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從頭到腳地審視著她,認識丹妮卡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顯得如此脆弱。就像是朵細致的花,一陣強風就能將她吹跑。
齊爾坎·魯佛想來到她身旁,溫柔地撫摸她美麗的脖子,吻她,一開始輕輕地,直到他的渴望已然築起,它接著能立刻把自己的獠牙,也就是變身後的具體延伸物,深深地刺入那喉嚨中,飲用丹妮卡的血,感覺著這名它第一眼看見就想要的女子所擁有的溫暖。
但齊爾坎·魯佛卻無法這麼做,即使渾沌詛咒正聲聲敦促,飽餐一頓吧……不,現在咬丹妮卡,會使她永遠死去。魯佛不希望丹妮卡死,還不行,要等它能給予她足夠的自己,變身後的自己,使她能以這種吸血鬼狀態加入它。無論饑渴及渾沌詛咒怎麼命令它,這名吸血鬼就是不服從,無法忍受丹妮卡死去。
魯佛決定了,她會是它的王後。若有丹妮卡在身旁,自己所選擇的這種存在方式將增添多少滿足。
而且,魯佛一想到這麼做會重重傷害凱德立,丹妮卡成為它王後的景象也變得更加甜美。
雖然齊爾坎·魯佛非常想得到丹妮卡,但它更想傷害凱德立。它將會在那名教士面前炫耀丹妮卡,它的丹妮卡,以這項認知折磨凱德立——到頭來,凱德立的人生才是一場謊言。
魯佛沉浸在幻想中,垂涎的口水從這名吸血鬼半開的嘴中流淌下來。它向前滑了一步,下唇顫抖著,差點忘記自己的理智,就此當場撲上失去意識的丹妮卡。
它及時把持住自己,直起身,幾近困窘地轉身面對熙絲特菈,她如今是名疤痕累累的可憐丑物,正在房間內立於它身旁。
“你看守她。”魯佛命令。
“我很餓。”熙絲特菈表示,一面說一面打量丹妮卡。
“不准!”魯佛咆哮,命令本身的強烈程度就令那名低階吸血鬼後退一步。“不准你吸這個人的血!而且,如果還有其他家伙進來這個房間,抱著類似的念頭,給我好好警告它們,我會把它們徹底毀滅!”
一陣不可置信的嘶嘶聲逸出熙絲特菈淺紅色的嘴唇。她像只饑餓的動物,瘋狂地來回看著魯佛及丹妮卡。
“你要照料她的傷口。”魯佛繼續說。“如果她死了,你就等著被折磨到永遠!”說完,這名自信滿滿的主宰就橫掃出房間,前往酒窖,利用白晝時光集結力量。
在一個角落,它注意到一名隱形小惡魔正棲坐著的模糊輪廓,然後微微點頭。如果這裡出了什麼差錯,德魯希爾會用心電感應警告它。
丹妮卡回復意識的過程是一場既緩慢又痛苦的旅程。當她的心智蘇醒時,她也想起了營地的大屠殺,想起了可憐的朵瑞珍,了解到萌智圖書館已經淪陷。煎熬的夢境帶著丹妮卡來到旅程終點,她驚跳著睜開眼。
房間昏暗,但並非漆黑,一會兒後,丹妮卡記起自己是在深夜被抓住,她知道第二天的黎明必然已經到來。她穩住呼吸,試著區分現實和夢魘。
那時她才了解到,現實已經變成了一場夢魘。
丹妮卡的手突然探出——這個動作令一陣劇痛沿著腿往上竄——抓著她的脖子,尋找是否有穿刺傷。當她確信那裡的皮膚平滑無損之後,稍微放松了一點。
但她在哪裡?她掙扎著以手肘支起自己,但立刻倒下去,因為還帶著燒焦皮膚臭味的熙絲特菈跳到她旁邊,往下怒視著她。
熙絲特菈後腦上殘余的皮膚,在支撐面部表情的張力下裂開,因此臉孔垂落下來,仿佛戴了一副松垮又柔軟的面具。還有那雙可怖的眼睛!看起來宛如會從毀壞的眼窩中掉出來,落在丹妮卡身上,然後沿著她身體的起伏滾動。
