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晚漸漸朝早晨接近,「龍的遮羞布」裡八間個人房中的半數旅客都陷入熟睡中。
波格·瑞司緊張到根本毫無睡意。這名年輕魔法師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也知道自己在正式暗殺行動的前置作業中扮演了一個角色,他想了一遍這個早晨他將面對的潛在問題。齊爾坎·魯佛會一直聽他的話嗎?而且就算這名教士會聽話,這個古怪而瘦削的男子能夠完成波格交給他的任務嗎?如果萌智圖書館來的某位教長沒有被適當而有效地處理的話,在「龍的遮羞布」裡進行的事情會很快變得非常棘手。
波格瞭解「夜之面具」組織的無情,他曉得若齊爾坎·魯佛失敗了,鬼魂會把責任推到他身上。這名魔法師在自己的小房間中踱來踱去,小心地讓自己的腳步越輕越好。他希望鬼魂在此刻來找他,或者某個在附近的組織成員能至少跟他接觸,讓他知道事情進行得如何。
這名年輕魔法師抗拒一股想把門打開一條縫的衝動,因為他知道,若他在一個不適當的時機闖入,結果可能會落得跟凱德立同樣下場。
鬼魂在自己的房間裡,充滿恨意而憤怒地盯著窗外。他那晚一點都沒睡,因為丹妮卡的心靈訓練粉碎了他想佔據她身體的企圖。他本來想在殺手集團闖進去的時候在旁邊預備,但結果他卻得被迫在半夜出去找團員改變命令。丹妮卡必須跟她的愛人一起死。
就算出現了這些意料之外的轉折,這名殺手仍然相當有自信能讓凱德立在那天死;但就算那名年輕教士能現在被簡單地料理掉,這場行動還是變得相當難看,枝節橫生又充滿意料之外的損失。范德殺了一個人,而五名團員在雪片山脈的山腳下失蹤了。
而且凱德立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此外他也非常清醒。這名年輕教士在自己的房間裡,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桌子前讀著普世和諧之書。那晚稍早在大廳裡,發生許多讓凱德立感到驚奇的事,而他想找到一段文字,有助於說明自己為何感官突然變得敏銳,尤其是在聽力方面的進展。
丹妮卡交叉雙腿坐在床邊地板上,正安靜地冥想著。這麼做不但讓凱德立得到一些隱私,也同時讓她自己獲得一些。她的生活有紀律,具有內在的挑戰跟試煉,而且現在雖然還有點早,她已經開始進行每天的早課,為了即將來臨的一天,鍛煉內在力量、伸展四肢,以及清靜思緒。
丹妮卡對那晚稍早的奇怪經歷沒有發現任何解答,而說真的,她也沒有想要去找。對她來說,跟另一個未知的心靈交手還是像一場夢,因為並沒有其他的創傷或危險產生,所以這個解釋似乎就足夠了。
「太陽根本就還沒出來!」艾福利教長抗議道,有些困難地勉力將胖大的身軀弄下床來。
「那是凱德立的要求。」齊爾坎·魯佛提醒他,「他想要私下進行,而且我想他可能要說的話會值得花這些力氣。」
艾福利掙扎地清清喉嚨中在夜晚所累積的痰,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卻沒放鬆對這名瘦削男子的好奇凝視。
