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帳內靜得都能聽到雪落的聲音,靜中帶著幾分陰冷,靜中蘊藏著雷霆。
脫歡益發地沉靜,也先竟也不咳了。
二人望著葉雨荷的眼神,都帶著幾分詫異之色。
一切終於明瞭,一切匪夷所思、驚心動魄的事件中,不過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瓦剌企圖顛覆大明江山的秘密!
這個也先,比表面看起來還要瘋狂,而脫歡也遠比表現的更要深沉老辣。
這父子倆一樣的野心勃勃,常人難測。這個計劃,沒有也先不能啟動,可沒有脫歡的支持又怎能進行?
這本是脫歡、也先二人攜手布下的一個圈套——驚天、驚人而又瘋狂的圈套。
葉雨荷忍住心驚,目光流轉,見到脫歡和也先的表情後,不用他們答覆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女人總有種不經邏輯推理而分辨出對錯的本領。
良久,也先這才輕歎一口氣道:「葉雨荷,我一直小看了你。」
葉雨荷苦澀道:「你沒有小看我,實際上,我也是到現在才猜出了你們的全部用意。而你們的計劃顯然已經籌劃了許多年?」
這是何等驚天又逆天的計劃?葉雨荷想到這裡的時候,雖厭惡也先的為人,但不能不佩服起也先的頭腦,至少她就想都不會去想這種計劃。
也先瞇縫起了眼睛,看起來倒有點和脫歡一樣,但他和脫歡還是有點區別的,他無疑比脫歡更狂傲、也更有駭人的膽量去實施一些計劃。
「葉雨荷,你比我想像的要聰明。」也先自負道,「實際上就算到現在,能猜到我這個計劃的也絕不會超過五人!而你……就是其中的一個。」
葉雨荷聽後立刻便產生了一個疑問:秋長風是不是這五人中的一個呢?
也先見葉雨荷不語,又道:「秋長風遠比你還要聰明,你這時都猜得出來,我肯定……他到草原後就已看出來了。」
葉雨荷心頭一震,臉色有些異樣。
也先卻像沒有留意,突然道:「葉雨荷,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這個捕頭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出色,但現在看來,只因為你一直活在秋長風的庇護之下。沒有了秋長風,你完全可做到更多。」他的口氣中竟有說不出的誘惑。
若是以往聽了這話葉雨荷定是一陣茫然,可如今她心境清澈,只是淡淡道:
「如果沒有了秋長風,我為何還要做更多呢?」
也先一怔,喃喃地咀嚼著葉雨荷說的每個字,只感覺其中情感如煙又如海,不待多說什麼,帳外突然有兵士衝進來道:「啟稟太師,王子,大事不好……」
葉雨荷一見那兵士的服飾就認出那是龍騎的手下,一直負責傳遞谷外朱高煦的消息,聽那人喊大事不好,忍不住心頭一沉,感覺有些不詳。
那兵士還未說完,竟又有一個兵士衝進來喊道:「太師,不好了。」後進來的那個兵士本是脫歡帳前的侍衛,一直在通告朱允炆、鬼力失那面的動靜。
這兩個士兵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怎麼會同時進帳示警?看他們驚慌的神色,葉雨荷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脫歡素來以軍紀嚴肅自詡,見兩個兵士這般模樣,一拍桌案低斥道:「何事大呼小叫?拖出去斬了!」
那兩個兵士駭然失色,慌忙跪倒哀求道:「太師饒命。」
早有金甲侍衛上前,將那兩個兵士按住就要拖出軍帳,也先突然道:「太師,不妨聽聽他們要稟告的事情再做決定。」
葉雨荷察覺也先很少稱呼脫歡為父親,更多的時候稱呼脫歡是太師,微覺奇怪,只感覺也先和脫歡之間的親情好像很淡,但她更急於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心中倒也贊同也先的提議。
