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醫師 第五章 催眠
    很快到了中午,就在我準備去找雨默的時候,警車呼嘯而至,馬千里抱著公文包直奔蕭醫生的辦公室。於是我又拐了回來,跟去看熱鬧。其實我是想看看這個精神科醫生怎麼繼續糊弄馬千里。

    其實郝達維說的挺符合劇情發展,也符合我的期待。如果蕭白真的是殺人犯,他被抓走的那天我肯定會拍手稱快。

    「蕭醫生,快看資料,我實在是沒轍了。市長限期讓我們五天破案,五天,他以為辦案是寫報告啊!」馬千里都顧不上客套了,急急遞給蕭白資料。

    蕭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早就可以下班了,一直沒走,因為知道你肯定要找我。我說馬隊長,你不是佈置警力排查主幹道的過往車輛了嗎?怎麼又讓他給跑了?」

    「他打一槍換個地方,這次是省正北高速路主幹道分岔口上。那裡已經是外市了,那裡我們沒有佈置警力啊。我都懷疑他會不會拋屍完直接潛逃了。」馬千里無奈地說道。

    「我早上補覺,沒看新聞,你先大概說說怎麼個情況。」蕭白打開資料,開始重點翻看新的拋屍現場照片。

    「這個現場不是任何人發現的,而是兇手自己打電話報警告訴我們的,真是囂張到了極點!」馬千里咬牙切齒地說道。

    「打電話通知你們?」蕭白一愣。

    馬千里點了點頭,「從一個公用電話亭撥出的,說話時用的是電腦早就合成的錄音。公用電話亭沒法查啊,至少有上千人的指紋和鞋印,狡猾的兇手也肯定不會給我們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

    「這個我能猜到,我主要想的就是他這個方式……似乎想表達出某種東西。」蕭白思索著點上一根煙,先給自己提提神。

    「表達什麼?」馬千里連忙問道。

    蕭白沒有回答,而是翻著手中的現場照片說道:「這第三個拋屍現場和第二個相似,代表他的手法和風格已經成熟化、模式化。這是一個分岔路口,他拋屍在這兒的原因其實正是迎合他當時的心理。」

    「分岔路口……」馬千里無法理解這句話。

    「是的,他現在走進了一個分岔路口。一是遵循中國的那句老話——事不過三,從此收手,徹底隱匿。就像開膛手傑克一樣,在他名聲大噪的時候突然消失。二是繼續殺人,一直殺到你們破案為止。」蕭白朝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繼續說道:「而從種種跡象看來,他似乎更傾向於前者。」

    「那……那不是更沒希望破案了!」馬千里驚道。

    「他現在打電話通知你們的這個方式,這是反社會人格膨脹到頂端的標誌。這點和傑克很像,傑克當年就是通過寫信給相關部門的方式來挑釁。在他看來,他的『事業』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自己已經無法再超越了。這不僅是自大的表現,而且表達出一種傾訴欲,意圖毀滅自我。」

    「傾訴欲,毀滅自我?」

    「嗯,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希望你們能抓住他。」蕭白緩緩說道。

    馬千里聽呆了,「這怎麼可能?」

    蕭白點了點頭,「殺人狂也是人,很多小說和電影為了表現驚悚主題,故意將殺人狂表現得窮凶極惡。其實只要是人就會有善惡,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善與惡是相對存在的,這就是人性。」

    「殺人狂也有人性?這個說法我可不敢苟同。」馬千里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蕭白呵呵一笑,「還記得楊新海這個殺人狂吧,當記者問他,他這輩子最感激的人是誰時。他說他感謝警察,被抓以後警察給他買過兩件衣服,從小到大他沒被人這樣關心過。」

    馬千里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並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殺人狂,他已經賺夠了他需要的錢,而且也通過拋屍得到了他想要的關注。無論是對現實還是對他的心理來說,都已經得到極大的滿足,這應該就是他幹的最後一票。」蕭白望著照片說道。

    馬千里坐在椅子上,雙手用力揪了揪自己的頭髮,「搞不好他拋屍完就直接開車潛逃到別的城市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蕭白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馬隊長,他撥出電話的電話亭在哪兒?在不在市內?」

    「在市內!」馬千里聞言也回過神來,「難道他拋屍後又跑回市內打電話報警?也不一定,他用的是錄音,可以請別人代勞。」

    「不,他不相信也不放心任何人,這事只能他自己幹。性格決定他的行為,這個是肯定的。」蕭白確定地說道,然後又搖了搖頭,「但是他完全可以潛逃的,為什麼還回到這個城市呢?難道這城市還有他放不下的東西不成?」

    「難道他想告訴我們,他還在市內?」馬千里似乎開始認同和學習蕭白的思考方式。

    蕭白點了點頭,「嗯,這就是他故意給我們留下的線索。他的潛意識其實希望你們能抓住他,阻止他。他敢給警方打電話,他也肯定給作品署名了。」

    「作品署名,蕭醫生你第二次提到這個詞了,這名到底在哪兒啊?」馬千里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別急,我這幾天來不是一直在找嗎。」蕭白又拿起那些照片仔細翻看了起來。

    馬千里也跟著翻看那些照片,但半小時後依然一無所獲。

    「馬隊長,被害人的姓名你們查到沒?有些殺人犯通過拼湊被害人的名字來署名的。」蕭白看著那些照片問道。

    馬千里搖了搖頭,「查不到,流浪漢最難查身份了。黑市也查了,一無所獲,估計大買家並不在本市。」

    蕭白撇了撇嘴,「第一具屍體到現在有半年了吧,你們還查不到?」

    「沒人來認屍,我們對著電腦認身份證照片,眼睛都看到瞎了。找到了上百個最相像的,也不知道哪個是哪個。」馬千里歎了口氣。

    「國情……」蕭白故意拖長了這個詞。

    猛地蕭白一拍自己腦袋,「虧我還精神科的,行為模式都忘了。署名不一定在屍體上,電話亭……地點!馬隊長,地圖帶了沒?」

    馬千里趕緊掏出地圖,兩人在地圖上仔細標示了起來:四環線東郊口——西二環——正北高速路主幹道。接著蕭白拿起筆將這三點連了起來,頓時一個大大的「L」出現在了地圖上。

    馬千里則在這三點之間畫了個新的疑犯活動範圍圈,兩人盯著這地圖,又對望了一眼。馬千里習慣性地抬起右手揪了揪自己的頭髮,問道:「這個『L』會不會是巧合?」

    「這幾乎是大寫字母『L』的1:1比例啊,而且在地圖上正好處於垂直和水平,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點?」蕭醫生反問道。

