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三十五章 拜相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狄青逆羌笛之聲馳過玉門,順黃河之水馬踏關山,這一日,又回到了汴京。

    千里苦風塵,京城繁華依舊。狄青到了京城後,正逢天寒風冷,哈氣成霜。他鬢角亦是早白如霜,見京城十數年如一日的鼎盛,只是壓低了頭上的氈帽,悄然的到了郭府。

    郭府前門可羅雀,煞是冷清。

    狄青心道,「按照消息,郭逵應該還在京城候命,我早讓韓笑先行飛鴿傳信,通知他我會回轉。他會在府中等我嗎?唉,我、郭大哥和小逵三人整年的在外奔波,這郭府早就蒙了厚厚的灰塵了吧?」

    大門虛掩,狄青推門而入,找了半晌,發現到處都有塵灰,可郭逵、自己昔日的房間還有郭遵的房間,收拾的均是乾淨整潔。

    狄青見了,微怔片刻,嘴角露出分苦澀的笑,知道這肯定是郭逵收拾的。或許在郭逵心目中,狄青和郭遵從未離開過他。

    坐在郭逵的房間內,狄青等到黃昏日落,還不見郭逵回轉,心中微有奇怪。想了片刻,提筆留言,說自己已回,出去片刻,若郭逵回來後,不要外出,等他回轉。

    狄青出了郭府,穿尋常百姓之服,依舊頭戴氈帽,不想被人認出。

    信步之下,感覺肚中飢餓,想起劉老爹開的酒肆就在附近,循向而走。到了那酒肆前,見到裡面孤燈一盞,酒肆中只坐著一人。那人背對著狄青,正端著酒杯往口中倒去。

    狄青見那人花白的頭髮,像是劉老爹,輕步走過去。就聽那人喃喃道:「姐姐……你一向可好。你在那面,可是寂寞?」那聲音哽咽,滿是悲慟,其中還夾雜分憂憤之意。狄青皺了下眉,感覺那人不像劉老爹,轉過去一看,怔下道:「你是……」

    他看清楚那人的臉龐,知道自己認錯了人,那人膚色黝黑,瘦得臉頰深陷,神色憔悴得不像樣子。

    狄青乍一看那人,以為自己不識,但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面熟。

    那人抬頭見到狄青,突然跳了起來,酒壺都摔在了地上,「乒」的一聲大響。他望著狄青,緊咬牙關,眼中露出極為驚惶害怕之意。

    狄青望著那張臉,竭力搜尋這人究竟是誰時,就聽到那人大叫一聲,掀翻了桌案,轉身衝出了酒肆。

    狄青伸手,一把拉住了那人,叫道:「李國舅,怎麼是你?」他見那人轉身時,反倒感覺有些印象,思緒陡轉,已想起那人是誰。

    那人就是李用和,李順容的弟弟,也就是當今天子趙禎的舅舅!

    那人被狄青抓住,用力掙脫,叫道:「你鬆手,你認錯人了。」他竭力掙扎,額頭都有汗水流淌,狄青見那人只是一個勁的否認,滿臉的憔悴惶恐,不忍強抓,鬆開了手。

    那人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可轉瞬跑開,不見了蹤影。

    狄青大是奇怪,暗想那人明明就是李用和,自己應該沒有認錯。可為何那人這麼急於否認,而且那麼多倉皇?

    狄青立在那裡,滿是不解,聽身後腳步聲響起,扭頭望過去,見從後堂出來的正是劉老爹。

    劉老爹見到狄青,又驚又喜,好一番問候。飛快的的端出酒菜,道:「狄將軍,他們都說你死了,我說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死呢。」他言語誠摯,老臉上滿是光彩。

    狄青心下感激,只是道:「我的確遇險,但後來沒事了。」他知道劉老爹很是想念郭遵,但也明白郭遵不想再露面,因此也不說及此事。

    劉老爹滿是慶幸的表情,竟陪著狄青喝了兩杯酒,然後問道:「狄將軍,你這次返京,是奉旨要打嶺南的儂智高吧?」

    狄青猶豫片刻才道:「國難當頭,若用得著我狄青,我當出馬。」

    劉老爹詫異道:「他們不用狄將軍,還會用誰呢?」

    狄青心中苦笑,暗想我有心報國,但宋廷不見得希望需要我。這些年來,我陞遷極快,得罪了不少文臣,這些人就算國難當頭,只怕也抱著排除異己之心,就算范大人都被他們逼出了京城,何況是我狄青呢?這次嶺南之亂,若是聲勢驚人,驚擾了大宋江山,他們才會不得不用我。若是聲勢漸熄,這對那幫人來說,是個立功的機會,肯定不會讓我狄青領軍了。

    可他是狄青,這次嶺南之亂已驚擾天下,他沒死,他就一定要回來。

    但這些話,狄青卻不想對劉老爹說及。不想劉老爹道:「狄將軍,是不是朝中有奸臣說你的壞話,朝廷這才不重用你呢?」

    狄青一怔,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劉老爹歎息道:「這朝廷變法本是好的,可聽說奸人不顧天下利益,逼走了范公,富弼等為國忠臣,破壞了變法,而狄將軍你和范公之交,天下聞名。他們既然能逼走范公,肯定也會對你進行打壓了。」

