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2: 蔭林暗影 第十六章 古老的智慧
    「等一下!等一下!」艾貝雷斯叫道,從河裡撥開水沖出來,然後推開用劍抵著依文喉嚨的兩名精靈。「他不是敵人!」

    這個聲明讓依文非常驚訝。「謝了,精靈。」他說,講每個字時都因痛苦而扭曲著臉。黑色的箭幾乎有一半穿過他厚實而充滿肌肉的大腿。

    這兩名精靈完全陷入困惑當中,但仍然低下他們的肩膀,撐起依文的雙臂,一路把矮人舉著從河裡弄出來。「走吧,快點!」其中一名精靈說。「如果我們繼續暴露在外,敵人會尾隨我們。」這群疲憊的成員完全不需被提醒第二次,尤其他們仍然可以在湍急的河流聲中,聽見拉格諾在山脊的另一邊兇猛地命令著它的士兵。

    艾貝雷斯大部分的時間都回頭望向那個山脊。這名精靈王子從來沒有在打鬥中輸過,但即使他對依文有所抱怨,艾貝雷斯仍必須承認,如果矮人沒有把他從戰鬥中拖出來,他可能已經被拉格諾殺了。

    這名精靈王子帶著這個陰暗的思緒離開了河流。

    精靈的陣營算不上正式的紮營地,比較像是一個小區塊,在那兒每棵樹的枝葉陰影下都有一名弓箭手,他們面色凝重,準備好對付試圖越過河流的敵人。

    艾貝雷斯跟他的同伴們,在一處小空地遇到前來迎接的精靈:雪琳跟汀太格。精靈王子本來很害怕他們在戴奧尼巔時就被殺了。他們走過去加入這群同伴時,臉上毫無笑容;他們甚至在看到跟聞到矮人時皺起了眉頭。

    「你回來得正好。」雪琳說,艾貝雷斯不記得曾聽過她音樂般的聲音如此肅穆。他仔細地盯著她良久,直到那時才開始瞭解到,在戴奧尼巔受的損傷有多嚴重。

    「很多精靈死了。」汀太格補充道,同樣地沉鬱。

    艾貝雷斯點點頭,「傷者由誰負責照顧?」他問道。「莫波桑特小姐的手臂需要重新包紮,而我的——」他奇異地看了依文一會兒。「——我的朋友被箭射中了。」

    依文在聽到這名精靈王子宣佈他是個朋友時,眼睛睜得老大。

    「哇喔。」皮凱爾呼道。

    「哎!這點傷算啥,精靈。」依文咆哮道,但當他從兩名支撐者身旁抽開身,想踏出一步時,幾乎因痛苦而暈厥,而且腳也不聽使喚。

    丹妮卡一下子就來到矮人的身旁,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扶起他。「來吧,」她說,撐起一個微笑,「我們一起接受治療。」

    「兩個又老又殘的旅人,嗯?」依文輕笑道。

    「可不像我們所留下的敵人一樣殘破。」丹妮卡指出。她注意到雪琳跟汀太格並未停止皺眉,而當她跟依文一起經過他們身旁時,她幾乎要對他們咆哮出聲。

    「我們必須將矮人們視為同盟的夥伴。」艾貝雷斯命令道,「因為他們的確就是,請不要有任何懷疑。」

    「根據誰的命令?」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艾貝雷斯尚未轉身面對這名精靈國王,就認出那是他父親的聲音。

    「你有遵照軍隊的命令嗎?」加蘭岱爾吼道,移向他的兒子。「你有權力選擇我們的同盟者嗎?」

    丹妮卡跟依文停下來,轉身看著;凱德立跟皮凱爾的眼睛則眨也不眨。不過,當精靈王朝他們接近時,凱德立把一隻手臂放在皮凱爾的肩上,讓矮人保持冷靜。

    艾貝雷斯不認為他父親的情緒爆發值得他做任何回答,但他曉得,如果他此刻不就地面對加蘭岱爾的話,問題只會越來越大。「我不認為此刻我們有拒絕任何援助的資格。」

    「我可從沒說過要幫你,精靈。」依文厲聲說道,他想把整件事拉回到自己身為一個矮人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我跟我兄弟是來照顧凱德立跟丹妮卡,不是你!」

    「喔咿!」皮凱爾堅定地同意道。

    「正是如此。」加蘭岱爾說道,怒視著兄弟中的一個,然後是另一個,「照顧凱德立跟丹妮卡,然後,別擋我們的路。」

    「父王。」艾貝雷斯尖銳地開始說。

    「而且我不想再聽你狡辯,西米斯塔的精靈王子!」加蘭岱爾諷刺地大聲說道。「當戴奧尼巔被摧毀殆盡的時候,艾貝雷斯在哪?當他的族人正在被屠殺的時候,我的兒子在哪?」

    自凱德立見到艾貝雷斯以來,他第一次覺得這名精靈王子看起來非常渺小。這名年輕學者的視線越過精靈,落到丹妮卡身上,然後看見淚水在她杏仁狀的眼睛裡打轉。這次,年輕學者心裡沒有一絲嫉妒,因為他也跟丹妮卡一樣深感同情。

    「如果你還想去就再去。」加蘭岱爾怒聲說道,「那麼,或許你就不必被逼著看我們的末日來臨,我們的家園被毀掉。」精靈國王一旋身離開了,消失在樹林中。

    在漸暗的陰影裡,艾貝雷斯站立了許久,沒有說一句話。

    「它們不會在夜間攻擊,」汀太格對這群同伴們表示,想要打破一下沉鬱的氣氛。

    「黑暗對哥布林是有利的。」凱德立說,企圖讓對話進行下去,並非為了跟他爭辯。

    「在西米斯塔不是!」這位藍眼珠的精靈魔法師回答道,擠出一個微笑。「我們的敵人學到該害怕黑暗。它們只在日間攻擊,就像在戴奧尼巔時。」汀太格的聲音在提到那場致命的戰役時,逐漸消逝。