    馬千里點了點頭,「那這個『L』又代表什麼呢?」

    「肯定和姓名有關係,有可能是L開頭的姓氏,如:林、劉、羅、李、黎……也有可能是名,如果是名的話,肯定是一個單名。」蕭白回道。

    馬千里總算看到一絲希望,「這個可以作為排查嫌疑人的線索之一。」

    就在這時馬千里的手機響起,馬千里一接,「什麼?你確定!太好了,馬上請她協助調查啊……什麼?該死的,怎麼這樣!你等等,正好我這裡有位專家。」

    馬千里放下電話馬上對蕭白急急地說道:「蕭醫生,我們找到了一名目擊證人。昨天她開車回鄉探親,卻接到公司的緊急電話,要她連夜趕回。路經正北高速路主幹道分岔口時,她正好目擊到了兇手抬屍體下車的一幕。她被嚇壞了,往前開了五百米後出了車禍,倒沒受什麼傷。一直到今天交警去詢問她時,她才模模糊糊說了出來。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光記得她經過時看見這一幕,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什麼失憶。」

    「心因性失憶症。」蕭白幫他補充了一句。

    「對對,就這個!她就除了記得看見過這一幕,其餘的什麼都忘了,連兇手的車是什麼車都忘了。這個你能幫她回憶不?」馬千里焦急地問道。

    蕭白點了點頭,「可以試試,她還記得結果,說明只是局部失憶。如果她接受催眠暗示的程度高,我就可以通過催眠幫她找回記憶。」

    「太好了!」馬千里激動地抓起手機,「馬上將她送到精神病院來,這裡有位專家可以幫她。」

    馬千里收好手機,想了想,也問道:「蕭醫生,催眠術真的有這麼神奇?」

    蕭白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這個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就好比你問我精神科醫生算不算醫生一樣。」

    馬千里乾笑了幾聲,「我也是好奇嘛。催眠術聽很多人講過,卻從來沒見過,所以一提起來就覺得很神秘。這個算不算行業機密,到時候我可以在一旁觀看不?」

    蕭白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你還要負責記錄相關口供。不過最好忽略掉部分催眠細節,以免引起別人的困惑或誤用。」

    「那些網上流行的什麼催眠錄音呢?是不是真的?」馬千里突然想起來。

    蕭白點了點頭,「我聽過一些,那是語言誘導法,可以算是最古老的一種。催眠術發展至今,已有不下二十種主流創新,特別是專業人士的個人創意催眠,更是數不勝數。」

    「你的意思是那些網上流行的催眠錄音確實是真的?」馬千里反問道。

    蕭白笑了笑,「我沒這麼說,而且我也不推薦別人去嘗試這種單方面的錄音式催眠。」

    「為什麼?只要真的能讓人睡著不就行了?」

    蕭白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不,這是個誤解,催眠不是讓人睡著。而是讓被催眠者在眠游狀態下的潛意識活躍起來,與催眠師保持互動和溝通交流。所以催眠其實是雙方面的,在催眠時催眠師會密切關注和保護催眠者的潛意識活動,出現任何突發情況時都能及時地給予暗示和引導。而網上流行的那種催眠錄音,就是一種單方面的催眠。無論那些錄音是不是真的,沒有催眠師在旁保護和引導,便隱藏著各種有可能發生的隱患。」

    蕭白擔憂地皺了皺眉頭,接著說道:「我就接過這樣的病例,患者因為失眠去買了一些促進睡眠和回到前世的催眠CD。開始確實很不錯,她的失眠有了起色。但隨著這樣的嘗試越來越多,她開始出現幻覺和妄想,說她經常看見房間裡有鬼。」

    「天啊……這麼可怕!」馬千里倒抽一口涼氣。

    「當她被送到我這兒時,由於她長期嘗試這種催眠,敏感度極高。我甚至只需用最簡單的握手催眠法就可以讓她迅速進入催眠狀態。後來經過半年的藥物配合催眠誘導矯正,才終於讓她恢復過來。所以催眠不可兒戲,我更不推薦這樣的單方面催眠,濫用催眠術的後果是很可怕的。」蕭白的眼神裡透出深深的擔憂。

    「那是不是每個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都會催眠術啊?」

    蕭白搖了搖頭,「國內的心理學和精神科其實都還處於起步階段,催眠術更是如此,這也是我們的『國情』。在這所醫院裡,擁有WMECC國際催眠治療師資格證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們主任,另一個就是我。」

    「看來我還真是撞上好運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一個催眠師去。」馬千里嘿嘿笑了幾聲。

    蕭白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雖然這些年精神衛生行業確實有了不小的發展,但技術力量和從業醫生個人素養參差不齊卻是個大問題。國內的很多精神科的醫生太過仰仗藥物,而忽略了應該配合的心理治療。」

    接著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當然,這一切都和待遇分不開,也就是錢。無論是國家對這行投入的,還是最終發到醫生手裡的工資……」蕭白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別說醫生素質了,現在想找個精神科醫生都難。我的同學畢業後只有不到1/5真正從事精神衛生行業。而這1/5在從業幾年後,又有2/5因為受不了這份工作的辛苦和壓抑,離開了這行。」

    馬千里也歎了口氣,「你們院長和我說過,這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全都在超負荷工作。他不是不想多招醫務人員,是不能啊。醫生的壓力大,醫院的壓力更大。」

    蕭白嘴角帶出一絲憂傷的微笑,望著天花板緩緩說道:「或許……有一天我也會頂不住,離開這行。」

    兩個人同時都沉默了,他們在這一瞬找到了彼此身上的苦楚,彼此的緘默。

    老半天後,馬千里看了看表,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麼還不來。」

    又望向蕭白,笑著說道:「蕭醫生你繼續說說催眠吧,被催眠後的人到底是一種什麼狀態?」

    「是一種由潛意識所主導的精神狀態,在這個狀態下,被催眠者會在催眠師的引導下去探知和挖掘自己的潛意識。我這麼說你可能很難理解,等一會兒催眠時你自己體會吧。」蕭白微微一笑,回道。