脫歡冷哼一聲道:「好,那就聽他們說說。」言下之意當然就是,如果這兩人大驚小怪,還是照斬不饒。
後來的那個兵士搶先道:「太師,朱允炆遇刺!」
脫歡雖知定有變故,聞言亦失聲道:「你說什麼?」他那一刻的心中駭異實在是難以言表。
這裡是脫歡的行營,戒備絕對森嚴,雖不能說蒼蠅、蚊子飛不進來,可不得脫歡的允許,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在此出沒。
除了朱允炆、鬼力失、朱高煦、秋長風、葉雨荷寥寥幾人外,所有人均是脫歡的人。
可朱允炆竟然在這裡遇刺了,兇手會是誰?脫歡實在想不出,心中這才駭異。
葉雨荷也想不出兇手是誰,但她現在已知道朱允炆是啟動金龍訣的關鍵人物,朱允炆若死了,他們所有的努力只怕就要前功盡棄,想到這裡,葉雨荷只感覺腦海中陣陣血湧,搖搖欲墜。
也先反倒最先恢復了冷靜,瞥了眼葉雨荷的表情,皺眉問道:「朱允炆……死了?」
那個兵士立即回道:「朱允炆沒死,只是受到了驚嚇。」
眾人均是舒了口氣,脫歡雖困惑不減,但擔憂已去,呵斥道:「那你緊張什麼?」才待喝令將這兵士推出去,也先看到那兵士的一絲猶豫,低斥道:「還有什麼事,為何不一口氣說出來,作死嗎?」
那兵士嚇了一跳,忙道:「卑職不敢。只是……朱允炆雖沒死,但鬼力失死了!」
也先心頭一震幾乎說不出話來,轉頭向脫歡望去,看到父親眼中的震驚之意,心中更是驚詫。
也先當然極具心機,不然也不會親自來謀劃顛覆大明江山。他聽朱允炆遇襲,鬼力失死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猜測這是脫歡暗中派人做的。他這麼想當然有他的理由,但他見到父親震驚的表情就意識到自己猜錯了方向,可那只能讓他更是駭異。
脫歡想的是和也先一樣的問題,可他畢竟老辣沉穩,很快恢復了鎮定,只是道:「帶本太師過去看看。」突然又想到什麼,轉向先前來的那個兵士問道:
「你又有何事稟告?」
那兵士立即道:「啟稟太師,朱高煦煙火傳訊,讓手下前來送夕照。不想中途好像有變,朱高煦、秋長風和龍騎帶人去查了。」
葉雨荷又是一驚,只感覺這兩個消息均是極為要命。眼下無論是朱允炆還是夕照,均是不能出任何問題,可要命的是,兩個好像同時都出了問題。
脫歡不由得向也先望過去。在脫歡看來,如果朱高煦派來的手下出了問題,很可能是也先下的手,因為只有也先才有下手的理由和時機。
也先明白父親的用意,緩緩搖頭。
脫歡皺了下眉頭,掩飾住心中的詫異,對那兵士道:「只是好像有變罷了,何必驚慌。龍騎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結果……」心中在想,難道是朱高煦在耍什麼花槍?
就在這時帳外又衝進來一人,高聲道:「太師,朱高煦的手下盡數被殺,夕照下落不明!」
眾人呆住,一時間心緒紛繁,葉雨荷更是驚得花容失色,幾乎要暈了過去。
朱高煦的臉上沒有吃驚的表情,甚至都沒有半分表情。就算一向冷酷高傲、殺人如麻的龍騎見到朱高煦的表情時,都不免心中發寒。
他們在冰雪寒天中立著,一顆心更如結冰般寒冷。
朱高煦當初放出煙火傳訊後,本是自負地等待著手下送夕照前來,他的這種安排應該說是極為巧妙的,甚至龍騎都不得不佩服朱高煦想得周全。但未到一個時辰時,遠方的天際突然現出點紅色光亮。
朱高煦立即道:「他們已在二十里外,很快就會到了。」
那時秋長風人在馬上掩嘴輕輕地咳,也在望著那點紅色的光亮。他雖冷靜依舊,但看起來一陣風都能將他吹落到馬下。
龍騎見到秋長風如此虛弱,倒很奇怪朱高煦為何不惜和脫歡翻臉也要護住這看似無用的人。不過龍騎畢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隨口應道:「二十里的路程不算遠,馬快的話……」