    狄青倒不想劉老爹看得倒也透徹,心中暗想,「有大臣對我看不過眼倒也無妨,就不知趙禎如何想法呢?」

    他用過了酒菜,惦記著郭逵,辭別了劉老爹。等到了長街後,見煙花繁亂,透過夜色向李用和離去的方向望去,早就不見了人影。

    狄青心中有些奇怪,暗想李用和怎麼說也是個國舅,怎麼會如此落魄?李順容已死了多年,就算李用和和姐姐姐弟情深,按理說傷心也應該淡卻了,可今日一見,他好像還對李順容之死有些……耿耿於懷?

    搖搖頭,狄青回轉郭府,見郭逵還是沒有回轉,微皺眉頭,斜倚在床榻旁等候,不知不覺的睡去。

    一夜無話,狄青第二日睜開雙眼時,見天色發白,郭逵還是未曾回轉,倒有些擔心。郭逵既然知道他要來,沒有道理不等他的,眼下郭逵始終未回,難道是有了意外?可郭逵素來獨來獨往,這郭府空寂無人,唯一那個老邁的管家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想要詢問,也無從去問。

    緩緩起身,狄青再次出了郭府,信步在汴京街頭。

    汴京安平多年,直如不夜城般。清晨時,早有商販起身買賣叫喊,甚是熱鬧。狄青走在街頭,心中暗想,「我這次回轉京城,算是不得聖旨,私自回京,若要追究,或有過錯,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我本想找郭逵問問嶺南的事情,若是緊迫又需要我狄青的話,我領軍解救百姓於水火是義不容辭。但若不緊迫的話,我可能就會辭官,以後再也不回京城了。天下無事,我狄青留在京城還有何用?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郭大哥他們能重回香巴拉,若能救回羽裳,我狄青和她一起,再不理塵世。可是……」

    想到這裡,硬生生的不再去想。

    若是救不回羽裳會如何,他根本不敢去想。

    這時一聲鑼響,驚醒了狄青的多年一夢,就聽遠方有百姓叫嚷道:「天子門生遊街了。」緊接著就是「呼啦」聲響,有無數百姓擁過去觀看熱鬧。

    狄青這才察覺,原來不知不覺間,又轉到了大相國寺附近。

    多年前,就是這大相國寺前,他遇到了羽裳。

    千花依舊笑風塵,人已不在朱顏改……

    正追思間,聽到身邊不遠有人說道:「兒子,你以後可要讀書,莫要學那人去當兵。你若當了兵,這輩子可就毀了。」

    狄青感覺那話兒似曾聽過,扭頭望過去,見到一個婦人正偷偷地指了下他,正在教訓身邊頑劣的兒子。

    狄青苦澀一笑,記得多年前,也曾有過這麼一幕。「男兒莫當兵,當兵誤一生。」這個觀念,原來這些年並未改變。

    不想那孩童挺直了腰板,大聲道:「當兵有什麼不對?就如狄將軍那樣,天下人敬仰,比那些讀書人強太多了。國難當頭,詩詞能救國嗎?若有選擇,我更想做像狄將軍那樣。」他說的響亮,周圍有不少人望過來,竟沒有反駁之聲。

    那婦人怔住,半晌才道:「傻孩子,你哪有狄將軍的本事呢。這天底下,有幾個狄將軍?」

    冠蓋滿京華,斯人已落淚!

    狄青靜悄悄的走開了幾步,心中感慨萬千。突然想到,世人對我狄青或褒或貶,眾口不一,但只有羽裳才對我始終未變。當年我狄青就算是個尋常的禁軍,她也是喜歡我的。

    一念及此,見紅塵依舊,耳邊隱有弦聲凌亂,狄青鼻樑忍不住的微酸。透過那紅塵往復,見路的那頭,依稀有個白衣少女……

    巧笑顧盼,言語嫣嫣。

    「羽裳,你沒有看錯我。」狄青喃喃道:「狄青已是天下無雙的英雄,但你是否看得到?」一想到羽裳可能再也不見,他見不到羽裳,羽裳也見不到他狄青聞名天下,眼簾又有些濕潤,只是想著,「羽裳,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沒有一日不在想著你。」

    一切原來從未改變。

    「狄大哥……」有人呼喊一聲。

    狄青一震,轉瞬聽出那是男子的聲音,扭頭望過去,只見到長街的另外一頭,有人大踏步的走來。

    狄青微喜,迎過去道:「郭逵,你去了哪裡?」

    來人正是郭逵,二人街上相遇,四手緊握,心中都有不勝之喜。

    街市上有人認得郭逵,低聲道:「那是小郭將軍呀。當年大郭將軍橫杵三川口,殺得十數萬夏軍丟盔卸甲,小郭將軍更是大破夏軍最厲害的鐵鷂子騎兵,一點都不差大郭將軍。」

    郭氏兄弟在京城的名氣也絕對不小,眾百姓稱郭遵為大郭將軍,稱郭逵為小郭將軍,但其中的愛戴並無兩樣。

    又有人問道:「能讓小郭將軍叫一聲狄大哥的是誰?」

    有人顫聲道:「那還用問,當然是狄青狄將軍了。狄將軍回到了京城。」

    狄將軍回到了京城!