    「聽著確實有點玄,那催眠會不會醒不來啊?我經常聽別人這麼說。」馬千里有點畏懼地問道。

    蕭白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又自覺這樣有點失禮,輕咳了幾聲才說道:「對不起……不過這確實是以訛傳訛的胡說八道。催眠師可以通過指令喚醒被催眠者,也可以不喚醒。因為任其催眠狀態持續下去,就會進入自然的睡眠狀態,睡夠了自然就會醒過來。」

    「這個過程可以逆轉嗎?就是說將一個睡著的人催眠。」

    「可以,這個過程也可以逆轉,這種方法稱之為睡眠性催眠術。」

    「那像電影和小說裡出現的那種,利用催眠術控制別人去犯罪的有沒有?」馬千里提到了自己的老本行。

    蕭白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不可否認,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這種方式又稱之為催眠後暗示,比如你在催眠狀態下給被催眠者一個指令:你醒來後,我一摸鼻子,你就去打開窗戶。」

    「然後被催眠者醒來後,就會執行這個指令?」馬千里的表情很認真,這和他的老本行相關,所以很慎重。

    蕭白點了點頭,「是的,而且當你問他為什麼去打開窗戶時,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會回答說自己覺得屋內有點悶。」

    「那如果給一個指令:你醒來後,我一摸鼻子,你就開始殺人。他也會殺人?」馬千里接著問道。

    蕭醫生搖了搖頭,「這就涉及一個前意識和潛意識的衝突問題,比如你看到別人抱著一大筆錢,潛意識會想:把這些錢搶過來變成自己的多好。然後前意識馬上回應:不行,這是犯罪!而前意識再傳達到意識層面的時候,這條信息已經被過濾掉了。所以可能連你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剛剛有過搶錢的念頭。」

    蕭白接著說:「就像你的這個假設,開窗戶和殺人是兩個完全不同意義的指令,執行催眠師指令的正是潛意識。當這個人醒來後,催眠師摸鼻子時,被催眠者去開窗戶,因為前意識覺得這條信息可以放行。換了殺人就不一樣了,這條信息會直接被前意識過濾掉,從而阻止犯罪行為的發生。」

    「很形象的比喻,連我這個外行人都聽懂了。也就是說,前意識是理智、道德、法律的代言人,專門負責過濾和調節潛意識的想法。」馬千里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嗯,所以假設催眠師真發出這條指令的話,有可能因為前意識的強烈抗拒而讓被催眠者突然醒來。即使催眠成功結束後,催眠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被催眠者可能會覺得渾身一陣莫名的躁動和不安,卻什麼也沒做。更不會出現像小說和電影裡那種,被催眠後去殺人的情節。因為在清醒狀態下,意識和前意識占主導作用。」

    「也就是說通過催眠控制別人犯罪是完全不可能的?」

    蕭白又微笑著搖了搖頭,「並不是完全不可能,比如我給你一個前意識可以接受的暗示:你醒來後,你會覺得這次催眠治療的效果非常好。所以你必須要付雙倍治療費給我,才能表達你的感激之心。」

    馬千里哈哈一笑,湊到蕭白面前,「蕭醫生,你小聲地告訴我,這事你干沒幹過?」

    「別忘了我也是人,我也有前意識。潛意識也許會有這種念頭,但前意識不會允許我這麼幹的。」蕭白也嘿嘿一笑,回道。

    「難怪蕭醫生你對催眠這麼慎重,這真是一個不可兒戲的學科。」馬千里鄭重地說了一句。

    蕭白也點了點頭,「所以催眠治療師和醫生一樣,一定要有高尚的職業道德和自律自覺。這都是遊走於靈魂和生命健康邊緣的行業,不可兒戲。」他又重重地重複了那四個字「不可兒戲」。

    馬千里想了想又問道:「什麼才是催眠的關鍵?我印象中的催眠好像就是把人哄睡著。」

    蕭白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說道:「那是平常影視和小說造成的一種誤解,也是部分初學者易犯的錯誤。其實催眠的關鍵不是讓對方閉眼睡著,而是抓住對方最專注和最放鬆的一瞬,進入他的潛意識,催眠雙方在瞬間接通、共振、互動。這個瞬間很短,不會超過一分鐘。在這一分鐘你抓住了,就能催眠成功,否則你只能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出現。」

    「不太明白,蕭醫生你能形象比喻一下麼?」馬千里困惑地說了一句。

    「就像武俠小說裡的高手過招一樣,一招致命。高明的催眠師也是如此,哪怕就是在喧囂的街頭,只要能抓住這一瞬,就可以讓對方馬上進入催眠狀態。」

    「這麼厲害!」馬千里驚聲道。

    蕭白呵呵一笑,「這只有極其高明的催眠師才能辦到,這就是我提過的創意催眠。不用繁瑣的哄睡式言語,甚至不用言語。只要給予對方足夠的暗示,再抓住這個瞬間下達指令,就能催眠成功。」

    「催眠針對什麼樣的人呢?我聽說聰明和意志堅強的人很難被催眠,是不是真的?」

    「催眠針對所有人,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就可以被催眠,不同的只有個體差異。催眠針對的現實目標其實就是大腦,腦神經系統越發達的人越容易被催眠。相反如幼兒或者老人就很難被催眠,因為他們的腦神經系統功能狀態不佳。所以從這點上來說,恰恰是聰明、想像力豐富、專注力高的人容易被催眠。」

    說到這兒蕭白笑了笑,「老師和我們說過,他最喜歡的催眠對象就是士兵。因為士兵執行指令的準確性極高,可以快速地接收他發出的暗示和引導。」

    「稍息、立正、向左轉……」馬千里也笑道。

    蕭白點了點頭,「所以說催眠的關鍵並不是哄睡,而是在對方最放鬆而又極致專注的瞬間進入對方的潛意識,讓對方將潛意識的控制權交給催眠師。」

    「那我不配合你就行了嘛。你讓我想睡床,我就偏偏去想飯桌,我看你怎麼催眠我。」馬千里打趣道。

    蕭白給了馬千里一個狡黠的微笑,「催眠師當然遇到過這樣的人,所以也就出現了誤導法催眠術。藉著你的逆反心理,給予和目的相反的暗示,讓你不知不覺間被催眠。」

    「好傢伙,連這種催眠術都有。」馬千里讚歎了一聲。

    「人的思想中有三大防線,邏輯防線、情感防線、道德防線。催眠師要做的就是突破這三大防線,瞬間進入和接通被催眠者的潛意識,這就是催眠。」蕭白說完後,又點起了一根煙。

    馬千里又看了看表,「這些傢伙怎麼辦事的,還沒來。」然後又想了想,問道:「那這個證人的記憶怎麼通過催眠找回來呢?」

    蕭白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緩緩說道:「她的心因性失憶症並不是真正的失憶。而是因為大腦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驚嚇,為了保護個體的心智,將這段記憶埋在了潛意識的深處。催眠可以喚醒她的潛意識,探索她埋藏在潛意識裡的記憶。」