龍騎還在盤算時間的時候,就見到朱高煦臉色陡然一變,驚駭異常地望著遠方。他心中微震,順著朱高煦的目光望過去,就見到蒼茫的天際間亮起了一道紫色的煙火。
那煙火極為炫目美麗,可朱高煦望見那煙火時,一張臉幾乎沒有了血色。
秋長風見狀立刻臉色轉冷,突然道:「漢王,難道有事?」他如今身手雖弱但睿智不減,見到來往的煙訊本都是血紅之色,這刻突然變紫,立即明白有了問題。
朱高煦人在馬上,本是穩如泰山般的身子已劇烈顫抖起來,突然喝道:「秋長風,跟我來!」他招呼一聲,陡然鞭馬向前衝去。
龍騎見朱高煦如發瘋一樣地衝出去,心中一驚,只怕朱高煦趁機逃走,根本不用吩咐便緊追朱高煦而去,同時還不忘記派人回去通知脫歡。
朱高煦馬快如風,龍騎雖是草原健兒,因為帶這兵,一時間竟也追不上朱高煦,正心驚間,見朱高煦已勒住了馬,跳下來立在雪中,沒有表情的神色讓人實在發冷。
可更讓人發冷的卻是眼前雪地中的情形。
雪地上,幾匹無主的馬兒輕嘶不已,頗為悲涼淒惻。雪地中屍體狼藉,有死人亦有死馬,可見當初廝殺的慘烈。粗略一數,地上的屍體有十三具之多。凝結的血水染著如銀的白雪,乍一望,有著說不出的觸目驚心。那屍體均是穿著尋常牧民的服飾,但龍騎見到朱高煦的臉色,已然明白這些人均是朱高煦的手下。
根本不用人解釋龍騎就已明白,事情有變!
有人竟中途殺出,劫殺了給朱高煦來送夕照的手下。可龍騎不明白的是,誰有這般本事和心機,可提前獲知朱高煦的舉動並且截殺了這幫人呢?
秋長風立在那裡,看著地上的蹄印,好像亦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寒風起,有如慟哭,雪花飛舞,漫天白素,朱高煦終於長吸一口氣問道:「秋長風,你看出了什麼?」
秋長風咳嗽了幾聲後虛弱道:「很奇怪……兇手應該是向西方逃走的。」他伸手指了下西方,皺著眉頭。
雪地上的蹄印痕跡一直蜿蜒向西而去,很明顯是兇手截殺了朱高煦的手下後向西逃去了。
龍騎見狀,忍不住感覺到朱高煦手下無人至斯,冷笑道:「只怕瞎子都能看出這事吧?」
秋長風聽龍騎語帶嘲諷但他並沒有任何不滿,只是有些詫異地望著朱高煦道:「漢王,可我看不到兇手來的方向。」
朱高煦眼角一跳,臉上驀地現出極為肅殺之意。
龍騎大是奇怪,不屑道:「他們當然是從西方來的,難道你覺得他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秋長風淡淡道:「他們當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可也不是用嘴吹出來的。這位龍騎大人久在草原,難道竟看不出來,西面的馬蹄印雖多,但都是離去時留下的馬蹄印嗎?」
龍騎一凜,臉色突變,急向西方奔行幾步,低頭望去,臉色更是突變得極為怪異,道:「這怎麼可能?」
他在草原多年,當然知道馬兒來去的蹄印不同,西去的馬蹄印雖是錯亂繁雜,可仔細辨別可知,秋長風說得一點不錯,西方的馬蹄印記竟然都是兇徒去時留下的。
一看出這點,龍騎錯愕中又帶了幾分悚然,冰天雪地裡的痕跡最好確認。他早就留意到周圍的環境,東方並沒有任何痕跡,眼下只有南方來騎的痕跡和兇手西去的痕跡。
但這怎麼可能?
兇手殺了這些人後顯然是快速離去了,但他們是怎麼出現的?方才龍騎說及兇手是天上掉下來的,多少有些諷刺的味道,但這刻再回想自己方纔所說,真的心中發冷。
從眼下的情形分析,兇手竟真的是從空中掉下來的,突然出現在這裡。
龍騎到現在才發現這點怪異,也才明白朱高煦為何要執意和秋長風一起,實在是因為秋長風這人有著非同一般的眼力,他內心驚駭多過慚愧,終於不恥下問道:「兇手怎麼來的?」
秋長風避而不答,望向朱高煦,緩緩道:「漢王……我們眼下應該怎麼做?」
龍騎心中錯愕,暗想無論如何,夕照丟失,眼下去追兇手當然是第一要務,秋長風怎麼會問朱高煦這個幼稚的問題?
