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案組 第二章 刮肉取骨
    忤作,一種專門與死人打交道,為死者處理後事的職業,在沒有法醫的年代,也會擔任驗屍的工作。他們為死者頌經時,經常會念「喃嘸阿彌陀佛」或者「喃嘸觀世音菩薩」等以「喃嘸」開頭的經文,因此在本地通常會被稱為「喃嘸師傅」或「喃嘸佬」。

    為調查少年九天化屍案,我和蓁蓁登門拜訪一位綽號「喃嘸志」的老忤作。然而,當我敲響那道千瘡百的木門後,得到的卻是毫不客氣的逐客令:「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再管,活人的事情我也不想過問,請回吧!」

    「我們是警察,馬上給我開門!」蓁蓁威嚴的命令,換來的是對方的冷嘲:「我就是不開,有本事把門拆了!」

    蓁蓁聞言立刻發難,抬起腳真的想把門給踹了,我見狀連忙從後抱著她,免得因強闖民宅而被老大訓上一頓。然而,在情急之下,我的手似乎落在不合適的地方——咦,感覺怎麼這麼柔軟……

    蓁蓁一記手肘砸在我臉上,幾乎打掉我好幾顆牙齒,從她的反應看來,我剛剛摸到她胸部了。雖然隔著胸圍,但感覺蠻堅挺的,早知道就多摸幾下,反正一樣得挨揍。她的臉頰紅得像晚霞一樣,如果只是害羞的話還挺好看的,不過她的害羞中帶著三分怒意,惡狠狠地瞪著我,似乎這記手肘不足讓她解恨。

    「你把門踹了,人家還那會理睬你啊!不投訴你就算你走運了。」賊喊捉賊是採花達人的保命絕技。

    「哼!我就看你怎樣把門騙開。」她怒氣沖沖地走到一旁,一腳把路邊的碎石踢飛,可憐的小石頭代我受罪了。

    我揉著似乎已經腫起來的臉頰,再次敲門:「志伯,您好!我是刑偵局的探員慕申羽,附近發生了一宗命案,我特來請教你一些問題。」

    「我剛才不是說了,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再管,活人的事情也不想過問,咳咳……」門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裡面的人身體狀況似乎不太理想。

    「那這兩瓶二鍋頭該怎麼辦嗎?我本來打算拿來給你當見面禮的。」向村民打聽他的情況時,得知他非常好酒,所以我順便從路邊的小店裡買了兩瓶二鍋頭以及生花、皮蛋等下酒菜。

    二鍋頭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但勝在酒味濃郁,對酗酒的人來說,它比高檔的低度酒更有吸引力。就像習慣吃鹹菜的人,給他吃珍貴的松茸,他反而會覺得一點味道也沒有。

    我擰開其中一瓶二鍋頭的蓋子,灑了一小半在地上,濃而不純的酒香立刻瀰漫於四周,然後對著屋裡的好酒之人喃喃自語:「既然沒人喝,只見倒掉了,真浪費啊!」

    欲擒故縱之策一出,不消片刻門就打開了。門內是一名瘦弱的老人,他有明顯的駝背,站起來頭部只到我胸腹之間,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臉色很蒼白,而且一直在咳嗽,但雙眼卻意外地炯炯有神。他開門後並沒有說話,只是盯住我手上的二鍋頭。雖然這種酒並不貴,但對於靠低保金度日的老人來說,也不是經常能喝上的。

    我把已擰開的那一瓶遞給他,他一言不發地接過,仰首便灌了一口,隨即轉身返回屋裡,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把門關上。我向蓁蓁揚了揚手,便走進屋內。

    這是一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房子,以青磚砌成,沒有任何裝修,屋裡屋外皆能直接看見那些「年紀」比我還大的青磚。房子的佈局很簡單,一廳一房一廚。客廳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件木製傢俱,而且「年紀」也不輕,彷彿隨時都會散掉。

    志伯坐在那張似乎經常在古裝電視劇的酒館中出現的四方桌前,往對面的位置指了指,然後又仰首痛飲。剛才他還一臉敵意,但隨著烈酒下肚,臉上漸見歡顏。僅從這一點,我便能肯定他不是兇手,因為死者的衣袋裡還有十塊錢,用這十塊錢一瓶二鍋頭足夠有餘。酗酒的人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喝上酒的機會。

