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怕自己會不小心把你殺了。”
是魯佛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但迅速逼近。
丹妮卡睜開雙眼。她正在床上,跟之前同一個房間,但她的手腕及腳踝如今被牢牢綁在床的四根堅固柱子上。一陣刺人而燒灼般的疼痛從她受傷的左腿持續傳來,這名武僧擔心那些捆綁會穿透皮膚,截斷已經破碎的腳踝。
更糟的是,魯佛就在那裡,俯身在她上方,蒼白的臉因關切而軟化。
“我親愛的丹妮卡。”它低語著,靠得更近,試著讓自己瘦削的五官柔和下來,試著展露溫柔。
丹妮卡並沒有往它臉上吐口水,她已經不想再做任何徒具形式而無效的抗議。
然而,魯佛看得出她的嫌惡。“你不相信我能愛人?”它安靜地問,一邊臉頰上的抽動令丹妮卡知道,它正努力掙扎保持鎮定。
再一次,丹妮卡沒有任何回應。
“從你一到圖書館,我就已經愛上你了。”魯佛戲劇化地繼續說。“我從遠處看著你,你每個動作的簡潔優雅都讓我心動。”
丹妮卡冷硬的目光更為堅定,眼睛眨都不眨。
“但我不是個好看的男人。”魯佛繼續說。“從來就不是,所以是凱德立——”提到這個名字使一點怨毒溢了出來——“而不是我捕捉住你美麗的目光。”
這些自我貶抑之詞是令人同情,但丹妮卡對魯佛沒有多少憐憫之意。“一個好看的男人?”她質疑。“你還是不明白那有多麼無關緊要。”
魯佛退開,一臉不解。
丹妮卡只是搖搖頭。“如果熙絲特菈仍是個美麗尤物,你還是會愛她。”她說。“但你從來就看不見外表下的東西。你從來就不在乎某人心靈中有什麼,因為你自己的根本就空無一物。”
“講話小心點。”魯佛說。
“因為是真話所以才傷人。”
“不對!”
“對!”丹妮卡在束縛范圍內盡可能將頭抬高,她的怒視把魯佛逼得更往後縮。“我愛的不是凱德立的微笑,而是微笑的源頭,他心裡的溫暖和靈魂的真實。”
“骯髒的魯佛,我可憐你。”此時她做下結論。“我可憐你永遠分不清楚愛和私欲之間的差別。”
“你錯了!”這名吸血鬼反駁。
丹妮卡沒有眨眼,但當魯佛逼到她身上時她還是往床墊溜回去。她把頭往下朝肩膀縮擠,甚至當他持續進逼時還嗚咽了一聲,心想他要強行占有她。雖然丹妮卡訓練有素,擁有無比力量,這個可能她仍是無法接受。
然而,這名武僧碰觸到吸血鬼心中一個弱點。“你錯了。”魯佛再度說道,靜靜地。“我會愛人。”宛如要強調自己的論點,魯佛將手輕輕拂過丹妮卡臉頰,經過她下巴,順著脖子而下。丹妮卡盡可能往後縮,但束縛很牢固,她又因失血而虛弱。
“我會愛人。”他又說了一次。“休息吧,我的蜜糖。等你強壯一點我再回來,然後我會向你展現歡愉,我的愛。”
魯佛退開,望了她最後一眼,然後像陣狂風般離開房間,丹妮卡打從心裡放松地吁出一口氣。她知道,這陣放松是暫時的。她再次試探一下身上的束縛,沒有找到任何幸運破綻,於是抬起頭打量她的傷勢。
她甚至感覺不到綁在受傷腿上的繩子,只有大范圍的疼痛感。她看見腳踝和小腿肚都已腫起,而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厚厚覆蓋著干掉血跡的地方,則已經變色得非常嚴重。丹妮卡理解到體內已受到感染,加重了失血所造成的虛弱,而她知道自己這次無法掙脫束縛。就算她能,她破碎的身體也沒有力氣逃出圖書館。
丹妮卡躺平,落入至今所感受過最強大的無助感中。她透過覆蓋在房間一個面西小窗戶的木板之間,看見太陽已經在這新的一天中越過最高點,開始了前往地平線的旅程。丹妮卡知道魯佛會隨著夜晚回來。
