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卡把背頂上牆,用盡全力推,同時試著將雙腳緊抵在平滑的地板上。結果她只是往前溜,而通道毫不留情地縮小。
凱德立驚慌的視線四處亂掃,從石板到吊閘門,再到逐漸靠近的側牆。他試著召喚德尼爾之歌,但一時無法從抒情的音符中記起任何對現在情況有幫助的東西。
牆與牆之間只剩不到八尺了。
七尺。
凱德立努力壓下驚惶,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要專心並信任和諧的音樂。
他感覺到丹妮卡用力攫住他的臂膀,但試著忽略這項干擾。她又拉了一次,這回更加用力,逼凱德立看著她。
“把手平舉在面前不要動。”她指示道,把凱德立的手掌往上翻。他好奇地看著丹妮卡在他兩只手掌上放平身體,雙腳抵住一邊牆面,雙臂則往前舉過頭,“抓住”另一面正在接近的牆。
“你沒辦法的。”凱德立開始抗議,但就在他說話的時候,牆接近到丹妮卡可以觸及的范圍內,再接近,然後就被這名冥想中武僧硬化的身體給阻擋住,宛如一根金屬橫梁被放在它們中間一般,確實地停住了。
凱德立雙手離開丹妮卡腹部——她硬化的姿勢完全支撐住她——然後逼自己將注意力從驚人的丹妮卡身上轉開,思考眼前更大的困境。如果敵人發現牆已經停止移動,那麼他跟丹妮卡可能很快就得面對一些不速之客。凱德立抽出小十字弓,裝上一枚爆炸式箭矢。
他聽見吊閘與門後方盡頭傳來一些含糊的聲音,於是他移得更近,努力想聽清楚。
“布嘎·押格·葛·幕卡地格。”一個低沉、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傳來,於是對費倫各地語言特別有訓練的凱德立知道,一名在門後的食人魔剛才堅持這些牆應該已經達成任務了。
凱德立跑回來,從丹妮卡身下繞過她,將拿著十字弓的手放在她背上以有所支撐。他也把飛盤放在丹妮卡身體上方,隨手可拿到的范圍內,然後用空著的那只手,緊抓住施有魔法的手杖。
吊閘開始升起,發出一陣旋轉啟動聲,然後凱德立聽見一根鑰匙插進門鎖。他穩住十字弓和自己的心情,明白他必須阻擋敵人,直到丹妮卡解開硬化狀態然後跟他沖出去。
門朝內開啟,一名食人魔急切的臉隨之探進來,愚蠢地露出牙齒笑著,尋找入侵者被壓扁的殘骸。
凱德立的箭尖正中它兩顆門牙之間的縫隙。這名年輕教士大膽地往前猛沖,同時一把抓起他的飛盤。
這名食人魔的臉頰怪異地鼓起,眼睛幾乎突出眼窩外,接著它的嘴唇上下拍撞,噴出一蓬血和破碎的牙齒。
“達,摩基?”當這名皮開肉綻的食人魔滑倒到地上時,它驚愕的同伴問道。這第二名食人魔俯身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接著它回頭望向陷阱房,正好迎上凱德立擲過來的合金飛盤,鼻子側面被擊中。
凱德立用力一甩手腕,令飛盤轉回手中,撞痛了他的手掌,接著他再度猛力拋出它們。食人魔開始抬起手,但還沒舉到足以擋住攻擊的高度,這名怪獸的眼睛接著被飛盤擊中。
然而,仍繼續向上移動的食人魔手臂卻鉤住線,使凱德立無法順利收回飛盤做第三次攻擊。這名總是准備好隨機應變的年輕教士反應迅速,用雙手拿起手杖朝暈眩中食人魔粗厚的前臂猛擊。
他把下一記攻擊放低,砰地打中暴露出來的肋骨部位。如凱德立所料,這名食人魔反射性地將手臂往下甩。凱德立接下來則再次往高處攻擊,猛力打上食人魔已經皮開肉綻的鼻子。他堅持到底,改變握法,又從另一邊攻回來,手杖上的公羊頭結實地擊中食人魔頭顱底部。
這名怪物突然跪倒,變虛弱的雙手垂在身側。
凱德立的手杖來回重擊著,三次,五次,接著丹妮卡沖過他,一只膝蓋撞進跪倒怪物的下巴底下。食人魔的頭激烈地往後一仰,終於,這名巨大怪物頹倒在它死去同伴旁邊的地上。