朱高煦臉色數變,但仍不出龍騎所料道:「當然是去追!沒有夕照,你我都活不下去。」他話未落地就已翻身上馬,一鞭子重重抽在馬身上。
馬兒長嘶一聲,向兇手離去的方向衝去,龍騎立即上馬追隨,一方面要協助朱高煦,一方面又怕朱高煦跑了。他一直感覺朱高煦心思難測,始終怕朱高煦藉機逃走,不過他追出去的同時,並沒有忘記吩咐手下再去向脫歡通報這裡的動向。
從西去的痕跡來看兇手還不到十騎,龍騎帶了近百的騎兵,按理說追兇不成問題,但龍騎只覺得其中的森森詭異讓人戰慄,於是又讓手下請脫歡派兵加以支援。
龍騎急急上馬的時候,卻沒有留意到秋長風上馬離去時還回頭望了眼地上的屍體,那蒼白憔悴的臉上好像又帶了幾分迷離之意。
龍騎追擊的時候腦海中只有三個念頭,第一個肯定是不讓朱高煦藉機離去,不然他無法向太師交代;第二個是兇手是什麼人;第三個卻是兇手怎麼來的。?他並不知道,此刻在溫暖如春的谷中,眾人心中,也盤旋著類似的念頭。
葉雨荷孤單單地留在金頂牛皮大帳中,在脫歡、也先離去的時候並沒有如釋重負,在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消息前,她只有更加的揪心。
不知過了多久,孔承仁急匆匆地入帳,到葉雨荷身前時竟客氣道:「葉姑娘,太師請你去一下。」
葉雨荷一怔,不解脫歡什麼用意?但她知道現在沒必要鬧僵,也好奇朱允炆那面的情況,終於點點頭,跟隨孔承仁出了金帳。
朱允炆、鬼力失休息的帳篷就安排在湖邊,原本可能並無把守,但這刻卻被兵士密密地圍了起來。
日頭偏西,看起來這一天又將隨風而逝。
將落西山的太陽,看起來仍苦戀山峰頂的皚皚白雪,強自撐在銀白色的相思邊緣。
葉雨荷感受著那冬日的短暫,來到朱允炆的帳外。
脫歡並未在帳內,只是盤膝坐在朱允炆帳外的草地上,瞇縫著眼睛望著遠方山峰的白雪,葉雨荷一見他的兩道蠶眉盤起,就知道他在想著事情。
聽到葉雨荷的腳步聲,脫歡扭過頭來,若有所思道:「聽說葉姑娘還是個捕頭?」
葉雨荷點點頭,琢磨脫歡這麼問的含義。
脫歡很快破解了這個謎團,故作輕鬆道:「這裡出了個很奇怪的兇殺案,葉姑娘又沒事,因此本太師想借助葉姑娘的頭腦,探尋兇殺案的究竟。」
葉雨荷沉默不語,暗想無論脫歡還是也先,均是極具心思之輩,這裡又是他們的地盤,盤查兇徒自然方便,脫歡為何不合情理地要她這個外人追查兇手呢?
目光瞥見綠波蕩漾的湖上有小舟穿梭往來,頗具詩情畫意,又奇怪這種情形下脫歡的手下為何還這般悠閒?