魯佛在那探測的凝視下更加費力保持鎮定。他讓呼吸維持平穩,因為許多事情都得靠他此刻的假面具。而在鎮靜的表面下,苦惱在魯佛心中翻騰著。他真的不曉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己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幾個月前,當邪惡的祭司巴金入侵圖書館時,他就被巴金所利用;是他把凱德立踢下秘密樓梯的,結果幾乎導致圖書館的滅亡。
魯佛一直沒有真的原諒自己——不,不該說原諒,而應該說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找到正當理由。要原諒自己,就表示他對當時的奸詐行為懷有罪惡感,但事到如今,這名瘦削的男子已經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巴金的侵略行為發生後,事情的發展讓凱德立越來越成為魯佛的對頭,他的災禍之源。在西米斯塔時,凱德立成了英雄,而魯佛雖然沒有真的犯什麼錯(至少,他一個都不承認,就連面對自己時都不會),卻成為代罪羔羊。
艾福利睡眼惺忪地蹣跚走過房間,穿上衣服。魯佛很高興這名教長總算不再盯著他看。
「你要跟我一起下去嗎?」艾福利問道。
「凱德立不想要我去。」這名瘦削的男子謊稱道,「他說他想跟你在大廳單獨會面,在費德嘉還沒開始工作的時候。」
「也就是在天都還沒亮的時候。」艾福利忿忿地吐出這句話。
魯佛繼續盯著這名胖教長的背。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魯佛並不恨艾福利——相反地,在過去十年來,這名教長曾有多次為魯佛挺身而出。
但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這名瘦削男子如此提醒自己。西米斯塔無疑地讓魯佛的生命產生改變,但現在,看著不知大難臨頭的無辜艾福利,這名瘦削男子忍不住停下來想,自己到底要改變到什麼地步。
「好,我現在要去大廳了。」艾福利大聲說道,往門口走去。
魯佛注意到,艾福利甚至沒將權杖佩在腰帶扣環上,而且也還沒祈禱或準備任何咒語。
「老實說,我還真希望凱德立能不要這麼特立獨行。」艾福利評論道,對這名年輕教士的關愛之情顯露無遺,而這只讓居心不良的魯佛決心更加堅定。「不過,我想,那也是他可愛的地方。」艾福利停頓一下之後微笑了,而魯佛知道,這名胖大的男子一定在心裡想起了一些關於凱德立的事。
「待會兒在大廳跟我碰頭一起吃早餐。」艾福利指示道,「也許我可以說服凱德立跟我們一起用餐。」
「我也正這麼希望。」這名瘦削男子陰沉地吐出這句話。他走到門邊,看著艾福利走下陡峭的樓梯,往光線昏暗的大廳行去。
魯佛輕輕關上門。他要做的工作已經完成。他照著年輕魔法師的指示,讓事情開始運作。而艾福利的命運得由這名教長自己去面對。
這名瘦削男子往後靠著牆,拚命想拋開自己漸增的罪惡感。他回想起艾福利最近對待他的方式,以及這名教長對他說過的可怕話語——他還威脅要把魯佛逐出教派。
對於心中已經充滿怨恨的魯佛來說,罪惡感不是一種難以克服的感覺。
皮凱爾在距離「龍的遮羞布」兩棟房子外的旅店大廳裡,正打著瞌睡,頭靠在面朝巷子那邊的窗台上。一陣遙遠的口哨聲傳入他耳中。這名矮人的睡意只再持續了一下子,因為他很快就想到,若依文發現他在監視時打瞌睡,這位兄弟會怎麼對付他。
皮凱爾將頭伸出窗外,深吸了一口黎明前的清冷空氣。