    「潛意識裡的記憶清晰不,我怕到時候得到的供詞還是差不多,就白白浪費這麼一個證人。」馬千里擔憂地問道。

    蕭白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馬隊長,你有沒有經歷過一種情境。你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同學,但是他的名字到嘴邊了就是叫不出來。然後又努力想了想,終於在一段時間後想起了這個名字。」

    「有啊,當然有,經常的呢!」馬千里馬上回道。

    「其實這名字就一直埋在你的潛意識裡,你喊不出來,並不代表你真的忘記。否則你後來是怎麼想起來的?所有的記憶都歸潛意識保管,無論你記得的,或暫時不記得的。」蕭白彈了彈煙灰,說道。

    「也就是說,通過催眠讓潛意識活躍起來,可以得到最完整最清晰的記憶片段?」馬千里驚喜地問道。

    蕭白又掛起了他那賤兮兮的得意微笑,「清晰和完整到你不敢相信,我接過一個被試者,讓他回憶到小學時,他可以喊出全班60名小學同學的名字。」

    馬千里一拍大腿:「太好了,這下有希望了!」

    這兩人在屋裡談了近半個小時,我也在外面聽了半個小時的催眠理論課。想不到催眠還真有這麼多學問,以前我還以為是騙人的。馬千里問的那些問題雖然有點可笑,但估計換了我也一樣會這麼問。

    因為影視和小說把催眠誇張成神話了,也歪曲了。但是說了半天為什麼那個證人還不來,急死人了都。

    我等著看催眠呢!我心裡吶喊了一句。

    汽車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主角終於閃亮登場了,我趴到走廊的窗前往下看。一個30歲左右的白領麗人從警車裡鑽出,長髮及肩,身著寬白衣、黑長褲、高跟鞋,職業白領的打扮。長得比較風韻,身材保持得很不錯,並不顯胖。她在刑警的陪同下從我眼底鑽進了男病號樓。

    很快就傳來了他們上樓梯的聲音。我不用迴避,只要站在窗前呆滯地望著天空就行。在精神病院裡有這個好處,一切不正常都可以在別人的眼裡詮釋為「正常」。

    馬千里和蕭白也迎了出來。馬千里先是瞪了陪同的刑警一眼,小聲地斥罵道:「怎麼現在才來!」

    刑警無奈地回道:「沒辦法,辦出院手續時耗了點時間。」

    馬千里沒有再理他,而是堆起滿臉的微笑對著婦人說道:「這位就是劉淑芬女士吧,麻煩你了,感謝你給我們提供了這麼重要的線索。」

    「應該的,應該的。」劉淑芬也點頭微笑回道。

    「哦,這位就是蕭醫生。」馬千里介紹道。

    「你好!」劉淑芬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你好!」蕭白也禮貌地點了點頭。

    我開始注意到蕭白從走出房門到現在,表現得非常嚴肅和自信,一臉的不苟言笑。連平時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都沒出現過,大有一名專業精神科醫師的派頭。難道這就是他想給被催眠者的第一印象?

    三人進到蕭白的辦公室,刑警也下樓返回車內把車開走,因為馬千里還有另一輛車。

    「一路上累壞了吧。」蕭白微笑著朝劉淑芬說道,邊說著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椅子。

    劉淑芬在椅子上坐下,「是啊,雖然坐車,但感覺還蠻累的。」

    「昨晚的經歷把你嚇壞了吧?」蕭白又問道。

    劉淑芬眸子裡透出深深的驚恐,深吸了一口氣,「差點把我嚇死,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恐怖的事……」

    「沒事了,現在沒人能傷害到你,你在這裡很安全。」蕭白安慰道。

    劉淑芬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蕭白,「蕭醫生,你是準備對我催眠嗎?要不是為了協助警方破案,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昨晚的事。」

    蕭白認真地點了點頭,「放心吧,這催眠不僅是幫你回憶起事情經過的細節,而且能起到安定心神的作用,讓你以後不被這段可怕的回憶所影響。昨晚你在醫院肯定沒睡好吧,噩夢連連,而且噩夢裡都是魔鬼和血。」

    劉淑芬驚訝地望向蕭醫生,「蕭醫生你怎麼知道的?確實如此!」

    「這是創傷性經歷的閃回,即使你大腦已經想不起細節,可是卻不由自主地用想像、回憶、夢境的形式重複體驗這種創傷。催眠可以讓你快速擺脫這種不良影響,從這段可怕的經歷中走出來。」蕭白認真地解釋道。

    「太好了!可我以前沒試過催眠,不知道行不行呢。」劉淑芬擔憂地說了一句。

    蕭白微笑地點了點頭,「從你受驚嚇的程度上看來,你很敏感,這是催眠成功的先決條件之一。而且你的受暗示性也非常高,從剛剛到現在我給你的三個暗示,你都準確無誤地接收了。所以你十分適合接受催眠,這次的催眠肯定會很成功。」

    「暗示?什麼暗示?」劉淑芬困惑道。

    「一,我說路上累壞了吧,並看椅子,你馬上就坐到椅子上。二,我說昨晚嚇壞了吧,你馬上恐懼並深吸氣。三,我說沒事了,這裡很安全,你很快就冷靜了下來。」蕭白解釋道。

    「這個就是暗示?我一點都沒察覺到呢。」劉淑芬驚訝道。

    蕭白呵呵一笑,「能察覺到的就不是暗示了,是指令。好了,你先去洗手間一趟,排尿乾淨,然後去治療室找我。」

    劉淑芬點了點頭,起身去廁所。蕭白也去治療室進行催眠前的必要準備,他從抽屜裡掏出一個醫用小電筒。還準備了兩份紙筆,一份遞給馬千里筆錄用,另一份放在睡椅的旁邊。他將睡椅面向牆壁,然後對馬千里說道:「一會兒你在睡椅背後的辦公桌上筆錄。有什麼需要你就寫字告訴我,盡量別開口說話,更別抽煙。」