當這名可怖怪物退開,丹妮卡努力不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接著她發現自己正身在圖書館內一間臥室中,也許是梭比克斯學院長的私人住房,因為這個地方氣派地裝潢了深色實木家具。一張巨大掀蓋書桌位於對面牆邊,就在一條華麗無匹的掛毯下方,旁邊是一條皮質長凳。就連床也展現出奢華,感覺起來也是。這是張四柱大床,有個打開的頂篷,床墊塞得極為飽滿,如枕頭般柔軟。
“你竟然還活著!”熙絲特菈說,聲音充滿怨毒。丹妮卡能了解這股憤怒源自何處,她跟熙絲特菈一生都是對手,熙絲特菈拼命在凱德立身上施展魅力,卻毫無所獲。丹妮卡有一雙異國風情、杏仁狀的黃褐色眼睛,一頭不羈的金莓色秀發,無論怎麼看,都是名美麗女子。熙絲特菈無視於她所屬教派的信條,並不喜歡美麗女子,當她們是競爭對手時就更不喜歡——而她們永遠都是競爭對手。
如今,熙絲特菈是個丑陋怪物,完全跟之前的美麗相反,而雖然在眼前的對抗中,她面對虛弱而滿身是傷的丹妮卡顯然占盡優勢,但這項事實令她處於防衛態勢,瀕臨爆發邊緣。
丹妮卡用自己的洞察力克服惡心及害怕。她能在熙絲特菈身上感受到危險——如果熙絲特菈想殺她,丹妮卡無法阻止。但丹妮卡相信,熙絲特菈不會殺她。在這裡,魯佛是發號施令的人——丹妮卡從他們在門廳的遭遇戰中了解這點——而如果魯佛想要丹妮卡死,在森林裡他自己就已能殺了她。
“你可真甜美。”熙絲特菈表示,對自己講的成分大過對丹妮卡。它聲音裡音質的突兀改變使丹妮卡的懷疑得到證實:女吸血鬼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熙絲特菈將一只手放到丹妮卡臉上,輕輕地沿著她臉頰移動,往下劃過喉嚨側面。
熙絲特菈丑陋的面容突然往前探,嘴巴大張,垂涎的唾液和炙熱氣息噴在丹妮卡臉上。
丹妮卡差點暈過去,在那一刻認為自己的生命就要突然終結。然而,她迅速抓回自己的控制力,抬頭看見熙絲特菈已經退開。
“我可以毀了你。”這名女吸血鬼不帶感情地陳述。“我能挖出你的心髒然後吃了它。我可以用手指戳穿你漂亮的杏形眼睛,挖進你的腦子。”
丹妮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這些威脅。該對熙絲特菈這些承諾假裝恐懼?還是保持無動於衷,宣稱這名女吸血鬼是在唬人?
她決定宣稱對方在唬人,而且還要更進一步。“齊爾坎·魯佛不會允許的。”她鎮靜地回答。
熙絲特菈張著血盆大口的臉再次往前撲,但這回,丹妮卡沒有退縮。
“他要我。”丹妮卡在熙絲特菈退回去後說。
“我是他的王後。”女吸血鬼抗議地說。“主人根本不需要你!”
“主人?”丹妮卡屏著氣低語。她很難把那些字跟齊爾坎·魯佛連在一起。這名男子活著時甚至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駕馭。“它愛你?”她無辜地問。
“他愛我!”熙絲特菈大聲說。丹妮卡開始吃笑出聲,表現得仿佛她很努力想把它吞回去。
“怎樣?”熙絲特菈質問,顯而易見地在顫抖。
丹妮卡知道自己正在冒險,但她看不出還有其他選擇。“你照過鏡子嗎?”丹妮卡問,但講完這句問話時就克制住自己,仿佛剛剛才想到什麼。“哦,當然了。”她輕聲而紆尊降貴地補充。“你根本沒辦法再照鏡子了,不是嗎?”
