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肋骨的傷痛,白小舟動彈不得,只能抬起頭來警惕地看著蕭晨:「蕭博士,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蕭晨還是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她被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按牆上的呼叫按鈕,蕭晨明明看到了她的動作,卻沒有阻止她。
這個時候,白小舟感覺到她的目光在緩緩下移,一直移動到自己的手上,盯著她的手出神。就在一剎那,蕭晨的眼神變了,從之前的冰冷毫無表情變成了——食慾。
沒錯,就是食慾。
白小舟毛骨悚然,按下了呼叫按鈕,然後,她看見蕭晨笑了一下,嘴唇上勾,勾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那是正常人都無法做出的表情,像一張被扭曲得過了度的小丑面具。
那一刻,白小舟終於明白,面前的這個人,不是蕭晨。
她忍著劇痛坐起身來想要跑,一直靜如雕塑的蕭晨也動了,以極快的速度撲過來,朝她的手咬下去。就在這時,門猛然打開,成弼衝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把槍,想也不想便朝著蕭晨一連開了五槍,槍聲在這密閉的空間裡尤為刺耳,來回轟響,要不是這牆壁有些微吸音功能,白小舟的耳朵一定聾了。
蕭晨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慘叫,撲倒在地,鮮血從她的身下蔓延開來,如同瀰漫的籐蔓植物。
「你沒事吧?」成弼過來拉白小舟,白小舟搖了搖頭。「蕭博士瘋了嗎?還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其實蕭博士已經……」成弼的話還沒有說完,幾個全副武裝的保安便衝了進來,用槍指著他的頭,大喝道:「成弼,放下武器!」
成弼臉色煞白,一抬頭便看見李博士和瞿思齊從門外進來:「你們……」
「成弼,放下武器。」李博士冷著臉說,「你被捕了。」
「李博士,您聽我解釋。」成弼慘白的臉化為鐵青,語無倫次地說,「這都是誤會,不,我、我這是在抓殺人兇手啊!」他往地上一指,「這個假蕭晨殺了真正的蕭博士,又攻擊白小舟,所以我才開槍的。」
李博士冷笑道:「你哪裡來的槍?我記得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員工手冊裡清清楚楚地寫著:研究人員未得特別允許不得佩帶任何危險性武器。」
成弼看了一眼手裡的槍,忙將槍一扔:「這、我、這個研究中心太危險了,我藏著這把槍只是為了防身,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有沒有別的意思還是對警察說吧。」李博士朝身邊的保衛科長點了點頭,「把他帶下去,先問清楚情況,然後再通知上級,趕快派人來調查。」
保衛科長將槍插回槍套裡,拿出一副手銬,走過來抓成弼,成弼倒也沒有反抗,一邊被他拉著往外走一邊喊:「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們要相信我啊!」
瞿思齊看著他的背影:「李博士,你覺得他真的是間諜嗎?」
「你覺得不像?」李博士笑道,「不像就對了,間諜都是最會撒謊的人,要說他們個個都是心理學家也不過分,他們能夠揣測對手的心思,想盡辦法騙過對手,這是他們吃飯的本事。要是誰看起來就像間諜,那麼他一定不是間諜。」
「李博士不愧是李博士,說話這麼有哲理。」在人家的地界,瞿思齊自然得適時地拍拍馬屁。李博士笑了笑,轉身對白小舟說:「讓你受驚嚇了,實在抱歉。」
白小舟苦笑道:「我已經習慣了。不過,這位蕭博士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說來話長,還是讓思齊跟你詳細說吧。」他讓兩個人將假蕭晨抬出去,瞿思齊說:「這倒是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假蕭晨就是成弼,原來只是同夥。」
「堂堂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竟然混了兩個間諜進來,真是恥辱。」李博士面有怒容,「看來需要整頓整頓了。」
正說著話,護士端著換點滴的藥品走了進來,奇怪地看了看眾人:「不是叫我來換藥嗎?發生什麼事了?這、這裡怎麼有血,誰受傷了?」
「小王啊。」李博士說,「好好照顧小舟,別的事就不用管了。」
話還沒說完,那兩個抬假蕭晨屍體的保安便臉色蒼白地衝進來,驚慌失措地說:「博士,不好了,屍體失蹤了。」
「什麼?失蹤了?」李博士聞言臉色大變,跟著他走了出去,這麼勁爆的消息,瞿思齊自然不想錯過,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白小舟本來也滿腹好奇,卻不得不躺回床上,在王護士給她換藥的時候,她回想起那個假蕭晨,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她不像是人類。
但是,她的身上沒有黑氣,也不像是妖魔鬼怪,那麼,她究竟是什麼呢?
