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面具」。
就像將從瞄準丹妮卡的十字弓射出的箭一樣,這幾個字讓她的心刺痛無比。「夜之面具」。是這個集團殺了她的父母;盤據在她出身的西門地區,可怕、邪惡的殺手們。許多問題冒上這名年輕女子心頭——他們是為了抓她而來?他們是為派了巴金、侵略西米斯塔的同一批敵人工作的?——但這些問題都比不上湧上這名年輕女子喉頭的膽汁,以及全然的憤怒。
慢慢地,她轉頭面對敵人,緊緊盯視著他。他的模樣看起來很怪:身上好幾處在流血,身體歪向一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半邊臉還腫脹成紫色。此外,頭髮、臉上跟手臂上都有木頭碎片。而且因為某種原因,這名男子赤著腳。
「我不接受投降。」這名殺手含糊地說,一面搖晃著武器。「尤其是在矮人們……」他搖搖頭甩開記憶中在另一間旅店所發生的可怕戰鬥,弄得好幾片木屑掉到屋頂上。
「我絕不投降。」丹妮卡堅決地說道,從咬緊的牙關中吐出這些話。她咆哮出聲,低身撲向屋簷翻滾著。
十字弓發射,而丹妮卡感覺到有東西擊中她的身側,雖然她已經憤怒到不能分辨傷口的嚴重程度,甚至也感覺不到痛。她從那名殺手剛才站的地方附近跳起來,發現他正在跑走。
丹妮卡幾個大步就追上去。他旋身面向她,她跳到了他身上,緊緊攫住他。她用膝蓋不斷攻擊著,每一擊都命中這名男子的鼠蹊部。
她重擊了十幾次,抓住他的頭髮跟耳朵,將他的頭用力往後扯,然後往前猛力一帶,用自己的額頭撞上去,不但把這名男子的鼻樑撞斷,還打掉了好幾顆牙齒。
她又用膝蓋攻擊他好幾次,再度用頭撞他,手指則扒過這名被打男子的臉;她將一根手指戳進他的眼窩。
「夜之面具」!
丹妮卡從這名大難臨頭的男子身上跳開,用一記迴旋踢猛擊他的頭,令它突兀地歪向一邊,並連帶讓他踉蹌了好幾步。不過他卻沒有倒下來,但他已經對周圍的狀況幾近沒有意識。
丹妮卡在他身後高高跳起,雙腳平踢出去,命中這名男子的背部,令他在空中手舞足蹈地飛出屋頂外。
她落回地上站好,看見兩名男子正爬上排水管到屋頂,然而這兩人都提不起勇氣朝這名狂怒的女子衝過來。
許多情感衝擊著這名受傷而疲憊的武僧。這個殺手集團的出現,以及明白到這些人就是「夜之面具」,令許多遙遠的記憶開始在腦海中橫衝直撞。此外也有最近的記憶,例如前一晚的怪夢,當時她有那麼一刻進入了侵入她腦中的攻擊者的意識裡。
凱德立怎麼樣了?當丹妮卡明白這些殺手的來頭時,心中的恐懼加深。「夜之面具」難道又要再次把丹妮卡生命中的摯愛奪走?