丹妮卡開始要說,“魯佛愛我。”但決定這對女吸血鬼會有點刺激過頭。“魯佛誰也不愛。”她糾正熙絲特菈。“它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
“你說謊。”
“你也不知道。”丹妮卡繼續說。“你急於討好蘇妮女神,從來都無法區分欲望和愛。”
提到蘇妮令熙絲特菈扭曲的五官上明顯出現痛苦。它的手高高舉起,骨頭暴露在一塊塊燒焦的皮膚之間,仿佛要用力朝丹妮卡摑下,但就在擊中的前一刻,房間門猛然打開。
“夠了。”齊爾坎·魯佛以平靜的聲音說。
熙絲特菈越過自己肩膀往後看,逐漸放低手臂。
魯佛把頭用力扭向一側,手在面前打橫一揮,然後熙絲特菈就順從地移動到側牆旁邊,低下頭——臉上松弛的皮膚低垂著,幾乎快要拂過它的大胸脯。
“就算如此明顯被打敗,你還是找得到精神玩你那些把戲。”魯佛對丹妮卡說,語帶佩服。他移動到床邊,臉上擺出一個鎮定的微笑。“留住你的力氣。”他低語。“治好傷口,然後就……”
丹妮卡嘲笑他,偷走它的幻想,偷走自鳴得意的微笑和平靜的表象。
“然後就怎樣?”她尖銳地問。“你跟我愛到永遠?”她注意到自己的竊笑深深傷害這名吸血鬼。“我才剛對熙絲特菈解釋,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
“你跟凱德立自己把那種感情全部據為己有。”魯佛諷刺地回答。“好像它是某種有限的商品……”
“不對,”丹妮卡反駁,“凱德立和我在那份感情中反而學會分享。我們學到這個字意味著什麼。”
“我曾愛著你……”魯佛開始說,但遭到打斷。
“不可能。”丹妮卡厲聲回答,再次搶在魯佛說出自己的論點之前。“不可能,你也愛熙絲特菈。我知道你愛她,因為你最先把她放在身旁。”丹妮卡繼續說時看著熙絲特菈,希望能在女吸血鬼的表情中找到一些能幫她借題發揮的線索。
“不是這樣。”魯佛開始抗辯,想解釋把熙絲特菈帶過來的甚至不是它。但丹妮卡再次打斷,使這句沒說完的話在熙絲特菈耳中,聽起來意義截然不同,仿佛魯佛正否認對她有任何愛意。
“明明就是!”丹妮卡用盡全力大叫,她光為了把一口氣喘過來,就不得不停頓一下,壓下因此產生的一波波劇痛。“你愛過她,”她繼續說,深深倒進枕頭中。“當她還很美的時候。”
這句話命中熙絲特菈要害,丹妮卡看得夠清楚了。這名女吸血鬼抬起頭,已經怵目驚心的五官因漸增的憤怒而扭曲,顯得更加可怖。
“但現在她是個丑陋的怪物。”丹妮卡說,小心地在話中表現出對魯佛的失望,而並非針對熙絲特菈。“而且也不再吸引人。”
丹妮卡看見熙絲特菈往前踏了一小步。
“班內泰勒瑪拉。”德魯希爾低聲咆哮,搖搖狗臉的頭,它正以隱形狀態棲坐在房內書桌上。
魯佛也在搖頭,不曉得這段對話怎麼會變得如此失控。對它來說,要對情況重新獲得控制,同時又得超越丹妮卡的話帶來的痛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我也被毀容成這樣,”丹妮卡進逼。“如果我變丑了,就像熙絲特菈這樣,凱德立還是會愛我。他不會去找一個新王後。”
魯佛的嘴唇在動,一些無法充分反駁的字眼差點要出口。它硬生生穩住自己,挺起背脊,找回些許尊嚴。
接著熙絲特菈整個撞上它,兩人都斜斜飛出,旋轉著猛然撞上牆壁,互相又咬又抓,拳打腳踢,任何能引起疼痛的方式都用上了。