「我們把假蕭晨的屍體送到解剖室裡,就放在蕭博士的旁邊。」保安解釋道,「可是剛轉了個身,屍體就不見了,真TM邪門,那屍體不會是被人下了什麼藥,人間蒸發了吧?」
李博士瞪了他一眼:「淨胡說,還下藥呢,我說過多少次了,武俠小說裡的東西不要拿到現實裡來,更不要當借口。」
保安被他罵得沒脾氣,只得說:「博士,我們發誓真沒離開一步,就在門口說了一會兒話。」
「沒人進來過?」
「別說是人了,連蒼蠅也沒有。」
瞿思齊抬頭看天花板上的通氣口,李博士說:「別看了,這裡的每一個通氣口都上了鎖,除了檢修隊隊長,沒人有鑰匙。」
「這就奇了。」瞿思齊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此人懂得穿牆術?」
李博士一邊苦笑一邊搖頭:「連茅山術都出來了,茅山術的傳人都快死絕了,穿牆術失傳有五百年了吧,要真有這麼一位高人,我倒是很想會一會。」
瞿思齊摸著自己的下巴,壓低聲音繼續自言自語:「不愧是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淨是無法解釋的怪事,才進來沒一會兒,我都要以為自己不正常了。」
床頭櫃上的電子鐘又跳過了一分鐘,白小舟閒極無聊,忽然想起外公的筆記,她從包裡掏出那本古老的筆記本,原本只是想當小說隨便看看,可是翻著翻著,竟然翻到了「件」,她一下子來了精神。
那是民國二十二年,河南有個獵人上山打獵,打到了一隻奇怪的鳥,它的形狀像貓頭鷹,卻長著一隻腳,生著豬尾巴。獵人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便提著它回了家。正好外公衛天磊到山裡找一種珍惜的草藥,到他家討口水喝,一進門便看見屋裡掛著這隻鳥,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連忙問這鳥是在哪裡打到的。獵人自然如實相告,衛天磊越聽越心驚,歎道:「可憐啊,天下將有大禍。」獵人嚇了一跳,再加上衛天磊本來就氣質非凡,宛如世外高人,他自然不敢怠慢,忙跪下求問原委。衛天磊搖頭說,那隻鳥在《山海經》中有記載,是一種上古怪鳥,名叫趾踵,是一種不祥之鳥,傳說它一旦出現,天下必將有大瘟疫,而打死它的人,全家必有大災,甚至可能死無全屍。獵人嚇得連連磕頭,求問解決之法,衛天磊連連搖頭,說無法可解,轉身就往外走。獵人抱著他的雙腿不許他離開,兩相爭執之下,院子裡的老母雞竟然孵出了一隻小雞,但它像是受了驚嚇一般逃開了。衛天磊朝雞窩裡一看,窩裡有一隻半雞半狗的怪物,還長了一張人臉,不由得大喜,對獵人說,你真是走運,「件」竟然誕生在你的家中,你家乃至整個天下的災厄都能破解了。並問附近的村子裡有沒有算命算得特別准的人,獵人說正好有一個,是個瞎子,衛天磊叫他立刻請了來,一見到那瞎子,「件」便開始說話了:「趾踵沉於天麻水中。」說完便死了。衛天磊忙上山採了幾棵天麻,熬了一大鍋水,將趾踵扔進鍋裡煮,一直煮了三天三夜,幾乎把那只怪鳥煮化了方才罷休。之後,獵人將怪鳥湯潑在門前的地上,那塊地立刻隆起一個包,草木皆枯,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
這個故事講完之後,外公還在下面附了「件」的簡略介紹,白小舟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將筆記本一合:「難道……」
瞿思齊靠在單面玻璃窗邊,看著裡面正在受審的成弼,這個年輕的研究員抓著自己的頭髮,緊張得幾乎要崩潰了,一直重複著同樣幾句話:蕭晨不是他殺的,假蕭晨他不認識,槍只是用來防身的。
保安科長是個很高大的中年男人,隔著厚厚的制服都能看到他身上隆起的肌肉。他站在瞿思齊身邊,目光鎖定在成弼身上,若有所思。
「胡科長,你覺得他真是間諜嗎?」瞿思齊試探著問。
胡科長沉默一陣說:「現在還無法下定論。」
「如果他是間諜,為什麼要殺死假蕭晨?又是誰偷走了假蕭晨的屍體?」瞿思齊自言自語道,「真是撲朔迷離。」
瞿思齊覺得自己走入了一個迷宮,左右奔突,卻找不到那條出去的路。
「科長。」一個保安走進來,臉色有些難看,胡科長瞥了他一眼問:「什麼事?」
那保安看了看瞿思齊,湊到胡科長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胡科長臉色驟變,抬起頭來看了看瞿思齊,看得瞿思齊像被人大冬天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小哥,」胡科長說,「跟我來。」
他的表情太嚴肅,瞿思齊不知道該不該跟過去,不會一出這門,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保安一擁而上,按在地上了吧。
但他還是去了,也沒有想像中的危險。胡科長將瞿思齊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小心地關上門。瞿思齊注意到那門上除了電子鎖之外還有一把古鎖,叫不出名字,但非常複雜,胡科長用一把奇形怪狀的鑰匙給它上好了鎖,轉過身來冷冷地盯著他。
「胡、胡科長,你帶我來這裡有什麼重要的事?」瞿思齊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胡科長說:「別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你用異能看見成弼打死蕭晨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妥?」
「不妥?」
「對。」胡科長加重了語氣,「仔細想,任何你覺得奇怪的事,都說出來。」
瞿思齊歪著腦袋想了半晌:「要說奇怪,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之前我從來沒有靠接觸屍體看到過幻象。」
胡科長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打開電腦中的一個軟件,看起來像心電圖。「我們中心關押著幾個精神力很強的異能者,曾經發生過異能者以精神力操縱研究人員大開殺戒的事件,從那之後我們就安裝了一種監測器,專門監測精神力。這條穩定的波浪線就是你的精神力,而同一時刻在那個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在使用精神力,他控制得很好,幾乎與你的精神力重合,但在快要結束的時候,他還是露出了馬腳。」
瞿思齊湊過去,果然看到波浪線快要結束的時候有另一條線跳了一下,他像被當胸打了一拳,胸悶氣短,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道我所看到的幻象並不是真的,而是有人故意讓我看到的?」
「當時解剖室裡只有為數不多的一兩個研究人員,你能想到是誰嗎?」
瞿思齊抬起頭,滿臉不敢置信:「那個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我的大腦中,除了是個精神力極強的高手之外,還必須是個我極其信任、對他毫無防備的人。」
兩人四目相對,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李博士!