    我坐下來把下酒菜和另一瓶二鍋頭放在桌上,蓁蓁則沒好氣地站在門旁,她不是不想坐,而是沒地方能讓她坐,狹小的客廳裡就只有兩張凳子。志伯把手中那瓶酒喝得一滴不剩,臉色不但沒變得紅潤,反而更加蒼白,但咳嗽竟然比剛才少了很多。他毫不客氣地擰開另一瓶二鍋頭繼續喝,這次沒之前喝得那麼急,邊喝邊吃下酒菜,略現紅絲的眼睛閃爍著詭秘的光芒,凝視著我良久才開口:「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就當我付你的酒錢。」

    喜歡喝酒的人大多都比較爽快,既然他讓我儘管問,那我也不客氣,直接問道:「為何不再做忤作?」忤作是一種歷史悠久的職業,有很多規矩及禁忌,因此很重視師徒轉承。雖然他已經年過七十,很多需要體力的活兒做不來,但他擁有經驗,只要願意授徒,必須能繼續在這一行立足。倘若思維清晰,沒患上癡呆症之類的疾病,要干到百年歸老亦非難事。

    他愣住了片刻,雙眼閃過一絲微僅可察的驚懼,但立刻就恢復過來,苦笑道:「二十多年了,也許我該把這段埋藏在心裡二十多年的可怕經歷說出來……」接著,他便一邊喝酒一邊向我訴說他不當忤作的原因,雖說酒能壯膽,但他在講述的過程中瘦弱的軀體仍然經常不住地顫抖——

    當喃嘸佬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終日要與死人打交道,膽子小一點也做不來。我父母早逝,無親無故,識字又不多,因此十來歲就跟著師傅做喃嘸佬。

    我在師傅身上學了很多實用的東西,尤其是取骨,在師傅未過身之前,這一帶就只有我們倆師傅會這手藝。後來師傅百年歸老,會這手藝的就只有我一個。其實取骨這活兒,要說難也不難,但說易也不容易,關鍵是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第一次取骨的時候,我的年紀還很小,但已經跟了師傅一段日子,見死人的時間不見得比見活人少,但要我親手為一具腐爛不堪的屍體刮肉取骨,還真不容易下手。可是師傅卻拿著一根棍子硬是要我把屍體的骨頭取出來,手腳慢一點也得挨上一棍。當時我挺恨師傅的,但長大後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要是我沒學好這門手藝,以後想要兩餐溫飽也不容易。

    師傅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過身了,在此之前他已教會了我一切。因為附近一帶只有我才會取骨,所以很多人家要辦喪事,首先會來找我,有時候生意還多得忙不過來。因此,我當時的生活還過得不錯,可惜我天生駝背,而且又是做死人的活兒,所以一直都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

    我之所以不再做喃嘸佬,是因為二十多年前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還很記得當時是冬天,那天還下著雨,天氣很冷很冷,那天我要為六婆起骨。起骨必須在黎明時分,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進行,我和六婆的六個兒子一同來到埋葬她的地方——一片茂盛的荔枝林。

    進行了拜祭儀式,又燒過香燭冥鏹後,我們便動手把棺材挖掘出來,然而一開棺,我們就驚呆了。六婆的屍體一點腐爛的跡象也沒有,跟剛下葬時沒兩樣,更可怕的是,她的右手竟然按在左胸上,而我明明記得下葬時她的雙手是放在身體兩側的。

    雖然做了多年喃嘸佬,但眼前的情況還是把我嚇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六婆的六個兒子全都嚇得臉無血色,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誰也不知該怎麼辦。

    雖然我並不懂得風水術數,但多年的起骨經驗讓我知道這兒一定是養屍地,六婆已經屍變了,如果不立刻將她火化,肯定會炸屍的。於是,我告訴她的兒子,要他們立刻拿柴枝來把屍體燒掉。可是當時正下著雨,要生火並不容易,而且這場雨也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如果把屍體放任不管,很可能雷聲一響,她就會「醒」過來。

    按照起骨的規矩,一旦開棺就不能再葬回去,因為開棺已經打擾了先人休息,葬回去的話免不了要再次開棺。所以,開棺後必須妥善處理先人的遺體。我建議先把六婆的遺體停放在她其中一個兒子家中,待雨停後立刻火化。

    然而,這六名孝子誰也不願意把母親的遺體帶回家,他們都害怕雷聲一響,母親就會「醒」過來。他們商量了一會後,決定給我雙倍酬金,要我立刻為六婆取骨。

    雖然我很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為六婆取骨,但也別無他法,在這種雷雨天氣,她隨時會因為一個響雷而炸屍。如果她是因我經手起骨而炸屍,那我的罪名可大了。

    取骨的過程,孝子是需要迴避的,因此我只能獨自在茂盛而陰森的荔枝林中為六婆取骨。起骨偶爾會遇上屍體不腐的情況,所以取骨的工具我早就準備好了,孝子一走,我便立刻為六婆取骨。