“上子彈!”丹妮卡指示凱德立,一面把十字弓交還給他。在他們身後,傳來兩片牆壁夾住打開的門扉時傳來的木頭碎裂聲。
他們一點都不想回頭看。
斜滑道既滑溜又陡峭,而雪琳雖然瘋狂地努力減速,卻仍幾乎無法減低落下的速度。終於,她用背緊抵住傾斜的底面,然後將長弓往上空頂,想找到某個著力點。
根本沒有。斜滑道的頂面跟底面一樣,完全平滑。
好幾幅不愉快的畫面掠過這名精靈少女腦海,大部分內容是她被釘在一面布滿毒刺的牆上,旁邊則是依文跟皮凱爾。或者她是在依文跟皮凱爾後面,重重撞上她那已經被困住的朋友們,把他們更深地壓進想象中的尖刺裡。
雪琳仍緊抓著她的弓,一面調整身體以將雙腳頂在一邊牆上,同時用肩膀斜斜抵住狹窄斜滑道對面的牆上。她抬起頭,越過自己身體窺視著下方的黑暗,希望在撞上底部前能有些預兆。她的熱感應視力辨識出矮人們通過的痕跡,依文跟皮凱爾的殘留體熱,仍以斑點形狀出現在滑道底面跟彎曲的牆面上。
接著出現一面空白的牆,即斜滑道的終點,而雪琳在撞擊前一瞬間明白到,既然眼前毫無矮人的蹤跡,它必定是某種旋轉式地板暗門。
她撞上後門被擠開,但她大大張開雙臂緊抓住門的兩側。她的弓掉下去,然後她聽見一聲矮人發出的悶哼,隨後是一個小小潑濺聲。
地板暗門甩回去,將雪琳的前臂卡在它跟石牆間。她頑強地緊緊抓著,猜想這可能是他們脫離這個刁滑深洞的唯一機會。
“真高興你成功了,精靈。”依文從底下說道。“但如果還有其他人正掉下來,你大概會想離開那道門。”
雪琳想辦法往正下方看,發現依文跟皮凱爾模糊而發熱的身形,他們似乎站在一潭深及腰部的不明污濁物中。她無法確定房間的確切形狀,但知道它並不大,而且並沒有其他明顯的門。
“你們沒事吧?”她問道。
“只是濕透了。”依文發著牢騷,“還有俺兄弟掉到我頭上的地方腫了一大包。”
皮凱爾開始吹著口哨轉開身去。一會兒之後,這名綠胡子矮人瘋狂地旋身回來,跳到他兄弟身上,幾乎把依文整個壓到水中。
“你干嘛?”這名粗暴的矮人質問道。
皮凱爾尖聲叫著,拼命把腳抬離水面。
依文突然大叫一聲,把皮凱爾丟到空中。當這名綠胡子矮人摔到水裡時,手拿斧頭的依文開始狂亂地砍著,濺起的水花甚至噴到在牆上高處的雪琳。
“怎麼了?”雪琳叫道。兩名矮人都手忙腳亂地四處跑,用自己的武器擊打水中。
“又長又黏的東西!”依文吼回來。他沖到吊掛住的精靈正下方牆邊,開始往上跳,徒勞無功地試著抓住她的靴子。皮凱爾一下子就來到他身後,爬到他身上,但依文頭一低,令皮凱爾臉朝下撲到污水中,接著他跳到皮凱爾背上。整個過程中,雪琳一直懇求他們鎮定下來。而最後他們終於累得照做了,不再想去抓住精靈。
“用我的弓。”雪琳理性地提議。
“啊?”皮凱爾困惑地尖聲應道,但依文明白了。他水花四濺地到處找著,最後終於取回掉落下來的弓,接著來到牆邊用它往上探,鉤住雪琳的靴子。
“你確定你撐得住?”這名矮人禮貌地問道。
“快點。”雪琳回答,於是依文跳起來抓緊,沿弓往上爬,直到能抓牢這名精靈的靴子。
“爬過我身上。”雪琳指示。“你必須先到甬道中,然後想辦法撐住自己。”
粗壯的依文對於如此爬過一名纖瘦的精靈少女有些罪惡感,但他明白這麼做的實際必要,尤其當他還在底下的兄弟發出了一聲擔心的“喔哦”。
依文往下看到皮凱爾站得非常僵直;一顆蛇類生物的頭高抬在水面上,慢慢前後搖擺著,離皮凱爾只有一尺遠,而且幾乎跟矮人的眼睛等高。
“俺兄弟。”依文低語,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但他想要跳回水中,跳到皮凱爾跟那只蛇中間。
“爬吧。”雪琳對他說。
皮凱爾開始跟著蛇一起搖擺,一面從一邊擺到另一邊,一面吹著口哨。他們似乎不知怎麼的相當和諧,幾乎像在跳舞,而那只蛇並沒有顯示出想攻擊矮人的跡象。