而她無從抵御。
接近傍晚,萌智圖書館進入三人的視野內,這是一座方形、矮胖的建築物,微微露出在周圍地形中,較為渾圓而天然的線條裡。
第一眼遙遙的一瞥就讓凱德立知道,那地方有些事情非常不對勁。他的本能,或者是尚提克裡歌曲中的隱微警告,正向他尖叫著,但他不明白其中含義。如今他認為,是自己對圖書館的感覺令他如此驚擾。
這三人繞上另一個彎道,建築物很快就看不見了,被高聳的巖石遮住。依文和皮凱爾互相低語幾句後沖過凱德立,以快得不得了的速度前進,一面解釋他們計劃今晚就准備一場美味餐點。
當他們再度能看見圖書館時,太陽還沒落到天際線之下,這群同伴從排列在建築物前方長步道上的小樹林旁切入。三個人全都打滑著緊急停住,皮凱爾接踵而至的“喔喔喔”相當程度地為他們全體行動做了總結。
好幾縷灰煙仍繼續從南翼幾扇窗戶中滲出,燒焦的樹木味道濃濃地充斥空中。
“喔喔喔。”皮凱爾又說了一次。
那些內在懇求,尚提克裡對德尼爾的持續召喚,在凱德立心中迸發,大叫著要他逃走,但這個地方曾經是他的家,他跑到大門前。他應該在那裡就停下來,應該注意到木頭上的洞,當魯佛圍困住丹妮卡時被她踢出的洞。
凱德立抓住握把用力推,但毫無作用。他轉回身面向依文和皮凱爾,他的臉怪異地皺成一團。“它們鎖住了。”他說,凱德立從來沒見萌智圖書館的大門上鎖。
依文的巨大戰斧從肩膀上一掃而下,皮凱爾把木棒放低到可以用力頂撞的位置,然後開始用一只腳刨著地面,像只准備猛沖的公牛。
當他們看見凱德立身後的門打開時,兩人都驚訝地放松然後直起身。
“你確定?”依文問這名年輕教士。
凱德立轉身,懷疑地打量著敞開的門。“因為火災受熱而膨脹卡住了。”他下了結論,然後,依文和皮凱爾走在他兩邊,這名年輕教士進入圖書館。
所有要他逃跑的沉默呼喊在凱德立一經過門口時就消失了。他把這當成一個好預兆,認定自己是過度反應,但事實上,凱德立已進入魯佛地盤,在那裡面,德尼爾無法繼續警告他。
門廳並未嚴重毀壞,雖然煙灰的味道令人難以忍受。小禮拜堂位於左側,顯然是火勢最嚴重之處。該處的沉重門扉顯然已被關閉,雖然這群朋友無法看見它,因為一條厚重的掛毯被披在上面。
凱德立打量那條掛毯許久。上面描繪著精靈,是黑暗精靈。凱德立知道這張掛毯多有價值,它是整個圖書館中最珍貴的寶物之一。它曾屬於波緹洛普,依文曾按照它的描繪制作凱德立如今掛在皮帶上的小十字弓。
這名教士納悶,它放在這裡做什麼?誰會想要用這件無法取代的藝術珍寶來擋煙灰?
“火勢好像有受到控制。”依文表示。它當然受到了控制,兩名矮人和凱德立花一會兒思考後就明白這點。圖書館的構造主要是石頭而非木頭,裡面能燃燒的東西實在很少。
那麼,到底是什麼引發這場大火?
依文開始往右邊走,皮凱爾蹦蹦跳跳地跟著,正要前往廚房,但凱德立抓住他的臂膀,連同他那正在閃避的兄弟一起猛轉過來。
“我想檢查主要禮拜堂。”這名年輕教士說,聲音飄渺。依文和皮凱爾面面相覷,聳聳肩,接著好奇地盯著凱德立,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好一會兒,眼睛閉著。
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聽見德尼爾之歌。而他也不再聽見尚提克裡的歌唱,如今這名教士應該比在山裡時跟他們距離近得多。好像德尼爾神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
“你在想什麼?”一如往常不耐煩的依文問。
凱德立睜開一雙灰眼看著這名矮人。
“怎樣?”依文催促。“你想到什麼?”