    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轉瞬傳遍了大相國寺的周圍,整個喧囂的街市,陡然間靜了下來。有百姓向這個方向湧來,波浪般的到了狄青、郭逵二人的身邊,紛紛指道:「看,那就是狄將軍。」

    雖有更多的人已認識狄青,但狄青常年在外,還有更多更多的人只聽過狄青的事跡,從來沒有見過狄青。

    看到的還想再看一眼,沒有看到的打破腦袋要來看狄青一眼。

    這種英雄豪傑,本來是百姓們最想看到的。

    於是外圈的人想往裡擠,就想看天下無雙的狄青到底是什麼樣子。擠到裡圈的人卻頂住外面的擁擠,只怕眾人擠到狄將軍。大相國寺波濤洶湧般,百姓爭相來看,卻不再有人去看那遊街的天子門生。

    那些天子門生面面相覷,從未想到過會受這般冷遇,難免表情各異。有的艷羨、有的嫉妒、有人也想去看狄青一眼、有人卻故作不屑之意……

    狄青、郭逵從未想到二人見一面,竟有如此轟動,郭逵本有千般話語,可這時候根本什麼都不能說,眼珠一轉,向人群大聲道:「各位請聽我一言。」他大聲一喊,百姓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郭逵見狀,笑道:「我知道各位都想來見狄將軍,可不是要見我郭逵。」眾百姓善意的笑,氣氛略有鬆弛,郭逵又道:「狄將軍才回京城,鞍馬勞頓,眼下還要商議國事。各位鄉親父老要看,還有很多機會。眼下還請以國事為重,讓狄將軍先入宮面聖如何?」

    眾人聞言,均是自覺地閃身路邊,讓出通往皇宮的路來。

    狄青也不多說,只是拱拱手。才走了幾步,就聽百姓中有人喊道:「狄將軍,這次可是你親自領軍平定嶺南之亂嗎?」

    原來儂智高作亂嶺南,為禍愈烈,每過一天,都有消息傳到京城。更有嶺南、荊湖的百姓一路逃難到京中,大肆渲染,百姓人心惶惶,只感覺江山要倒的樣子。

    而能維護大宋江山的將軍,只有一個狄青!

    百姓沉默,但萬目一望,只看著狄青,靜等他的回答。

    狄青沉默片刻,向百姓輕施一禮,沉聲道:「青本武人,出身行伍,得鄉親父老抬愛,感激不盡。如今國難當頭,當會鞠躬盡瘁。」

    眾人一聽,並不知道狄青的言下之意,卻如同得到了保證般,歡呼雀躍。

    狄青卻已和郭逵向皇宮的方向行去,百姓目送狄青,卻不再蜂擁跟隨。狄青才出了人群,就聽到一旁有人輕唾道:「區區一個赤老,這般風光?」

    狄青微震,扭頭望過去,只見到話音是從一轎子中傳出,郭逵聞言大怒,要要衝過去,被狄青一把抓住。

    原來在汴京左近對刺字兵士稱作赤老,很有輕蔑侮辱之意。狄青眼下已在三衙,那人稱呼狄青是赤老,當然很有侮辱之意。

    那人說的聲音輕微,但狄青、郭遵都是耳聰目明之輩,聽得清楚。

    狄青凝望那轎子,腦海中突然想出那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一夜,那個如羽如霓的女子,就因為不想看到他被人輕辱,就縱身從那高高的皇儀門樓上跳了下來。

    楊羽裳的面容再現面前,「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無雙的……蓋世英雄,如何能受……那些人的……輕賤?」

    他狄青打遍天下,以戰功陞遷,在一些人眼中,原來還不過是個赤老。一想到這裡,狄青反倒笑了,淡淡問道:「還不知道轎中是哪位大人呢?」

    郭逵已低聲道:「是兩府夏竦的轎子,轎中多半是夏竦了。」

    原來當初夏竦未得進入樞密院,但幾次上奏,終於踢走了范仲淹、石介等人,一報當年被辱之仇,如今雖未得進樞密院,但得再入中書省為相。

    轎中正是夏竦。

    原來他今日趕赴早朝,經過這裡時,突然人頭湧動,擠得他無法通過。他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狄青在此,忍不住又妒又恨。夏竦本是睚眥必報之人,更知道狄青、范仲淹本是好友,見狄青這般風光,難免出言譏諷。聞狄青詢問,聽到郭逵答話,夏竦只是冷哼一聲,並不多話。心中暗想,「和你這種低賤之輩,有什麼好說的?」

