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搗蜂窩的女孩 第六章
    四月十一日星期一

    布隆維斯特起床時九點剛過,便打電話到雜誌社給瑪琳。

    「早啊,總編輯。」他說。

    「愛莉卡走了,我都還處於驚嚇狀態,你竟要我接替她。真不敢相信她已經走了。她的辦公室空了。」

    「那麼你就應該趁今天搬進去。」

    「我覺得非常不安。」

    「別不安,大家都一致認為你是最佳人選。而且只要有必要,你都可以來找我或克裡斯特。」

    「謝謝你相信我。」

    「這是你應得的。」布隆維斯特說:「繼續像以前一樣工作就好。無論什麼時候有什麼問題,我們都能應付。」

    他說他整天都會在家寫稿。瑪琳明白這是在向她報告,就像以前對愛莉卡那樣。

    「好,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不用。反而是……如果你有什麼指示,隨時打給我。我還在寫莎蘭德的故事,試著找出事情真相,不過其他與雜誌有關的一切,該輪到你作主了,都由你決定,必要的話我會支持你。」

    「萬一我作錯決定呢?」

    「如果看到或聽到什麼問題,我會找你談,但那一定是非常不尋常的事。通常不會有百之百對或錯的決定。你作你的決定,也許會和愛莉卡不同,換成是我可能又有不一樣的想法,但現在是你說了算。」

    「好吧。」

    「你若是好的領導人,就會凡事與其他人商量。首先找柯特茲和克裡斯特,其次找我,棘手的問題我們再在編輯會議上提出來討論。」

    「我會盡力。」

    「祝你好運了。」

    他往客廳的沙發一坐,筆記本電腦擺在大腿上,連續工作一整天。結束時,已經寫好兩篇草稿,共約二十一頁,重點放在達格與米亞之死——他們正在準備什麼文章、他們為何被殺、兇手是誰等等。他算了算,要登上夏季號,字數還得再多一倍。另外還要好好想想如何描述莎蘭德,才能不違背她的信任,因為他知道一些她絕對不願公開的事。

    古爾博在福雷斯飯店的咖啡館吃了一片麵包、喝過一杯咖啡後,便搭出租車前往東毛姆區的火炮路。九點十五分,他通過門口通話機說明自己的身份,大門隨即打開。他搭乘電梯到八樓,迎接他的是「小組」的新組長畢耶·瓦登榭。

    古爾博退休時,瓦登榭是小組內最新進的人員之一。他真希望個性果斷的克林頓還在。克林頓繼古爾博之後擔任「小組」組長直到二まま二年,後來因為糖尿病與冠狀動脈疾病纏身而不得不退休。古爾博不太清楚瓦登榭的底細。

    「歡迎,古爾博。」瓦登榭與前上司握手寒暄道:「感謝你撥空前來。」

    「我現在有的是空。」古爾博說。

    「你也知道我們的工作狀況。真希望能有空暇和忠誠的老同事保持聯絡。」

    他話中有話,但古爾博置之不理,逕自左轉進入昔日的辦公室,坐到窗邊的圓形會議桌旁。他心想,那幾幅夏卡爾和蒙德裡安的複製畫應該是瓦登榭的主意,他還在的時候,牆上掛的是克羅南號與瓦薩號戰船的設計圖。他對海一直抱有幻想,他其實是海軍,只不過服役期間只在海上待了短短數月。現在辦公室裡已經有電腦了,但除此之外幾乎和他離開時沒有兩樣。瓦登榭倒了咖啡。

    「其他人馬上就到。」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先大概談一談。」

    「我那時候的人還有多少留在組上?」

    「除了我以外,只有奧多·哈爾貝和喬治·紐斯壯還在。哈爾貝今年要退休,紐斯壯也要滿六十歲了。其他都是新人,有些你可能以前見過。」

    「現在『小組』還有多少人?」

    「我們稍微重整了一下。」

    「所以呢?」

    「全職人員有七個,也就是縮編了。不過在國安局內共有三十一名僱員在為『小組』工作,其中大多數從來不到這裡來。他們平常有自己的正職,有必要或有機會時才暗中替我們兼差。」

    「三十一個僱員。」

    「加上這裡的七人。這個系統畢竟是你創立的,我們只是加以微調。目前有所謂的內部與外部組織。我們募集到新人,就會給他們一段休假時間來上我們的課。哈爾貝負責訓練,基本課程需要六星期,上課地點在海軍學校。然後他們再回到國安局原來的工作崗位,只是此後開始要為我們工作。」

    「瞭解。」

    「這是個很了不起的系統,我們的僱員多半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而我們在『小組』本部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接收報告,規矩和你那時候一樣。我們必須是單一層級的組織。」

    「你們有行動小組嗎?」

    瓦登榭皺了皺眉頭。古爾博還在的時候,「小組」有個小小的行動組,共有四人,由機敏的羅廷耶帶領。

    「不算有吧。羅廷耶五年前死了。我們有一個較年輕的人才負責實地任務,但必要的話通常會用外部組織的人。當然,在技術上,現在情況比較複雜,比方說要監聽電話或進入住宅,現在到處都有警鈴等設施。」

    古爾博點點頭。「預算呢?」

    「一年總共一千一百萬左右。三分之一支付薪水,三分之一是普通開支,三分之一是業務費用。」

    「所以說預算縮水了。」

    「縮了一點,不過我們人也變少了,所以業務預算實際上增加了。」

    「跟我說說我們和國安局的關係。」

    瓦登榭搖搖頭說道:「秘書長和預算主任是我們的人。當然正式說起來,只有秘書長確切瞭解我們的活動情形。我們秘密到根本不存在。不過實際上有兩個副手知道我們的存在。只要聽說我們的事,他們都會盡量忽略。」