“這個地方已經被褻瀆了!”凱德立回答,直到他把這些講說出口,他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是被燒了。”依文糾正他,望著那張掛毯,不了解凱德立話中的意思。
“被褻瀆了!”凱德立大吼,這個字在石牆上回蕩,縈繞到階梯上。這個字的涵義,以及凱德立如此吼出來的沉重意義,使兩名兄弟都一陣顫抖。
“你在說什麼?”依文輕聲問。
凱德立只是用力搖搖頭,旋身離開,全速奔向主禮拜堂,那是這個神聖之地當中最神聖的地方。他認為自己會在該處發現一些教士,兩方主持教派的弟兄們,正在對他們各自所屬的神祈禱,奮力要將德尼爾神和歐格瑪神帶回這座圖書館。
禮拜堂空無一人。
煙灰厚厚覆蓋著離門口最近巨大拱形柱子上的繁復裝飾,但除此之外,似乎並無異狀。對面祭壇似乎完好無缺,所有物品、鍾鈴、聖杯,以及上面的成對硬頭錘似乎都位於原本就該在的地方。
三人的腳步聲回蕩著,他們緊緊靠在一起,朝禮拜堂前方走去。
依文最先看到屍體,於是緊急煞住腳步,伸出一只強壯手臂勾住凱德立的腰,逼他停住不要往前走。
皮凱爾繼續往前走了一步,發現其他兩人沒跟上時才轉過頭來,然後跟著他們驚愕的表情移動自己的視線。
“喔喔喔。”這名綠胡子矮人喃喃地說。
“是貝納。”凱德立說,認出那具被燒焦的屍體,雖然上面皮膚破碎地掛在骨頭外,臉部一半只剩骨頭而一半是焦黑的皮膚。
兩顆眼珠在眼窩中轉動,定在凱德立身上,接著一個可怖的微笑驟然出現,屍體殘余呈條狀的嘴唇大大咧開。
“凱德立!”貝納激動地大叫,彈立成一個站姿,骨頭喀喀作響,手臂上下亂揮,點頭如搗蒜。“噢,凱德立,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依文和皮凱爾一起驚喘出聲往後倒退。他們曾經跟不死怪物奮戰過,就在同一座建築物的地下墓穴裡跟凱德立並肩作戰。如今他們望向這名年輕教士尋求支持,因為這是他的地方,他的禮拜堂。凱德立震驚不已,不知所措,也往後退,緊抓手上帽子,特別是它正前方的聖徽。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可怖的貝納繼續搖晃前進。它拍著雙掌,然後一根只靠一條韌帶連接著的手指脫離其他手指,在離手掌幾寸外的半空中晃動。
“我總是這樣!”這名惱怒的怪物尖嚎,然後開始把這根斷指往後甩,仿佛它是個空魚鉤。
凱德立想跟貝納說話,想問一些問題,得到些答案。但他要從何開始?這實在太瘋狂,太離譜了。這可是萌智圖書館,德尼爾神和歐格瑪神的庇護所!這是一個祈禱和崇敬之地,但如今,凱德立眼前就站著一名怪物嘲弄著那份崇敬,讓所有的祈禱聽起來,就像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編織出的漂亮話而已。因為貝納曾是名教士,一名備受尊敬的高階牧師,從屬於凱德立自己的神!德尼爾神如今在哪?凱德立不得不開始懷疑。德尼爾神怎麼會讓這種悲慘命運降臨在如此忠誠的人身上?
“別擔心。”貝納向這三人保證,仿佛他們是在關心他的手指。“別擔心。說真的,自從火災發生後我就很擅長把破碎的東西收在一起。”
“告訴我火災的事。”凱德立插嘴,抓住這項重要事件,把它像個對抗瘋狂的禱文般緊抓不放。
貝納怪異地看著他,突出的眼球這邊那邊地滾。“很燙。”它回答。
“是什麼引起火災?”凱德立催促。
“睡著的貝納怎麼會知道?”這名不死怪物粗魯地回答。“我聽說是那個魔法師……”
貝納停下來,大大地微笑,開始在面前空中搖著一根手指,仿佛凱德立問了一個犯規的問題。這根晃動的手指就像之前那根一樣脫落下來,這回一路滾到地板另一邊。
“噢,它跑哪去了?”貝納懊惱地大叫,接著它倏地彎成一個蹲伏姿勢,開始在長椅間跳來跳去。
“你想要跟這家伙談?”依文問,而這名矮人的語氣已經很明顯地表示出偏好哪個答案。
凱德立思考一會兒。貝納半途把答案收回——而他透露的線索可沒讓凱德立放心!但這名年輕教士納悶,為何這名怪物要停下來?是什麼迫使貝納把話吞回去?凱德立並不曉得貝納到底算哪種怪物。凱德立知道他不只是一名不會思考的僵屍,雖然這名年輕教士對各式各樣的不死怪物種類並不熟悉。僵屍及其他最低階的,能活動的不死怪物無法進行對話,它們只是屬於主人的無思考能力工具而已,所以貝納的階級顯然高於它們。凱德立曾與一名木乃伊戰斗過,但貝納似乎也不符合那個模式。他幾乎算得上和善,愚蠢到不足以構成危險。
然而,某些東西,某種直覺沖動,阻止了貝納回答。
凱德立直接注視那名四處爬的怪物,舉起他的聖徽,然後以命令的口吻說,“貝納!貝納的靈魂。我再問你一次,而且以德尼爾神的力量命令你回答。誰引發了火災?”