    狄青不聞夏竦開口,又道:「不知道夏大人能否將方纔所言,再說一遍呢?」

    夏竦隔著轎簾見到狄青冷望著自己,知道狄青驍勇,心頭一寒。可轉念一想,這是京師,狄青還敢因為一句話動手不成,遂道:「我說區區一個赤老,也是這般風光呀。」

    郭逵雙眸噴火,狄青突然笑了,一字一頓道:「好,夏大人記得今日所言。狄青告辭了。」

    夏竦本以為狄青會動手,暗想只要狄青動手,就告他個毆打朝廷命官之名,哪想到狄青轉身離去。心中暗道,「你狄青還算聰明,就算是范仲淹,都鬥不過我。你一個狄青,若敢惹我,自討苦吃。」

    狄青將近皇宮的方向,突然止步道:「小逵,回府吧。」

    郭逵本是恨不得將夏竦揪出來打一頓,聞言怔住,說道:「回府?聖上聽說你回來了,很高興,和我商議了一晚上如何討伐嶺南的事情,今日他讓我若遇到你,就請你立即進宮商議平定嶺南一事。」

    狄青緩緩搖搖頭道:「現在不是商議的時候,你聽我的好了。」

    郭逵有些發愣,但終究還是聽從狄青的意思,二人回轉郭府。狄青回到府上後,先從懷中掏出封書信遞給郭逵道:「這是你大哥給你的信。他說你看了這封信,莫要聲張,也不要將他的事情說了。你……就當他死了好了。」

    狄青也不知道信的內容,只想著郭遵親自囑托他把信給郭逵,顯然這內容對郭逵來說,比較緊要了。

    郭逵雖早從韓笑口中得知郭遵沒死的消息,但一直還難以相信,接過信,見信封上的幾個字就是大哥的筆跡,激動萬分。

    狄青卻上床拉被子蓋在了身上,對郭逵道:「若有人找我,你就說我病了。」

    郭逵點點頭,出了房間後,心中想到,「狄大哥難道因為生氣夏竦的那番話,這才以病托詞,不想領軍了?可狄大哥應該不會拿國家大事開玩笑呀。」

    坐在院中,郭逵捏著大哥給的書信,心情激盪,又很是奇怪,暗想大哥既然沒死,那就回來好了,為何再不回京城呢?

    郭逵滿是不解,拆開了書信,只是看了幾眼,臉色已變。等到看完書信後,神色恍惚,手一鬆,那信已掉在了地上。風一吹,郭逵回過神來,忙撿起書信,妥當地揣在懷中,然後呆呆的坐在庭院,臉色陰晴不定。

    晌午時分,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府外傳來,郭逵抬頭望去,見到閻士良帶著幾個人宮人入內,見到郭逵,喊道:「郭逵,你怎麼還在這裡?狄將軍呢?聖上以為你們很快要入宮,等你們半天了。」

    郭逵緩緩起身,露出為難的表情,「狄……二哥,他病了。」

    「病了?他怎麼這麼時候病了?他怎麼能病呢?」閻士良一連三問,大是疑惑。

    郭逵心頭火起,叫道:「他是神仙?他不能病嗎?」

    閻士良駭了一跳,退後幾步。感覺自己說的有些問題,也奇怪郭逵為何會發火,忙笑著圓場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聽夏相說他才見到狄將軍,那是狄將軍還好呢?」

    郭逵冷淡道:「很多事情難說的。」

    閻士良心中不悅,感覺郭逵和昨天都有些兩樣,但事情緊急,還是先請郭逵領他去見狄青。等入了房間,閻士良見狄青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也有些心慌,問長問短,狄青像是迷糊,只輕聲說句很累,然後就閉目不語。

    閻士良見狀,暗想總不能把狄青抬到大內去,出了房間,對郭逵道:「郭逵,怎麼辦呀?」他神色很是著急,一時間沒了主意。

    原來趙禎早朝時,就和文武商議如何平定儂智高作亂一事,狄青回轉京城、出現在大相國寺的事情,早就風傳到京城禁軍耳中,又傳到了大內。趙禎一聽,精神大振,暗想依狄青的性格,多半很快就要入宮見駕,因此開始和文武百官商議國事,順便等待狄青入宮。