~又一聲口哨響起,這次是從他對面建築物的另一邊巷子中傳出。
~炫~「呃?」這名矮人懷疑地問道。直覺告訴他,這些口哨聲並不是隨便發出的,而比較像是種信號。皮凱爾從座位上跳起,跑向前門,把門栓梁一把拿起丟到旁邊,然後跳到旅店的前門廊下。
~書~他看到有人影從最近一棟建築物的巷子上方移動出去,進入「龍的遮羞布」的陽台,悄悄溜進打開的門。
~網~皮凱爾正要往前移動去看清楚一點時,身旁卻出現了動靜引起他的注意。一名壯碩的男子衝向他,劍兇猛地揮砍著。第一擊從這名矮人穿著盔甲的肩頭彈開,沒有刺進去,但卻留下了疼痛的瘀青。
「喔喔!」皮凱爾驚訝地叫道,循著原路往後退。這名男子一直緊跟著他,兇惡地不停攻擊著。皮凱爾沒帶任何武器——他把木棒留在房間裡了,因為他不是真的很相信依文越來越深的懷疑:外面正有險惡的陰謀在進行著。
現在,這名留著綠鬍子的矮人相信了,因為眼前就有一名男子朝他猛砍,一步步把他往後逼退。血流下皮凱爾的一邊手臂,因為他臉頰上被畫了一刀,弄出一條小血痕。
這名男子持續無情地攻擊著,而皮凱爾已經退過了大廳的一半,沒有剩下多少地方好跑。
門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艾福利教長的眼皮沉重地垂著,甚至沒發現有人進入「龍的遮羞布」,直到殺手已經來到他旁邊。
接著他們越過他,像陰影一樣安靜地溜上樓梯。
凱德立從普世和諧之書上抬起頭來,回頭望向丹妮卡。
「怎麼了?」這名女子問道,她的冥想被這名年輕學者專注的凝視所打斷。
凱德立將一根手指放在抿緊的嘴唇上,示意這名女子安靜。有什麼在叫喚他,一首在遠處唱著的歌曲,告訴他有危險逼近。他拿起飛盤及手杖,開始要站起身來轉身面對關上的房門。
他還沒能離開椅子,門就砰一聲被打開,黑色人影衝了進來。
當第一個殺手拿著劍衝向丹妮卡時,她還盤腿坐著。這名殺手低身攻擊過來,但隨即驚訝地抽了一口氣,因為丹妮卡原本蜷起的雙腿一踢,就讓她彈到空中。她飛身而起的時候把腿縮起,避開那記攻擊,然後降落在還彎著身的男子上。
她落下時雙腿鎖上他的脖子,緊緊箝住,然後她猛力將身體倒向一邊,整個彎下來,同時將全身重量往男子身體下方甩去。
這名殺手看到房間在旋轉,但自己的身體卻沒有轉。
凱德立將手杖在身體前方打橫一揮,驚訝地聽到有東西——他發現原來是十字弓箭——發射出來擊中它,讓它揮空。他再度大大轉身,畫出了一個肩膀高度的圓弧,這次是具有攻擊性地,因為有兩名男子朝他壓下。直覺地,凱德立單膝跪地,將飛盤朝自己正前方猛力甩出。
一名低頭閃避的「夜之面具」殺手正好跟這第二件武器對上,前臂接觸到堅硬的飛盤。
凱德立以為殺手會立刻還擊,因為這名年輕教士還不曉得依文的鍛造能力有多強。凱德立瞪著這名男子的手臂因強力的撞擊而折迭——他好像長出了另一隻手肘!
不過,在另一名敵人就在身旁時還停下來張口結舌,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等凱德立明白自己的錯誤,發現一支狼牙棒正朝他的頭上砸下時,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
皮凱爾勉力跟追他的敵人保持在極近的距離,好讓這名男子無法伸長手發出重擊。不過,這名矮人還是不斷「喔喔!」叫著,感覺到好幾處劃傷所產生的刺痛。