“爬上去。”雪琳再次對依文說。“如果你不讓出空間,皮凱爾就沒辦法上來。”
依文一向對他的兄弟保護有加,而且他心裡有一大部分想跳到那只蛇身上,想不顧一切地沖去保護皮凱爾。他勉力壓下這股沖動,不只因為他同意雪琳的邏輯,也因為他實在非常怕蛇。他小心地在雪琳衣服上找到可抓牢的地方,然後爬到與她等高處,同時則從皮凱爾持續的口哨聲中獲得慰藉,那是首平靜的歌曲,將險惡情境下的壓力帶走不少。
依文繞到雪琳背上,擠過她跟沉重門板間的狹窄空隙。當他完全進入傾斜的斜滑道時,他側轉身體,用手跟腳撐在兩相對面的牆上穩住自己。
“皮凱爾?”雪琳屏著氣問道,因為口哨聲停了。
“喔咿!”底下傳來熱切的回答,而雪琳感覺到腳上因第二名矮人開始爬上長弓帶來的重量。皮凱爾攀爬過雪琳時,心思細密地把弓收回來帶在身上,接著他鑽進甬道中,越過依文,將潮濕的涼鞋穩穩踩在伸長身軀的依文身體側面,然後站在他的兄弟身體上往下探,以幫助雪琳。這是整個行動中最困難的部分,因為皮凱爾跟依文不只得想辦法將門開得夠寬、夠久讓雪琳通過,同時還得給這名精靈可以穩穩抓牢的地方。
皮凱爾用他的木棒頂住門,卡在雪琳因撐開而疼痛的雙臂間。
“當我兄弟推的時候,你得放開一手,用它抓住我。”依文指示道。“准備好了?”
“打開吧。”雪琳懇求道,然後慢慢地,皮凱爾開始推。
一旦擠壓她的力道變小,雪琳就朝依文伸手探去。
她沒構到,而她另一只手臂的抓握處並沒有穩到足以支撐她。精靈少女驚叫一聲,開始往下掉。
依文抓到她手腕,短胖的手指緊緊握住她,並把她緊抵在黏滑的牆上。
“喔喔。”皮凱爾哀嚎著,因為他們三人開始危險地朝斜滑道盡頭往下溜。
但依文咆哮一聲伸直他有力的背,將自己結實地卡在原地。而皮凱爾雖然雙臂因怪異的角度拉扯而疼痛著,仍然繼續壓著沉重的門,使它張開在雪琳能爬過的寬度。她爬過依文,來到皮凱爾旁邊,然後他讓門砰地關上。接著他以跟他那撐持住的兄弟,用垂直的角度站直身軀,然後雪琳爬到他上方,以跟依文一樣的方式打橫撐住。
接下來依文爬上皮凱爾,此時皮凱爾緊抓著撐持住的精靈少女。依文越過雪琳,在斜滑道中往上站直。皮凱爾爬到最頂上,橫在依文上方,然後撐持住自己,之後就這樣繼續,三名同伴像活梯子一般地行動。
“啊?”皮凱爾尖聲說道,他正要當下一個撐持住的人,剛繞過一個早已看不到斜彎道盡頭的拐角處。
“怎麼了?”依文問道,爬到跟他等高處。接著依文也看到斜滑道牆上的線條——平均而平行的線條,像一扇門。
這名矮人跨在皮凱爾背上,雙手摸弄著牆。他觸摸到一個淺淺的凹陷處——只有一名矮人能在一片沒有特征的牆上,偵查到如此細微的不一致之處——然後用力推。密門滑開,露出第二條通道,跟這條一樣往上斜,但是坡度較緩。
依文回頭看著雪琳跟皮凱爾。
“我們知道上面的情況。”雪琳推斷。
“但我們能通過地板暗門嗎?”依文回問。
“噓。”皮凱爾懇求他們兩個,用下巴指指新通道。當他們安靜下來時,聽見從通道內部遠處傳來扭打的聲音,仿佛有戰斗正在進行。
“可能是朋友,可能需要我們!”依文吼道,然後他爬進新通道中,把雪琳及皮凱爾隨後拉進來。依文再次摸弄石頭裝置上的淺凹處,想辦法將他們身後的暗門關上。這次通道的坡度較緩,因此他們前進得更快。
一會兒之後,他們來到一個分岔點,一邊通道繼續往上升,另一邊則是一條往下傾的較窄斜滑道。直覺告訴他們繼續往上爬——他們是在更高層之處跟朋友走散的——但戰斗聲則是從較低的通道中傳出。
“可能是凱德立。”雪琳推論道。
“巨人奴才!”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叛徒!”另一個有力而更加低沉的聲音吼道。
皮凱爾已經在斜滑道中,一頭往下滑去,依文的大叫才出口,“范德!”