她開始跑,淚水充滿了她的眼睛,而她的手臂跟身側都隱隱作痛。這名年輕的武僧跳上陡峭的屋頂,經過凹凸不平的突出物,飛躍過狹窄的深溝,持續跑著。
兩名殺手緊跟在後。
依文往下看。就在旁邊一寸外,十字弓的箭射入木材堆,弄出一個清楚的小洞。慢慢地,這名矮人抬起視線,望向站在他頭上十尺高的男子。他們其中之一正俯身在破碎的樓梯邊緣上,陰沉地笑著,手中的十字弓已瞄準了依文。
極度的危急在皮凱爾·石肩的腦海中灌注了無比的洞察力。依文——他的兄弟!——就要死了!皮凱爾的眼睛掃視四周,用近乎超現實的感覺看著整個險惡的場面。
吧檯……木材堆……死人(內臟,惡)……掙扎的男子……依文……絕壁……十字弓手……吊燈……
吊燈?在俯身的男子上方有個吊燈。
店裡的人必須把吊燈降下來才能點燃上面的蠟燭,皮凱爾如此推斷。這名矮人猛然轉頭,視線落在轉軸上,它很方便地就位在吧檯後。
站在依文上方的殺手停了一下,對這名無助的矮人揮手表示永別。
皮凱爾可以把轉軸上的栓子拔掉,讓轉盤開始轉動,不過現在可不是輕手輕腳的時候。這名綠鬍子的矮人發出一聲「喝!」讓十字弓手分神了一下,從吧檯跳到牆上的架子,撞飛了幾十個酒杯跟瓶子,架子在他的重量下開始從牆上脫落。
「喔喔喔喔!」他大吼著把木棒一揮,打上轉軸。轉盤和其他部分一起跟牆壁分離,但卻仍靠著一根釘子頑固地連在那裡。皮凱爾跪倒在費德嘉旁邊,以用一副受到背叛的表情望著它,不過,隨著一個響亮的爆裂聲,最後的那根釘子也鬆脫,整副轉軸飛向空中。
「怎麼了?」那名困惑的十字弓手問道。
他後方的同夥抽了一口氣。
吊燈撞上十字弓手的肩膀,令他旋轉著飛出樓梯邊緣。
他摔進依文旁邊的木頭堆中,這名驚愕的矮人垂下頭,呆望著他。彷彿老天決定要開個致命的玩笑,一會兒之後依文聽見微小的喀嗒聲,因為,這名跌落十字弓手的弓箭,毫髮無傷地夾在他跟壞掉的樓梯之間,還仍然射出了一箭。
「嘻嘻嘻。」皮凱爾笑道,重新站起身來望著這個景象。他忘了在他頭上的轉軸還在迅速地回轉,而且迅速地落下。於是他又再度跪倒,轉軸從他頭上彈開。
「喔喔。」
「抓好繩子!」他聽見依文叫道,然後他搖搖頭甩掉暈眩,將繩子卷在手臂上。
依文用牙齒緊緊咬住斧頭柄(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開始往上爬。他注意到身後的木材堆中,剩下那名殺手正朝他腳邊接近,於是他往後跳到一根位於自己跟那名男子之間的木板上,落在翹起的一端上。依文降落的那頭迅速向下,而位在爬行男子身下的那頭則翹了起來,擊中男子的下巴。他呻吟一聲滾開身去,抓著自己斷掉的下頷骨。
這個動作完成後,依文再度跳起來,用短胖的雙臂抓著繩子,爬到跟另一名殺手等高的地方。在另一邊,他注意到皮凱爾也同樣在爬。
依文加快速度,總算爬到他能將頭探高,看見另一名男子的位置。
他看到的景像一點也不賞心悅目。
在短短幾分鐘內,依文·石肩再度瞪著一把架好的十字弓上,一枝致命的箭尖。
皮凱爾到達樓梯邊緣,鬆開繩子之後,才發現他剛才沒有在下面固定住繩子。
依文像顆石頭般墜下。十字弓發射,不過卻在他頭頂上飛過,沒造成傷害。而那名在一樓的頑固十字弓手,下頜骨裂得亂七八糟,這才發現自己跟在矮人身後爬上繩子有多不智。
當依文坐在這名男子以及一堆破碎的樓梯上時,大概是首次覺得,有個腦袋像漿糊的兄弟不是件那麼糟的事情。
年輕教士仍然手腳並用,迅速而腳步堅定地沿著隔壁建築物的突出部位移動。他的飛盤牢牢掛在手上,垂在繩子末端,並在建築物的側牆上彈來彈去。凱德立幾乎沒在注意它,也根本沒時間停下來把它收好。這名年輕教士也沒發現,他受傷大腿上的疼痛已經消失。
他眼尖地看見丹妮卡正虛弱地背向他跑著,歪歪倒倒地前進。此外,他也看見有兩名穿著黑衣的殺手正在追趕她,跨著大步逐漸接近這名踉蹌前行的女子。
凱德立爬上建築物的另一端,在那裡,原本的巷子跟一條工藝品店林立,名叫「市集廣場」的大街垂直。兩名在黎明時起床準備開店的商人看見了這名年輕教士,瞪著他並朝他指著,口中叫出一些凱德立不想費神去弄清楚的話。