皮凱爾第一個念頭是朝樓梯跑去,但他隨即排除這個想法,因為他瞭解到若自己開始往上跑,就會跟敵人等高,而失去他如今低於敵人最適攻擊範圍的唯一優勢。這名矮人朝旁邊急轉彎,更快地往後退,差點絆倒。
敵人跟著他,寸步不離。
這名殺手突然停住,而皮凱爾發現自己沒辦法跟著這麼做,於是矮人面前出現了大空隙,足以讓敵人發出全力一擊。「喔喔!」皮凱爾尖叫道,拚命用力往後跳。他沒跳多遠就重重撞到牆上,殺手的劍從這名矮人精緻胸甲的下緣迅速劃過。
皮凱爾甚至沒時間為這道新傷口痛叫出聲。他從牆上彈跳回來,兇猛地往前衝。這名殺手將劍平舉在自己正前方,皮凱爾本來可能會把自己刺穿,但他空手抓住銳利的劍鋒,把它往旁邊弄歪。
然後皮凱爾就撞到了這名男子身上。他立刻將手從劍上鬆開,轉而用雙臂包夾男子的雙臂,用盡全力擠壓,而他短胖而充滿肌肉的雙腳則瘋狂地跑動著。
現在換殺手往後退,皮凱爾往前進,速度跟衝力都慢慢增加。眼前的壯碩男子幾乎把這名矮人的視野都遮光了,他想朝門口跑去,但卻瞄歪掉,往左邊差了兩尺。
這間旅店因此突然多了一道門。
丹妮卡比自己預期還要沉重地撞上了地板,但她總算及時爬回到被她解決的殺手身下,使得另一名就在旁邊的「夜之面具」殺手的劍,不得不刺入那名還呈站姿的同夥背上。
丹妮卡從另一邊竄出來,往床尾跑去。她一手勾著床腳,向右轉一圈,往上跳到床墊上。一名「夜之面具」殺手也從另一邊來到床上,往這名顯然沒有武裝的女子身上壓去。
丹妮卡保持在低位,然後往正前方踢出。在毛毯堆中她幾乎無法找到支撐點,所以她的踢擊力道並不強,但這名殺手也同樣找不到支撐點,但力道不強也可以造成傷害。這名男子絆倒在毛毯堆中,翻倒過去。丹妮卡從他身下冒出來,從後方下面用手臂勾住他的肩膀,然後把他用力甩開,利用他自己的衝力把他甩過床尾。
她起身,同時抓起毯子,曉得這名持劍男子離得太近。她直覺地將毯子舉在正前方,滿意地感覺到它吸收了攻過來的打擊力道。
這名殺手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網幕纏住,注意力也被轉移,結果根本沒發現丹妮卡再度展開攻擊,直到她的腿結實地踢中他的腹部。
這名敏捷的武僧在這名男子往前仆伏時也讓自己順勢下墜,利用床的彈力將自己再度彈起,她的前臂猛擊這名屈著身體男子的臉。丹妮卡的另一隻手縮在胸前,緊接在前一隻手臂後快速擊出,捶中男子的喉嚨,然後她變換第一隻手臂的角度,高舉過頭,然後劃出一道弧形,往下斜斜擊中這名驚呆的對手,打碎了他的鎖骨。他飛到另一邊,然後眼前暫時沒有立即威脅的丹妮卡,可不高興發現他飛開後所看到的景象。
這名年輕女子再度利用床的彈力彈跳起來,低頭衝過床尾兩根床柱之間。一枝十字弓箭擊中她正後方牆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剛才她扔往這邊的男子已經再度起身,回來展開攻擊,但丹妮卡用肩頭一撞,將還來不及準備好的殺手一頭撞飛,越過桌子,穿進了牆裡。
「停!」這個字從凱德立腦海深處傳來。他甚至沒發覺到它所帶出的魔力,直到在他頭上已經展開攻擊的殺手,突然將狼牙棒停在半空,然後站著一動也不動。武器離凱德立的頭頂只有幾寸遠。
這個魔咒的力量並不持久,殺手很快就從魔法中恢復,咆哮著舉起木棒要再次攻擊。
凱德立再度全憑直覺行動,同時從兩個方向展開猛擊。他一面用手杖打這名殺手的一邊膝側,一面用力往前扔出飛盤,擊碎殺手的胸膛,令他往後方飛去。