哪個門才對?凱德立忖著。在跨過兩名死去食人魔屍體後,他環視裡面的巨大圓形房間,當中有許多可能是出口的門。他也注意到刻在牆上的許多符號:三叉戟上各有一個小瓶,點綴著包住三滴淚滴的三角形。這是較傳統的邪惡女神塔洛娜符號樣式。
“我們一定已經接近禮拜堂了。”凱德立對丹妮卡耳語道。仿佛確認這句話一般,對面那扇門打開,一名帶著駭人傷疤、身穿破損灰綠塔洛娜祭司袍的男子進入圓形房間中。
丹妮卡蹲低准備作戰;凱德立舉起十字弓對准這名男子的臉。
不過,這名祭司只是徑自微笑,然後一下子,圓形房間中所有門都砰地打開。凱德立跟丹妮卡發現他們面對著一群獸人、哥布林,以及邪惡地露齒而笑的男子們,其中還有更多名穿著塔洛娜祭司的袍子。他們倆回頭望向布有陷阱的通道,那是他們唯一的逃脫可能,但此時兩道側牆已緊緊合在一起,而且毫無打開的跡象。
因為某種原因,敵軍並未立刻展開攻擊。他們全部站在原地,輪流看著凱德立和丹妮卡,以及最先進來那名顯然是首領的祭司。
“你們以為這麼簡單?”這名帶著傷疤的男子歇斯底裡地尖聲叫道。“你們以為可以暢行無阻一路走過我們的要塞?”
凱德立一只手放在丹妮卡上臂,阻止她跳向那名丑惡男子。她也許能攻擊到他,甚至把他殺了,但他們卻毫無可能戰勝整群敵人。除非……
凱德立聽見歌曲在腦海中吟唱,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德尼爾神手下,有一名強而有力的助手正呼喚他,指示他,逼他傾聽音樂的和諧旋律。
那名邪惡祭司咯咯高笑,然後雙掌一拍,接著他前方的地面突然隆起、升高,變成一個巨大無比的人類形體。
“元素操控。”丹妮卡屏息說道,引起凱德立注意。實際上,有兩名來自土界域的元素怪物回應邪惡祭司的召喚現身,而凱德立了解到,這名男子必定極為厲害,才能命令如此強大的幫手。
但凱德立甩甩頭拋開這個悲觀想法,回頭沉浸在歌曲中,傾聽音樂躍升至輝煌的高潮。
“他在施法!”其余祭司中的一名叫道,而這句警告讓整個敵軍頓時沸騰起來。步兵開始往前沖,手中揮舞著武器,嘴巴則淌著饑渴的口水。一名弓箭手舉起弓開始射箭,而祭司們自己也開始施法,有些聚起防御能量,有些則叫出魔咒以攻擊入侵者。
丹妮卡大聲呼叫她的愛人,並反射性地踢出,險險擊偏一枝朝凱德立胸口射去的箭。她想要保護凱德立,知道他們倆都將性命不保,因為他們沒時間……
一個字——如果那是個字的話——逸出這名年輕教士雙唇。它像是個小喇叭音,如此清澈而完美,令一陣無上喜悅的顫抖竄過丹妮卡背脊,邀請她進入它完美的共鳴裡,將她心醉神迷地包裹在它千回百轉的美中。
這個音在凱德立的敵人身上造成迥然不同的效果,那些邪惡男子和怪物們無法忍受德尼爾之歌的神聖和諧之音。哥布林、獸人以及一些男子抓住他們流血的雙耳,倒在地上直接死去,或者失去意識,他們的鼓膜被這個字給震碎。其他男子們則紛紛昏厥,精力被德尼爾的真旨意顯露無遺的榮光蝕去,而那些元素怪物倒回地面石頭中,逃回原本自己生存的界域。