這名不死怪物停下狂亂的動作,完全僵住不動,瞪著凱德立,或者該說凱德立的聖徽。
貝納似乎皺了好幾次臉。“以誰的力量?”它無辜地問,然後換成凱德立的臉變皺。這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他的神逼得如此遠離?
凱德立放低手臂,放低了德尼爾神的徽記,明白他不會獲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你還想繼續跟這家伙講話?”依文問。
“不了。”凱德立簡短地說,而這句話還沒完全離開他的嘴唇,依文的斧頭就在頭頂劃出一道巨大圓弧,往下一砍,把貝納的左臂從肩膀上切下。
這名不死怪物好奇地看著那截斷臂,仿佛在納悶要怎麼把手接回來。“噢,我又得把它弄好。”它那幾乎沒有嘴唇的嘴巴實事求是地說道。
皮凱爾的攻擊更猛烈,樹干般的棒子猛力擊中貝納裸露出的頭蓋骨頂部,使這名不死怪物癱倒成一團皺巴巴、破碎的血肉與骨頭。
兩顆眼珠都從眼窩中爆出,帶著縷縷長細絲滾來滾去。“這還真痛。”貝納說,三名同伴全都被這出乎意料的回話驚得跳了一下。那時他們才驚駭地了解到,這些眼球並不是胡亂滾動,而似乎正在檢視受損情況!
“有那麼多地方得弄!”貝納埋怨著。
三個人慢慢退開,皮凱爾殿後,他嗚嗚叫了一聲,不敢相信地搖頭。到了距離那名破碎的怪物五尺外,他們找到轉身的勇氣,於是開始起步奔跑,腿用力蹬著以達到全速。
“噢,魯佛一定會要我自己去想辦法!”貝納哭叫。
凱德立打滑著緊急停步,依文撞上他,然後皮凱爾撞上依文。
“魯佛?”凱德立問,開始回頭。
“魯佛?”依文重復。
“喔咿!”皮凱爾同意道。
“你們當然記得魯佛吧。”他們身後傳來一個鎮定又熟悉的聲音。
這三人慢慢地一同朝禮拜堂出口轉身,看見齊爾坎·魯佛以它一貫的姿勢站著,和地面不太垂直。
凱德立立刻注意到,他曾給魯佛烙下的烙印已經毀壞,被挖掉了。
“你不屬於這地方!”這名年輕教士大吼,找到他的勇氣,提醒自己這裡是自己的家,德尼爾神的家。
魯佛的笑聲嘲弄著他。
凱德立無可避免地靠近身後緊跟的兩名矮人。“你到底是什麼?”他質問,明白事情可怕地不對勁,如今某個遠比齊爾坎·魯佛強大的東西正面對著他。
魯佛咧嘴笑了,發出野生動物般的嘶嘶聲張大嘴,驕傲地露出它的獠牙。
凱德立大驚失色,接著趕緊把持住自己。他把自己的聖徽從寬邊帽上用力扯下,然後以同一個動作把帽子笨拙地用力戴回頭上。“以德尼爾神之名,我驅除……”
“不會是在這裡!”魯佛吼回來,眼睛閃亮得像兩顆紅色火焰。“不會是在這裡。”
“喔哦。”皮凱爾咕噥。
“他不是個吸血鬼吧,不會吧?”依文問,而似乎就像依文到達這裡以後,發出的所有疑問一樣,他想——需要——聽到的答案是什麼已經很明顯了。
“如果你真的明白那個字是什麼意思就好了。”魯佛回答。“吸血鬼?我是湍多·其羅·米安凱,無上致命可怖!我是那道混合物的化身,而這個地方,由我統治!”