    不想等了許久,狄青影子不見。趙禎不解,忙命閻士良來找郭逵問問情況。

    郭逵聞閻士良問計,說道:「什麼怎麼辦?告訴聖上說狄青病了就好。」

    閻士良急道:「你說得倒輕巧,眼下戰火都要燒到京城了,沒有狄將軍怎麼辦呢?你跟我入宮去解釋。」他不由分說,拉著郭逵就出了郭府,直奔大內。

    狄青等院門關閉,這才起身靠在床邊,嘴角中帶分哂然的笑。

    他坐在床榻上,直等到黃昏日落時,郭逵這才回轉。郭逵進房後,端著飯菜放在桌上,還拿來了兩罈子酒。

    狄青以為郭逵會說些什麼,郭逵卻是什麼都沒問,也沒說到了朝廷如何,只道:「狄二哥,今日我陪你……或者說,你陪我喝酒,不醉不歸,如何?」

    狄青略有詫異,感覺到郭逵有些異樣,但終究也沒有問什麼。二人各自捧起酒罈子悶聲喝酒,等兩罈子酒喝下去後,郭逵竟又出去拎了兩壇回來。

    二人喝到半夜,郭逵已很有些醉意,燈光下醉眼惺忪,突然望向狄青道:「狄二哥,我都知道了,原來……唉……」他長歎一聲,再不多說什麼。再喝了半罈酒,已昏昏睡去。

    狄青見狀,心中古怪,暗想郭逵白天還不是這樣,為何從宮中回來後,就沉默了許多呢?難道說在宮中,趙禎讓郭逵受了委屈?可感覺又不像。見郭逵歪歪的從椅子上滑下來,坐倒在地上,狄青暗自搖頭,扶著他起身,將他放在床榻上安置好。

    扶起郭逵的時候,觸摸到他懷中的那封信,突然想到,郭大哥給了小逵一封信,他是看信後變成這樣的?

    終於抑制住看信的衝動,狄青只是給郭逵去了鞋子,蓋上了被子,然後坐在桌旁喝著酒,想著心事,再過一會兒,也伏案睡去。

    第二日郭逵醒來,話也不說,就出去為狄青買了飯菜回轉,然後就離開了郭府。狄青裝病,依舊不出郭府,等到黃昏時分,聽有腳步聲到了門前,叩了兩下。

    狄青知道那人絕不是郭逵,又奇怪這時會誰來,低聲道:「請進。」

    房門打開,狄青楞了下,下了床榻,起身施禮道:「龐大人,你怎麼來了?」

    進來的竟是龐籍。

    龐籍見到狄青,臉上露出分微笑,四下看了眼,見房間凌亂,輕輕歎口氣,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狄青,你素來沉穩謹慎,這一次,為何要咄咄逼人呢?」

    狄青也跟著坐了下來,淡然道:「我若是臥病在房,喝酒澆愁也算是咄咄逼人的話,天下之大,已無我狄青的立足之地了。」

    龐籍微滯,半晌才道:「你言重了。」岔開話題,龐籍道:「昨日郭逵已向聖上說明了你和夏相的誤會,郭逵說你是因受氣而病,聖上聽了……對夏竦很是不滿,命夏竦三日內,必須上你府中賠禮致歉。狄青,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何必定要讓夏竦下不來台呢?聽我一句話,以國事為重,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好吧?」

    龐籍雖為狄青抱不平,但這次前來,倒也抱著讓狄青息事寧人的態度。

    狄青哂然一笑,「這麼算了?夏竦沒來,怎能就算?」

    龐籍為難道:「狄青,你這是何苦,你素看大局,為何執著在一角呢?」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有心無力。

    他感覺到累了,也感覺到老了,要是十年前,他龐籍也不會這麼勸狄青的。

    是不是因為,人一老,考慮的就多呢?

    狄青霍然站起,一掌就要拍在桌案之上。見龐籍驚慌,那一掌終於緩緩的放下來,轉身望向窗外,冷冷寒風中,斜陽隨風而走,穿窗而過,落在那滄桑的臉上。

    「不錯,我素來看大局,這是范公教我的。他說我不知書,讓我多讀書,可書讀得多了,經歷得多了,很多事情反倒越來越不明白。我以大局為重,當年我沒有殺了夏家父子,讓宋軍萬餘英魂盡喪三川口。我以大局為重,對韓琦、任福一忍再忍,結果導致數萬宋軍死在三川口。我以大局為重,出使契丹,鎮守河北,丟下了西北戰局,結果定川寨又死了萬餘宋軍,種世衡死在細腰城,以大局為重的范公已被趕出了京城。」霍然轉身,夕陽餘輝耀在狄青的雙瞳,光芒如火,「龐大人,你告訴我,那死的近十萬宋軍,死在邊陲的一幫英雄好漢,無辜被貶的范公,該以什麼為重?」

    龐籍神色黯然,垂下頭來,無話可說。

    「不錯,我狄青是莽夫,出身行伍,我懂得不多。可我知道誰都命都只有一條,誰有沒資格輕賤別人。這話我當年對韓琦說過,這些年過去了,我依舊這麼說。我以大局為重,死裡逃生後,知道嶺南有難,就趕回京城希望盡綿薄之力,可他們是否以大局為重?我狄青多年拚死,刀口闖關,解百姓之危難,難道就為了讓他們說一句,區區一個赤老,怎配那種風光?我狄青不配,他們可配?」