丹妮卡知道自己的機會稍縱即逝。她奮力坐起,小心翼翼,但盡可能快速地將受傷的腳移到床側。她突然停住,完全靜止,試著專注在某個引起她注意的微小動靜上,試著把魯佛和熙絲特菈掙扎打斗的持續聲音阻隔在外。
丹妮卡的手像只噬咬的毒蛇,向一旁疾射而出,手指緊緊扣住某個她肉眼無法看見,但能清楚感覺到的東西,就在那根有刺尾巴朝她擊下的前一刻。
德魯希爾立即開始猛烈扭動,被這名女子有力的抓握緊緊箝住。它回到現形狀態,因為如今再使用隱形能力似乎很蠢,丹妮卡顯然已經知道它在哪。
“你還是不夠快。”丹妮卡冷酷地說。
德魯希爾開始想反擊,但丹妮卡另一只手猛烈揮過,重擊它突出的黑色雙眼中央,而突然間,在這名小惡魔看來,整個房間都在旋轉。
德魯希爾重重撞上牆,頹然掉落,一遍又一遍地咕噥著“班內泰勒瑪拉”。如果它剛才嘗試對丹妮卡采取的攻擊成功了,它明白魯佛會怎麼對付它,或想要怎麼對付它,在某種詭異的意義上,丹妮卡很可能救了它,讓它免於被逐回原本的存在界域。但德魯希爾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渾沌詛咒,齊爾坎·魯佛如今剛好是它的容器,而雖然魯佛永遠看不清這點,但讓這名女子活著是件非常、非常危險的事。
丹妮卡那時已下了床,正依靠較好那條腿往門口跳去。
“你傷不了我!”德魯希爾刺耳地對她說,然後它像一陣狂風般撲來,雙翼拍動著,尾巴快速飛刺。
丹妮卡以較好的那條腿保持住完美平衡,雙手隨著她的召喚而動作,在前方空中旋轉劃出一個個阻擋的圓圈。
德魯希爾的尾巴重復地快速刺出,被擋開好幾次,接著又被抓住。
小惡魔怒聲咆哮,在空中搖動手指。
綠色的能量閃電從指尖迸出發射,刺痛丹妮卡。
“你傷不了我。”德魯希爾譏笑道。
但小惡魔完全跟不上丹妮卡下一個動作的速度。她用力一扯那條尾巴,令它猛轉過來,接著一手一邊抓住兩只翅膀,同時仍緊握著尾巴。丹妮卡用力地又扯又扭,把兩只翅膀再加尾巴一起在德魯希爾背後牢牢綁成一個結,然後把這只驚愕的小惡魔丟出去,一臉砸上最靠近的牆壁。
“也許是不能。”她同意道。
德魯希爾在地板上翻過身,喃喃咒罵著,一點也不欣賞這句俏皮話。丹妮卡向門轉身。
齊爾坎·魯佛站在她面前,似乎對她處理小惡魔的方式感到相當有趣。在遠處角落,熙絲特菈四肢著地跪伏著,皮膚松垮地垂到地板上,眼睛朝下,被魯佛徹底毆打了一頓。
“做得漂亮!”魯佛恭維道,眼神落到丹妮卡身上。
然後丹妮卡再度一拳打上它的臉。
魯佛刻意朝她轉回去,預期到也承受了下一拳,以及第三、第四,還有接下來一連串攻擊。最後,這名吸血鬼終於受夠了,發出一聲簡直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咆哮,令一陣顫抖竄下丹妮卡背脊,然後一只手在面前橫掃而過,打得丹妮卡暫時失去平衡,接著抓住她手臂。
丹妮卡知道如何輕易擊敗這種單薄的束縛,但這名吸血鬼的握力是她一輩子見識過最強的!她被緊抓著,擔心自己的手肘會在壓力下整個碎掉。
她舉起還能自由行動的另一只手,阻擋魯佛劃出一個大圈迅速揮來的一摑,但它的力量沖過這道障礙把丹妮卡的頭打得猛歪向一邊。丹妮卡頭暈目眩,無法反抗魯佛把她扔回床上,接著它就來到她身上,有力的手指握住她喉嚨。丹妮卡抓著魯佛上臂用力扭,但仍是毫無效果。
