待死神的來臨。沒有比等死更加可悲的事情了,當希望已經喪失殆盡,千代用力地握住妹妹的手,給她最後的鼓勵。
「唉!」卓雄放下老漢的屍體,迎著不停跌落的巨石,衝向廣場。鋒利的匕首迅速挑開繩結,卓雄說道:「你們要是還能走,就跟著我們出去,這裡已經要塌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桃井姐妹怎麼都不會想到,望月作為他的殺父仇人,甚至是滅族仇人,可他到頭來居然是救自己的人。相比之下,望月一木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呢?兩姐妹互相攙扶著,緊跟卓雄的步伐,對於這對姐妹的加入,老王沒有說話,橫肉臉更加不會說話,死神來臨之前,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當廣場上無數的火把開始一盞接著一盞熄滅的時候,除了轟隆的倒塌聲之外,再無其他。等卓雄他們一口氣衝出山谷時,最後那三盞最為明亮的青銅柱在同一時刻熄滅,這是他給予他們最後的力量嗎?大地的搖晃和顫抖讓他們不得不趴在地上,等待最後的平息。
天色漸晚,他們所帶的物品基本都已消耗殆盡,超子醒來紅著眼睛一語不發,他已經失去過查文斌一次,已經沒有能力再失去一次了。
下山是唯一的選擇,時不時的小震依然在繼續,荒野之中誰也不知道下山的路,胡亂走了一圈之後,誰都說不出自己現在何方,滿天的烏雲擋住了星光,沒有方向的辨別,僅靠經驗,超子和卓雄也沒把握。
「我知道下山的路。」柔柔的女聲響起,眾人一看,只見千代紅著臉站了出來,「家主有這兒上山路線的記載,不要向下走,我們需要翻過山頂,然後朝著河流的方向,就能下山。」
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一個日本女人,曾經手持鋼刀的冷血殺手,貌似沒有比選擇相信更好的辦法了。超子不忘丟下一句:「你要是敢耍詐,就算是女人,我也下得去手。」
沿著崎嶇的山路,前前後後的幾次地震,早已把這座神秘的大山翻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塌方,到處都是巨石。終於,山頂之上,他們見到了一座早已毀滅的古代遺跡,老王分析說,這兒是祭天的場所,不過眼下他們真的無心再看。蘄封山,今晚的夜別說蛇,連蚊蟲都沒有一隻,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為他們打開了這樣一條安全的路。翻過山尖,果然見到了溪水,一行人便順著溪水一直走,一直走。其間千雪因為內傷過重,已經無法再趕路,誰都沒想到背起她的會是何毅超。千雪,人如其名,趴在這個滿身血污又打倒自己的漢子身上,冷冰冰的臉畢生第一次起了一抹紅暈。
天已微亮,沿著這條小溪,他們已經走了一整夜,荊棘劃破了皮膚,步子開始搖晃。飢餓、仇恨、思念、擔心,無數情感摻雜其中。灌了鉛的雙腿,還在繼續邁著步子,他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這是在哪裡,一直到遇到了一個草棚。
超子背著千雪,像是看見了希望一般衝了過去,一個戴著斗笠的老頭拿著葫蘆走了出來。
躺在草棚的門口,所有人都只剩下喘氣,這草棚是一個採藥人搭建的。
當得知他們是從山頂下來,採藥人瞪大了眼睛說道:「這是蘄封山腳,你們是從哪裡來的?那個地方你們怎麼能進去?蘄封山,終年雲霧不散,毒蛇野獸何其多啊!」
回頭一看,蘄封山果然已經再次隱入了茫茫白霧之中,哪裡還能分辨得出本來面貌?
