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爾坎·魯佛以全然的鄙視看著放滿儲存物的架子。購物!十幾年來,他在萌智圖書館盡心盡力,一絲不苟地盡他的義務,而現在艾福利教長竟然叫他去購物!
這整趟卡拉敦之旅對可憐的魯佛來說,是一波接一波的羞辱。他知道自己在西米斯塔的行為讓艾福利非常生氣(雖然此時他已經成功說服自己,所有發生的事情都不真的是他的錯),但他從來沒想到教長會把他貶低到這種地步。在所有的會議中——包括跟依爾瑪特教士,跟城市中其他幾個教派的教士,以及跟市政官員的在內——魯佛都被命令要站在艾福利身後並保持沉默。這些會議對整個區域的防禦,以及萌智圖書館的生存來說都相當關鍵,但魯佛卻無論如何被排除在外了。艾福利不只不想要他的參與,這名教長根本就是直接禁止!
而現在他則是在購物。魯佛站在儲物架前許久,想像著若當初另一邊陣營贏了西米斯塔森林的戰爭會如何,他覺得,若朵瑞珍的軍隊把精靈都殺光,並如小惡魔魔所承諾的,把他帶到他們那邊,他的狀況會比現在好得多。也許,若凱德立當初死在森林的陰影下,這個世界會比較適合齊爾坎·魯佛生存。
凱德立!這個名字就像最褻瀆的詛咒一樣,在魯佛腦海中尖叫迴響著。凱德立顯然遺棄了圖書館及德尼爾教派,他的背棄等於實實在在地在艾福利教長,以及其他教士臉上賞了一巴掌!這名年輕教士的行為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凱德立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教士——就魯佛看來不是——從來就沒有好好盡到許多該盡的義務,更別提有任何誠心投入。但是,至少在艾福利眼裡,凱德立的位置還是比魯佛高得多,高到大概僅次於圖書館的統治階級而已。
魯佛抓起一袋麵粉,用力拿過來,力道大到一小陣白色煙塵噴向他,蓋住了他的臉。
「看來有人不太高興。」一個粗魯、沙啞的聲音從他旁邊傳來。
「喔唔。」另一邊傳來一個同意的聲音。
這名瘦骨嶙峋的教士不必往旁邊或下面看,就可以知道兩邊站的是石肩兄弟,而這個事實一點也沒改善他的壞心情。他知道矮人兄弟要來卡拉敦,但他本來希望,他跟艾福利會在這兩個傢伙到之前就已經出發回圖書館。
他朝依文轉身,開始從矮人身旁擠過去,想穿過擁擠店裡的狹窄走道。依文並沒對這名瘦削男子伸出援手,而因為矮人的身體寬度擋在那兒,讓魯佛沒路可走。
「你很匆忙嘛。」依文評論道,「我以為你會高興看到我跟我兄弟。」
「走開,矮人。」魯佛陰沉地說道。
「矮人?」依文重複道,假裝受了極大傷害。「你把這詞說得像是個侮辱!」
「隨便你怎麼想,」魯佛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但別擋路。我來卡拉敦是為了重要的事情,一些你們顯然無法瞭解的事情。」
「我總是認為麵粉很重要。」依文諷刺地回答道,一面粗魯地拍了袋子一下,讓另一陣煙塵噴上魯佛的臉。這名瘦削男子因漸增的憤怒而顫抖,但只弄得依文更想刺激他。
「你表現得好像不太高興看到我跟我兄弟。」這名矮人說道。
「我該高興嗎?」魯佛問道,「我們幾時成了朋友?」
「我們在森林並肩作戰。」依文提醒他,「或者至少,我們其中有人在戰鬥。其他人則想到要躲在高高的樹上,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
魯佛咆哮出聲,開始往前推擠。在他嘗試越過依文的過程中,掉落了幾袋東西。他快成功了,但就在那時,這名矮人伸出一隻強壯的臂膀,像堵石牆般完全擋住了魯佛。
「丹妮卡也來了。」依文說道,他的另一隻手高高舉起並握成拳頭。