接著丹妮卡就這麼停止掙扎,升華自己的強烈生存本能,不再嘗試使魯佛的手離開自己的脖子,不再嘗試使空氣重新流入她的肺。在那一刻,丹妮卡希望吸血鬼能殺了她,認為死亡勝過其他所有選擇。
接著就只剩下黑暗。
小徑蜿蜒曲折,有時候穿過高聳石柱間可通行的區域,轉了一圈又繞回原路。有些時候,可以看到全景式的雄偉景象,其他時候,這三名同伴感覺自己仿佛走在狹窄無比的地下通道之中。
宛如命中注定,凱德立並沒有看見從萌智圖書館南翼升起的一縷黑色煙霧,他的視線先被最靠近該處的一座高山所阻擋。如果他看見了這道煙,這名年輕教士就會找出他的神之歌、他的法力,然後隨著風一路走完通往圖書館的剩下路途。因為,雖然凱德立無論如何相當急迫,但他急於在自己認為朵瑞珍會面對的戰斗中助一臂之力,所以並未傾聽德尼爾之歌,不想耗盡能量。在與艾伯利司特及三一城寨之戰中,他已經過度耗損。
皮凱爾和依文在凱德立後方沿小徑跳著,一點也沒意識到任何問題存在——只除了一點,就是依文已經很厭倦這整趟旅程,非常想再度回到他熟悉如家的廚房中。皮凱爾仍因為能戴上凱德立的藍色寬邊帽而興高采烈,認為它襯托出自己染了色又編成辮子的頭發,以及胡須上的豐富綠色。
但依文只覺得他看起來蠢透了。
他們沉默地前進好一陣子,而到了某一點時,凱德立停下腳步,認為自己聽見一首歌曲。他側耳傾聽著風,聽起來像尚提克裡弟兄的日間頌歌。凱德立環視四周,估計著旅程還需要走的距離,然後明白到,就算風勢完全准確無誤,他也不可能聽見尚提克裡弟兄的歌聲,圖書館至少還在五裡外。
當他前行追上蹦蹦跳跳的矮人們時,凱德立了解到,他所聽見的音樂並非來自耳朵,而是他的心中。
尚提克裡正在歌唱——那絕對是尚提克裡的聲音——而凱德立以聽見德尼爾之歌一樣的方式聽見它。
這會是什麼意思?
凱德立並沒有想到,尚提克裡的甜美歌聲可能是試圖在阻擋某種可怕的邪惡。他理性推論的結果是,自己的心智已調整到與德尼爾神完全同調,而尚提克裡的頌歌也跟這位神達到完美和諧。
對凱德立來說,這首歌的出現是件好事。它並未持續停留在他思緒中,但頻率仍多到足以讓這名年輕教士知道,尚提克裡弟兄一直在唱,遠比平常唱得還久。然而,這名年輕教士仍未想到其中會有不祥含義,只以為這名男子今天一定是感到極為虔誠——或者,也許尚提克裡並未真的在唱歌,凱德立只是聽見那首完美頌歌的回響而已。
“你正想再扎一次營?”越來越暴躁的黃胡子依文一會兒後問道,把凱德立從音樂及它難以理解的含義中拉回來。
凱德立看著前方滿是巖石的小徑,試著記起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還有五裡要走,至少,”他回答,“還得經過難走的區域。”
依文不屑地哼了一聲。在他看來,雪片山脈沒那麼難走,就算冬季還牢牢將這地區握在最後的指間也一樣。依文來自北方遠處,原始的伐沙以及崎嶇的加藍納山脈,那裡哥布林族比鵝卵石還多,而從大冰河吹來的冰冷寒風能在幾分鍾內把人類凍成冰塊。
這名矮人給了皮凱爾最後一記白眼,皮凱爾發出一聲輕笑做為回應,然後依文就重重地蹬步經過凱德立,帶頭開始走。“今天晚上。”依文表明。“我們會在星星出來之前走進前門!”