脫歡似乎看出了葉雨荷的疑惑,微笑道:「葉姑娘不肯嗎?」
葉雨荷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太師既然吩咐,我就……勉為其難。」
脫歡目光閃爍,似乎琢磨著「勉為其難」這四個字都包含著哪些意思,但他終究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勞葉姑娘了。對了,還忘記告訴葉姑娘一聲,朱高煦那面也有問題了,突然憑空出了一群兇手,將夕照劫走了,朱高煦、秋長風正和本太師的手下去追查兇手。」說罷扭頭又望向遠處的山峰,不再理會驚詫莫名的葉雨荷。
早有人上前,示意葉雨荷進入鬼力失、朱允炆所在的大帳。
朱允炆所在的大帳很空曠,少有擺設,只有毛氈鋪地,簡陋的茶几。朱允炆、也先、三戒大師和孔承仁均在帳中,望見葉雨荷進來,神色迥異。
朱允炆似乎還未從遇襲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坐在那裡,素來平靜的臉上還帶有幾分驚疑。三戒大師偷窺著朱允炆,似想接近又不敢,孔承仁的臉上還殘留著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只有也先倒還鎮定,只看了葉雨荷一眼,目光就再次投向大帳偏西處。
那裡平躺著一具屍體,臉上半黑半白,看似半人半鬼,正是那個北元高手鬼力失。
葉雨荷雖早知道鬼力失死了,但此刻見到他的屍體,心中還是不免有些異樣。
鬼力失身為北元國師阿魯台帳下的第一高手,方才在金頂大帳中甚至以一對抗脫歡帳下的三名高手而不落下風,可見身手高明,但如今不明不白地就死在這裡,怎能不讓人驚詫莫名?
鬼力失雖死但雙眸還在睜著,其中似乎也帶著幾分難以置信,不信天底下竟有人輕易地殺了他。
不用細看,葉雨荷就肯定了鬼力失的致命傷口在咽喉——鬼力失的咽喉被極為鋒銳的利器劃破。
一招斷喉!
感覺有幽風陣陣,葉雨荷目光轉動,發現帳篷有一處被利刃劃破,幽風正是從那被劃破的地方吹了進來。
透過那劃破帳篷的空隙,可見不遠處清澈的湖水。葉雨荷輕蹙秀眉,心中有了幾分概念,暗自想到,青天白日下,兇手絕不可能平白遁走而逃過眾人的耳目,難道說……兇手是破帳而出,投入湖水中遁走的?
思索中,葉雨荷目光轉動似在尋找著什麼,也先卻早在悄然注意她的表情,突然道:「葉捕頭在找什麼?」
葉雨荷簡潔道:「凶器。」
看鬼力失的傷口,是被極為鋒利的利刃所傷,可帳中似乎沒有這種凶器。葉雨荷暗自沉吟,心道凶器多半已被兇手帶走。
也先目光閃動道:「哦……難道葉捕頭已知道事情的經過?」
葉雨荷微愕,帶了幾分不滿道:「你們不說,我如何會知道?」
也先淡淡道:「可葉捕頭好像也不準備聽……」
葉雨荷聽也先之意竟有懷疑她是兇手的味道,怒極反笑道:「鬼力失遇刺時我還在和你閒聊,難道王子認為我有分身之術能夠殺了鬼力失嗎?」
也先盯著葉雨荷的表情半晌才道:「那倒不是……」突然笑了,道:「葉捕頭實在多心了,其實太師讓葉捕頭前來,主要想讓葉捕頭看看鬼力失的傷口,再行商榷。現在……葉捕頭想必已看清楚鬼力失的傷口了吧?」
葉雨荷冷哼一聲,心中卻想,奇怪,為何也先執意讓我看鬼力失的傷口,卻不急於追尋兇手的下落呢?
也先對葉雨荷的冷漠不以為然,微笑地望著眾人道:「這屍體多少有些晦氣,兇手也不在帳中,既然如此,大家為何不出去呼吸點新鮮的空氣,再研究兇手的下落呢?」他有吩咐,眾人不能、也沒法有異議,均是沉默地走出了大帳,到了帳外脫歡的身前三丈處停下。
脫歡的目光這才從遠峰收回,從眾人身上掠過,說道:「現在本太師……需要諸位齊心協力,再把事情的經過說一遍。」
葉雨荷留意到脫歡平靜表情下的凝重,心中凜然感覺到這起兇殺案背後絕對並非看起來的那麼簡單,不然脫歡何以會有這種表情?
也先目光流轉,落到孔承仁身上後道:「還是先請承仁把事情的起始說一下吧。」
孔承仁乾咳了一聲,臉上仍帶著不信和驚疑道:「鬼力失承諾一個時辰內給太師艮土,要我找個清淨點的地方休息,我就將他安排在了湖邊……」
葉雨荷心中陡寒,急問道:「現在艮土何在?」她才想起鬼力失也是金龍訣啟動的關鍵人物,鬼力失死了,艮土呢?難道就此失去下落?