    「也就是說萬一出問題,目前的國安局高層將會大吃一驚。那麼國防部高層和內閣方面呢?」

    「大約十年前我們就和國防部切斷關係。至於內閣總是來來去去的。」

    「所以萬一面臨重大狀況,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瓦登榭點點頭。「那就是這種安排方式的缺點,當然優點也很明顯。不過我們的任務也有變化。自從蘇聯解體後,歐洲興起一種新的現實政治。我們在辨識間諜方面的工作愈來愈少,現在多半和恐怖主義有關,要不就是評估某個地位敏感人物的政治取向。」

    「這一直都是重點。」

    這時有人敲門。古爾博一抬頭看見兩名男子,一個年約六十、穿著入時,另一個較年輕、穿著牛仔褲和粗呢夾克。

    「進來……這位是艾佛特·古爾博,這位是喬納斯·桑德伯格。他已經在這裡工作四年,負責行動任務,就是我剛才跟你提的那位。還有喬治·紐斯壯,你認識的。」

    「你好,紐斯壯。」古爾博招呼道。

    他們互相握手致意後,古爾博轉向喬納斯。

    「你是從哪兒來的?」

    「最近剛從哥德堡來。」喬納斯輕輕地說:「我去見過他了。」

    「札拉千科?」

    喬納斯點點頭。

    「請坐吧,各位。」瓦登榭說道。

    「畢約克。」古爾博正說著,見瓦登榭點起小雪茄煙不由皺起眉頭。他已經將夾克掛起來,一屁股坐到會議桌旁的椅子上,背靠著椅背。瓦登榭瞅了古爾博一眼,才驚覺這個老人竟變得如此消瘦。

    「上星期五他因為違反娼妓法被捕。」紐斯壯說:「雖然尚未被正式起訴,但他已經認罪,夾著尾巴溜回家去了。他住在斯莫達拉勒那邊,但現在正在請病假。媒體還沒發現。」

    「他曾是我們組上最優秀的一員。」古爾博說:「札拉千科事件中,他扮演了關鍵角色。我退休後他是怎麼回事?」

    「幾乎很少有內部同事離開『小組』後又重回外部業務,畢約克卻是其中之一。其實在你退休前,他就已經很活躍。」

    「沒錯,我還記得他有一度說需要休息一陣子,想拓展自己的視野。所以八十年代擔任情報專員時,曾經向『小組』請假兩年。從一九七六年起,他就像上癮一樣,幾乎二十四小時黏著札拉千科,我心想他確實需要休息一下。他是在一九八五年離開,一九八七年才又回來。」

    「他可以說是在一九九四年離開『小組』,轉入外部組織。一九九六年他升為移民組副組長,工作佔去他許多時間,壓力變得很大。當然了,他一直都和『小組』保持聯繫,也可以說直到最近為止,我們大約每個月都會和他對談。」

    「所以說他病了?」

    「不嚴重,但很痛苦,是椎間盤突出,過去幾年來一再犯的老毛病。兩年前,他請過四個月病假,去年八月又請一次,本來年初就該回來上班,後來又延長時間,現在正等著開刀。」

    「他請了病假還跟妓女鬼混?」古爾博問道。

    「是啊。他沒結婚,而且據我所知,好像已經和妓女打了好幾年交道。」近半個小時幾乎都沒開口的喬納斯說道:「我看過達格的手稿。」

    「明白。不過有沒有人能跟我解釋一下現在究竟怎麼回事?」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一切麻煩事全是畢約克搞出來的,否則一九九一年的報告會落入畢爾曼律師手中一事又作何解釋?」

    「又是一個把時間花在妓女身上的人?」古爾博問。

    「應該不是,達格的數據中沒有提到他。不過他是莎蘭德的監護人。」

    瓦登榭歎了口氣。「這可以說是我的錯。你和畢約克在一九九一年逮捕了莎蘭德,將她送進精神病院。本來以為她會關更久,沒想到她認識了一個潘格蘭律師,竟然把她給保出來了,還替她安排了一個寄養家庭。當時你已經退休。」

    「後來發生什麼事?」

    「我們一直看著她,在那同時,她的孿生妹妹卡米拉被安置在烏普薩拉的寄養家庭。滿十七歲後,莎蘭德開始挖掘過去,並翻閱了所有能找到的公家記錄想找出札拉千科。結果也不知怎地,被她發現妹妹知道札拉千科的下落。」

    「是真的嗎?」

    瓦登榭聳聳肩。「不知道。這對姐妹幾年不見,莎蘭德還是想盡辦法找到了卡米拉,試圖說服她說出她知道的事情。最後兩人發生激烈爭執,大打出手。」

    「後來呢?」

    「那幾個月當中,我們密切注意莎蘭德的行蹤,還告知卡米拉說她姐姐有暴力傾向和精神病。莎蘭德意外造訪的事,就是她來通知我們的,後來我們加強了對她的監視。」

    「這麼說這個妹妹是你們的眼線?」

    「卡米拉怕姐姐怕得要命。莎蘭德也在其他方面引起注意,例如她曾經和社會福利部的人起過幾次衝突,依我們判斷,她對於札拉千科的匿名身份仍是一大威脅。此外還有地鐵發生的事故。」

