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的心尖血,修道之人的肝臟。」
白小舟倒抽了一口氣:「朱翊凱不是修道之人!你們不要傷害他。」
「只可惜,中國已經很難找到真正的修道之人了,這個國土上的道士,大多都是欺世盜名的傢伙。從你開始查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就開始派人監視你們,我見過那少年使用道士才會用的黃符。」
白小舟無可辯駁,朱翊凱說他拜過不少老師,說不定裡面真有道行高深的道士。
史密斯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女孩,為了救我的碧茜,只有委屈你們了。」
白小舟胸口發涼,回過頭去看那只煉丹爐,爐上鑄造著高古樸拙的圖案,看起來像某個怪獸的臉。聽說鼎上一般都鑄造饕餮,但這個不像饕餮,倒像是……
倒像是貓。
朱琨出了山洞,又走了一段陡峭的山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馬路邊一棵老槐樹下用力挖起來。挖了一陣挖出一個背包,他匆匆取出手機,翻找電話本。
就在這個時候,他臉色一變,捂著胸口蹲下來,心臟處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浪潮一般湧來,就彷彿有一隻手伸進了他的胸膛,將心臟捏緊,一點點兒地用力。
他覺得喘不過氣來,滿頭冷汗,痛得在地上打滾。
史密斯那個混蛋,他果然要殺人滅口。
不能這樣,他不想就這樣死!
他朝掉落在一旁的手機爬去,卻沒有力氣將它拿起來。
低沉的腳步聲傳來,他看到一雙運動鞋。他沒有力氣抬起頭來看那人的臉,只是抓著那人的褲腿,嘶啞著聲音喊:「求,求求你,幫我,幫我。」
那人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布魯斯特。」老人緩緩說,「動手吧,先將她的血滴進爐裡。」
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將她拉起來,拖到煉丹爐前,從衣服裡取出一把瑞士軍刀,刀鋒一閃,晃得白小舟眼睛一痛。
如今能救得了她的,只有她的右手,可是現在她全身酸麻,連手都舉不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她就這麼死在這裡?
「住手!」白小舟抬頭,看見朱翊凱舉槍衝了進來,「放開她!」
雖然台詞很老套,但白小舟還是感動得淚流滿面。
「誰讓你來的?」白小舟喊道,「快走!他們故意引你來,就是為了你的肝臟!」
朱翊凱冷笑:「原來我的肝臟這麼值錢。」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朱翊凱用槍指著老人的頭,緩緩走下來:「如果你敢動一動她,我立刻就送這位先生歸西。」
布魯斯特依然面無表情,就好像那張臉被注射了十支肉毒桿菌。
朱翊凱死死地盯著他,將白小舟拉到自己身後。布魯斯特忽然說:「我見過你的力量,你有很大的破壞力,力量爆發時猶如一顆炸彈。」
朱翊凱的俊臉陰沉下來,白小舟從他眼底看到一絲森森殺意。
「你想殺我們滅口?」布魯斯特問。
「是你們要殺我。」朱翊凱抬起下巴,自負地說,「你們不會認為真的能殺了我吧?你也是異能者?你有多大的力量?」
布魯斯特搖頭:「我只是一個催眠師。」
「催眠?那你倒不妨在我身上試試。」
「沒有必要。」布魯斯特看向他的身後,「我們只需要將你們引來此處即可,後面的事,就交給它了。」
兩人清楚地聽到一聲貓叫,細長綿糯,若換在別處,一定能讓人愉悅。
但此時此刻,他們只感覺到毛骨悚然。
兩人回頭,看到煉丹爐頂上站著一隻黑色的貓。
「又是你!」白小舟沖它吼,「你究竟是誰?」
黑貓盯著他們,它的嘴明明沒有動,兩人卻能聽見它說話,而且,說的是人話。
「我終於找到了,上天待我不薄,沉睡了一千多年,一醒來就讓我找到了最好的藥引子。這一爐丹,終於,終於要煉成了啊。」
「你難道是煉丹師?」白小舟說,「你死了,附身在貓的身上?」
「不。」它笑起來,笑容猙獰,「我是煉丹書所化的精魂,所有持有過那本書,卻沒能煉成長生不老藥的煉丹師們,他們所有的怨念與不甘,就聚集在書中,經數百年,方才有我。」
怨念所結的書精?白小舟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朱翊凱毫不猶豫地朝它開槍,子彈飛到中途,像打進了膠水裡,速度越來越慢,直到靜止,然後跌落在地。
「別白費工夫了。」黑貓說,「乖乖做我的藥引子吧。你們應該感到榮幸,這可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的長生不老藥啊,古往今來多少煉丹師想要煉成,都失敗了。只有我,只有我能成功。」
朱翊凱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地動了起來,他大驚失色,就好像在一瞬間變成了提線木偶,被人操縱著拿起布魯斯特扔下的瑞士軍刀,轉過身,對準了白小舟。