超子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錢,無力地說道:「老人家,你這裡有沒有吃的?」
老漢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這裡還有些吃的,你們等著,我這就去做。」
當香噴噴的臘肉和蘑菇湯擺在桌上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盯著那盆白米飯。多少天沒吃過飯了?橫肉臉第一個動手之後,其他人哪裡還顧得上矜持,就差沒用手抓了,惹得採藥老漢不停說道:「還有還有,你們慢慢吃,我這兒還有……」
超子又特地拿了兩個毛竹筒,給桃井姐妹盛上飯菜,遞過去說道:「吃吧!」
採藥人看著這群餓死鬼,說道:「蘄封山,以前我有個哥哥硬說那兒有草藥,進山之後便再也沒下來過。」老漢是個孤老,過去就是以進山採藥為生,年紀大了,來去不便,就在這裡搭了個草棚,半個月下山一次換些食物,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在這裡看見陌生人。
「那您知道下山的路嗎?」老王問道。
「哎,行,等下我就帶著你們出去吧。」
剛剛吃罷飯,後面「轟隆」一聲巨響傳來,天地間霎時一陣沙土騰起,直衝破了白霧,那真叫一個驚心動魄。採藥老漢喃喃地說道:「蘄封山……塌了……」
「不!」超子一聲怒喊,被壓抑了一夜的心,再次爆發了。蘄封山,終於承受不住連日來的變故,塌了……
雨如缸漏了底一般,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雷聲四起,電閃如蟒,看不清彼此的臉龐,也分不清彼此的身形。
超子跪坐在地上,淚水和雨水混為一體,任憑老王如何用力拉扯,他依然向蘄封山的方向跪著,冷怡然的啜泣聲也早已湮沒在無盡的雨中。山中「噹」的一聲,那塊太陽輪隨之跌落地面滾向了廣場的位置,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山體的崩塌把這段屬於遠古的時代永久地埋進了泥土,也把查文斌帶進了無底的深淵。
查文斌最後那一個「走」字,那微翹的嘴角,是那樣淡定,那樣從容,但是老王始終不信那就是他,或者說哪個才是真實的查文斌。
大雨持續了整整一天,超子在雨中也整整跪了一天,直到他一頭栽進泥水裡,老王和橫肉臉才把他抬進屋內。
採藥人的茅屋裡擠滿了人,各種心情,各種猜測,各種悲傷。桃井姐妹的傷和卓雄的傷都暫時上了草藥。只有超子,除了滿身的傷痕之外,恐怕最難醫治的是他的心,那一晚鍋裡的飯菜無人下嚥。
第二日,萬里無雲,蘄封山頭的雲霧也沒有再次出現,原本高聳入雲端的山脈早已成了一片狼藉,絲毫看不出原先的雄偉和神秘。
老王和橫肉臉做了個簡易擔架抬著高燒不退的超子,由採藥人帶路,最後看了一眼蘄封山,朝著外面的世界踏出了第一步。
清早出發,沿著不是路的山路,一行人小心又急促地趕著路,採藥人在路上講述著蘄封山的種種傳說,除了老王偶爾應答一兩聲,再無人有興趣。傍晚,當那個熟悉的村莊重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時,不知是心酸還是喜悅,有幾個人已經淚如雨下,採藥人至此分別,說是要重新找一個地方謀生,卻被老王要求一同回去。
重新回到紫坪鋪之後,卓雄的家一如他們五天前在的時候那般,只是卓玉貴此刻已經僵硬。超子被老王送進了鎮上的醫院,桃井姐妹也得到了醫治,當冷怡然一通電話打到杭州的時候,冷所長和何老帶著急切的心情連夜登上了飛往四川的航班。
當晚,老王就神秘地再次失蹤了,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或許這件事他也難辭其咎,或許他已經被組織接走了。
按照當地的習俗,卓雄還是擺了個靈堂。對於卓玉貴,桃井姐妹說出了她們所知道的一切,而那封花白鬍子留給他的信也沒有被他拆開,而是丟進了棺前的火盆裡,連同那些紙錢一起化為了灰燼。