    「她攻擊一個戀童色情狂……」

    「沒錯。她很明顯有暴力傾向,精神也不正常。我們認為無論如何最好還是讓她再次關進療養院,她也可以好好利用機會養病。率先行動的是克林頓和羅廷耶,他們再次請來精神科醫師泰勒波利安,並通過中間人向地方法院訴請讓她二度入院就醫。潘格蘭挺身為莎蘭德說話,而法院也完全出乎意料地接受他的提議——只不過她必須接受監護。」

    「那畢爾曼又是怎麼捲入的?」

    「潘格蘭在二まま二年中風。當時莎蘭德仍是監視對象,一有她的數據出現,我們都會接獲通知,所以我特別安排畢爾曼擔任她的新監護人。別忘了,他並不知道莎蘭德是札拉千科的女兒。畢爾曼接獲的指令只是一旦她開始胡說關於札拉千科的事,就要向我們通報。」

    「畢爾曼是個笨蛋。一開始就不該讓他插手札拉千科的事,更何況是他女兒。」古爾博看著瓦登榭說:「這是個嚴重的錯誤。」

    「我知道。」瓦登榭回答道:「但在當時他似乎是適當的人選,我萬萬想不到……」

    「她妹妹現在人在哪?那個卡米拉·莎蘭德。」

    「不知道,她十九歲那年打包行李逃離了寄養家庭,從此就行蹤不明。」

    「好吧,說下去……」

    「我手下有個正規警員和埃克斯壯檢察官談過,」喬納斯說:「負責調查的包柏藍斯基巡官認為畢爾曼強暴了莎蘭德。」

    古爾博呆若木雞地瞪著喬納斯。

    「強暴?」

    「畢爾曼的肚子上有一片刺青,刻著『我是一隻有性虐待狂的豬,我是變態,我是強暴犯』。」

    喬納斯往桌上放了一張彩色的驗屍照片。古爾博嫌惡地盯著看。

    「會是札拉千科的女兒下的手?」

    「很難作其他解釋,而且她可不是個會手下留情的人。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有兩個凶狠的惡棍就被她修理得很慘。」

    「札拉千科的女兒。」古爾博喃喃地又說了一次,然後轉向瓦登榭。「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應該網羅她進『小組』。」

    由於瓦登榭表情過於震驚,古爾博不得不連忙解釋自己只是開玩笑。

    「好吧,就假設畢爾曼真的強暴她好了,她也設法報了仇。然後呢?」

    「唯一能說出事實真相的當然只有畢爾曼,而他卻死了。但重點是他應該不知道她是札拉千科的女兒,所有公家檔案中都沒有記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畢爾曼發現了兩人的關係。」

    「拜託,瓦登榭!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隨時都能告訴畢爾曼啊!」

    「我知道。我們……我是說我沒想明白。」

    「這樣的無能實在不可原諒。」古爾博說。

    「我已經懊悔自責上百次。不過畢爾曼是極少數知道札拉千科存在的人之一,我的想法是讓他發現莎蘭德是札拉千科的女兒總比被其他隨便哪個監護人發現來得好,畢竟她有可能告訴任何人。」

    古爾博拉拉耳垂說道:「好吧……繼續。」

    「這一切都是假設。」紐斯壯說道:「但我們猜想畢爾曼攻擊了莎蘭德,於是她反擊做了這個……」他指指驗屍照片中的刺青。

    「有其父必有其女。」古爾博口氣中透著不少欽佩。

    「結果畢爾曼找上札拉千科,希望除掉他女兒。我們都知道,札拉千科有充分的理由憎恨這個女孩。然後他把這個交易交給了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和那個常在他身邊出沒的尼德曼。」

    「可是畢爾曼是怎麼找到……」古爾博嚥下了後半句話。答案很明顯。

    「畢約克。」瓦登榭說:「畢約克替他牽的線。」

    「該死!」古爾博咒道。

    早上來了兩個護士替她換床單,結果發現了那支鉛筆。

    「唉呀,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其中一人說著將鉛筆收進口袋。莎蘭德盯著她的眼中充滿恨意。

    她再次沒了武器,但身體太虛弱也無法抗議。

    她頭痛難忍,因此吃下強力止痛藥。要是不小心動一下或是試圖轉移重心,左肩便疼痛有如刀刺。她仰躺著,脖子上套著護頸,這玩意還得再戴上幾天直到頭部傷口開始癒合。星期日她的體溫高達三十九度,安德林醫師說那是因為她的體內有感染現象。這點不需要量體溫莎蘭德也知道。

    她發現自己再度被困在醫院病床上,只不過這次沒有皮帶綁著,因為不需要。她連坐都坐不起來,更何況是離開病房。

    星期一午餐時間,約納森醫師來看她。

    「你好,你記得我嗎?」

    她搖搖頭。

    「我就是手術後叫醒你的人,是我動的刀。我只是想看看你情況如何,是否一切無恙。」

    莎蘭德睜大眼睛望著他。一切都不好,這應該再明顯不過。

    「我聽說你昨晚把護頸拿下來了。」

    她盡可能地以眼神承認。

    「讓你戴上護頸是有原因的……癒合過程開始的時候,你的頭得保持固定。」他看女孩沉默不語,只好說:「就這樣吧,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情況。」