    龐籍身軀顫抖,想說什麼,可終究化作一聲長歎。

    狄青越說越是激憤,咄咄的望著龐籍道:「龐大人,我聽說這次嶺南有亂,你第一時間推舉我狄青出戰,我謝謝你的器重。可我若帶兵出戰,那些士兵如果問我,狄青,你就算身在高位,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個赤老,那他們捨生忘死,這一去可能就不會回來了。再也見不到父母,再也見不到見到妻兒,再也見不到兄弟,他們在別人眼中,為了什麼,難道就為了赤老的稱號?龐大人,你書讀得多,你口才好,你能告訴他們,他們究竟為了什麼嗎?」

    龐籍緩緩站起,身軀顫抖,臉色歉然道:「你說得對。我這次不該來的。」

    狄青長歎一口氣道:「不錯,你的確不該來。在那些不是赤老的人眼中,我狄青不識抬舉,不能以大局為重,可我要問他們,他們要面子,難道我狄青就不要臉?好吧,這次,我就不識抬舉,他們的大局是保榮華富貴,保江山穩固,他們若喜歡,自己去平亂。我狄青的大局就是一個人,那就是楊羽裳。她當年對我說,狄青不該受那些人的輕賤。我狄青可以一無所有,我狄青可以死,但我答應過楊羽裳,此生再不會受別人的輕賤!就算我明日被貶,就算我被刺配三千里,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若不見夏竦給我認錯,我不領軍!」

    龐籍點點頭,腰背略有彎曲,似已不堪重負。許久後,他才道:「我知道了。你說得對,錯了就錯了,找多少借口都一樣是錯了。錯了就錯了,錯誤一定要要犯錯的人彌補才行。」他望了狄青許久,又是點點頭,轉身推門走了出去,又緩緩的帶上了門。

    狄青一腔憤怒發洩了出去,渾身突然空空蕩蕩,緩緩的坐下來,嘴角帶分哂然的笑,「可誰肯承認自己錯了呢?」

    狄青呆呆坐在房中,郭逵推門走進來,手中還是拿著兩罈酒。郭逵方才就在屋外,已聽到了一切,他像有千言萬語,可他只是說道:「狄大哥,我陪你喝酒?」

    狄青點點頭,拿過那罈酒喝了幾口,只感覺口中滿是苦澀的味道。

    二人喝著悶酒,到了深夜時,郭逵又是醉眼迷離,突然房外有人敲門。

    郭府也沒什麼可偷的東西,再加上街坊百姓都對郭家很是敬重,郭逵粗心大意,院門素來虛掩。來人顯然從院門直入到了房前。

    狄青、郭逵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惑。

    龐籍都走了,這時候,還會有人來此?難道是夏竦前來認錯?可夏竦那樣的人兒,只怕打死也不會向狄青認錯,不然他以後怎麼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抬起頭來?

    狄青見郭逵已有八分醉,只能自己起身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一溜月色出照下來,落在房前那人的臉上,狄青見了,吃了一驚,失聲道:「聖上?」眼前那人,神色肅穆中帶有憂愁,隱有無上的威嚴,赫然就是大宋天子趙禎!

    狄青從未想到過,趙禎竟然親自到了郭府!

    月色清冷,如天邊銀河般落在了二人的之間。

    趙禎神色複雜,見狄青要施禮,說道:「免了吧。」他見房中滿是酒氣,皺了下眉頭道:「狄青,你到院中和朕談談,不知你意下如何?」

    趙禎這般客氣的口吻,狄青倒有多年未曾聽到了。點點頭,跟隨趙禎到了庭院,見閻士良站在院門處,而細心一聽,就感覺院牆外有不少細微的呼吸聲。

    狄青知道趙禎再不像從前,會輕易犯險,這次來到郭府,不問而知,肯定帶了許多禁軍跟隨。

    趙禎見庭院正中有張石桌,旁有桌椅,走過去坐下來,示意狄青也坐。

    狄青本待推讓,轉瞬一想,也就坐在趙禎的對面。

    趙禎眼中有了分感慨,緩緩道:「狄青,我們又有許久沒有見面了。」自從上次回京,張美人無端中毒後,狄青出使契丹。轉瞬間,又過了數年。

    狄青倒知道,張美人沒有死,可一直也病泱泱的沒好。他是問心無愧,對於張美人中毒一事,也有些難以想像。他更難想像的是,他和張美人本素不相識,為何張美人要陷害他?

    見狄青沉默,趙禎沉吟半晌才道:「其實朕……一直都把你當兄弟的。我們之間,雖沒有什麼歃血盟誓,可在我看來,很多盟誓,只貴在心誠,而不在形式。」他說的聲音很輕,卻沒有注意到郭逵在房間內,悄然的透過窗子看著他們。聽到趙禎這番話,郭逵的眼中,很有分古怪。