卓玉貴的葬禮很熱鬧,卓雄花錢請了青城山上的道士為他做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法事,他知道要是文斌哥在,他也會幫這個「罪惡」的老人體面地走完最後這一程,從感情的角度上來說,他是他的「兒子」!代替望月一木跪在靈堂前的是桃井姐妹,對於她們來說,這也許是唯一能做的吧。
冷所長的到來讓冷怡然找到了一個可以放肆大哭的地方,而何老看著眼神迷離的超子,也相信那位查兄弟真的已經離開了。
在紫坪鋪的這三天裡,超子被接到了卓雄家,這裡人多,好讓他快點緩過來,冷冷清清的小院子總算有了幾分生氣。關於老王的事情,冷所長在接到一份神秘的電報之後只說了一句他或許還會再回來,便沒有下文了,帶著小魔女先回了杭州。
何老陪著超子繼續留在這裡,陸續聽他講述著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對於這樣一個考古界的泰山北斗,那些東西都是他聞所未聞的,那段失落的歷史和文化到現在為止還是學術界的一個空白。
第四日,橫肉臉去醫院給他們拿藥的時候,原本熙熙攘攘的門診大廳裡,一群白大衣大聲嚷著「快讓開,快讓開」,緊接著,一輛推車快速地穿過長廊,直奔手術室而去。
白色的棉被下面,一隻雪白的手露在外面輸液,而那個人的手上還死死地抓著一件東西,橫肉臉只匆匆瞥了一眼,只覺得那東西好熟悉,半晌終於回過神來,喃喃地說道:「太陽輪……」
這個大塊頭如風一般衝向手術室,門口的護士和醫生無情地關上大門。他焦急地抓住每一個經過的醫生和護士,向他們打聽裡面的情況,可除了不知道還是不知道。這傢伙一急連藥都沒拿轉身便往卓雄家跑去,還沒走進院子大門就喊道:「查文斌!可能是查文斌!」
超子正在床邊窩著發呆,聽到「查文斌」幾個字,便一個箭步跨出房門,院子裡橫肉臉已經被眾人團團圍住,何老給他接了一杯水:「孩子,別急,慢慢說。」
「我剛才在醫院給你們拿藥,有醫生推著擔架進來,我看見,咳咳咳……」橫肉臉喝得太急,被嗆住了。
「你倒是說啊!」超子哪裡還忍得住,聽到「查文斌」幾個字,急躁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把抓住橫肉臉的脖子。
「我看見,那個躺著的人,手上抓著一個東西,很像是我們在山裡見到的那個青銅太陽輪,就是被文斌哥丟到樹頂上的那東西。」橫肉臉一口氣說完,又咳上了。
超子和卓雄拔腿就跑,剩下的幾人,連同桃井姐妹也一併跟在後面。醫院離這不算遠,不到五分鐘,他們就到了,超子率先衝向手術室。大門緊閉,門上面閃爍的手術燈表示現在正在搶救中,等何老趕到的時候,剛好一個醫生從裡面走出來,超子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問道:「裡面的人是誰?他怎麼樣?」
「讓開,讓開!」醫生對於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了,推開超子就要走。「問你話呢!」超子加強了語氣。
「不知道,一切等手術結束後再說!」那醫生的回答依然是那麼機械和冷冰冰。
超子哪裡還肯再管,作勢就要去推那大門。「哎,哎,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幹嗎?」走廊上一個戴著眼鏡的白大褂喊道。
「院長,他們要衝進手術室。」那個男醫生委屈地說道。
「胡鬧!裡面在搶救病人,你們這樣做是在耽誤治療!」院長毫不客氣地對超子訓斥道。
「撲通」一聲,超子突然就跪下了,卓雄也跟著跪下了,超子哽咽道:「裡面,很有可能是我大哥,求求您救救他,拜託您了醫生。」
「你們這是在幹嗎?救死扶傷是我們應該的,我就是來做手術的,裡面的這個人據說是個漁民在江裡發現的,至於是不是你大哥,等手術結束後,再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說完,那院長就推開門進去了,旁邊那個男醫生也快步走開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不斷有拿著止血繃帶和托盤的護士、醫生從裡面進進出出,神色都是緊張萬分,一個多小時後,在那個男醫生的帶領下,幾個警察模樣的人也來到醫院門口。「就是他們?」「對,就是這兩個人!」