「不。」他搖頭,心中浮起從未有過的恐懼,他不能殺小舟,他寧願用這把刀活生生剜出自己的肝臟,也不願意將它刺進她的心裡。
「不!」他嘶吼,將那把刀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血肉模糊的聲音敲擊著白小舟的耳膜,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那聲音一起碎裂。
黑貓幽幽地看著他,他將刀往左一拉,拉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來,飛濺到白小舟的臉上。
「不!住手,翊凱!你給我住手!」
刀「光當」一聲落在地上,朱翊凱將自己的手伸進去,抓住某樣東西,往外一拉。
「啊——」他低吼,白小舟腦袋「轟」的一聲炸了,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塊,世界都靜止下來,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朱翊凱單膝跪下,將自己的肝臟舉起來,煉丹爐的蓋子忽然開了,肝臟自己飛了進去,原本通紅的爐子一下子泛起螢光,裡面的液體也轉化為了清澈的水色。
「修道者的肝臟已經到手了,還需要處子的心尖血。」黑貓說,「白小舟,你還在等什麼?」
白小舟低頭看著朱翊凱,他倒在地上,鮮血將他的身軀染成了刺目的紅色,那麼紅,紅得就像一直糾纏著她的那個夢境。
「翊凱,這,這不是真的。」她喃喃道,「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對嗎?」
朱翊凱咳出一口血,他的確沒死,但也僅僅只是沒死而已。
白小舟無法思考,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抬起頭恨恨地瞪著黑貓,緩緩站起身來:「孽畜!」
她披散在腦後的髮絲忽然飄了起來,就像有某種氣息從她身體裡溢出,悄無聲息,摧枯拉朽。
山洞開始搖晃,一道道裂痕如同蛛絲,在頭頂蔓延。
「先生!」布魯斯特大驚,轉身朝史密斯奔去,「快走,這裡要塌了!」
他話還沒說完,頭頂一塊巨石已經落下,世上再也沒有史密斯這個人。
「孽畜!你竟敢殺了翊凱!」白小舟一字一頓,如同詛咒,「我要你為此付出代價!」
黑貓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往後退了幾步:「這,這個味道,難道你是……」
「塵歸塵,土歸土,你這個骯髒的妖物,回到地底下,繼續為你無法完成的長生不老藥懊悔吧。」白小舟的眼睛泛起青綠色的光,黑貓轉身就跑,四周的岩石卻像是有靈性一般,紛紛朝它飛過來,黏在它的身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被包裹在裡面,再也看不見。
「翊凱。」她跪下來,抱著俊美的少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的臉上。她脫下左手的手套,按在他腹部的傷口上,「翊凱,求求你,睜開眼睛。」
朱翊凱沒有任何反應。
「不!翊凱!求求你,睜開眼睛!求你看看我!你不能死!」
肝臟長了回去,傷口也漸漸癒合,她已經盡了全力,但他依舊沒有醒過來。
全身的力量被抽乾了,她跌倒在他的身旁,側過臉靜靜地望著他。
就這樣吧,如果他死了,就讓她陪著他,一直,一直陪著他。
直到滄海變桑田,直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黑暗崩塌下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塊岩石上,四周長滿了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
四周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
對了!昆山!這裡是除夕那晚做夢來過的昆山!
「你還真是不叫人省心吶。」熟悉的嗓音,她側過頭,看見那個俊美的錦袍少年坐在自己身邊,手中拈著一朵白色的牡丹花。
「劉明軒!」
「為什麼每次你看到我總是這麼驚訝?」
「呃……」這個還用問嗎?每次她見到他都是在非常詭異的狀況下啊。
「我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她問。
「該來的時候,便來了。」他答非所問。白小舟也沒細究,只是看著他手中那朵牡丹出神:「你這是在學迦葉尊者拈花微笑嗎?」
「拈花微笑的是佛,什麼時候變成了迦葉尊者?」劉明軒白了她一眼,「看書不認真!」
白小舟沒理他:「這是什麼花?」
「這種花,叫昆山夜光。」劉明軒微笑,「傳說,它是生長在仙境的花。」
白小舟連忙說:「我可不可以……」下面的話被劉明軒放在她唇上的手指生生打斷,「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白小舟一下子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坐在醫院裡,四周是白慘慘光禿禿的牆壁。
又是個夢?