好一陣子,丹妮卡站在那裡顫抖著,眼睛緊閉,接著,當完美之音最後一道流轉的回聲消逝,她才想到自己不該停住行動,並以為敵人群已經撲上她了。但當她睜開眼睛,她只看到三名敵人還站著:第一個進入房間的祭司跟一名助手站在側牆邊,兩人都捂著耳朵,而第三名男子是個士兵而非祭司,他站在不遠處,以全然困惑的眼神望著四周。
丹妮卡往前跳,踢開這名男子手中的劍。他抬頭看她,仍然震驚到無法反應,然後這名武僧抓住他上衣前面然後往後倒地一滾,在他來到她上方時將雙腳踢進他的腹部,把他擊飛起來重重撞落到凱德立旁邊牆上,他痛苦地垮在牆角。丹妮卡一下子就撲上他,手指弓起准備發出致命一擊。
“不要殺他。”凱德立對她說,因為這名年輕教士發覺,若這名男子能逃過他最神聖的魔法所引起的痛苦,若這名男子能承受得住純然和諧之音,那麼他的心性也許並不邪惡。凱德立朝他短短一瞥,但他注意到這名男子肩頭出現了揭露真實的陰影,這名男子的心性之氣具體化了。它們並非雜亂堆擠的邪惡之物,不像這名年輕教士觀看邪惡之人時常會看到的東西。
丹妮卡信任凱德立的判斷,防御性地箝制住這名男子,接著凱德立將注意力轉回仍站著的祭司身上。
“你該死!”帶著駭人疤痕的領導者大聲地咆哮——他的音量大得很怪異,凱德立知道他的神聖魔法很可能已經讓這名男子耳聾了。
“艾伯利司特在哪?”凱德立大叫,這名男子奇異地打量他,接著拍拍他的耳朵,證實了凱德立的猜測。
兩名邪惡祭司都開始瘋狂地念咒,開始施新的法術,而丹妮卡將手中士兵往地上一丟,起步往前沖。
“退後!”凱德立警告道,而這名武僧陷入兩難。她知道在施術者完成施法之前,抓到他們是很重要的,但她也知道,應該信任凱德立的警告。
凱德立有極度自信,感覺自己面對這些侍奉邪惡神祇的祭司必定所向披靡,於是沉浸在流洩的音樂中,讓歌曲開始。一旁的祭司朝他投出一道癱瘓咒語,他可以感到一波波使人麻木的能量傳來,但是在德尼爾之歌的音樂之河保護下,這種咒語對凱德立毫無作用。
有疤痕的領導者舉起手臂擲出一顆寶石,包藏其中的強大能量閃著光輝。丹妮卡跳到前面阻擋它,就像她阻擋之前射來的箭一樣,而凱德立指著它喊叫出聲。
寶石中的光輝消失,然後,出於一陣突來的靈感(凱德立送了一個無聲的心靈感應訊息給她),丹妮卡伸手接住寶石。
凱德立抓住丹妮卡上衣後方將她拖到自己身後,同時不斷吟唱著。眾多方程式和數字隨著每個音符閃過他腦海。他看見四周區域的真正結構,不同物質間的關系與密度。能量從裝置在牆上燭台中的火炬流洩出來,而另外一種更穩定的能量,也就是將每個物質固定住的束縛力量,也清楚顯露無遺。
邪惡祭司頑固地再度開始念咒,但現在輪到凱德立攻擊了。這名年輕教士專注在那股束縛力量上,重現方程式並更改其中的變數,迫使真實變為不真實。
不,並非不真實,凱德立明白了。這並非渾沌,並不像他強加在上古龍伐倫身上的咒語。在顯露出的方程式中,凱德立找到另一面的真實,一種對物理定律的有秩序扭轉,而非失序倒錯。憑借純然的意志力,以及德尼爾之歌給他的領悟,這名年輕教士扭轉了束縛力量,將它導向帶著疤的敵方領導者,使他成為重力中心。