脫歡笑笑道:「葉捕頭不要急,先聽承仁說下去。」他言語間不怒自威,看似竟沒有把艮土的下落放在心上。
孔承仁不理葉雨荷,繼續道:「鬼力失和朱……先生二人進入了帳篷,就吩咐別人莫要打擾,我就一直等在帳外,這期間也向太師稟告過幾次。」
葉雨荷聽得有些不耐煩,暗想既然追兇,為何不把事情經過詳說,反倒這般絮叨?可她畢竟無法做主催促,又見脫歡、也先均是凝神傾聽思索,似乎孔承仁所言大有文章,又見三戒大師一副驚恐的表情,心中陡然感覺,這件行刺案子的背後遠有更詭異的內情。
孔承仁又道:「直到近一個時辰的時候我再去稟告太師,太師讓三戒……大師前來,三戒大師跟我到了帳前,我怕他們責怪就留在帳外,三戒大師就自己走了進去。」看了三戒一眼,低聲道:「接下來的事情,就該三戒大師說說了。」
葉雨荷皺了下眉頭,心裡說這孔承仁等於什麼都沒說,她直到這時尚未知道也先為何要孔承仁說及這些經過,但見也先極為肅然,竟是很重視這段經過的樣子,忍不住回想一遍,卻不能發現問題所在。
三戒大師有些畏懼地看了脫歡一眼,這才顫聲道:「我……我……感覺以前做得實在不對,心中慚愧,就想找朱先生致歉,希望能得到朱先生的諒解。」
葉雨荷聽三戒說的雖卑微可言不由衷。三戒明顯是受脫歡吩咐才找朱允炆和解的,但三戒這麼說顯然是在欺騙朱允炆,同時又想討好脫歡。
見三戒那醜陋的臉上帶著可憐的表情,葉雨荷忍不住心中的厭惡。朱允炆神色間露出了幾分惘然又張皇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否信了三戒的話。
三戒大師見脫歡微微頷首,這才敢接著道:「我進了帳篷,見到朱……先生面向我,靠近身後的帳篷而坐……而鬼力失大人當時還沒死,和朱先生對面而坐,背對著我。」
葉雨荷只感覺這三戒大師說得極為囉唆,幾乎想一腳將他踢到湖水中去。可見到也先、脫歡甚至孔承仁均是露出思索的表情,意識到這裡可能有點問題,只好繼續聽下去。
就聽三戒繼續囉唆道:「我進帳後就對朱先生施禮致歉,請他原諒。朱先生當時坐在那裡,只是很平靜地看著我,也不知道原諒我沒有。好一會兒的功夫,鬼力失大人突然不耐煩道:『你屁放完了沒有,放完了就走。』」
三戒大師說到這裡,神色尷尬,也先微吸一口氣,突然道:「然後呢……鬼力失有什麼舉動?」
葉雨荷皺眉,琢磨著也先這個問題的深意。就聽三戒大師繼續道:「聽他那時候的聲音很是憤怒,我得不到朱先生的原諒,不好就那麼離去,因此苦苦哀求朱先生說:『朱先生,你若不原諒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也先突然向孔承仁望去,問道:「你當時也在帳外?」
孔承仁明白也先的意思,立即道:「我之前幾次打擾鬼力失大人,惹他不滿,因此不敢再入帳,一直留在帳外,看不到帳內的情形,可我聽到三戒大師的確說的是這些話。」
也先雙眉一揚,轉望三戒大師道:「然後呢?」
三戒大師哆嗦了一下,畏懼道:「朱先生還未說什麼,鬼力失大人突然大喝一聲道:『那你就去死吧。』還沒有說完人就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將我丟了出去!」
也先又望向孔承仁,孔承仁立即道:「的確是這樣,我聽鬼力失大人喝聲才止,三戒大師就狼狽地摔出帳來,幾乎撞在我的身上。」
葉雨荷聽得一頭霧水,她雖把這些經過瞭解的一清二楚,可真不知道也先為何讓這兩個人說的這般詳盡,這和鬼力失之死有什麼關係?