其中一個警察說道:「你們幾個,起來,去一趟辦公室,我們有點情況要找你們瞭解下。」
「我們不走,要走,也要等裡面的人醒過來。」超子一個白眼說道。
旁邊一個警察見他不配合,作勢就要上去抓人,手剛剛伸出摸到他的肩膀,超子突然五指成鉤,一個小擒拿手,立馬將那警察的手腕扣住,痛得他直咧咧。
「兄弟,好身手啊,當過兵?」帶頭的那個警察問道。
「西藏兵!」超子冷冷地丟下一句,然後放手。
「巧了,我也是西藏兵,不是我們要為難你,是有些東西需要你們來配合調查下,是關於裡面這個人的。」搞了半天,這兩個人還是戰友。
「爹,那你留下看著,我們去看一看。」超子和卓雄先後起身,跟著那幾個警察走了,路上互相一問,還真是一個團的,只是連隊不同,這倒加深了他們之間的好感。到了警察局,他們被帶到了一間小辦公室,在那裡的桌子上,一個已經破爛的包正放在上面,邊上還有一柄劍。
超子一個箭步走過去,抓住那幾樣東西:「你們從哪裡得來的?」
「呵呵,兄弟,這些都是從醫院那個人身上發現的。我們接到漁民報案,這個人還有氣,他的手上拿著劍,身上背著包,正漂在江上,只是右手還有個玩意一直拿不下來,也被帶到醫院去了,這麼說你們認識這個人?」那個警察客氣地散了兩根煙給這兩個戰友問道。
超子說了一句:「操!我就知道他命大!」然後就要走,被那警察攔住:「哎,哎,別急著走,說一下簡單經過,我們要結案了。」
超子和卓雄才不管這些,拿著查文斌的傢伙,一頭鑽出辦公室,丟下一句:「等他醒了,再去醫院找我吧!」
紫坪鋪鎮人民醫院裡人頭攢動,手術室外一對冰冷妖艷的妙齡少女和一個充滿文人氣息的老頭坐在靠椅上,一個身高足足一米九幾的壯漢雙手交叉站在門口,滿臉的橫肉,直叫過往行人個個都側臉為之一歎。
外邊有兩個小伙急急忙忙地推搡著人群,奔著手術室急速飛馳,後面還跟著幾個警察,氣喘吁吁。
「爹,裡面怎麼樣了?」超子喘著大氣問道。
何老看著兒子那模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還不知道,你那邊確定了嗎?」
超子揚起手中的八卦袋:「你們看,這不是文斌哥的東西嗎?送進去的那個人肯定就是他。」
何老拿起那熟悉的八卦袋,又看見卓雄手上那柄七星劍,查文斌曾經在王莊靠這兩樣東西收魂施法,好不威風,他又怎會不知道?
「你別急。」何老又看了一眼那幾個警察,小聲問道,「那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不是在這裡闖禍了?」
超子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那幾個警察:「是他們發現文斌哥的,要來作調查。」
帶頭的那個警察非常有禮貌地走了過來,對著何老說道:「這位老先生,請問您知道什麼情況嗎?可不可以和我說說看?」
何老是個正統文化人,對於這些官差,他的意識裡該配合的還是要配合,正開口說道:「我們是……」「吱嘎」一聲,手術室的門開了,那位戴著眼鏡的院長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你們誰說認識裡面的病人?」
「認識!」「我們都認識!」超子和卓雄先後答道,「醫生,他怎麼樣了?」
院長推了推鏡架,摘下口罩說道:「這人的命真不是一般的硬,身上的骨頭斷了七根,還有各種被利器傷的外傷,其中後背一條口子都深到骨頭了,足足有二十來厘米。這人在水中浸泡的時間我們估計已經超過八個小時,手腳都已被泡得發脹,竟然還活著,我只能說這是一個醫學史上的奇跡!」
「他真的還活著嗎,醫生?」超子緊緊地抓住院長的手問道。
院長人也不錯,看著超子那著急的樣子,說道:「孩子,我知道你急,但是咱這是小鎮醫院,醫療水平有限。暫時通過手術給他包紮好了傷口,斷了的骨頭也已經復位,但是病人受了這麼重的傷,失了那麼多的血,現在還處於深度昏迷之中,我的建議是給他安排在這兒,先度過危險期,如果這三天裡他的生命體征穩定下來,再安排轉到醫療水平好的大醫院裡去。」