「去陽台!」丹妮卡叫道。凱德立發現一群殺手——有些正在將十字弓的弦拉上——還在從門口陸續湧入,看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
丹妮卡在跑過他旁邊時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將門用力推開。
歌曲再度出現在凱德立腦中,不知怎麼的穿透了一片混亂跟眾多雜音。
就在丹妮卡正要往房間外踏出第一步時,他抓住她的頭髮,猛力往後扯。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動作的丹妮卡,整個人往後倒回來。
凱德立迅速將飛盤從她曲著的上身空隙間甩出去,正好擊中從外面刺過來的一支短劍。
依文所造的飛盤輕易擊敗了對方,不但打歪短劍,也擊碎了握住它的那隻手。
凱德立迅速一彈手,當飛盤快速撞回他自己的手時感到一陣刺痛,然後他立刻將它們再度直直甩出,這次擊中那名受傷的「夜之面具」殺手胸口,把他撞飛到欄杆外。
這名殺手在絆跌的時候一面伸出手,徒勞無功地朝欄杆空抓著。他的手碰到陽台,但只夠他繼續翻轉到腳朝後伸出,因此當他垂直墜下二十尺之後,是平躺著落地的。
然後他就一動也不動了。
皮凱爾將鬍子跟頭髮中的碎屑甩掉。
「俺兄弟!」這叫聲雖然有力,聽起來卻有點遙遠,不過卻隨著玻璃破掉跟木頭碎裂的聲音逐漸增大,因為依文聽見他兄弟的痛苦叫聲,全速跑過旅店二樓的穿堂,然後就直接從旅店前門上方的窗口一頭倒栽蔥跳下來。
他撞到地上時呻吟了一聲,就落在皮凱爾跟那名驚呆了的殺手右方兩尺外,在他們頭上灑落了一陣玻璃跟木片的碎屑。
殺手最先站起來,背上劃破了許多傷口而流血,他轉身打量這名新對手。他只看到依文的下半身——這名矮人的上半截身體正插在高起的木質平台裡——但他從依文不斷拍打跟詛咒的樣子判斷,這名矮人不會卡在那裡太久。
他準備把劍成功舉起來,但皮凱爾此時抓住他的腳踝,一把將他拉得仆倒在地。
皮凱爾繼續拉,將這名男子扯離依文。狂怒淹沒了這名綠鬍子的矮人,「喔喔喔!」他咆哮道,一面開始旋轉,一面將這名男子的腳緊緊夾在腋下。
這名「夜之面具」殺手扭動、彎身想抓住矮人,但皮凱爾的腳站得穩穩的,而且他的旋轉很快有了足夠的力道,逼得這名男子不得不挺直身軀。
「喔喔喔喔!」
這名男子不斷在地面上彈來撞去,並且費盡力氣才只能把劍抓住不至掉落。
「喔喔喔喔!」
現在,這名「夜之面具」唯一跟地面上有接觸的部分是自己的手臂,他正掙扎著想抓住任何可以著力的東西。
「喔喔喔喔!」
皮凱爾憤怒地旋轉著;而這名男子——險險避過門廊柱子跟旅店的牆壁——發自內心跟對方一起尖叫著。
在後方的依文帶著驚訝看著,然後驚訝很快變成感到有趣。這名矮人將他兄弟的木棒放在一邊,在雙手各吐了一口口水,然後拿起自己巨大的雙刃戰斧。
這名殺手注意到依文的準備動作,勉強揮了一下劍,卻根本連依文的邊都摸不著。他的手臂還是張開的,在旋轉中手腕撞到了門廊柱,劍已漫無目標地飛到街上。
依文握緊斧頭,開始要揮動,但男子已經飛過他。
「得比他快才行。」這名矮人提醒著自己,當旋轉著的目標再次經過時抹掉一滴汗。他看見「夜之面具」殺手的臉變得像死人一樣白,即使強悍如這名矮人,都從未見過充滿如此深沉恐懼的表情。
砰!