凱德立的腦海隨種種恐怖可能性翻騰著。他認得湍多·其羅·米安凱這個名字。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道渾沌詛咒的力量,因為他就是那個擊敗它的人,是他將它放入碗中,浸泡在聖水裡。
但他沒能將它摧毀,魯佛就是證據。渾沌詛咒以一種更新而且顯然更致命的形式回來了。凱德立感覺到腿旁有一股熱氣從他的口袋散出。他不一會兒就想起自己有一個別針在那裡,是德魯希爾在西米斯塔時放在魯佛身上的護身符。護身符被調整到與小惡魔同步,使它的持有者能與德魯希爾輕易形成心電感應聯系。如今它正在發熱,而凱德立擔心這可能意味著什麼。
“你的神已經離開這裡了,凱德立。”魯佛斥道,而凱德立無法否認這句話中的真實性。“你的教派已經蕩然無存,那麼多人自願加入我這邊。”
凱德立想爭論這點,不願意相信它。早在這名渾沌詛咒的最新化身出現之前,他就知道致命禍害已蔓延進入德尼爾及歐格瑪教派。他想起自己上次與梭比克斯學院長的對決。即使凱德立在初冬時就離開了萌智圖書館,他已經知道自己必須回來,與深植於此地的不當運作方式作戰,這些運作方式已經與圖書館的兩名兄弟神截然相悖。
如今魯佛出現在這裡,而圖書館的墮落似乎極有道理可循。
此刻的暫時停頓,所謂風雨前的寧靜,無法持續太久,有兩名具爆炸性又恐慌的矮人們在凱德立身旁就不可能。依文粉碎了這片寧靜,大吼著往前沖,巨大戰斧斜斜橫掃而過,全力擊中魯佛。
吸血鬼猛然歪斜,往旁邊飛了好幾尺遠,但又重新直起身,似乎沒有受傷——實際上,它甚至還在笑!
皮凱爾把頭和木棒都放低,往前沖,但魯佛隨意地將他打到一旁,使他飛出去連連翻滾著砸穿兩張木制長椅。
依文再次猛沖,魯佛閃身至一側,迅速將手探至空中。某種力道從那只手中迸出,某種強大能量擊中依文,令他狂飛出去,宛如不小心撞進一道龍卷風邊緣。這名矮人呻吟著,氣息從肺中噴出,接著就飛走了。他隨著一個令人作嘔的尖銳反擊聲撞上一道拱頂邊緣,然後頭下腳上地噴射撞落地面,沿路滑行彈跳著,留下一道長長血跡。
凱德立生怕這記重擊已奪去依文性命。他想沖到他的朋友身邊,召喚德尼爾神的治愈魔法,帶走依文的痛苦。還不行,他明白到這點。他還不能奔向依文。他將聖徽持續高舉在空中,以全部的信心盛舉著,同時一步步接近那名吸血鬼。他吟唱、祈禱、要求德尼爾神傾聽他的召喚,回到這個地方來。
魯佛的臉扭曲,似乎因舉起的徽記而感到痛苦,但並未退後。
“你不屬於這裡。”凱德立咬緊牙關說道,聖徽因銀色火焰而閃閃發光,離吸血鬼咆哮著的面容只剩不到一尺遠。魯佛伸出手,抓住眼睛位於蠟燭上方的徽記,握起拳蓋住它。一陣嘶嘶聲出現,數道輕煙升起,而魯佛顯然相當痛苦。但這名吸血鬼頑固地繼續握著,要證明這個地方屬於它,而非德尼爾,凱德立的神聖魔法也毫無效用,在這個地方不會有效。
這名吸血鬼漸漸直起身,臉上微笑越來越大,自由的那只手弓成爪形舉至耳邊,准備襲擊,准備朝震驚的凱德立喉嚨發出攻擊。
皮凱爾從一邊擊中這名吸血鬼,而雖然他的木棒沒有造成真正傷害,引起的震動卻救了凱德立,迫使他和魯佛遠遠分開。
魯佛和皮凱爾纏斗成一團,角力著、拳打腳踢,但吸血鬼太強壯了,皮凱爾很快就被甩飛。魯佛立刻轉向凱德立,這才是這群人中最有價值的獵物,而凱德立已經倒退了好幾尺遠。
魯佛超乎人類體能地大大往前一躍,飛身阻擋住凱德立去路。這名吸血鬼立於一條長椅上,展開雙臂向前傾,想撲到凱德立身上。