    他走到門邊時,聽見她開口了。

    「你叫約納森對不對?」

    他轉身露出詫異的笑容。「沒錯,既然記得我的名字,就表示你的復原狀況比我想像得還好。」

    「是你開刀拿出子彈的?」

    「是的。」

    「請告訴我我現在的狀況。誰都不肯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

    他走回床邊,直視著她的雙眼。

    「你很幸運。你頭部中彈,但我想子彈並沒有傷到任何重要部位。現在的風險是腦內可能出血,所以我才希望你盡量別動。你體內有感染,應該是肩膀傷口引起的,如果抗生素不能治癒感染,也許還要再開一次刀,我是說肩膀。將來身體復原期間,你還得吃點苦頭,不過依目前的情形看來,我很樂觀地認為你會完全康復。」

    「這會不會造成腦部損傷?」

    他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不無可能,不過一切跡象都顯示你已度過難關。此外你的大腦也可能產生疤痕組織,這或許有點麻煩……因為有可能引發癲癇或其他問題。但老實說,這都只是推測。現在看起來很好,你正在慢慢復原。將來萬一出現問題,我們會處理。這樣的回答夠清楚了嗎?」

    她閉上眼睛表示清楚了。「我還得像這樣躺多久?」

    「你是說在醫院?至少還得幾個星期才能讓你出院。」

    「不,我是說還要多久才能下床走動?」

    「這得看復原的進展。不過至少要等兩星期以後才能讓你展開物理治療。」

    她盯著他看了良久,才說道:「你身上該不會剛好帶了香煙吧?」

    約納森醫師忍不住大笑,連連搖頭說:「抱歉,醫院裡禁煙。但我可以吩咐替你準備尼古丁貼片或口香糖。」

    她思索片刻後,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那個老王八蛋怎麼樣了?」

    「你是說……?」

    「和我同時進醫院那個人。」

    「看來他不是你的朋友。他命是保住了,而且已經可以拄著枴杖到處走。其實他的情況比你糟,臉部的傷也讓他非常痛苦。據我瞭解,是你拿斧頭砍他的頭。」

    「因為他想殺我。」莎蘭德壓低聲音說。

    「聽起來不太妙。我得走了。要不要我再回來看你?」

    莎蘭德想了想,示意希望他再來。醫生走了之後,她瞪著天花板。札拉千科有了枴杖,那就是我昨晚聽到的聲音。

    會議中最年輕的成員喬納斯被派出去買餐點。他買了壽司和淡啤酒回來,順著會議桌分發。古爾博頓時襲上一陣懷舊的激動情緒。他那時候,只要某個行動進入關鍵階段,大伙得熬夜加班時,就是像現在這樣。

    他發現差異可能在於以前誰也不敢妄想點生魚片。他真希望喬納斯買的是瑞典肉丸配馬鈴薯泥和越橘。話說回來,其實他也不太餓,便將壽司推到一旁,只吃了一片麵包,喝了點礦泉水。

    他們邊吃邊繼續討論,情況很緊急,終究得決定該怎麼做。

    「我完全不認識札拉千科。」瓦登榭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概和現在差不多吧。」古爾博回答:「聰明過人,幾乎過目不忘。但在我眼中他是個豬頭,應該說是腦筋不太正常。」

    「喬納斯,你昨天和他談過,有什麼收穫?」瓦登榭問道。

    喬納斯放下筷子。

    「他要我們聽他擺佈。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他的最後通牒:如果不讓這整件事消失不見,他就要踢爆整個『小組』。」

    「所有媒體都已經在曝光的事,我們怎麼讓它消失?」紐斯壯說。

    「問題不在於我們能做或不能做什麼,而是他想要控制我們。」古爾博說。

    「依你看,他會不會訴諸媒體?」瓦登榭問。

    古爾博不敢確定。「這幾乎是無法回答的問題。札拉千科不會只做口頭威脅,他會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這點是可以預期的。如果訴諸媒體對他有好處……如果他自認為能獲得特赦或減刑,他就會去做。又或者他覺得遭到背叛而想報復。」

    「不計後果?」

    「最重要就是不計後果。他的目的是想證明他比我們任何人都強。」

    「就算札拉千科開口,也不一定有人相信。為了證明,他們就得掌握我們的檔案。」

    「你想碰碰運氣嗎?假設札拉千科鬆了口,接下來會是誰?假如畢約克在口供上簽字核實,我們該怎麼辦?還有洗腎的克林頓……如果他忽然變得虔誠,受到良心譴責,又該怎麼辦?萬一他想招供呢?相信我,只要有一個人鬆口,我們『小組』就完了。」

    「所以說……我們該怎麼辦?」

    眾人都默默無言。最後還是古爾博起了頭。

    「這個問題可以分成幾個部分。第一,札拉千科開口的後果,大伙想必看法一致。整個司法系統壓下來,我們也就毀了。我猜會有幾個『小組』成員入獄。」

    「我們的行動完全合法……我們其實是奉政府的命令行事。」

    「別跟我來這套。」古爾博說:「你跟我一樣心知肚明,六十年代中隨便寫寫的文件,現在一文不值。我想我們誰也不敢想像札拉千科開口後,會發生什麼事。」

    眾人再度沉默。

    「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服札拉千科閉嘴。」紐斯壯終於出聲。

    「要想說服他閉嘴,就必須給他實質的好處。問題是他這個人陰晴不定,可能純粹出於憎恨就毀掉我們。我們得想想怎麼樣才能制得住他。」

    「他的要求怎麼辦?」喬納斯問道:「他說要我們讓整件事消失,還要把莎蘭德重新關進精神病院。」

    「莎蘭德我們應付得來,問題在札拉千科身上。但這又點出第二部分的問題——損害控制。泰勒波利安在一九九一年寫的報告已經外洩,這可能和札拉千科一樣是個嚴重威脅。」

    紐斯壯清清嗓子說道:「一發現報告曝光,落到警察手中,我就採取了一些行動。我去找了國安局的法律顧問傅留斯,他聯絡上檢察總長。檢察總長便下令查扣警方手中的報告,報告還沒有傳出去也沒有副本。」