    馬千里點了點頭,蕭白也走到窗前將窗簾全部拉上。

    該死的,拉窗簾我還怎麼看啊,只能聽了。

    我在走廊上差點沒氣死,最可惡的是這時候他竟然走到門前,衝著我甩了一個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然後才返身回到屋內。

    遲早有收拾你的一天!我在心裡狠狠罵了他一句。

    過了一會兒,劉淑芬也進了治療室,將門關上。我也趕緊走到窗前,豎起耳朵傾聽這神奇的催眠。

    一直都是蕭白的聲音:

    劉女士,請坐。

    這裡有紙和筆,從現在開始,你不用說話,直到我讓你開口說話。但如果在催眠過程中,你感覺到有什麼不適或者有什麼要求,你可以寫給我看。

    在催眠正式開始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做一個放鬆練習。你的神經已經緊繃了一整天了不是嗎?即使我讓你立刻放鬆下來也是不可能的。

    我來告訴你一個放鬆的訣竅,呼吸。傾聽你自己的呼吸,利用自己的呼吸將你的緊張情緒帶出去。來,跟著我的聲音來,將你的精神集中在我的聲音上。

    吸……呼,吸……呼,吸……將寧靜和輕鬆吸進自己的體內,呼……將體內的緊張和壓力呼出來。吸……呼……每次呼吸都讓你的神經更鬆弛,讓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更放鬆。吸……呼……你做得很好,我看到你的神情已經開始鬆弛下來了,繼續……吸……呼……

    天啊,這還是蕭白的聲音嗎?這聲音如此寧靜平和,溫柔得又像一個男人正在愛人的耳邊說著綿綿情話。我在窗外聽呆了,這聲音帶著一個男人獨有的磁性魅力,如同帶著魔法一般,讓人無法抗拒。

    就這樣大概過了10分鐘之後,蕭白才繼續說道:

    很好,你做得很好,此時此刻你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已經放鬆了下來。你的情緒已經徹底穩定下來了,現在我們來做個小遊戲,一個簡單的小遊戲。

    我手中有一根看不見的線,你看不到它,但你能感覺得到它。來,拿著這根線,好的……你已經拿到了,抓緊這根線。這線的一端在你那兒,一端在我這兒……我正在牽引著這跟線,好……你做得非常好……是的,就是這樣……嗯,配合著我……是的,你做得棒極了……

    這遊戲大概過了五分鐘,然後蕭白的聲音才繼續說道:

    現在,想像我手中有著無數根線……這些線牽引著你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好,看著電筒投射在我手掌中的燈光……注意我手勢接下來即將發生的變化……這是橘黃色的燈光……跟隨著我的聲音,將你全身的注意力和精神集中在這兒……忽略周圍的一切,忽略所有的東西……忽略你自己……打開你溫暖的回憶和想像力,跟隨著我的聲音來……

    橘黃色的光是最溫暖、最舒適的光……看著這光,回想一下,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有一個讓你感覺到無比快樂的場合。就在我說著的時候,有一個場景在你腦海裡一閃而過……來,跟隨著我的聲音,去追尋它……接近它……它越來越近了……是的……越來越近……你彷彿看到了什麼,又感覺到了什麼。

    好的,你已經來到了這幅圖像的面前……周圍的一切使你感到無比的幸福……現在,請你在這幅圖像的中心畫一個圈,把它打開,走進去。現在,你是不是感覺到了加倍的溫暖和幸福呢?對,你感到幸福極了!

    好,現在,立刻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就這樣不斷地做下去,一遍接著一遍,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每做一次,你就感覺到倍加的溫暖和幸福。畫一個圈,走進去……一遍接著一遍……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一遍接著一遍……你做得非常好,你心中的幸福越來越多了……再畫一個圈,走進去……

    我不知道治療室內發生了什麼,因為我只聽到了聲音。但就在蕭白複述了幾次上面的語言後,劉淑芬已經進入了催眠的狀態。我估計可能和那個「手勢」的暗示有關係。配合著「線」和「手勢」的暗示,在劉淑芬最放鬆也是最專注的時候,一把將她「拉」入了催眠狀態。

    原來這就是催眠,多種暗示和方法可以綜合應用。並不是只能靠哄寶寶一樣的言語,或者老土的擺錘。前後大概也沒有超過三十分鐘,特別是正式催眠開始後,不到十分鐘就已經將劉淑芬引導入催眠狀態。

    催眠並不是讓一個人閉上眼進入催眠狀態就完成了。在後面蕭白又一步步通過暗示和引導,將劉淑芬的催眠狀態加深,這當中又經歷了十幾分鐘。在這段時間內,我連連打了幾個呵欠。這次不是不耐煩的呵欠,而是被感染的呵欠。

    就連在外面偷聽的我也都差點被催眠了,蕭白此時的聲音帶著可怕的寧靜和誘惑,深沉而又平和,讓人無法抗拒。你會相信這個聲音是真誠的,你會心甘情願地跟著這聲音一直往下走。

    我要是個女人,估計會在這一瞬愛上這個磁性而又充滿誘惑的聲音。我第一次聽到蕭白這種語氣,這種聲音,如同帶著魔法一般的聲音,將你一步一步拉入更深的催眠狀態。

    從開始到現在,都是蕭白一個人的聲音,劉淑芬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直到蕭白確認催眠已經進入非常深的狀態後。後來我問過蕭白,他說那是第四級催眠狀態。催眠分為四個階段等級,分別是:淺睡狀態、深睡狀態、強直狀態、眠游狀態。

    當到達了第四級眠游狀態時,就是催眠最深的階段。到達這個狀態時,被催眠者將服從催眠師的暗示和命令,甚至可以在催眠師的控制下張眼觀看、步行、說話。就像一個夢遊的人,所以叫做眠游狀態。

    影視和小說裡的那些催眠犯罪,大概指的就是這個階段。但遠遠沒有那麼誇張,因為這個狀態和清醒的人有很大區別。就像一個半睡半醒的人,顯得很呆滯,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更不會像電影裡那樣,動作靈敏地去殺人犯罪。

    蕭白確認劉淑芬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後,終於開始讓劉淑芬開口說話。

    蕭:你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劉:劉淑芬……

    蕭:現在你在哪兒?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

    劉:在一個很舒服的地方……窗外有海,我在溫暖的床上……海浪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傳來……我感覺到無比的愜意和舒適。

    蕭:你能看到你自己嗎?