「那就拜託您了,醫生,我們能進去看看嗎?」超子問道。
院長搖搖頭:「暫時不能,我這裡條件最好的房間也不敢保證做到無菌,這兩天為了防止出現傷口感染,你們最好不要接近病人,我會安排好人輪流關注他的。」
「撲通!」超子和卓雄再次雙雙下跪,惹得院長只好趕忙扶他二人起來。在一行人的注視下,滿身繃帶的查文斌哪裡還看得出人形,整個一木乃伊,被緩緩推出了手術室,朝著二樓走去。隔著幾個醫生,他們終於見到了那只緊緊握著太陽輪的手,沒錯,就是那枚從青銅棺裡帶出的東西。
院長搖搖頭:「這人手裡一直握著那個東西,我們怎麼掰都掰不下來,看來那個對他很重要啊。」說完,便轉身離去。這麼一場大手術對於他來講,真是累了。
何老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個器物,只是身邊還有幾個警察,不好聲張。在和那幾個警察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出示了相關證件後,又借了公用電話跟省裡的單位開了介紹信給寄到四川來,這才完成了公安的基本手續,那個領頭的警察臨走的時候特別交代超子有空的時候來找他敘舊,他姓梁。
查文斌被安排到了二樓的特別監護室,何老的一個電話打給了四川文物部門的相關領導,他算是這一行裡的泰山北斗了,那些個關係立馬就下來了,醫院方面,從院長到護士,對這個命大的漢子特別照顧,等一切安排妥當,第一個守夜的人安排了橫肉臉,其他人則因為有傷,都先回了卓雄家裡休息。
卓雄家,何老站在床前看著躺著的超子,歎了口氣:「現在跟我說說吧,你們到底出什麼事了?他手上的那東西,不是凡物。」
超子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情講了一遍,這小子,到哪裡都不忘記損人,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就把老王給罵得一文不值,罵他是白眼狼,是特務,是階級敵人。要不是何老阻止,估計都能把老王祖宗八代給罵一遍。
何老走到窗前,背著手,看著窗外的星空說道:「關於他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再過問了,冷所長臨走的時候說上頭有命令,老王的存在是特殊的。至於你們所遇到的,是一段失落的歷史。我們這片土地上,類似的東西應該還有,只是還沒被人發現。按照我的推斷,不管你信不信,最後出現的那個查文斌一定不是你們所認識的那個『人』,而現在躺在醫院裡的才是真的他。」
「不是他是誰?」超子從床上坐起來,什麼時候老爹說話也開始這麼神神叨叨了?
「這個,恐怕得問他自己了,早點休息吧。」何老說完便推開房門出去了。
翌日一早,一行人匆匆趕往醫院,還沒進大門,院長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興奮地說道:「他醒了!」
狂奔到二樓監護室之後,在醫院的同意之下,這幫生死之交連同桃井姐妹都進去了,插滿各種管子的查文斌有氣無力地轉動著自己的眼珠子,臉上的肌肉微微地抖動著。
是的,他醒了,他終於從那個噩夢一般的地方醒了過來。查文斌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曾經他醒過一次,在一個不知道的地方,渾身的酸痛讓他連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血腥,這是醒過來後的第一反應,被壓著,這是第二反應,此刻自己的背上有一團軟綿綿的東西正在壓著自己。查文斌掙扎著爬出來,痛得鑽心,匍匐著,掙扎著,一步一步挪動身子,每挪動一寸,身上的傷口就加速血液的流失。