    「檢察總長知道多少?」古爾博問。

    「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按國安局的公文辦事,那是機密文件,檢察總長別無選擇。」

    「哪些警察看過報告了?」

    「報告有兩份,看過的人包括包柏藍斯基、他的同事茉迪巡官,最後還有負責初步調查的檢察官埃克斯壯。我們可以假設還有兩名警員……」紐斯壯翻著筆記說:「……至少有一個叫安德森和一個叫霍姆柏的知道報告內容。」

    「也就是說四個警察和一個檢察官。對他們瞭解多少?」

    「埃克斯壯檢察官,四十二歲,被視為明日之星。他曾擔任司法部調查員,處理過不少受矚目的案件。有衝勁,熱衷宣傳,是個野心家。」

    「社會民主黨員嗎?」古爾博問。

    「很可能,但不積極。」

    「那麼主導調查的是包柏藍斯基。我在電視上看過他出席一場記者會,面對鏡頭好像很不自在。」

    「他年紀較大,記錄輝煌,不過也是出了名難相處又頑固。他是猶太人,而且相當保守。」

    「那個女的呢,她是誰?」

    「桑妮雅·茉迪,已婚,三十九歲,有兩個孩子。爬升得很快。我和泰勒波利安談過,他將她形容得很情緒化,問題問個不停。」

    「接下來。」

    「安德森是個難對付的傢伙,現年三十八歲,來自索德的掃黑組,幾年前開槍射死一名地痞流氓而聲名大噪。根據報告所寫,他最後被判無罪。包柏藍斯基就是派他去逮捕畢約克。」

    「明白了。別忘了他曾射殺過人。若有必要對包柏藍斯基的團隊提出質疑,隨時可以拿這個凶狠角色當目標。我想媒體方面我們應該還有些關係在。最後一個呢?」

    「霍姆柏,五十五歲,來自諾蘭,可以說是犯罪現場調查專家。幾年前有一個接受督察訓練的機會,但他拒絕了。他好像很喜歡現在這份工作。」

    「有沒有人很熱衷政治?」

    「沒有。霍姆柏的父親是七十年代中央黨的市議員。」

    「似乎是個很謹慎的團隊,可以想見他們十分團結。能不能想辦法分化他們?」

    「其實還有第五個警員。」紐斯壯說:「法斯特,四十七歲。我推測他和包柏藍斯基之間有非常大的分歧,以至於法斯特請了病假。」

    「對他瞭解多少?」

    「我問過的人反應不一。他的記錄傑出幾乎無可挑剔,十分專業,不過要應付不容易。和包柏藍斯基之間的分歧似乎與莎蘭德有關。」

    「什麼樣的分歧?」

    「法斯特好像對某報關於撒旦教女同性戀幫派的報道深信不疑。他真的很討厭莎蘭德,似乎將她的存在視為個人的恥辱。傳聞恐怕有一半出自於他。有個以前的同事告訴我,說他沒法和女人共事。」

    「有趣。」古爾博緩緩地說:「既然報紙已經寫過女同性戀幫派,應該讓他們繼續擴大報道。這對莎蘭德的信譽絕不會有幫助。」

    「但看過畢約克的報告的警員是一大問題。」喬納斯說:「有什麼辦法可以孤立他們嗎?」

    瓦登榭又點了根小雪茄煙。「這個嘛,埃克斯壯是初步調查的負責人……」

    「但主導的卻是包柏藍斯基。」紐斯壯說。

    「對,可是他不能反對行政決定。」瓦登榭接著轉頭對古爾博說:「你比我有經驗,但這整件事有太多脈絡與關聯……我覺得最好能把包柏藍斯基和茉迪從莎蘭德身邊弄走。」

    「沒錯,瓦登榭。」古爾博說:「那正是我們要做的事。包柏藍斯基負責調查畢爾曼與安斯基德那對男女的命案,而莎蘭德已經沒有嫌疑,現在只關係到那個德國人尼德曼。包柏藍斯基和他的團隊得把焦點放在尼德曼身上,莎蘭德已不再屬於他們的任務。另外還有尼克瓦恩的調查工作……三起懸而未決的殺人案,這也和尼德曼有關。這個案子目前分配給南泰利耶,但應該會合併調查,如此一來包柏藍斯基暫時會無暇他顧。誰曉得呢?說不定他會抓到尼德曼。這段時間,法斯特……你想他會歸隊嗎?聽起來由他來調查莎蘭德是最合適的。」