    劉:是的……我看到我披散著頭髮,穿著寬大的睡袍從床上起來,走到窗戶前……我知道這是哪兒了,這是我上次去三亞度假時入住的海景酒店……我看到外面的大海了……藍色的大海……好美……

    蕭:很好,你先靜心享受這一段美好的時光,直到我的聲音再次響起。而當你聽到我聲音的時候,你的催眠狀態會更深,更深……

    就這樣過了大概十分鐘,蕭白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蕭:劉淑芬,回來,跟隨著我的聲音來。

    劉:我一直跟隨著您……

    蕭:請你現在從一數到五。

    劉:一、二、三、四、五……

    蕭:你數錯了,這裡面沒有四。聽我指令,這些數字中並沒有四,請你再來一次。

    劉:一、二、三、五。

    蕭:三和五之間的數字是多少?

    劉:三……五,沒有啊!三和五之間……沒有數字……

    蕭:很好,這個測試的成功,說明你已經進入了催眠的最深階段。聽我指令,三和五之間的數字是四,四又回來了,現在請你再數一次。

    劉:一、二、三、四、五……

    蕭:好的,打開你潛意識中最完整的記憶。現在我們把時間轉到昨天白天,昨天白天你在哪兒?

    劉:在鄉下,我開車回鄉看我爺爺……爺爺他喜歡在鄉下呆著,我叔叔負責照顧他……

    蕭:好的,白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黑夜降臨。你的手機突然響起,誰的電話?

    劉:是我們公司老總的電話,說明天有個臨時會議,讓我籌備會議內容……急死我了,怎麼不早說呢……明天也是我的假日啊。討厭死了,總是這樣突然開什麼會……

    蕭:你怎麼辦?

    劉:只好連夜開車回公司了……不!我不想要回憶這段……前面有危險……不要!

    劉淑芬的聲音突然緊張了起來,似乎想逃離什麼。

    蕭:握著我的手……是的,你握到我的手了。我會一直在這段回憶中陪著你,保護著你。這只是回憶,沒有任何危險,你將這段回憶隱藏起來更危險。你必須去面對這段回憶,才不會讓這段回憶繼續影響你接下來的生活。

    劉:好……我……我試試,你會一直陪著我對嗎?

    蕭:是的,我會一直陪著你面對這段回憶,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現在,告訴我,車行駛到哪兒了?

    劉:前面都是黑暗……我最討厭在夜間開車了,只能靠路牌認路……上高速路了,是省正北高速路主幹道。我還在……還在開車……我有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等著我……

    蕭:我會一直陪著你,這只是回憶,你很安全。繼續……往前開……

    劉:嗯,一路上還算順利……主要已經上了高速路了……不怕迷路……我也鬆了口氣,繼續往前開……

    蕭:感覺到我的手了嗎,我一直陪著你,你很安全。去吧,跟隨著我的聲音,在我的保護下,去挖掘這段你不敢面對的回憶。

    劉:是……就是這兒……就是在這兒,我隱約看到前方在主幹道的分岔口處……停了一輛車……誰這麼沒公德心……在高速路上停車,會出車禍的……所以我小心放慢了一點車速……

    蕭:好的,就是現在,前面的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你看到了什麼?不用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很安全。

    劉:車旁……有一個人……不,不是人……它披著外黑內紅的斗篷,它肩膀上扛著一個用透明塑料袋包裹著的屍體……是……它是吸血鬼!它衝著我笑了……露出了他尖長的獠牙……太可怕了!我在這一瞬都被嚇呆了,我下意識地加大油門……快速地逃離了那裡。

    蕭:不,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沒有吸血鬼,那是捏造的東西。聽我指令,這段回憶中沒有吸血鬼。將你的回憶再倒回去,記住,沒有吸血鬼,你恐懼的吸血鬼並不存在。現在,讓回憶暫停在你和那輛車擦身而過的一瞬。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劉:高速路的分岔口、路旁的樹、分岔口的車還有高速路的護欄……

    蕭:還有什麼?

    劉:沒有了……就這些。

    蕭:很好,你做得很好。現在讓記憶繼續暫停,將注意力集中在那輛車上。告訴我那是一輛什麼車,什麼牌子和型號的車?

    劉:是一輛長安鈴木新奧拓,我下屬也有一輛差不多的,很便宜很常見的車。

    蕭:看得到車牌嗎?

    劉:沒有,太黑……看不到,我也忘記看車牌了。

    蕭:他的車牌有沒有用東西遮掩住?

    劉:沒有,雖然沒看到車牌號,但我知道那車牌沒有被遮掩住,這個我有印象。

    蕭:車是什麼顏色的?

    劉:不知道是土黃色……還是黃色……太黑……看不到。

    蕭:相信你自己,你看得到,也分得清。再仔細看看你的回憶,到底是什麼顏色?

    劉:是……土黃色!是的,我看到了……是土黃色!

    蕭:車子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嗎?比如窗戶破損、刮花的地方?

    劉:沒有……車很乾淨,保養得很好,和新的一樣。哦,車胎上的淤泥比較多,因為在雨夜開車的緣故……

    蕭:好的,劉淑芬,現在注意聽我說。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所以你無需對捏造出來的吸血鬼感到恐懼。你記憶中看到的是兇手和被害人,但你也無需恐懼。因為他只是假扮吸血鬼,而且他最終會被抓捕歸案,你無需對他感到恐懼。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聽到了嗎?你無需感到恐懼。

    劉:好的……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很好,再繼續複述我的話——我無需感到恐懼。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再複述一次。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很好,現在我們再回到暫停的回憶中,還原這段回憶。回憶中有你無需感到恐懼的兇手和被害人,他們已經被還原到了車旁。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劉:兇手……扮成吸血鬼的兇手和屍體……

    劉淑芬的聲音還是有點顫抖。

    蕭: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

    蕭白又再次下了一個加強暗示型指令。

    劉:是的,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好的,現在告訴我,兇手長什麼樣?

    劉:他化裝成了吸血鬼,穿著西式禮服,披了一件外黑內紅的斗篷。他的臉……是鐵青色的……他還戴了可怕的假牙……

    蕭:他多高?什麼身材?

    劉:一米七左右,中等偏瘦的身材。

    蕭:他是一直站在車旁,等著你路過嗎?

    劉:是的……從遠處我就看到他了,他好像就是一直站在車旁,彷彿在等我看到他一樣。

    催眠到這時,蕭白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蕭:你能看清他的臉嗎?