「小舟,你終於醒了!」瞿思齊一把抱住她,誇張地哭道,「你睡了整整一個星期,我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一個星期?有這麼長嗎?」
「臭小子。」龍初夏在他頭上揍了一拳,「別想趁機吃豆腐,一邊去。」
「餓不餓?」一旁的葉不二將保暖瓶捧到她面前,「這是我熬的雞湯,絕對的土雞,要不要嘗嘗?」
「32床,快來繳費!」門外有護士喊,秦哲銘乖乖走出去,雖然一臉不甘,卻也沒有怨言。
白小舟愣了足足有五分鐘,忽然大叫:「翊凱呢?翊凱怎麼樣?」
「放心吧,他沒事,正在做B超呢。」
正說話,朱翊凱就推門走了進來,對著手裡的片子疑惑不解:「奇怪了,做彩超發現我的肝臟是白色的,可是查血又沒查出脂肪肝,難不成是什麼病變?我得去再做仔細檢查。」
「算了吧。」龍初夏說,「你的肝臟還能再長出來已經是奇跡了,不要再挑三揀四。」
朱翊凱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看到他活蹦亂跳,白小舟忍不住想哭,卻被龍初夏用枕頭粗魯地摀住臉:「不許哭。」
「誰,誰說我哭了?」白小舟倔強地將枕頭扔出去,正好打在朱翊凱的頭上,四目相望,她慌忙閃躲。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怪異,其餘人等都品出一點曖昧的味道來,互相遞眼色。
朱翊凱波瀾不驚,淡淡道:「朱琨在隔壁病房,他差點兒死了。」
白小舟一驚:「發生了什麼事?殺人滅口?」
「他被布魯斯特下了毒。」
「那是他活該。」
「其實他是在為警方工作。」龍初夏說,「我問過警局裡跟另一個案子的同事了,史密斯與多宗盜竊國家級文物的案子有關,文物局的人為了錢,將唐墓出土的煉丹爐偷出來賣給史密斯。朱琨查出端倪,成為警方的線人。」
「但他沒想到秦教授用贗品煉丹,竟然選了他前女友加蘭試藥,或許正是因為他察覺出朱琨對這次的發掘太關心的緣故,他還不知道,朱琨已經換了女友。吃完丹藥的加蘭沒反應,秦教授以為自己失敗了,其實他確實失敗了,就放她回去了。她回到寢室,和王雅清起了爭執,王雅清一時氣急,拿起水果刀把她給殺了。拋屍的時候,王雅清遇到了秦教授,秦教授沒有告發她,但逼她吃了第二次煉出的丹藥。王雅清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回寢室後自殺了。」她遞給她一份影印本,「這是她的遺書,在她的肚子裡找到的,她『復活』後吞進肚裡去了。」
白小舟看著手裡的遺書,似乎能夠感覺到那個少女最後的懊悔和絕望。
「老師,真的有丹藥能讓人起死回生嗎?」
龍初夏笑了笑,似乎飽含深意:「也許有,只是沒人成功過。」
白小舟笑了,似有所悟。
「你要去見見朱琨嗎?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他想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會給他機會。」白小舟倔強地說,「我不能容忍朋友的背叛。」
從小到大,她沒有多少朋友,她身上就像有一層薄膜,將她與周圍的人隔離開來。她曾問過母親,為什麼她交不到朋友,母親總是一臉悲傷,說:「你和他們不一樣。」
一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為什麼自己與他們不一樣。
越是這樣,被背叛才會越痛苦,不管對方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
有些東西,不是道歉可以彌補的。
她賭氣似的鑽進被窩,龍初夏望著她,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每個人的心中總會有些秘密,深藏在靈魂深處,與靈魂糾纏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會被勾起,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凱子,你留下來照顧小舟,其他人,都回去工作。至於你亂用異能的事情,我閒了再跟你算賬。」龍初夏總結性發言,出門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瞿思齊一眼,他抱著雙肩,面無表情。
「喂,你好像在生氣。」出了病房後葉不二小聲問。
瞿思齊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氣?」
「可是……你真的在生氣……」
「信不信我把你的舌頭給拽出來?」
「……」
「有件事很有趣。」朱翊凱坐在床邊,「朱琨說他中毒的時候,是一個年輕男人救了他,那個人穿著咱們學校體育課發的球鞋,還幫他聯絡了警察,他以為那個男人是我。」
白小舟從被子裡鑽出來:「他沒看清那人長什麼樣?」
「他那時快死了。」朱翊凱笑道,「那個地方很偏僻,竟然還會有咱們學校的人在那裡出現,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小舟明白他的意思,那個人的出現,絕對不是巧合。
他會是誰呢?
窗外風和日麗,花木繁茂,在被樹葉切割成碎片的陽光中,她彷彿看到了那座只出現在夢裡的高山和森林。
那昆山的夜光,真是美極了。
枕頭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她摸出來,眼睛頓時睜大。
是那張借書證!她明明記得已經埋在防空洞下面了啊,是誰送回來的?
「我昏迷的時候,有什麼人來過嗎?」她側過身去問朱翊凱。
朱翊凱聳了聳肩:「除了我們幾個,沒別人了。」
會是誰呢?她默默看著這張借書證,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上面的怪異香味不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愈加濃烈。
這張借書證後面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