    「我明白你的想法。」瓦登榭說:「重點就是讓埃克斯壯分案。但這還得要能控制埃克斯壯才行。」

    「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古爾博說著朝紐斯壯瞄了一眼,後者隨即點了點頭。

    「我可以處理埃克斯壯。」他說:「我猜他現在恨不得自己從沒聽說過札拉千科這個人。國安局一發文,他馬上就交出畢約克的報告,而且答應配合任何關係到國安問題的要求。」

    「你有什麼打算?」瓦登榭問。

    「請容我先說個大概。」紐斯壯說:「我想我們要婉轉地告訴他應該怎麼做才能避免讓他的前途毀於一旦。」

    「第三部分將是最嚴重的問題。」古爾博說:「警方並不是自己取得畢約克的報告……而是一名記者提供的。此外你們想必都察覺到了,媒體也是個大問題。《千禧年》。」

    紐斯壯翻了一頁筆記。「麥可·布隆維斯特。」

    與會的每個人都聽說過溫納斯壯事件,也都知道這個名字。

    「被殺害的達格是《千禧年》的特約記者,本來正在寫一則關於非法性交易的報道。也是因為這樣而無意中發現札拉千科。布隆維斯特不止發現達格和其女友的屍體,也認識莎蘭德,而且始終相信她是清白的。」

    「他怎麼會認識札拉千科的女兒……這未免太巧了。」

    「我們不認為這是巧合。」瓦登榭說:「我們相信莎蘭德可以說是連結這一切的關鍵,至於有什麼樣的關聯,目前還不知道。」

    古爾博在筆記上不斷畫著同心圓,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出去走走,一小時後再繼續開會。」

    古爾博這一走幾乎走了三個小時。其實他真正只走了大約十分鐘,便發現一家咖啡館供應許多種前所未見的咖啡。他點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門口附近的角落,花了很長時間細細思考,試圖剖析目前困境的各個層面,偶爾還會在口袋日誌裡草草寫點摘要。

    一個半小時後,計劃開始成形。

    計劃雖不完美,但權衡過所有的可能性後,他認為要解決問題必須採取激烈手段。

    幸虧有人事資源可利用,應該可行。

    他起身去找電話亭,打給瓦登榭。

    「開會時間要往後延一下。」他說:「我得去做件事,所以改到兩點好嗎?」

    古爾博來到史都爾廣場,攔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位於布羅馬郊區的一個地址。下車以後往南走過一條街,來到一棟小小的雙併式住宅前按門鈴。應門的婦人年約四十來歲。

    「你好,我找弗德利克·克林頓。」

    「請問您是?」

    「一位老同事。」

    婦人點點頭,請他進客廳,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克林頓正緩緩站起身來。他只不過六十八歲,看起來卻老很多。身體狀況不佳讓他付出很大代價。

    「古爾博!」克林頓驚呼道。

    兩名老幹員站著互望良久,最後才伸手擁抱對方。

    「真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克林頓隨後指著晚報頭版上尼德曼的照片和新聞標題「殺警兇嫌可能逃往丹麥」,又說:「你應該是為這個來的。」

    「你好嗎?」

    「我病了。」克林頓說。

    「看得出來。」

    「如果不換腎,我恐怕不久人世。但要在這個人民共和國裡找到一顆腎,機會微乎其微。」

    方纔那名婦人出現在客廳門廳,問古爾博要不要喝點什麼。

    「麻煩給我一杯咖啡,謝謝。」等她離開後,他轉向克林頓問道:「那是誰?」

    「我女兒。」

    真不可思議,儘管在「小組」裡親密共事多年,閒暇時間卻幾乎誰也不和誰來往。古爾博知道每個同事最細微的個人特質、長處與弱點,對他們的家庭生活卻知之甚少。克林頓很可能是古爾博二十年來最親密的同事,他知道他結婚生子,卻不知道女兒的名字、已故妻子的名字,甚至克林頓平常都上哪度假。就好像「小組」以外的一切都是神聖的,不容討論。

    「你要我做什麼嗎?」克林頓問。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對瓦登榭的看法?」

    克林頓搖搖頭。「我不想捲入。」

    「我不是要求你介入。你認識他,他和你共事過十年。」

    克林頓又搖頭。「他現在是『小組』的頭兒,我怎麼想已經不重要。」

    「他應付得來嗎?」

    「他不是笨蛋。」

    「可是呢?」

    「他是個分析家,非常善於解謎,直覺很強,是個傑出的管理者,能用我們認為不可能的方法平衡預算。」

    古爾博點點頭。克林頓沒有說出最重要的特質。

    「你準備再回來工作嗎?」

    克林頓抬起頭,猶豫了好一會兒。

    「古爾博……我每隔一天就得到醫院洗腎九小時,上樓也上氣不接下氣,我實在沒有體力,一點也沒有了。」

    「我需要你,最後一次任務。」

    「我做不到。」

    「你可以,而且你還是可以每隔一天去洗腎,上樓可以搭電梯,必要的話,我甚至可以派人用擔架抬著你往返。我需要的是你有心。」

    克林頓歎了口氣。「說說看吧。」

    「目前我們面臨一個極度複雜的情況,需要好手參與行動。瓦登榭手下有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名叫喬納斯。整個行動部門只有他一人,我想瓦登榭不會有動力做該做的事。在預算方面耍花招他也許是天才,但他不敢作行動決策,也不敢讓『小組』採取必要的實地行動。」

    克林頓虛弱地笑了笑。

    「行動得分兩頭進行。一頭是札拉千科,我得想辦法和他講道理,這我大概知道該怎麼做。另一頭要從斯德哥爾摩這邊下手,問題是『小組』裡面沒有能真正負責的人。我要你來帶頭,最後一次任務。喬納斯和紐斯壯可以跑腿,你來發號施令。」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很清楚,只是你得下定決心要不要接這個任務。我們這些老人若不插手盡點力,再過幾個星期,『小組』可能就不存在了。」