    劉:看不清,當時太黑,而且他化了很濃的吸血鬼裝……

    蕭:很好,現在你將這段回憶不斷地在你眼前回放。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你。一直回放,回放到你能坦然面對和接受這段回憶為止。

    劉:好……

    大概五分鐘後……

    蕭:就像將同一個片段回放幾百次一樣,你已經開始覺得這段記憶有點很乏味,並沒有令你恐懼的地方。

    劉:是的,有點乏味,並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可怕……

    蕭:你之所以對這段回憶這麼恐懼,是因為你後來出了車禍。然後你將看到的回憶和車禍聯繫在了一起。你在記憶和自己會被傷害之間劃了個等號,也就是可怕的記憶=車禍=自己會被傷害。

    劉:是的……我認為這會傷害到我。

    蕭:那你已經明白過來了,你知道了你恐懼的原因。這等式其實是錯誤的,再可怕的記憶也只是記憶,並不會傷害到你。

    劉:是的……記憶並不會傷害到我。

    蕭:所以你無需感到恐懼。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你做得很好,你已經能坦然面對和接受這段記憶了。在坦然和接受之後,是淡卻。淡卻這段記憶,它只是你的一段記憶,並不會傷害到你,更無法影響你的生活。

    劉:是的,它只是記憶……並不會傷害到我,更無法影響我的生活。

    蕭:你已經能接受和面對這段記憶,並淡卻它了嗎?

    劉:是的……我已經做到了……已經不會再感到恐懼了……

    蕭:很好,你做得棒極了!現在我給你一個獎勵,將你帶回那段溫暖和幸福的回憶中,重溫和享受那段回憶。

    劉:好……我很喜歡那兒……

    蕭:來,跟隨著我的聲音,回到你催眠開始的地方,那個溫暖的地方……你已經聽到了海浪的聲音……溫暖和幸福的感覺迎面而來,是的……你回來了……你回到了這個溫暖舒適的地方……你在靜靜地享受著……享受著幸福和歡樂……

    劉:我回來了……好喜歡這兒……好舒服好愜意的感覺……

    蕭:好的,就是這兒,慢慢享受這一段快樂的時光。你想在這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你在這兒很幸福……很安全……任何東西都無法打擾到你……

    劉:嗯……我感覺到比過去更幸福……這夢幻一樣的地方……更完美……

    蕭:好的,好好享受吧。我們的催眠到這兒也結束了,我不喚醒你,你自己可以在這段溫暖的回憶中進入最深最甜的睡眠狀態。在你自然醒來後,你會記得催眠中發生的一切,包括所有我和你說過的話。醒來後,你覺得現實中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所有不好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過去。你覺得這是最幸福最開心的一天,你可以充滿自信地處理生活中所有的問題……

    然後又過了十分鐘,蕭白可能在確認劉淑芬有沒有其他異樣。在他確認劉淑芬已經進入了最深最舒服的睡眠狀態後,才和馬千里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輕輕地把門帶上。

    蕭白和馬千里又回到了辦公室。

    馬千里壓抑不住心中的暗喜,一進門就歡呼道:「土黃色的長安鈴木新奧拓,這條線索太有價值了!往車管所打個電話,然後再配合我們掌握的情況篩選嫌疑人,估計明天就能拿到所有重點嫌疑人的名單!」

    「別忘了劉淑芬說的,那車胎上有很多淤泥。一直在市裡和高速路上跑肯定不會帶上多少淤泥。我估計他有兩個窩,一個是在市裡,另一個是在城郊或者鄉下,城郊的窩就是他作案和動手術的地方。」蕭白提醒道。

    「嗯,分析得有道理。」馬千里點頭道。

    「還有,劉淑芬剛剛提到,兇手用透明塑料袋全身包裹著被害人的屍體。看來他做的反偵察十分到位,估計你們很難在車和他的身上找到什麼罪證,只能逐一盤查。」蕭白又說道。

    「這個,你不是說兇手希望我們能抓住他嗎?那是不是我們一盤查,他就坦然地承認他是兇手了?我們以前倒也遇到過這樣的嫌疑人。」馬千里問道。

    蕭白搖頭一笑:「我說的是他的潛意識希望你們抓住他,並不是他自個意願希望你們抓住他。所以即使你們真找到了他,也會經歷一段不短的抗拒和否認期。」

    「啊?我還以為我們可以跳過審訊直接拿下呢。」馬千里有點失望地說道。

    蕭白思索了一下,點上一根煙,又把目光轉到那些現場照片上,「我對他越來越有興趣了,特別是剛剛劉淑芬提到,他故意等人路過看到他拋屍。這明顯是他的潛意識滲透到了意識層面的行為表現,我真的想不通他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足了反偵察工作,卻又故意留下線索給我們。」

    馬千里也陷入了沉思之中,「這兇手確實古怪,難道是他對自己的殺人罪行感到悔恨,一種另類的投案自首表現?希望我們阻止他繼續殺人?」

    蕭白搖了搖頭,「他將屍體作為自己概念中的作品,一名藝術家不會為自己的作品感到悔恨,只會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完美。而且我說過,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殺人,所以也不是希望你們阻止他繼續殺人。」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驅使他這麼做呢?」馬千里困惑道。

    「偶爾故意留下線索,打電話通知你們,可以詮釋為反社會人格對權威的挑釁,可以詮釋為自信心膨脹。但在最後一案時故意等待目擊者,毫無保留地留下線索,如果劉淑芬看清了車牌號,估計你們現在已經抓住他了。這對他這樣反偵察能力極高的犯罪天才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犯的錯誤。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毀滅自己,等同於自殺。他確實表現出希望你們能阻止他的意願,但並不是阻止他殺人。」

    「那是什麼?」馬千里愣道。

    蕭白沉默了,走到窗戶邊,舉起煙狠狠吸了幾口才緩緩說道:「馬隊長……你相信殺人狂也有人性,也有愛麼?」

    馬千里把頭低下,接著又搖了搖頭,「我真的很難接受這種說法,在我們警方的世界裡,無法容忍任何罪惡存在。惡就是惡,善就是善,界限分明。」

    蕭白歎了口氣,「我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除了愛,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釋。」

    「愛?殺人狂的愛?」馬千里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

    「愛是這世界上最難以琢磨,最難以理解的東西。就連弗洛伊德都無法完全解析愛,因為愛可以違背一切常理,打亂所有邏輯和規律。心理學有各種流派,他們解析和研究出了人類的各種心理規律和行為,除了愛。有些人以為他們解析成功了,但很快他們就被打敗了,因為愛沒有規律,也無法定義。」蕭白歎聲道,眼神中透出一股莫名的憂傷。