對這名帶疤男子周圍所有未被固定住的物體來說,地板不再是可倚靠之處。
死去或倒下的士兵們朝他們的領導者“掉落”過去,他們並沒有沿地板滑行,而是翻滾著猛然飛去,仿佛地板如今是垂直的陡坡。一張位於這名驚訝祭司後方房間中的書桌猛砸上他的背,裡面所有東西都緊貼著他,宛如他已然成為一個活磁鐵。在這塊現實被扭曲的區域中,有兩根火炬朝邪惡祭司的方向傾,並緩緩沿著所在燭台邊緣滑行,最後以一個歪斜角度不穩地停住,它們的火焰則朝這名倒霉男子反方向延燒出去。
原先站在房間另一邊那名祭司打橫吊掛著,腳朝向他的主人,雙手則死命抓著門柱。
丹妮卡看到眼前荒謬的景象忍不住噗嗤一笑。一個由眾多身體跟物件形成的球體,集中在那名帶疤的領導者身上,從每個角度擠壓著他。房間另一邊的祭司最後還是掉了過去,重重撞上一名死去獸人。接著每樣東西再度以自然方式落下,邪惡祭司周圍五十尺內,所有未固定或床支撐住的物體都掉在他身上,連續重擊他並將他整個埋住。
從這堆混亂物體中傳出幾聲呻吟,大部分來自那名不斷被擊中的領導者,被深埋在這一團亂底下某處。
這名男子的助手躺在這堆混亂物體外緣,他帶著極度恨意看著凱德立,再度開始頑固施咒。(炫-書-網)
“別這麼做!”凱德立警告他。這名祭司的確停止了,但卻不是因為凱德立的警告。從剛才掉出書桌的房間,此刻掉出一名肥胖得不可思議的巨人,它以巨大無比的力道撞上那堆物體,使堆在反側接近凱德立跟丹妮卡那面的屍體彈向旁邊,又掉回去再度落成一堆。那名帶疤的領導者隨即首次靜默下來,而凱德立畏縮了一下,明白巨人很可能已把那名男子踩死了。
不過,這名巨人倒活得好好的。它狂吼著亂打,把屍體撞得四處飛,接著又在它們不可避免地掉回來落成一堆時,把它們搗得粉碎。
“魔法會持續多久?”丹妮卡問。她四處瞥視的眼神顯露她的害怕,因為眼前看不出什麼方法能讓她跟凱德立逃出這個區域。許多被神聖之字擊中而失去意識的人開始醒來,而那名凶猛的巨人則沒受到重創。
凱德立內心湧現恐慌,恐懼他為了終結這場戰斗而必須做的事。他搜尋自己的魔法,仔細傾聽歌曲,想找出能讓他跟丹妮卡通過,而不引起更多流血傷亡的方法。但他的朋友們該怎麼辦?他忖道。如果他們在他之後來到此地?而魔咒已失去效力,他們就得面對一群極難對付的敵人。
那名在堆積物頂端的憤怒祭司再度施咒;他身旁一名士兵朝凱德立擲出一把短刀,但他仿佛是在往一座峭壁上扔,而刀子落回零亂的物體堆上,刺入一名死去哥布林背部。接著巨人攀爬過來,龐大面孔上帶著極度憎恨的表情。
凱德立望向丹妮卡,看著她手上拿的寶石;那是一大塊琥珀。這名年輕教士面對的所有試煉中,沒有一個像這次良知的試煉令他感到如此痛苦。然而,他現在不能失敗,不能讓自身的脆弱危及他的任務,不能危及整個區域中的善良百姓。他將手揮過寶石上方,念出幾個字,於是它開始再度發光,充滿了魔法能量。
“把它丟出去。”他指示。
“朝它們?”