    克林頓將手肘靠在沙發扶手上,用手撐著頭,思考了一兩分鐘。

    「說說你的計劃。」他最後說道。

    古爾博與克林頓展開一番長談。

    兩點五十七分,克林頓緊跟在古爾博身後出現時,瓦登榭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克林頓簡直有如……一副骷髏。他好像連呼吸都很困難,一手還搭著古爾博的肩膀。

    「這到底是……」瓦登榭說道。

    「繼續開會吧。」古爾博用輕快的語氣說。

    於是大伙重新圍著瓦登榭辦公室的桌子入座。克林頓重重跌坐在旁人推給他的椅子上,未發一言。

    「克林頓你們都認識。」古爾博說。

    「沒錯。」瓦登榭應道:「問題是他來做什麼?」

    「克林頓決定重回工作崗位,並將領導『小組』的行動部門直到這次危機結束。」古爾博眼看瓦登榭就要出聲抗議,立刻舉手制止。「克林頓很疲倦,所以需要助手,他還得按時回醫院洗腎。瓦登榭,你派兩個人協助他處理實際事務。不過我先把話講清楚……關於這次事件,行動決策將由克林頓負責。」

    他暫停片刻,無人出言反對。

    「我有個計劃。我想我們可以成功地解決這件事,但動作要快,以免錯失良機。」他說道:「一切全看你們在『小組』這段日子以來的決心了。」

    「說來聽聽。」瓦登榭說。

    「首先,警察方面我們已經討論過,接下來就這麼做。我們試著以冗長的調查工作絆住他們,利用搜尋尼德曼一事轉移他們的目標。這個由紐斯壯負責。無論發生什麼事,尼德曼都不重要。我們要安排讓法斯特來調查莎蘭德。」

    「這主意恐怕不太好。」紐斯壯說:「何不讓我直接去找埃克斯壯密談?」

    「萬一他很難搞……」

    「我想應該不會。他有野心,也一直在尋找任何有利於陞遷的機會。若有需要,我也許能動用一點關係。他一定很不想被捲入任何醜聞。」

    「那好。第二步是《千禧年》和布隆維斯特,這也是克林頓歸隊的原因。這需要採取非常手段。」

    「我想我不會喜歡這種做法。」瓦登榭說。

    「也許吧。但你無法用同樣直截了當的方式來對付《千禧年》。話說回來,這個雜誌社構成的威脅只在於一點:畢約克在一九九一年寫的警察報告。我猜想現在有兩個地方,也可能是三個地方有這份報告。報告是莎蘭德發現的,卻不知怎麼到了布隆維斯特手中,也就是說莎蘭德逃亡期間,這兩人還保持某種程度的聯繫。」

    克林頓豎起一根手指,這是他抵達後首度開口。

    「這也透露出對手的一些特質。布隆維斯特不怕冒險,別忘了溫納斯壯事件。」

    古爾博點點頭。「布隆維斯特將報告交給總編輯愛莉卡,愛莉卡再轉交給包柏藍斯基,所以她也看過了。我們必須假設他們複印了副本加以保管。我猜布隆維斯特有一份,還有一份在編輯辦公室。」

    「聽起來合理。」瓦登榭說。

    「《千禧年》是月刊,所以不會明天就登。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去查一查下一期確切的出刊時間——但一定要扣住這兩份副本。這件事不能通過檢察總長。」

    「瞭解。」

    「所以我們所說的行動就是潛入布隆維斯特的住處和《千禧年》辦公室。這你應付得來嗎,喬納斯?」

    喬納斯瞄了瓦登榭一眼。

    「古爾博……你要明白……我們已經不做這種事了。」瓦登榭說:「現在是新時代,我們做的大多是侵入電腦和電子監控之類的事,我們無法提供資源給你心目中的行動單位。」

    古爾博身子往前傾。「瓦登榭,那你就得盡快給我想辦法弄出一點資源來。去雇幾個人,雇幾個南斯拉夫黑手黨的混混,必要時可以把布隆維斯特痛扁一頓。但無論如何那兩份副本都得拿到手。只要他們沒有副本,就沒有證據。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乾脆用拇指插住屁眼坐在這裡,等憲法委員會的人來敲門。」

    古爾博和瓦登榭互瞪了好一會兒。

    「我做得來。」喬納斯忽然出聲。

    「你確定嗎?」

    喬納斯點點頭。

    「很好。從現在開始,克林頓是你的老闆,你得聽他的命令。」

    喬納斯點頭答應。

    「這會牽扯到不少監視工作。」紐斯壯說:「我可以建議幾個人。外部組織有一個叫莫天森的,在國安局擔任貼身護衛工作。他天不怕地不怕,前途十分看好。我一直在考慮要帶他進來,甚至想過有一天讓他接我的位子。」

    「聽起來不錯。」古爾博說:「克林頓可以決定。」

    「我擔心可能還有第三份副本。」紐斯壯說。

    「在哪裡?」

    「今天下午我發現莎蘭德請了律師,名叫安妮卡·賈尼尼,是布隆維斯特的妹妹。」

    古爾博思考著這個消息。「你說得沒錯,布隆維斯特會給他妹妹一份副本,一定給了。換句話說,在有更進一步的指示前,愛莉卡、布隆維斯特和安妮卡這三個人都得監視。」

    「不必擔心愛莉卡。今天有個報道說她即將接任《瑞典摩根郵報》的總編輯,已經不待在《千禧年》了。」

    「還是查一下的好。只要和《千禧年》有關的人,住處和辦公室都要電話監聽並裝竊聽器,要檢查他們的電子郵件,要知道他們見了哪些人、和哪些人說過話。我們需要知道他們的計劃策略。最重要的還是拿到那份報告的副本。總之事情很多。」