依文被一股罕見的同情心所襲而分了心,因此時機沒算好,把斧頭深深砍進了木頭平台裡。
皮凱爾既沒注意到他的兄弟跟他的斧頭,也沒注意到這名殺手的尖叫已經消失,變成一陣恐懼的喘息,而且也完全不曉得自己該怎麼把這陣旋轉停下來,或者怎麼讓他暈頭轉向腦袋裡的世界停下來。
「喔喔喔喔!」
皮凱爾手中的重量突然消失,令他旋轉著撞上牆壁。他往下看著仍穩穩夾在他腋下的空靴子。
這名可憐的殺手撞掉最近的一根門柱,衝撞過欄杆,令它們頂端的扶木下方斷掉,然後一路滑行過精細而雕刻的扶手。他又彈跳了幾尺,才突然停下來,臀部插在一根斷裂的柱子尖銳的邊緣上。他就躺在那裡,身體一半在平台上,一半在外面鵝卵石的街道上,輕聲呻吟著。
「好靴子。」依文評論道,一面跑過皮凱爾,並把他兄弟那像樹幹一樣的木棒丟給他。依文開始朝倒在地上的那名男子走去,然後又突然改變了方向,因為他聽到兩棟房子外的「龍的遮羞布」旅店,傳出有人從陽台上掉落發出的尖叫聲——那是凱德立的陽台。
這兩兄弟衝過那名沒有動靜的墜落男子旁邊,發現掉下來的不是凱德立或丹妮卡,於是都放心地吁了一口氣。但從他們頭頂上二十尺高處持續傳來的打鬥聲卻讓他們知道,那兩位朋友還沒脫離險境。
旅店的門又是關上的,而且被門栓卡住了,不過這些阻礙從來就擋不住石肩兄弟。實際上,把門拆下來擋在前面進入大廳,結果對矮人來說是個好主意,因為在他們進去的時候,有好些十字弓箭朝他們發射,但卻都射進了那扇橡木門上,沒有造成傷害。
一枝十字弓箭擦過凱德立肩頭,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夜之面具」的殺手們從後面攻向他;另外兩名則等在陽台上,一支劍跟一把沉重的斧頭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模糊地閃著。
凱德立手中仍抓著丹妮卡的頭髮,於是將她拉起來站直。她立刻變成一團模糊的身影,朝著從後面接近、那些已經受傷的殺手發出一陣拳腳攻擊。她結實擊中好幾下,成功逼退一名殺手。但另一名殺手攫住丹妮卡的腰,而他的衝力讓兩人飛過窄窄的陽台,向欄杆撞去。
丹妮卡一隻手抓上對手的臉,手指朝男子脆弱的眼球攻去。但是,另一名待在陽台上的「夜之面具」殺手已經被事先告知這名女子有多難纏,於是採取了一個邪惡的解決方案。他巨大的斧頭一揮,就將支撐著丹妮卡跟她的對手的欄杆給砍斷。
他們一起摔出陽台,丹妮卡把手從男子臉上拿開,瘋狂地揮舞著雙臂,想找到一個手可以抓住的地方。
凱德立看著她往外掉,既無助又難以接受地瞪著事情發生。
一枝十字弓箭射進這名年輕教士的大腿後方。他在倒下的同時,轉身向後,平常表情溫和的臉上此刻充滿了狂怒。
凱德立想都沒有多想,就朝那名發射十字弓的男子舉起緊握的拳頭,口中念出「費特!」也就是精靈語中的火焰,發動他手上的魔法戒指。
一道火焰從凱德立手中射出,衝向攻擊他的人,以一陣燃燒的死亡煙幕將他燒死。
凱德立心裡湧出一陣反感,而將火焰停止。他再度猛然轉身,手中拿著手杖,結實地打中拿劍的敵人。他並不真的在乎自己把那名男子傷得多重,因為他只想把這名擋路的男子弄走,只想一路殺向那名害丹妮卡跌出陽台的斧頭手。
再一次地,缺乏經驗讓凱德立不智地只專心在一件事情上。他還沒能接近那名斧頭手,肩膀就被幾隻強壯的手給抓住,把他往旁邊的欄杆甩去。
依文把沉重的門板甩到一邊,想直接衝到樓梯去。旁邊一幕恐怖的景象讓他慢下腳步,但只有一下子,就使他帶著十倍的憤怒重新開始沖。
皮凱爾也想要直接衝到樓梯。「喔哦。」他咕噥著,就往右邊跑去,到吧檯那邊找掩護,因為他看到有好幾個黑色影子埋伏在樓梯上,手中全都拿著致命的十字弓。