「李博士。」白小舟拿著吊瓶架子,來到解剖室門外,屋子裡只有李博士一人,他正拿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切割著蕭晨的肌膚,像在畫布上作畫。
「你不好好休息,來這裡做什麼?」李博士的衣服上染了血,看起來有些面目可憎,「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那個假蕭晨的屍體呢?」白小舟急切地問,「還在不在?」
「被偷了。」李博士說,「我們正在排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找不到了。」白小舟篤定地說,「我剛才記起,以前曾在外公的筆記中看到『件』的詳細記載。『件』這種怪物,總是伴隨著災難誕生,它們在出生之後會對『先知』,也就是有預言能力的人說出一句話,這句話就是解決災厄的關鍵,說完很快就會死去,死後不足一刻鐘,屍體就會消失無蹤。」
李博士一愣:「你是說,那個假蕭晨是……」
「我認為她不是什麼間諜,她就是『件』。」
「不可能!」李博士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件』的樣子長得像人類。」
「『件』並沒有自己特定的形狀,它會模仿著自己還在卵中時,身邊常見之物而形成。它通常在家禽中誕生,所以樣子一般都是雞、鴨、狗之類的四不像。但是這個『件』剛生下來就被帶到了研究中心,身邊常出現的生物只有人類,確切地說,只有蕭晨。」白小舟看了看解剖台上赤裸的女屍,「這樣一切都可以解釋了:『件』的下落;滾落在地的架子又回到了桌上;只能從裡面打開的門被打開;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一條線。」
李博士皺著眉頭,來回踱步,良久,他忽然轉過頭來看她,眼神有些怪異:「如果你的猜測是正確的,『件』為什麼來找你?難道你也是『先知』?她對你說了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來找我。但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白小舟急著解釋,「要不然我早告訴你們了,還用等到現在?」
「這就說不准了。」李博士的語氣變得有些陰陽怪氣,「你雖然是051號研究所的成員,但你進研究所的時間並不長,你的母親失蹤,父親似乎背著一些聳人聽聞的案子,你叫我如何信你?」
白小舟急了:「如果我真要騙你,何必來跟你說這些?」
「我們遲早會知道假蕭晨就是『件』,你半真半假地做一番解釋,就能打消我們對你的懷疑?」李博士冷笑道,「小姑娘,你還太嫩了。」
白小舟從他的眼神中察覺出一絲危險的味道,轉身想走,被他一把拉住,扯到了胸內的傷口,痛得她滿頭冷汗。
「說,『件』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李博士激動地抓住她的雙肩,「否則我就只能把你交給保衛科長審問了,他是獄警出身,有得是辦法對付你。」
「放手。」白小舟被他抓得彷彿肩膀都要脫臼了,剛剛接好的肋骨像是立刻就要散架,「痛,放手!」
一聲悶響,李博士的表情猛然一窒,緩緩地倒了下去,他的身後站著那位年輕貌美的王護士,手中拿著一個鎮紙,嚇得臉色慘白。
鎮紙從王護士手中滑落,她驚恐地說:「我打了李博士,我完了,我一定會被炒魷魚……」
白小舟拉了她就往外走:「你先回護士站去,我會跟上級解釋的。」
王護士只能不停地點頭。
「你知不知道思齊在哪裡?」
「好像聽說被保衛科胡科長叫去了。」
「保衛科在哪兒?」
王護士往西邊一指:「你要去保衛科?不怕被抓個正著?」
「我怕什麼?我又沒做虧心事!」白小舟仗著有051號研究所和楚先生這個後台,膽子頗大,與王護士分手之後,剛走了沒多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步子一頓。
奇怪,王護士為什麼要幫她?蕭晨死後研究中心裡到處都是間諜的傳聞,難道王護士不怕她是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