    瓦登榭語帶懷疑地說:「古爾博,你現在是要我們對付一家頗具影響力的雜誌社和《瑞典摩根郵報》的總編輯,對我們來說那應該是最冒險的事吧?」

    「大家聽好了:你們別無選擇。要麼你們捲起袖子準備開工,要麼就該換人接手了。」

    這句挑戰性的話彷彿一片烏雲籠罩在會議桌上空。

    「我想我能處理《千禧年》。」喬納斯終於說道:「不過這一切都解決不了基本問題。札拉千科該怎麼辦?只要他洩漏一字半句,我們作再多努力也沒用。」

    「我知道,那部分由我負責。」古爾博說:「我想有個論點可以說服札拉千科閉嘴,不過需要稍加準備。今天下午晚一點我會前往哥德堡。」

    他停下來環視眾人,最後目光停留在瓦登榭身上。

    「我不在的時候,一切行動由克林頓決定。」他說。

    直到星期一傍晚,安德林醫師在與約納森醫師商量過後,才認定莎蘭德的情況已經夠穩定,可以會客。首先,讓兩名巡官問她十五分鐘的話。警官走進病房,拉了椅子坐下時,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你好,我叫馬克斯·埃蘭德,是哥德堡暴力犯罪組的刑事巡官。這位是我的同事,從斯德哥爾摩警局來的茉迪巡官。」

    莎蘭德默不作聲,表情毫無變化。她認得茉迪是包柏藍斯基團隊的警員之一。埃蘭德淡淡一笑。

    「聽說你不太和官方人士溝通。我先聲明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但如果你能聽我們說,我會很感激。我們有些事情想和你討論,只不過今天的時間不夠,以後還有機會。」

    莎蘭德依然一聲不吭。

    「首先,我想讓你知道你的朋友布隆維斯特告訴我們,有一個名叫安妮卡·賈尼尼的律師願意為你辯護,她知道案情。布隆維斯特說他曾經在其他事件中向你提過律師的名字。我需要你證實這的確是你的意願,我還想知道你要不要安妮卡到哥德堡來為你辯護。」

    安妮卡。布隆維斯特的妹妹。他在一封電子郵件中提過她。莎蘭德沒有想過自己會需要律師。

    「很抱歉,但我必須聽到你的答案,只要回答願不願意就行了。如果你同意,哥德堡的檢察官會聯絡安妮卡律師。如果你不同意,法院會為你指派一名辯護律師。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莎蘭德考慮了一下。她猜想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律師,但要找王八蛋小偵探布隆維斯特的妹妹,她實在難以忍受。但話又說回來,讓法院隨便派個陌生律師來可能更糟。她張開嘴發出粗嘎的聲音,只說了一句:

    「安妮卡。」

    「好,謝謝你。現在我有個問題要問你。在律師到達以前,你可以什麼都不用說,不過在我看來,這個問題並不會影響你或你的權益。警方正在找一個名叫羅訥德·尼德曼的德國人,他因為殺警而遭到通緝。」

    莎蘭德登時皺起眉頭。她全然不知自己朝札拉千科揮斧頭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哥德堡警方很焦急,希望盡快逮捕他歸案。我這位同事也想訊問他有關斯德哥爾摩最近發生的三起命案。你應該知道,你已不再是那些案子的嫌犯,所以我們想請你幫忙。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任何協助,讓我們找到這個人?」

    莎蘭德心有疑慮,目光在埃蘭德和茉迪之間游移。

    他們不知道他是我哥哥。

    接著她開始思考要不要讓尼德曼被捕。其實她最想做的是在地上挖個洞,將他活埋。最後她聳聳肩。實在不該這麼做的,因為左肩立刻又是一陣疼痛。

    「今天星期幾?」她問道。

    「星期一。」

    她想了想。「我第一次聽到尼德曼這個名字是在上星期四。我跟蹤他到哥塞柏加。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或會到哪去,不過他會盡快想辦法逃到國外。」

    「為什麼他會逃到國外?」

    莎蘭德又想了想。「因為尼德曼忙著挖洞準備埋我的時候,札拉千科跟我說事情鬧得太大,他決定讓尼德曼出國避避風頭。」

    打從十二歲至今,莎蘭德從未和警察說過這麼多話。

    「札拉千科……也就是你的父親?」

    好啊,至少他們發現這點了。恐怕還得歸功於王八蛋小偵探布隆維斯特。

    「我必須告訴你,你父親已經正式向警方指控你企圖謀殺他。案子已經進了檢察官辦公室,他得決定要不要起訴。不過你拿斧頭砍札拉千科的頭,已經因重傷害罪遭到逮捕。」

    這次她沉默了許久。後來茉迪向前彎身,低聲說道:「我只想告訴你,我們警方並不太相信札拉千科的說辭。好好跟你的律師討論一下,我們稍後再回來找你談。」

    兩名警員一同起身。

    「謝謝你提供尼德曼的消息。」埃蘭德說。

    莎蘭德很驚訝警察竟以如此得體且近乎友善的方式對待她。她想著茉迪警官說的話,心想她必定別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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