皮凱爾低下身爬過長長的吧檯,直到爬到狹窄的通道底端,一頭撞上堆起來的濃麥酒桶才停下來。不過他驚訝地發現不是只有自己在那裡,他及時在嚇壞了的店主費德嘉·哈利曼將一整瓶白蘭地砸到他頭上之前,說服了費德嘉自己並不是敵人。
一枝十字弓箭從依文斧頭的刃鋒上彈開,另一枝則擊中這名矮人的頭,讓他嚇了一跳,雖然他打造精良的頭盔上的鹿角及時讓那支箭射偏。而也許那支箭總算把理智敲進這名矮人的固執腦袋裡,因為依文明智地轉向側邊,繞過樓梯,手忙腳亂地跑到它下面尋找掩護。他衝進去時重重撞上樓梯的一根支柱,跟它纏在一起。等到這名矮人弄清楚它不過是根普通的木柱,不是埋伏的敵人的時候,他已經把它砍成了碎片。
依文臉紅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笨得要命。然後他往四周看,發現另外四根支柱——這邊還有一根,對面有兩根,另一根則在中間——於是他大大地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
丹妮卡抓住凱德立陽台邊上的脆弱飾條,強壯的手絲毫不放鬆,雖然那名「夜之面具」殺手還抓住她的腰,糾纏不休地增加著重量。
這名女子又甩又扭,讓一隻腳能自由行動,然後來來回回地踢著那名頑固男子的臉。
這名殺手的位置離地上只有十幾尺,於是便聰明地鬆開手,重重但沒有受傷地落到了鵝卵石道上。
丹妮卡本想爬回凱德立的陽台加入他,但一下子,她所抓的飾條就從主框的一邊開始脫落,讓丹妮卡蕩過陽台的邊角。
她直覺地在飾條整個脫落之前踢腿彈跳,抓住凱德立陽台對面,建築物角落附近的一扇窗子的窗台。止不住衝勢的丹妮卡被迫再跳了一次,離打鬥的場所變得更遠,但這次則有比較結實的東西可以攀附,落在建築物側邊角落附近的排水管上。
等她穩住到能夠觀察四周情況時,陽台已經擠滿了穿著黑銀相間服飾的殺手。乍看之下她無法從那群人中找到凱德立,而且也沒時間停下找出他來,因為一名十字弓手立刻發現她,另外兩名殺手則跳出欄杆,沿著牆壁突出的地方往排水管的方向過來。
丹妮卡迅速地爬過剩餘的十尺,到達屋頂上。當她攀上屋簷時才發現自己膝蓋嚴重扭傷,也許是在欄杆打鬥時弄的。
「凱德立。」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念著。現在的情形讓她清晰地回想起在西米斯塔時,她曾把凱德立留下來,自己去加入戰鬥。當時她被迫放手讓凱德立自己照顧自己。
她開始要橫越屋頂,想直接到達陽台上方,然後從敵人上方跳下去。然而她卻轉過身來,因為她聽到排水管因有人在上面爬的重量而發出吱嘎聲。
「爬上來吧。」丹妮卡陰沉地吐出這句話,想在這名笨蛋一把頭伸上屋頂的時候,好好給他一記痛擊。但她一直沒想到,這個準備充分的組織也許已經在屋頂上也埋伏了人。
她聽見背後傳來十字弓上弦的喀嗒聲。
「真是場英勇的戰鬥,莫波桑特小姐。」她背後一個男子聲音低沉地說道,「不過跟『夜之面具』的高超技術相比,卻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凱德立撞上欄杆的時候手杖脫手飛走。他翻過去的時候幾乎失去平衡,但卻及時將一隻手臂掛上欄杆。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是徒然,因為「夜之面具」的殺手無情地用木棒打著那支手臂,決心要讓這名年輕教士掉下去。
凱德立的第一個直覺告訴他,就落下去好了——墜下去他應該不會死。然而他瞭解到,另一名殺手正等在下面,而他掉下去後,到再站起來之前都是極易受攻擊的目標。