「砰。」皮凱爾在這名瘦削男子身後無情地加上這句。
提起丹妮卡的羞辱舉動,讓魯佛的臉因憤怒而脹紅。他再度咆哮,奮力推擠過依文,之後一路在狹窄的走道上跌跌撞撞,打落了架子上許多東西。
「祝你今天愉快。」依文在他後面叫道。魯佛丟下了那袋麵粉,經過櫃檯,逃往街上。
「看到他真不錯,」依文對皮凱爾說,「給無聊的旅途加點味。」
「嘻嘻嘻。」皮凱爾同意道。
依文的臉再度變得凝重,因為他注意到一名瘦高的男子正在皮凱爾後方架子上選購物品。這名男子的步伐與動作簡潔利落,眼神銳利而穩定,而且他用單手就輕鬆提起一袋二十磅重的肉。當他動作時,褲子後方的上衣被往上拉起,露出一支短劍正穩穩地插在他後腰的皮帶上。
光這點不會讓依文感到警覺,因為在卡拉敦,許多人身上都藏著武器。依文自己就在一個口袋裡放了一把刀。
但這名矮人確定自己曾在哪裡見過這名男子,而且是在不同的裝扮下。他又看了這名男子一會兒,直到男子注意到他,咒罵了一聲,然後轉頭朝走道另一邊走去。
「嗯?」皮凱爾問道,不曉得是什麼事情這麼困擾他兄弟。
依文並未立刻回答,因為他正忙著在自己的記憶裡搜尋。然後他想到了——他在「龍的遮羞布」旁的巷子裡,見過跟這名男子很像的人。當時那個人看起來比較髒亂,穿著破破的衣服,看起來就像名卡拉敦街頭常見的普通乞丐。不過,就算在當時,依文也已經注意到這名乞丐動作的利落,腳步也訓練有素而簡約。
這名矮人當時並未做太多聯想,現在也可能只會把它當作一閃而逝的想法,不過,他卻想到來卡拉敦路上發生的那個不愉快的意外。丹妮卡相信,這些佯裝成土匪的人並不是普通的盜賊,而且是埋伏在那裡等著襲擊他們三個。依文沒有什麼可以反駁這個假設的證據,而且,雖然他自己對此仍有些存疑,但他很瞭解丹妮卡,不會直接推翻她的推理結果。雖然,檢視屍體後他們得知的東西不多,因為這些人身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記號,甚至沒有熟悉的三叉戟跟瓶子的符號——他們原本以為會找到這些屬於他們敵人的記號。
從外表上不論怎麼看,他們似乎都只是些普通強盜,湊巧遇上這三名旅人。而且,當依文跟其他人到達卡拉敦後發現凱德立、艾福利跟魯佛,都平安無事地待在「龍的遮羞布」旅店時,這個可能性更高了。
不過,謹慎而身經百戰的依文可不會就此放鬆警戒,一點也不會。
「我們應該去找凱德立跟丹妮卡。」他對皮凱爾說。
「嘖嘖。」皮凱爾爭論道,一面困窘地紅了臉,一面朝依文搖著一根短胖的手指。丹妮卡前一晚並沒有回她的房間,而這兩名矮人兄弟不用猜就可以知道她是在哪過夜,以及為什麼留在那裡。
「沒有必要的話,我們不會去煩他們!」依文吼回來,「只是要幫忙注意著,就這樣。」依文朝走道末端點點頭,那個可疑的男子正在採購更多物品。「我不確定我們已見過在路上攻擊我們那群人的全部成員。」
「啊?」皮凱爾摸不著頭腦。
「我知道,當時那群人已經死光了,」依文說道,皮凱爾終於跳到旁邊去打量那名男子,「但我覺得他們還有其他同夥,而且我們可能不是恰巧才被他們攻擊。」
「喔哦。」皮凱爾不安地說道。他回頭望著依文,氣餒而顯然相當擔憂。
「我們只需看著他們,這樣就好了。」依文安慰他地說道,「我們只需要緊緊地看著他們。」
范德在城市外緣的穀倉裡緊張地踱來踱去。鬼魂早上曾用器虜伏的力量跟他以心電感應通話,要他展開行動;對凱德立的攻擊必須在明天黎明前開始。其他所有的殺手都已經不在農場,被派去跟那些部署在卡拉敦的同夥會合。去了雪片山脈的五個人還是毫無音訊,不過,丹妮卡跟矮人們已經來到城裡的消息,對那消失的五名「夜之面具」成員來說相當不利。
不過,十四名訓練精良的殺手應該還是足以完成這件單一,而並未被發覺的暗殺行動。起碼,這是當鬼魂要整群殺手中最有力量的范德留在農莊中,不要參與之時所說的話。