凱德立歎口氣,看著依文快步地帶頭走著。皮凱爾跟在他身後蹦跳著經過時還在輕笑。
“把它給我。”凱德立厲聲說,發現了依文不高興的原因。他把帽子從皮凱爾頭上扯下,撣一撣,然後把它戴在自己的頭頂上。接著從背包裡撈出烹飪鍋,那是這名綠胡子矮人先前為自己做的臨時頭盔,然後撲通一聲蓋到皮凱爾頭上。
皮凱爾的輕笑變成了一聲難受的“喔喔喔”。
離這三人幾裡外的西北方,雪琳上方樹枝中一陣搔抓噪音使她從出神式中醒過來。這名精靈斜斜置身於一株寬大榆樹主樹干附近的粗樹枝凹處,在一名不了解的旁觀者眼中看來,可能處於一種怪異而危險的處境。但只輕輕一扭,敏捷的雪琳就完全轉過身,背部平貼著樹枝,長弓已伸出糾結的枝丫外,在她上方就位。
精靈的紫羅蘭色眼睛瞇起,打量熱鬧的樹葉篷頂,找尋噪音來源。她並不是很擔心——太陽仍高掛在西方地平線上方遠處——但她了解這一帶所有動物自然行動的聲音,而且辨認得出來,無論這麼大聲地跑到這棵樹主枝上的東西是什麼,一定是拼命逃走才會造成這種噪音。
一片葉子突然動了,離她不遠。她的弓往後彎。
接著樹葉分開,雪琳把弓弦放松開來,微笑地看著一只熟悉的白色松鼠往下瞪著她。
波西佛瘋狂地沖下來,雪琳的微笑消褪成困惑的表情。她納悶著,為什麼她許久以前見過的波西佛,會跑到離圖書館這麼遠的地方?而如此明顯刺激了這名生物的原因又是什麼?
不像凱德立和矮人們,雪琳已經看見那條煙柱,而且當時曾考慮回頭進行調查。不過,她猜想那大概只是儀式所產生的火,也許是為那些在冬季幾個月中死去,如今才獲得安葬的教士們舉行的集體葬禮。所以她當時決定那與自己無關,畢竟她該做的是全速回到西米斯塔,而無疑地,艾貝雷斯國王正在那裡非常期待她帶回去的消息。
她在太陽仍高掛時提早進行自己的出神式,打算整夜趕路。
現在,看到波西佛在這裡,發瘋般地四處亂跳吱吱大叫,雪琳後悔自己當時選擇繼續前進。她應該直接前往圖書館,直接去找丹妮卡,她的朋友,而那時她可能正需她的幫忙……而現在仍是。
雪琳在樹枝下方擺動,腳輕輕地碰著下一根低樹枝。她將腿曲起,往後倒,以膝蓋勾住樹枝往下蕩,使她能用一手抓住最低的樹枝。她繼續順著沖力輕輕旋轉落到地上。跟在後面的波西佛相當吃力地追上。
雪琳伸出一只手臂,發出一個滴答聲,然後波西佛就從最低的樹枝上跳向她,讓這名精靈少女帶著它全速展開沖刺往東跑,奔回她的朋友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