凱德立想了一下,然後聳聳肩,仿佛這並非問題所在。“往旁邊丟。”他說,指著剛才那名祭司吊掛過的門柱。
丹妮卡似乎仍然不了解狀況,但她還是把這顆魔法石丟出去。它以正常的路徑飛了幾尺,接著進入凱德立施下魔法的區域中,然後下降成一道弧形,不偏不倚地擊向那堆物體。
一陣刺眼閃光爆出,堆積物整個陷入火海。男子們嚎叫了一會兒,隨即陷入靜默。巨人瘋狂地擊打著,但卻無處可逃,找不到任何未在燃燒的東西,可以在上面滾動滅火。它的掙扎持續了一段仿佛又長又痛苦的時間,但在現實中僅是幾分鍾,然後,唯一的聲音只剩下饑餓火焰的劈啪聲。
皮凱爾呼嘯穿過另一個傾斜的門口,接著墜下十五尺撞上回廊地面,伴隨著一聲回響不已的“喔喔!”
這名暈眩不已又站不穩的矮人,將視線轉到旁邊,然後就看見范德——至少是范德的毛皮靴——在幾名死去食人魔的屍體間蹣跚前進。這名蹎躓的伏保巨人身後,還有甚至更巨大的靴子追著,也許是名山丘巨人,此外還有另一名食人魔骯髒的光腳丫。
皮凱爾知道范德需要他,因此他下定決心地一哼,開始努力從地上起身。
垂直落下的依文正中他的背。這名黃胡子矮人從有人墊底的降落後彈起,緊接著往前沖,發現到范德的狀況極度危急。山丘巨人用龐大雙臂抱住范德,而揮舞一根巨大狼牙棒的食人魔則在他們周圍繞著圈,尋找一個進攻空隙。
“叛徒!”山丘巨人再度怒吼。
范德以前額用力頂,撞碎巨人的鼻子。這名巨人一聲大吼,旋轉身體將范德猛力丟到牆上,力道大到整個回廊都在震動。范德彈回一步,試著想舉起劍,但食人魔此時沖到他側面,舉起木棒大掄一圈擊中他,一根尖刺直接插入他頭顱側面。
雙膝跪地,這名垂死的伏保巨人注意到依文正沖過來,然後英勇地奮力將劍往前像根長矛般擲出。劍砍進山丘巨人肩膀,把這名怪物擊得往後一倒,撞倒在對面牆上,龐大的雙手試著找到著力點能將劍拔出。
食人魔巨大的木棒再次猛擊,然後范德什麼也看不到了。
依文大步沖下通道,淚水湧上他黑色的雙眼。他跳到受傷的山丘巨人頂上,將戰斧凶猛地砍進這名怪物的粗厚頭顱。食人魔看見矮人立刻怒吼一聲,從回廊對面沖回來,狂揮著木棒。
依文跳開,食人魔的狼牙棒在山丘巨人臉上弄出數道血痕,將這名龐然大物打得四肢大開地攤倒在地。
“達。”食人魔愚蠢地呻吟道,接著它突然歪向一旁,因為依文正用斧頭砍它的腿。像個伐木工人一樣,這名強健的矮人開始作業,放開全力猛砍,而四次猛擊後,食人魔就摔倒在地上。
在依文身後,山丘巨人呻吟出聲並試著想站起。一聲大叫“喔喔喔喔!”之後,是一根樹干般的木棒擊中血肉的響亮啪聲,讓這名黃胡子矮人陰沉地微笑了一下。
皮凱爾再一次猛擊這名驚愕的山丘巨人,然後准備發出第三次攻擊。但這名頑固的龐然大物還離死尚遠,它抓住棒子把它扯開。
皮凱爾松開一只手,將它直直伸出去指著山丘巨人,它似乎相當納悶——直到有東西從皮凱爾松松的袖子中激射而出,帶著滴有毒液的尖牙撲到驚訝的山丘巨人臉上。
巨人放開棒子往後倒,抓著刺痛的傷口,驚恐不已。它聽見皮凱爾總算握住木棒時發出的“喔喔喔喔!”,但卻始終沒目睹到殺死它的致命一擊揮來。
沒了武器後,回廊對面的食人魔防御性地舉起雙臂,並叫著要投降。
但這些臂膀無論多厚實,都敵不過依文失去理智的狂怒。范德死了,已倒在他身後,而這名矮人無心聽那只絕望怪獸想說的任何話。矮人的戰斧不斷往下砍,擊碎血肉與骨頭,而當雪琳來到依文身旁,將一只手放上他肩膀以讓他鎮定下來時,這名食人魔的叫聲已經永遠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