實際上,這名伏保巨人並不真的介意這種特殊安排,因為執行暗殺行動總是讓這名具有榮譽感的巨人很不舒服。但讓范德在意的是,鬼魂把他排除在直接行動之外的動機是什麼。鬼魂以前只用過這種進攻方式幾次,是在這名邪惡的殺手真心覺得目標能力強大的時候。在那幾次,范德被當成鬼魂的秘密逃生通道使用。如果鬼魂真的陷入危險,他只需要召出魔法器具,然後逃到范德的身體裡……而把范德留在鬼魂原來的身體中,承受任何可能的後果。
這種事情還要繼續多久?這名伏保巨人大概第一萬次地這麼想。他還要當那個邪惡而毫無榮譽心的惡徒的玩物多久?
就算他踱再多步,想得再努力,范德還是看不到結束的時候,或者是逃脫之路。他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想法是,到了早晨,凱德立就會死,而他悲慘生活中的一個邪惡章節就會結束。
「你似乎很匆忙。」當魯佛臉上蓋著一層白麵粉,走進「龍的遮羞布」然後直直衝向樓梯時,年輕的魔法師對他說道。
魯佛看著波格·瑞司,嘲弄地哼了一聲,但卻沒有勇氣忽視這名年輕魔法師的手勢——他要魯佛過去加入他。
「你想要怎樣?」魯佛厲聲說道。他對整個世界感到憤怒,而且對於又出現一個他被迫得聽命於人的情況,感到特別不耐煩。無論這名瘦削男子走到哪裡,都會發現到有人等在那裡要命令他。
波格愉快地笑了,然後將成繩狀的頭髮甩到一邊,使它們不致擋住他的綠色眼睛。「你的會議進行得如何?」這名魔法師問道。
魯佛再度哼了一聲,「你應該去問艾福利。」他回答道,每個字中都帶著怨毒。「像我這種跑腿的怎麼會知道!」為了要證明他的話,魯佛舉起手上幾個小袋子,那是他在出門後走進的第一間店裡的採購成果。
「他這樣對待你並不公平。」波格評論道,試著想聽起來像個真心的朋友。
「你也不該這樣待我。」魯佛尖銳地回答道。
波格點點頭,並沒有反駁。實際上,這名被他的前輩同僚們稱為「小波格」的年輕魔法師,頗能體會魯佛的處境。
「你到底是要交代我什麼事,還是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魯佛問道,「雖然我的時間也沒多珍貴。」
「沒事。」波格回答道。魯佛聽到後立刻就轉身走開,朝樓梯走去。「還沒有。」波格在他身後說道,魯佛充滿憤怒的堅定腳步頓時少了一些力量。這名教士最後一次回過頭來。
「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會知道的。」波格平平地說道,他的表情嚴峻而毫無商量餘地。這名年輕魔法師也許有點同情魯佛,但光是這點,還不足以減輕波格最後將要魯佛承擔的沉重負擔。
「你今天又跟那教士見面了。」鬼魂對這名年輕魔法師說道,此時正是下午時分,而魔法師剛進入他的房間。波格其實並不真的訝於發現這名鬼祟的殺手正在房內等著他,或者鬼魂曉得他跟魯佛見面的事。
「我曾經警告過你不要擅自行動。」鬼魂接下去說道。波格的臉奇妙地扭曲起來,然後鬼魂瞭解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並沒有對波格做出這個警告,是旅館的兒子那麼做——至少在波格眼中看來是如此。
「你?」波格問道,他的嘴唇彎成了一個微笑。「我今天沒見到年輕的布瑞南。」他語帶神秘地說道,「實際上,他父親挺擔心他的。」
鬼魂往後坐回床上,無言地點頭恭喜魔法師的觀察入微。「我們可以這麼說,那年輕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解釋道,「這可不是件好事。」