凱德立的聖徽迎上來,而且這回,腦筋動得飛快的年輕教士還把力量加乘。他拿出他的光筒,把末端蓋子打開,然後從向前猛然舉起的聖徽正後方射出光束。
魯佛往後倒縮,被突然的閃光擊中,相當痛苦。它快速轉身,袍子防御性地飛起,變成一道阻擋熾熱光線的黑色障壁,接著它發出一聲邪惡、宛如來自異界的嚎叫,響徹圖書館內每道牆壁,落在邪惡吸血鬼制造出的許多奴才耳中,拉扯它們的心弦。
連建築物本身仿佛都應那道呼喚而起,回應的嚎叫和呻吟從四面八方湧入禮拜堂。
魯佛融化,突然變身成一只蝙蝠,在寬闊的廳堂中四處飛動。另一只蝙蝠猛然沖過敞開的門,接著是一個比蝙蝠大的東西,但擁有一副蝙蝠狀雙翼。
凱德立認出那是德魯希爾,而這名小惡魔的出現的確回答了許多問題。
他們聽見外面廳堂中傳來僵屍們腳步僵硬的移動聲,聽見黑暗勢力隨著魯佛而起的聲音。
他們必須到外面去——凱德立知道他們必須逃離此地。皮凱爾顯然也這麼想,他蹣跚走到年輕教士身旁,然後他們一起轉向依文,兩人都不知道他們該怎麼把那名身受重創的矮人弄出這裡。
但依文並沒有倒下。不知怎麼地,他正站起來,而且似乎已從那次巨大撞擊中恢復。
三人聚集在一起向門跑去,魯佛的笑聲隨著每一步在他們耳中回蕩不已。他們橫越過走廊,沖入一群在門廳迎上他們的混雜僵屍。
依文和皮凱爾像個破水而過的船頭般切過這群怪物,散掉的身體和四肢到處飛。依文的斧頭每記大力揮砍不是把怪物切成兩半就是砍下肢體,接著這名矮人低下頭,像只沖刺的麋鹿般地頂撞著,在僵屍胸口扯開一個個大洞。皮凱爾守在他兄弟側翼,用木棒把僵屍打到一邊,凱德立則緊緊跟隨他們,准備好隨時進行攻擊,然而,兩名矮人兄弟的效率實在太高,這名年輕教士根本沒東西可打!
不過,即使他們一路前進,魯佛還是緊跟在後,還有一名可怕、被毀容的吸血鬼——熙絲特菈!——在它旁邊,另外則是那名可惡小惡魔。
一道道能量閃電從德魯希爾指尖迸出,灼傷凱德立背部。魯佛嘲弄的大笑和熙絲特菈饑餓的嘶嘶聲侵襲著年輕教士神智。
“你們要往哪裡跑?”魯佛大叫。
依文的斧頭攔腰把一名僵屍砍成兩半,然後通往敞開門口(通往薄暮)的道路在他們前方暢通了。
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聽起來宛如凱德立棺材上的一根釘子。
“你們要往哪裡跑?”魯佛再次大叫,德魯希爾另一陣能量攻擊連番擊中奔跑的年輕教士,猛烈到幾乎使他摔倒。
凱德立想繞過那些門,知道是魯佛把它們關上,知道這名吸血鬼已經在上面施了咒使它們一直關閉。
依文和皮凱爾從來沒那麼深思熟慮,腦筋也沒轉那麼快,特別是在少數他們真正陷入恐慌的情況下。他們一起大叫,一起低下頭,一起撞上門。無論是魯佛還是誰在門上施下的咒語,都不可能令門板擋得住這陣猛沖。
兩名矮人在一陣破碎木屑飛濺中滾到外面。正以全速跟在他們後方的凱德立試著想跳過這團障礙,但腳卻勾到皮凱爾下巴,一頭飛撞向地面。
就算是這個閃避性的——即使是無心的——動作,也沒有拯救這名年輕教士免於遭受德魯希爾下一波齊發攻擊。痛苦沖上凱德立遭受重創的背。依文和皮凱爾一人勾住他一邊臂膀繼續跑,拖著他一起前進。依文還能想到要把年輕教士掉落的光筒和聖徽撿起來帶走。
行動緩慢的僵屍徐徐走出來追逐他們,但吸血鬼們沒有這麼做,因為夜晚尚未完全降臨。沿著小徑跑二十步後,凱德立和矮人們就擺脫了追兵。
但能持續多久?三人都相當懷疑。太陽消失在視線外,而圖書館也已經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