也先又吸了一口氣,目光投向湖面,竟帶了幾分驚懼之意,半晌才道:「現在,應該是朱先生繼續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了。」
朱允炆一直神色茫然,聞言微震,回神道:「三戒……大師說得很詳細,鬼力失大人一把抓住三戒大師,甩出去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在意。」
眾人都知道三戒大師曾經毒殺過朱允炆,朱允炆不親手殺了三戒都算客氣,自然不會反對鬼力失為他出氣。
朱允炆繼續道:「鬼力失大人把三戒大師丟出後,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說道:『和這個……小人有什麼可說的?』」
三戒大師猙獰的臉上有些發紅,卻不敢分辯。
也先向孔承仁望去,孔承仁立即接道:「我當時見三戒大師被摔出來,只怕鬼力失大人追出來,慌忙帶著他遠走了幾步,隱約聽到鬼力失大人和朱先生交談,可沒有聽清他們說什麼。我帶著三戒大師就想去見太師,稟告這裡發生的一切,就在這時,聽到鬼力失大人突然一聲怪叫……」
孔承仁的臉上露出極為震駭的表情,顫聲道:「那叫聲很是淒厲,我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雨荷心中一震,知道這裡多半和鬼力失之死有關了,忍不住留意傾聽。
也先立即去望朱允炆,說道:「承仁不知帳中情況,朱先生當然很清楚?」
朱允炆臉上露出驚駭之意,卻搖頭道:「我其實也不清楚。」頓了下,遲疑道:「當時我是背對那被割破的帳篷處坐著,就見鬼力失大人議論完三戒後,臉上突然露出極為怪異之意,突然縱身而起,向我撲來……」
眾人一驚,不知鬼力失為何要對朱允炆動手?
就聽朱允炆繼續道:「我當時很是吃驚,感覺到背後好像有風……然後立即發現鬼力失大人不是撲向我,而是衝向我的背後低喝道:『誰?』」
這時日落峰巒,遠方雪峰如霜,朱允炆那個「誰」字剛一說出,竟有一股極為詭異的氣息。
葉雨荷心中泛起一股寒意,知道事情到了關鍵的時候,回憶著朱允炆帳中的那個裂口聯想到,難道有人居然無聲無息地摸到朱允炆的帳後,裂帳而入,潛到朱允炆的身後?
這兇徒是誰,行蹤恁地這般離奇詭異?
朱允炆聲音中帶著幾分戰慄道:「鬼力失大人說完這句話後一把抓住了我丟了出去,當我被丟出時,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滾到帳簾的位置時聽到身後風聲大作,然後就聽到鬼力失大人一聲淒厲的慘叫,但那慘叫聲突然戛然而止……」
朱允炆的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道:「我回頭一看,就見到鬼力失大人仰天倒了下去。有個黑衣人就站在鬼力失大人倒下的位置,冷冷地看著我。」
葉雨荷心頭狂震,實在難以想像天底下究竟有哪個高手能這麼快就要了鬼力失的性命。
脫歡雙眸陡睜,低聲喝問,「你可見到那黑衣人的樣子?」
朱允炆搖搖頭道:「他是蒙面的。我只看到他的一雙眼睛……好像竟然是綠色的,他瞪著我的時候,我魂魄好像都要飛出去了一般。」
脫歡又閉上眼睛,喃喃道:「眼睛是綠色的?魂飛魄散?」
也先皺眉苦思了一會兒,問道:「然後呢,他沒有要殺你?」
朱允炆苦澀地一笑,道:「我想他的目的當然是要殺我,只不過是被鬼力失大人擋了下。可就在我要站起的時候,三戒大師衝了進來,急道:『怎麼了?』」
也先立即望向三戒大師,三戒大師喏喏道:「我當初就在帳外不遠處,並不想立即走……因此聽到鬼力失大人的慘叫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便立即回去看看。」說話間,心驚膽戰地看向沉默的脫歡。
眾人都明白三戒的意思,三戒沒有完成脫歡的命令,隨時會有殺身之禍,當然不敢就走。三戒知道朱允炆有危險,怕連累到他,回去看看也是正常。
葉雨荷卻想,這個三戒大師,明裡道貌岸然,內裡卑鄙無恥、無所不為,他這麼快地回去,說不準是感覺有異,想要回去渾水摸魚,伺機取了艮土向脫歡邀功。不然很難理解這個貪生怕死的三戒為何第一時間再返回帳中。