兩名男子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但卻有些小小的緊繃。鬼魂久久而犀利地打量著波格,然後這名年輕魔法師似乎感覺到,這名殺手正在擬定某個計劃——波格十分希望自己能被包括在其中。
「那麼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波格評論道,「布瑞南的消失不是件你可以一直隱瞞下去的事。」
再一次地,鬼魂點點頭沉默地表示對波格推理能力的欣賞。「我們幾乎沒剩下多少時間,」他同意道,「但似乎事情有些改變。」
「你是說教士們跟丹妮卡的加入?」波格問道。
「這些只是變數。」鬼魂回答道。
「那到底是什麼改變了?」
「你的角色。」鬼魂立刻回答道。波格起初小心地退了一步,害怕他自己是否也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我曾說你只是名觀察者。」這名殺手解釋道,「而且,就艾伯利司特看來,你也是如此。但你從來就不這麼覺得,對不對,瑞司?你從來就不打算坐在那裡,眼睜睜看著『夜之面具』的人自己享受殺掉這位凱德立的快樂。」
波格好奇地將頭朝向這名殺手,顯然不確定這個事實的陳述代表什麼意思。
「而你已經向我證明了,」鬼魂接下去說道,「不論是在你敏銳的推論能力,或是接近敵人的能力上,都已經超越了你原本所被賦予的角色所該有的。」
「我以為你不想要我跟魯佛談話。」波格回答道,仍然跟這名危險的殺手保持著安全距離。
「所以我才跟你解釋事情有所改變。」鬼魂反駁道,「我們有一位圖書館來的教長得對付,而且似乎還得加上一名難纏的女子。我想親自料理後面這個問題,而這樣的話我就得借用你的嘍囉。」
波格往床移動,如今是好奇多於恐懼。
「只是件簡單的事。」鬼魂解釋道,「一件簡單無害的任務要給齊爾坎·魯佛,讓我能接近莫波桑特小姐。」
「你要殺了她?」
「以某種方式來說是的。」鬼魂回答道,「首先,我會利用她,好讓『夜之面具』在攻擊凱德立時,他相信最不會背叛他的人,卻變成他的敵人。」
波格的微笑擴大了,回應著鬼魂邪惡的表情。這名殺手的計劃又漂亮又簡單,因為這樣就只有波格——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魯佛——成為他能加以預期的唯一潛在問題。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這名殺手於是設下了一個確保安全的誘餌。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令波格的臉上也出現了類似凝重的神色。
「我讓你可以在這場暗殺行動中實際出力,」鬼魂說道,「這是你早在我們離開三一城寨前就開始暗中計劃的。我向你保證,你的表現會得到艾伯利司特的賞識。」
「但是,」鬼魂狡猾地接著說道,而這才是真正的誘餌,「我的酬金會跟當初說的一樣。」
「當然……」波格開始說,但鬼魂沒有停下來讓他把話說完。
「而如果艾伯利司特沒有把全部的酬金送來給我,」鬼魂嚴峻地往下說,「那麼你就得自己填補不足的部分——也就是少掉的金幣。」
波格急切地點頭,非常樂意為自己得來的難得機會付上這點代價,而且也第一次開始瞭解到,如果跟這名邪惡的瘦小男子站在不同邊,將會有多糟的後果。
他們又一起度過了一個小時,鬼魂告訴波格計劃內容,以及他該扮演的角色細節。對這名野心勃勃的年輕魔法師來說,這個計劃跟他所扮演的角色似乎相當安全(魯佛會是那個實際上進行大部分工作的炫),而且獲得的回報也相當令他滿意。
就如同鬼魂所預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