凱德立憤怒得沒法注意自己的動作,結果一頭從建築物的側面栽出去,雙手揮舞著往下掉。橫跨在巷子上方,一面廣告橫旗被綁在粗繩子上,是其中一家工藝店的店招。
凱德立手腳並用地從繩子上跑過。他聽見下方的街道上傳來訝異的驚叫聲,卻不曉得這些是衝著他來的。他回到「龍的遮羞布」參差不齊的屋頂上,全速奔跑,心裡只想著丹妮卡。
一會兒之後,他發現她——她跳過狹窄的巷道落到隔壁建築物上——被一扇天窗頂端絆倒,一頭往前栽。兩名男子從她身後撲上去。
「不!」這名年輕教士想出聲喊叫,但他的話語卻變成一個奇怪而尖細的聲音。
凱德立一點也沒減慢速度,眼睛直視前方,飛躍過小巷。
其中一名身穿黑衣的殺手從丹妮卡方才進入的地方出現,全速奔跑著。凱德立害怕一切已經太遲了。
陽台上剩下的那名男子奔入凱德立房內,揮手驅散籠罩在門口的煙霧跟肉體燒焦的惡臭。
皮凱爾再度抓住繩子,依文又開始爬,他兄弟拖著繩子朝凱德立的房門跑去,令他前進得更快。
皮凱爾繼續跑,當他看見依文短胖的手攀上走道邊緣時鬆了一口氣。但接著四條人影從凱德立房中冒出來。
皮凱爾直覺地放掉繩子。他聽見依文逐漸消失的哀嚎聲,以及再度落在繩索底端那名殺手身上時的悶響,不禁畏縮了一下。不過,皮凱爾沒空擔心了,因為四名殺手就站在幾步之外。
不過這些「夜之面具」殺手已經無心戰鬥。他們發現樓梯不見,於是尋找其他脫逃路線。一名殺手抓住繩子,甚至沒測試它是否已安全綁妥,就跳下樓面邊緣。其他人朝另一個方向跑過走廊,一找到能落腳的高處——大部分是桌子——就攀過欄杆跳下來。
皮凱爾原本想追過去,但停了下來,因為他聽見一扇門被打開一條縫,並傳出唸咒語的聲音。這名綠鬍子矮人意識到的下一件事,就是自己正躺在原本所站的地方幾尺外,身體一側傳來尖銳的灼痛,而他被電擊過的鬍子跟頭髮末端則還在亂顫。
俺兄弟。這些字在皮凱爾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就像一串對抗著天旋地轉暈眩感的反覆禱詞,提醒著他不能一直待在這裡,無助地躺在地板上。
依文聽見一名男子沉重地降落在他旁邊,並感覺到另一個人在他身下慢慢蠕動著。這名矮人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一名殺手正俯瞰著他,一把劍握在手中。
這名矮人還來不及反應,劍就刺了下來,而依文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過這名殺手卻朝低處攻擊,刺往依文下面。
依文對自己的幸運沒意見。他掙扎著坐起,試著想找到自己的斧頭,或任何可以用來對抗站立殺手的東西。
太遲了。殺手的劍再度揚起。
「俺兄弟!」皮凱爾一面叫著一面飛過樓梯邊緣。
殺手撲到一旁,一翻身站起來,就跟隨其他同夥跑出門去了。
皮凱爾全力撞上依文。
依文一面呻吟一面耐心等著(在這種情況下他沒什麼其他選擇)皮凱爾從他身上爬下來。「如果你在等我道謝,就給我繼續等下去吧!」依文不高興地吼道。
凱德立沒能及時趕到現場——這是對另一名殺手來說。
這名年輕教士一爬到陡峭屋頂的頂端,就立刻鬆了一口氣。丹妮卡在他下方,幾面三角牆之間的狹長空間中。剩下的一名殺手也在那裡,他跪在丹妮卡前面,雙臂毫無抵抗地垂落在身旁,而他的頭來回倒向兩側,血跟汗四處飛濺,因為丹妮卡正一拳接一拳打在他臉上。
「他已經死了。」凱德立到達這名年輕武僧身旁時說道。
丹妮卡嗚噎著,再度重擊這名男子,他臉上已經碎掉的軟骨,在打擊的力道下發出喀啦聲。
「他已經死了!」凱德立加強了語氣說道,但他將語調保持平穩,並且毫無指責之意。
丹妮卡旋過身來,臉因憤怒跟悲傷而扭曲著,倒入他的懷中。凱德立一面好奇地凝視著,一面用自己的手擁住她,丹妮卡隨即抽回身,不可置信地瞪著這名年輕教士。
「怎麼——?」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一面退得更遠,而凱德立這才第一次注意到改變,也沒有辦法回答她。
他的手跟腳都覆蓋著白色毛皮,變成了松鼠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