    狄青想要說些什麼,可見趙禎並未望他,終於還是一言不發。

    「朕一直想做個好皇帝,也一直在盡力做個好皇帝。」趙禎喃喃道:「可先有太后,後有元昊,緊接著又來個儂智高,朕心力憔悴。」他說話時,想著大宋的戰情,心急如焚。

    只是這幾日的功夫,嶺南的求救信就和雪片一樣的飛來。

    又有兩州被困,又有一州被困,又有將領被殺,又有知州投降……

    儂智高連戰告捷,宋軍每戰必敗。

    如果說西北和北疆的宋軍,怎麼說也經過戰火的考驗,那南方的宋軍,數十年的和平下,根本已忘記了如何打仗。

    大宋在兵制上實行強幹弱枝的弊端早就顯現,這次確實一次爆發出發。空有禁軍百萬的大宋,兵力都在北疆、西北,南方的廂軍根本無法和儂智高抗衡。

    如今儂智高的軍隊勢如破竹,看情形,大有蕩平兩廣,鯨吞荊湖的架勢。

    如果再這麼下去,不出幾月,長江以南就要盡插儂智高的旗幟。

    難道說,大宋被契丹割去了燕雲十六州、被夏國搶去橫山以西、如今又要被儂智高劃江而治?

    趙禎不甘心,可不甘心有什麼用?群臣束手,無計可施。

    每次想到這裡,趙禎都是心頭火起,契丹脅迫、群臣束手;元昊出兵,群臣束手;如今儂智高出兵,群臣依舊束手。這些百官是忠心的,忠心的能和他趙家一起死,但從不想著如何來挽救。

    呂夷簡死了後,范仲淹被逐,大宋又回復了一潭死水的境地。

    到如今,他還是只能信狄青。

    有人提出要調北疆防契丹之兵、西北防夏國之軍對抗儂智高,可那兩地虛空,契丹、夏國趁勢而下,大宋江山只怕轉瞬就被割得四分五裂……

    想到這裡,不聞狄青回話,趙禎扭頭望過去,見狄青竟在望著天邊的明月。那曾經的做事不計後果、粗莽、有些市儈的少年早已不見,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滄桑、憂鬱又帶分難測的男子。

    他現在很猜不透狄青到底想什麼。

    「狄青,你一定要夏竦認錯?」趙禎開口問。

    狄青只回了一個字,「是。」他咄咄逼人,還不僅是為自己的緣故。當年元昊偽造信件,投給夏竦,夏竦得到,如獲至寶。就是那封信,讓范仲淹被逐出京城,讓新法夭折。對於這種臣子,他根本不想姑息。

    姑息的後果,更是慘重!

    趙禎輕輕歎口氣,神色誠懇道:「其實朕聽了郭逵所言,對夏竦也很是氣憤。朕已責令他三日內向你致歉,可他病了,病得很重,根本無法起身。」

    狄青冷笑,心道我病他也病?他就算病入膏肓,死前也要來一次。

    趙禎道:「朕總不能逼他抱病之身來這裡吧,狄青,朕真的不能那麼做。」見淡青的月色落在狄青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冷漠,趙禎歎口氣,用手示意了,閻士良上前,拿出面鐵牌輕輕的放在桌上,上嵌金字,狄青目光掠過,見鐵牌上正中鑲嵌寫著幾個大字:「卿恕九死,若犯常刑,不得加責。」那鐵牌右上角寫著賜給他狄青的,左下角註明年月。而那大字旁邊,又寫著不少小字,說明這鐵券適用之處,一時間難以盡覽。

    狄青倒知道,這東西叫做金書鐵券!

    金書鐵券又叫丹書鐵券,歷代都是皇帝賜給臣子的最高許諾。有此憑證諾言,狄青只要不犯謀反之罪,一律免死!

    趙禎望著那鐵牌,神色複雜,「昨晚我想了許久,特命他們做此金書鐵券。狄青,我知道,你這些年來受制於祖宗家法,很是委屈。朝中崇文抑武多年,那些文臣觀念根深蒂固,一時間也難以改變。我想你是怕這次領軍後,若勝了,多半有人會詆毀你,朕以此金書鐵券為憑,絕不疑你,若敗了……」若有期冀的望著狄青,只盼他開口。

    狄青終於開口道:「這次出兵,再也不能敗了。」趙禎連連點頭,神色期盼。狄青又道:「大宋連折多仗,我若再敗,宋軍絕無鬥志。只怕他們打過長江、直逼汴京,也是大有可能。」

    趙禎臉色微變,手都有些發抖。

    狄青又道:「我若出兵,只求一勝,兵敗自死。」

    趙禎急道:「狄青,何出此不詳之言呢?」

    狄青淡漠笑笑,突然想起武英臨死之言,緩緩道:「身為武將,為國盡忠,兵敗當死,何須多言呢?」不望那丹書鐵券,狄青站了起來,只望明月道:「聖上若讓卿若出兵,青只有兩個要求。」