努力地轉過腦袋,他看見身邊一對銅鈴大小的綠眼睛,這是三足蟾?查文斌試著輕聲呼喚:「夥計?」沒有回應,整個世界死一般寂靜。身上的八卦袋還在,他艱難地掏出一個火折子,打開,點燃。微弱的火光在這片黑暗的世界裡顯得那樣微不足道,他終於看見了,三足蟾那厚厚的皮膚早已被劃破,露出血紅的肌肉,那坨經常舔舐自己的舌頭也早已伸出口外,它死了!臨死之前,三足蟾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它把這個它一直跟隨著的人死死地壓在身下,查文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能夠想到是這只蛤蟆,在最後的時間依然選擇保護自己。
哭?不,他不敢哭,因為每一次啜泣,胸口就會傳來劇烈的疼痛,周圍散落著七零八落的氐人屍體,不遠處一個金屬還在閃閃發光,是太陽輪!查文斌挪動著已經不成樣的身子,一把抓住那東西,身子一滾,「撲通」一聲,跌入水中,再次昏迷了過去,等他醒來已經是在這裡了。
七天之後,一架航班從成都起飛,飛往杭州,那一邊的機場,冷所長和小魔女焦急地等待著,旁邊還站著一個胖胖的中年人,他正是老王,醫院的救護車早已待命,一起就位的還有閃著警燈的一路警察。
桃井姐妹被移交到了司法機關,等待她們的是各種調查,一個月之後,這對姐妹花被日本國的大使接回了日本,而望月一木則永遠地留在了中國,因為蘄封山倒塌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多半是被埋在下面了。
老王的事情被下了封口令,所有人都當作不知道,他依然活動在各個考古現場,誰也不知道他這一次是帶著怎樣的任務。
冷怡然在這次驚心動魄的旅行後,回到學校,以一篇《失落的巴蜀》論文參加了學校的畢業答辯,獲得了高分,順利進入了考古所,成了何老的關門弟子。
卓雄把紫坪鋪的「家」轉交給了帶他們下山的採藥人打理,帶著橫肉臉跟他們一同來到了杭州。
而何毅超,暫時被冷所長放假,整日和兩個大漢遊蕩在浙江人民醫院的某個病房裡,而那間特殊的病房裡,床頭懸掛著一個破爛的八卦袋和一個輪形器物,身邊一柄七星劍靠在床頭。床上,一個飽經風霜的成熟男人正在享用著一個鬼靈精怪的少女手剝的橘子……
那一年的冬天,發生了以下兩件事:
第一件事:查文斌在經過醫院漫長的治療後,在第四個月終於可以出院了,出院當天查文斌的氣色相當好,冷所長做東,在杭州西湖邊樓外樓訂了一桌酒席。
何老取出一壇千年美酒,超子和卓雄以及橫肉臉喝了個東倒西歪。
查文斌舉著酒杯,一飲而盡,他不嗜酒,但也不意味著不會喝酒,推杯換盞之間,已有微微醉意。出來已有大半年時間了,他的小兒子也被超子接到了省城,沒事整天跟在這幾個傢伙屁股後面鬼混,查文斌看著外面的斷橋殘雪,提出明天就回老家了,無論眾人如何勸阻,都被他拒絕。不得已,最後冷所長提出這邊的工作隨時都可以回來,查文斌笑著答應。
第二件事:老王在此期間去醫院探望了查文斌,跟他一起去醫院的還有一個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老人。那位老人握著查文斌的手,希望他以後可以為國所用,但查文斌一心歸田,婉言拒絕。臨走的時候,他們帶走了查文斌從蘄封山找到的那塊青銅太陽輪,對於這件器物,查文斌雖然沒有什麼太多的感情,但總隱約之間感到它和自己之間還有一絲聯繫。據說老王是去了北京。
第二日,查文斌便收拾了行李準備出發,何老跟冷所長給他準備了一大堆的年貨,超子和卓雄非要跟著查文斌一塊兒回老家過年。考慮到何老今年已經失去了王夫人,超子還是被查文斌給勸下來了,並約定正月裡和小魔女一塊兒去他家拜年。
卓雄現在基本是無家可歸了,他和橫肉臉兩人便打算跟著查文斌一塊回去,就在那考古所的小院裡,「嘎」的一聲剎車聲傳來,一輛白色的桑塔納穩穩地停在他們跟前,從中鑽出一鬼頭鬼腦的傢伙來,嘿,這不是趙所長是誰?
趙所長那日雖然拜師不成,但對於查文斌,他依然是佩服得緊。聽說他要回去,驅著單位的車子就來了,非要送他回家。一番好意推脫不得,查文斌便答應了。那些個送來的年貨把整個後備廂裝得滿滿噹噹的,趙所長依舊還是那麼快,桑塔納屁股後頭冒著黑煙,向著浙西北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