    在這之前,我已經不知道為多少先人取過骨了,對比那些腐爛不堪的屍體,這次取骨要輕鬆得多。然而,我心裡一點也不覺得輕鬆,每次雷光閃現,我的心就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握著,那感覺就像快要窒息一樣,因為我不知道眼前的屍體會不會因此而炸屍。

    我先為六婆的四肢刮肉取骨,這樣做會讓我覺得安全一點。不過在取骨的過程中,我又發現了一件讓人心悸的事情——割開皮肉中所流出的血竟然是鮮紅色的!人死後快則三、五天,慢則十天半月,血就會變成黑色,但六婆已經死了三年多,血竟然還像活人一樣鮮紅。

    恐懼已把我的神經麻木了,我只想盡快完成我的工作,盡快把六婆的骨頭取出。我以最快的速度為六婆取骨,但也花了一個上午才把四肢及軀體的皮肉、內臟完全除去,最後只剩下頭顱還沒有去皮刮肉,不過這也是取骨中最麻煩,最花時間的。

    雨越下越大,雖然我穿了雨衣,但雨水仍從衣領飄進來,把我的衣服沾濕了。汗水與雨水內外夾擊,使我的衣服幾乎完全濕透,透心的寒意使我的雙手變得遲鈍。而且雖然時值中午,但天上儘是厚厚的烏雲,加上茂盛的荔枝樹阻擋僅有的光線,比沒有月亮的夜晚亮不了多少。

    我就在這種情況下為六婆的頭顱刮肉取骨,雙手不靈活使我越急就越快不來。好不容才把鼻子以下的皮肉刮去,正準備往上刮的時候,四周突然一遍光亮,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響隨即在頭頂上炸開,把我的耳朵也轟得嗡嗡作響。可怕的事情就發生雷響的那一刻,眼前那張失去了近一半皮肉的臉,猛然睜開了雙眼,憤怒的目光從圓睜的雙目中射出,彷彿能穿透皮肉,甚至穿透我的靈魂……

    之後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印象中我好像把六婆的頭扔掉,像個瘋子似的在雨中奔跑,怎樣回到家裡也不知道。自此之後,我就每天都用白酒把自己灌醉,使自己暫時忘記那可怕的一幕,那張失去了一半皮肉但卻雙目圓睜的臉。這種爛醉如泥的日子,一過就好幾年,直至我把所有積蓄花光。錢沒了,但人還活著,還得吃飯,還得生活,可是我卻不敢再觸及任何與死人有關的事情,所以只能做些髒活累活。後來老了,什麼也做不了,就只靠村裡發的低保金過日子……

    三國時期,關羽敗走麥城為呂蒙設計所擒,後因寧死不降,父子同被孫權下令斬首。孫權心知劉備痛失義弟絕不輕易罷休,便聽從張昭的嫁禍之計,將關羽首級送與曹操。據野史所載,曹操在打開裝有關羽首級的木盒時,關羽雙目突然怒睜,嚇得曹操大病一場,急令以王候之禮將其厚葬。然而,正史並無首級睜目之說,厚葬關羽除了因為關曹二人交情非淺,更因為曹操洞悉了孫權的用心。

    首級睜目之說是否可信,也許流年能給點意見,不過無論此事是真是假,似乎也與本案沒有多少關聯。雖然志伯與本案應該沒有關係,但悅桐那邊的化驗還沒有結果,反正也是閒著,就跟他多聊了一會。畢竟,他與屍體打交道的時間超過三十年,或多或少也能給我們一點幫助。

    然而,當我向他道出山坡上發現骨架的情況後,他一個勁地說不可能:「說屍體九天能腐化成骨架簡直是天方夜譚,要是屍體那麼容易能化掉,還用得著取骨嗎?要知道取骨通常是在屍體埋葬了三年以上,仍然沒有完全腐化的情況下才進行的。」

    「你認為是什麼原因能讓屍體在這短的時間內化成骨架呢?難道是被人剝皮刮肉嗎?」我問。

    「也不可能,我幹過取骨,所以我很清楚,取骨雖然不算難事,但取骨的過程中難免會在骨頭上留下刀刮的痕跡。而且取骨是一塊骨頭一塊骨頭那樣取出來的,不可能還保持完整的人形,要是給骨架穿上衣服就更難了。」志伯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任何人都要豐富,他的意見很有參考價值。

    「如果不是被人剝皮刮肉,又是什麼原因呢?」這個問題可讓我一個頭三個大。

    此時志伯已經把酒喝光了,沉思片刻,臉色突然一寒,聲音顫抖地說:「我想起來了,五十多年前也發生過似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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