    趙禎忙道:「你儘管說。」

    狄青道:「聖上當禮遇臣子,讓天下禁軍知道,武人並非卑賤無地。若非如此,臣只怕武人心寒,難以盡心一戰。」

    趙禎沉默片刻,說道:「朕知道如何去做。那第二個要求呢?」

    狄青道:「朝廷素來以文制武,難免兵調不靈,臣若出兵,定當總領用兵大權,旁人不得指揮。」

    趙禎猶豫許久才道:「朕可應承你。」

    狄青道:「只要聖上能做到這兩點,臣明日早朝,請領軍平南。至於這金書鐵券,聖上就收回去吧。」

    趙禎忙道:「你留著無妨。」見狄青終答應領兵,趙禎心中欣喜,又看天色已晚,放下金書鐵券,告辭離去。

    狄青枯坐在庭院中,靜靜的望著那天邊的明月,明月也在看著他,直至天光發白後這才起身洗漱,收拾利落後前往宮中。

    到了文德殿後,文臣早聚,有幾文臣見狄青站到一旁,低聲議論道:「等一赤老,竟這般架子。」他們這幾日一直在等狄青,不想狄青托病不來早朝,這些人早有怨言。

    狄青聽了,淡漠笑笑。遠望龐籍、歐陽修等人低聲議論,時不時的向狄青看來,狄青也不放在心上。

    有宮人唱喏,天子駕到,百官肅然跪叩,等起身後。趙禎見群臣似有千言萬語,逕直說道:「朕今日早朝,就議平定嶺南一事。朕意已決,準備升狄青為樞密副使,總領平南事務。若有軍功,再行封賞。」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狄青以行伍、黥面之人,能入兩衙榮升為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已是大宋少有的事情,而如今才一回京,就能得入兩府,那真的是大宋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事,狄青眼下入主樞密院,若一戰功成,再賞的話,不就是樞密使了?想大宋就是名將曹彬在時,都沒有這般禮遇。而大宋自太祖以來,素是以文制武,聖上這次傳旨,狄青不被鉗制,直接負責調兵遣將,實在是打破祖宗家法的舉動。

    群臣反對。

    可反對均在心中,群臣久在朝堂,知道朕意已決四個字的份量。趙禎開口就是這四個字,就已表明態度,若有人反對,那好,誰反對誰去平叛!

    誰也不想去平叛。

    趙禎見群臣默然,緩緩的點頭道:「既然眾卿家沒有異議的話……」他拖長了聲調,環望群臣。

    有諫官上前道:「聖上,祖宗家法有雲,武將不得獨掌軍令。臣以為,宜派狄青為副手,再派一文臣總管嶺南一事為宜。」

    群臣聽了,均是點頭贊同。

    狄青不知道那諫官是哪個,可知道朝廷這些年來,只是不一樣的面孔,素來一樣的腔調。他也不出聲,只是冷冷一笑。

    趙禎瞥見狄青的冷笑,心頭微顫,叱道:「那派你在狄青之上嗎?」

    那諫官誠惶誠恐,倒還有自知自明,忙道:「臣不夠資格。」

    趙禎環視眾人,問道:「眾卿家意下如何呢?」

    眾人感到趙禎的怒意,察覺狄青的冷意,一時間惶惶不敢多言。龐籍終於上前道:「啟稟聖上,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臣以為,狄青身為武將,用兵之計素來常人難測,若派人協助或者指揮,均難體會狄青用意。如難以一統號令,不利於戰,臣認為,還是讓狄青專任為好。」

    趙禎緩緩點頭,輕舒一口氣道:「既然如此,就這麼決定了。狄愛卿,不知你何時啟程呢?」昨晚他回轉宮中,案邊又到了幾十道奏折,早就心急如焚。

    狄青終於上前施禮道:「救兵如救火,臣請今日出兵。」

    趙禎大喜,說道:「好,那祝狄將軍馬到功成。」以眼色示意群臣,群臣見狀,紛紛上前恭賀。有恭祝狄青一戰得勝,有賀喜狄青入主兩府。

    眾人表面雖是一團和氣,可心中總感覺彆扭不滿。

    這時文彥博到了狄青的身邊,笑言道:「狄大人這次得入樞密院,人逢喜事,這臉上的涅文都有些發亮了。」說罷又笑,像是玩笑。

    群臣均笑,可笑聲中,隱帶嘲弄之意。

    狄青冷冷的望著文彥博,盯得文彥博渾身不自在,半晌後才道:「文大人若是喜歡的話,我可免費幫你刺上幾行。」

    文彥博笑容僵住,尷尬無地,卻不知如何反駁才好。群臣的笑容也凝在臉上,一時無言。

    趙禎龍椅上見到,暗自皺眉,半晌道:「狄卿家,你若是不喜涅文,大可洗了去。」

    狄青回道:「涅文可洗去,可有些東西刺在心頭,很難洗了去。聖上,臣要出戰,先行告辭。」說罷轉身就走,到了方才幾個說他赤老的文臣前,狄青陡然止步。

    那幾個文臣知道不妙,見趙禎臉沉似水,忙作揖,七嘴八舌或稱狄大人,或說狄將軍,或有諂媚的直接稱呼樞密副使大人,都祝狄青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狄青仰天一笑,大聲道:「樞密副使大人?嘿嘿,不過一赤老矣,何敢勞幾位大人這般禮遇?」說罷大踏步離去,可那笑聲激盪,迴旋不休,捲起落葉風雨,漸漸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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