三戒大師見脫歡不語,膽怯道:「我衝到帳中,就見跌倒在地的朱先生正掙扎著要起來,因此我去扶他,就見到朱先生指著帳篷的那個方向很是驚恐的樣子,我抬頭一看,就見到那帳篷處裂個口子,有風吹動,像有人衝出去的樣子,就聽朱先生說:『有刺客,殺了鬼力失大人,逃走了!』」
葉雨荷聽明白了究竟後微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暮色沉下,有篝火升起。
火光中青煙冒起,加上如魅的火影,並未給眾人帶來暖意,反倒帶來森森的詭異。
火光下,也先的臉上更帶了幾分慘白之色,他又望向了孔承仁,孔承仁立即接道:「三戒大師衝進去後我也跟著進去了,聽朱先生說有刺客便立即傳令兵士保護朱先生,同時搜查刺客。」
葉雨荷本來對孔承仁有點不屑,但見他那種時候還能指揮若定,倒有幾分欽佩。
追查刺客要緊,但朱允炆無論如何不能有失,這點孔承仁還分得清清楚楚。這是脫歡的地盤,精兵遍佈,刺客殺了鬼力失後逃走,按理說孔承仁應該有所發現才對。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葉雨荷聽得目瞪口呆。
孔承仁臉上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道:「我命令傳得極快,可說是不到半刻的功夫方圓里許都已通傳戒備,一隻鳥飛出去都不會被我們錯過。但是奇怪的是,谷中所有的兵士竟沒發現刺客的一絲行蹤。」
葉雨荷心底泛起一股寒意,這才明白脫歡、也先如此慎重的原因。
也先看了葉雨荷一眼,說道:「我來此後發現這裡有個視線的死角,就是帳篷後靠著湖水,若有人從湖水中游來,摸到帳後割破帳篷進來,是接近朱先生的唯一方法。」
葉雨荷立即道:「那刺客也可能跳湖離去。」驀地想到了什麼,「你們發現不了刺客,這才派小舟在湖中搜尋刺客的行蹤?」她現在才清楚那湖上游弋的小舟原來不是在悠閒地瀏覽湖光,而是在搜尋刺客。
也先臉上露出極為怪異的神色,良久才道:「葉捕頭說得不錯,他們正在搜尋刺客。目前我聽朱先生、三戒大師、孔承仁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三遍,感覺兇手殺了鬼力失後,逃走的過程極為短暫,絕不可能在孔承仁傳令後逃出我們四周兵士戒備的視線。」
葉雨荷這才明白也先為何讓眾人說得這般詳細,原來是在推算過程時間。恍然道:「因此刺客唯一逃走的路線就是跳入湖中,然後從湖的另外一端遁走?」
也先立即搖頭道:「絕無可能。湖的那面最少有三道封鎖線,而且山上亦有哨兵,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有人從湖中逃到對岸。」
葉雨荷只能道:「這麼說,刺客還在湖水中?」這是她目前推出的唯一結論。
也先臉上的怪異之意更濃,甚至帶了幾點驚恐道:「在葉捕頭來之前,我們已派人入湖搜尋,到現在為止,數百人在湖底交叉搜了最少三遍,連條魚都沒有放過……」
葉雨荷見到三戒大師畏懼的表情,瞥見脫歡凝重的神色,又看到朱允炆的茫然、孔承仁的難以置信,心中驀地湧起一股寒意,她直到現在才清楚,這些人為何會有這種表情。
這些人絕不是因為震驚鬼力失被一個高手殺了,他們驚駭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葉雨荷想到這點的時候,幾乎用呻吟的語氣道:「你們難道是說……這個刺客……」頓了很久,才顫聲道:「這刺客是鬼嗎?不然何以會憑空消失不見?」
只有鬼,好像才能在這種搜索下逃脫;只有鬼,才可能剎那間殺掉鬼力失這樣的高手。
可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也先臉上也帶了幾分驚懼,半晌才凝重道:「他若不是鬼魂,就一定是會隱形的,不然一定無法躲過我們的搜尋,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