    「我還是無法理解和接受……殺人狂有愛,有人性這種說法。」馬千里為難地搖了搖頭。

    蕭白回到辦公桌前,將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才繼續說道:「這麼一個喪心病狂的人還能保留著這最後一絲人性,希望你們能阻止他,唯一的解釋只有愛。而且這是一份很奇特的愛,以傷害形式表達的愛,也只有你們能阻止這種傷害。」

    馬千里低頭回味著這句話,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依然還是無法理解蕭醫生你的話。算了,等抓到他時一切自會明瞭。有這麼多線索同時在手裡,破案的曙光近在眼前了!」

    蕭白也微微一笑,「嗯,快回去篩選嫌疑人吧。」

    「謝謝蕭醫生,你真是幫了大忙了。我這頂破帽子估計也能保住了,破案後我一定要好好請你吃上一頓!」馬千里感激地說道。

    蕭白臉上又掛起了那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請客倒不必,就是獎金……」

    馬千里哈哈一笑,「放心吧,獎金少不了你的。上級對這個兇手設置的懸賞獎金是五萬,只要能抓到這個兇手,我將舉報人和線索提供人都填上你的名字,全是你的!」

    蕭白貪婪地吧嗒了一下嘴巴,挑了挑眉毛:「那敢情好。」

    馬千里起身告辭,蕭白也揮手送客。我在門外看著蕭白那副貪婪相,心中狠狠唾棄了他一番:你就沒見過錢!平常還擺著一副道貌岸然的偽善樣,呸!

    蕭白送馬千里出門,回身時又看了我一眼。我正在一臉呆滯地看著天空,在精神病院裡,我的這個表情非常正常,毫無破綻。

    他卻突然走到我身後,嘴巴湊近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就是沒見過錢,我就是喜歡錢,怎麼的吧?」

    然後轉身回了辦公室,給我留下一個賤兮兮的猥瑣背影。

    你大爺的!難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聲不成!?

    「嗯,當然能,所以你以後少在心裡罵我。」他又背對著我加了一句,然後輕輕地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我被嚇壞了,快步走回自己的病房。我開始相信精神科醫生真的會讀心術,這些變態估計連你在想什麼都一清二楚。後來我一想不對,這些東西都是有章可循的。首先他肯定知道我一直在偷聽偷窺,這點毋庸置疑,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麼他一直放任我這麼做。

    我在心裡唾棄他的時候,雖然我沒說出來,但神情肯定表達出了一些鄙夷。他這種常年琢磨心理學的人,一看就知道我大概在想什麼。所以他才很大膽地湊到我耳邊說了剛剛第一句話。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肯定會嚇一跳,肯定會想——難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聲?

    於是,他也就順應著我的心理回了第二句話。這些其實都是可以預測的,而且是有章可循的。

    你大爺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這傢伙真能聽到別人的心聲呢。不過心理學確實很神奇,我剛摸到點門道就已經覺得其味無窮了。

    接下來一切如常,我又去和雨默繼續玩了那個「影子遊戲」。雖然我還是搞不懂這遊戲對雨默的病情有什麼幫助,不過我開始相信蕭白的職業能力。在見識過他的催眠和心理解析理論後,我開始覺得這個醫生不單是在混飯吃,確實是在治病。

    其實他開的藥來來去去主要都是那幾樣。我主要是氟西汀;海洛因主要是碳酸鋰;殭屍,也就是那個能擺一天造型的傢伙,主要是利培酮;唯一經常換藥的就是麻痺性癡呆的胖子,蕭白經常給他換藥,可能他這類病人的用藥需要靈活一些。

    幾粒藥片能把精神病治好?之前我不信,但我現在開始願意相信。因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我不想死了,我彷彿對周圍的一切有了興趣,甚至開始想自己的未來。海洛因雖然還是經常那麼興奮,但他這段時間似乎穩重了許多,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打機關鎗似的說話。殭屍最近也懂得自己動了,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他在整理自己的床鋪。胖子說話也正常了許多,開始懂得簡明扼要地回答問題。

    這一切都在以看不見的緩慢速度發生著,只有從開始一步跳到現在才能發現這些改變。我不知道蕭白除了給藥片之外,在背後還對他們進行了什麼樣的治療。但某些東西確實有了新的改變,實質性的改變。我們的精神和靈魂正在一點一點地被修補,被治癒。

    做完遊戲,我又全輸了,一次都沒贏過雨默,因為我在想別的東西。我分心了,讓原本已經很厲害的雨默更厲害。當我帶著滿臉紙條回到男病號樓的時候,劉淑芬已經醒了,她睡了整整四個小時。

    蕭白送她下的樓,這兩人從我身邊走過。劉淑芬一直在讚歎著:「催眠術太神奇了,這種感覺真是棒極了。從來沒有睡過這麼甜美、這麼舒心的覺。醒來後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就連車禍、公司的事都可以坦然面對和處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樂觀地看待過這一切。」

    我看到了她眼中對蕭白的仰慕和崇拜,我能猜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而且我沒猜錯。

    再後來劉淑芬開始瘋狂地倒追蕭白,她迷上了蕭白的聲音和催眠。隔三差五就送水果過來給蕭白吃,接著發展到送煙、送衣服、送巧克力……

    我也終於看到了蕭白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陣暗爽。其實劉淑芬確實算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無論是外貌身材,還是氣質修養,她還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蕭白拒絕她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感情很好。

    有女朋友這點我可以相信,但是感情很好,我持懷疑態度。因為在精神病院的兩個多月來,我從沒見過他女友來找他,也沒聽他接或打過一個和女友有關的電話。我很想看看蕭白的女友,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讓他能拒絕劉淑芬這種接近完美的女人。

    蕭白最後是怎麼擺脫劉淑芬的?這個我不清楚,反正他這種精神科醫生肯定有的是辦法處理這種感情糾葛。劉淑芬來找蕭白的次數漸漸少了,趨於正常。不過我依然能看到劉淑芬眼中的火苗,是那種只要蕭白點一下頭,她就能馬上點燃渾身熱情的火苗。

    我想見見蕭白的女朋友,我想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有著怎樣的魅力?竟能牢牢地拴住這麼狡猾,這麼不安分,這麼無恥的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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