不過,當第二名「夜之面具」殺手,也就是那名斧頭手,來到他上方的欄杆加入第一名殺手時,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永別了,小教士。」這名男子邪惡地說道。他將殘酷的武器舉起,準備要把凱德立的頭劈成兩半。
凱德立試著朝那名男子發動咒語,但木棒再度打上他已經受傷的肩膀,令他只能發出一聲呻吟。
這名年輕教士拚命地望向四周,他只有一點點時間可用。他看到後方幾尺外,沿著建築物有一道細細的突出部位,而緣於他也無法瞭解的原因,他想起了白色松鼠波西佛。在萌智圖書館,它曾經快樂又輕鬆地沿著像那麼細的突出部位跳著。
就算像凱德立這麼會胡思亂想的人,也知道人類不可能那樣跳到細細的突出部位上。不過不知怎麼的,他就是到了那兒,而且還不需拚命地尋找手能抓的地方。手腳並用地,這名年輕教士沿著細細的突出部位快速移動。
「抓住他!」他聽見又生氣又驚訝的殺手從後面叫道,而另一名殺手則叫十字弓手過來。
凱德立很快來到了角落,一點都不想往旁邊看。這裡的巷子只有約八尺寬,但對面建築物上唯一明顯可見的攀附點,卻比他現在的所在地要高上好幾尺。不過,當凱德立在清晨微亮的光線中認知到這點時,卻已經來不及改變前進方向。
他跳起,往上飛騰,不可思議地高,不可思議地遠。他發現自己正輕易地爬上另一間建築物的側面,速度幾乎一點都沒減慢,然後在陽台上的十字弓手們都還來不及朝他射箭的時候,就消失在屋頂後方。
皮凱爾從吧檯後方伸出頭看,發現一名殺手正從上方朝他壓下,另兩名則靠在吧檯接近樓梯那側,想要朝依文射箭。
這名綠鬍子的矮人一躍而起,木棒拿在手中,準備好面對攻擊。
「來了。」他身後傳來費德嘉的叫喚聲。皮凱爾朝後一望,發現他又把那瓶白蘭地丟過來,不過現在瓶子口塞著一塊燃燒的破布。
「喔咿!」皮凱爾叫道,嚇壞了而沒伸手去接,而費德嘉本來是要丟給他接的。不過,這名矮人還是及時伸出原本握著木棒的一隻手,將瓶子輕拍過頭頂,然後他立刻轉身,用木棒打上這顆慢慢飛過的飛彈,讓它變成一團小火球。玻璃碎片跟燃燒的液體一塊兒灑上了接近過來的殺手。
「喔咿!」皮凱爾再度尖聲叫著,這次充滿了歡欣,因為那名殺手倒到地板上,拚命滾動著,想把粘著在外衣上的火焰弄熄。當這名殺手再度站起來時,他尖叫著跑向門口,絲毫沒有再戰鬥的意思。
矮人跳到吧檯上,然後又再度跳下去,因為在樓梯上的弓箭手注意到他了。
狡猾的依文唯一犯的錯就是把中間的柱子留到最後。他微笑著用力一揮戰斧,將這根柱子打掉,然後才發現到自己站的位置是在沉重的樓梯正下方。
樓梯帶著站在上面兩名驚訝的「夜之面具」殺手一起轟然倒下。
當依文總算從一堆破碎的木頭中衝出來時,只有一名殺手站得起來。這名矮人大吼著衝過來,試著想揮舞斧頭,但卻發現它緊緊卡在一塊不規則的樑柱塊中。
這名殺手雖然帶著瘀青卻沒受傷,朝他笑了,然後抽出一把短劍。
依文猛力拉扯,斧頭突然被拔出來,以極快的速度飛過,快到矮人跟這名殺手都看不清它的動向,直到它擊中這名殺手,乾淨利落地砍進他的腹部。
「想必很痛。」依文咕噥道,無可奈何而甚至是有點困窘地一聳肩。
皮凱爾再度跳上了吧檯,而且他再度重新考慮了一下,因為他看到一對黑影從凱德立的房間衝出來,跑到上面的走道,往塌落的樓梯邊緣去。
這名挫折的矮人大聲呻吟——這兩個也帶著討厭的十字弓。
皮凱爾瞭解到,他並不是他們的目標,但他也明白,正毫無所覺地站在樓梯邊緣正下方的依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