    艾貝雷斯什麼都沒說。他沒有把臉低下,拒絕讓自己驕傲的下巴低垂,一面慢慢地走開了。

    就晚夏的夜晚而言,今夜特別地冷冽,而凱德立被允許在遠離前線的後方點燃一堆火。他拿出光筒跟得拉尼爾·奎爾昆之書,開始他的翻譯工作。他決心,只要有任何可以幫得上精靈忙的事,他就會去做。然而,一會兒之後,他就因不遠處一隻夜晚鳥類的美妙叫聲而分了心。

    凱德立忽然有個想法。他把古書放下,回想那天稍早所記下的沉默咒語。那不是個簡單的咒語;凱德立一直知道,要施展它會是一大考驗。雖然他很高興朵瑞珍沒有出現在拉格諾的陣營裡,但幾乎希望自己能有機會來面對這項考驗。

    「有何不可?」這名學者想道,然後他從火邊溜開,把光筒的光束縮小,讓他能更準確地瞄準那隻鳥。

    他開始一字不差地吟誦著古老的語言,不是很確定語調是否正確,但有信心自己不會遺漏掉咒語所規定要說的字。幾秒鐘過去了;凱德立感到一股奇異的能量在他體內累積。

    它越來越強,而且催逼他將之釋放出來。而他也這麼做了,把所有的決心放在最後一個音節裡,然後把它念出來。

    他靜止了一會兒。夜晚鳥兒的叫聲突然停了;整個森林都安靜下來。

    凱德立因勝利而高興地緊緊握拳。他回頭重拾古書工作,對自己在即將來臨的戰役中所能扮演的角色,覺得比較有信心了。

    不過,當丹妮卡朝他的火堆接近時,他的信心很快就被打消。這名年輕女子的嘴唇動著,向他打招呼,但卻沒有話聲跑出來。她望向四周,一臉困惑。

    凱德立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頹然把臉埋入雙手中。

    他的歎息聲也同樣聽不到,火堆的霹啪聲也是,然後他瞭解了。他抓起一隻樹枝,在地上的土中寫道,「會過去的。」然後比手勢要丹妮卡在他旁邊坐下。

    「發生了什麼事?」幾分鐘之後丹妮卡問道,此時營火所發出的雜音也重新出現。

    「我又再度證明自己的無用。」凱德立回答道。他踢著自己的背包,那裡面裝著普世和諧之書。「我根本不算德尼爾教派的牧師,甚至連教士都稱不上。即使最簡單的咒語,從我口中念出也會出錯,只會打中我不想打中的東西。我試著想讓隻鳥安靜,結果卻讓自己發不出聲音。我們真該慶幸那名魔法師沒有在上一場戰役中出現,如果她有,我們全都會死光,雖然沒人會聽見我們死前的叫聲。」

    即使凱德立用那麼懊喪的語調說著,而即使她身處險境而且受傷的手臂痛得很,丹妮卡還是因他的想法而大笑出聲。

    「我甚至害怕施展最簡單的治癒魔法,」凱德立繼續說,「因為我知道,它們可能會讓傷口更嚴重而不是變好!」

    丹妮卡想要安慰他,想告訴他,他是她所見過最聰明的人,也是萌智圖書館中最受推崇的年輕學者。但她卻無法對他所擔憂的這些小問題產生同情,尤其是跟籠罩在西米斯塔古老樹木前方的晦暗沉重命運相比。

    「自憐不像你的作風。」她冷靜地評論道。

    「是自白。」凱德立糾正她。

    「也許是,」丹妮卡辯道,「但在此刻卻是個不相干的自白。」

    「我這一輩子——」凱德立開始說。

    「並沒有虛耗掉。」丹妮卡在這名年輕學者把自己又往絕望更推進一些之前插嘴說道,「你的一輩子?你的生命才剛開始不久而已。」

    「我想要活得像個德尼爾的牧師,」凱德立悲歎道,「但現實卻不是如此。」

    「你還不確定。」丹妮卡斥責道。

    「我同意。」一個聲音傳來。他們抬頭望,然後很驚訝地發現朝火堆接近的是齊爾坎·魯佛。

    丹妮卡幾乎忘了這名瘦削男子的存在,而看到他則帶回了許多不愉快的思緒。凱德立感覺到她驟然產生的憤怒,於是把一隻手放在她肩頭,怕她會突然跳向魯佛然後掐住他。

    「我們教派中有些位階很高的成員並不擅長施咒。」魯佛繼續說,在小火堆對面挑了一截樹幹坐下,並且刻意避開丹妮卡冰冷的瞪視。「例如你的朋友,那位女教長。當女教長波緹洛普唸咒語時,就算最簡單的也常常失敗。」

    在閃爍的火光中,魯佛的面容顯得更加瘦削,而凱德立在他聲音中聽出一股顫抖。然而,這名年輕學者並沒有太注意這件事,而比較在意魯佛剛跟他揭露的事實。

    「那怎麼可能?」凱德立問道,「波緹洛普是教派中的領導者。如果她連最簡單的魔法都無法施展,怎麼能夠在萌智圖書館中獲得女教長這種高位?」

    「因為她是名學者,跟你一樣。」魯佛回答道,「而且是經由德尼爾的同意。別懷疑這點,即使這項同意並未在教士施法中顯現出來。女教長波緹洛普完全夠資格獲得她的稱號。」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丹妮卡問道,心裡還有許多問題想問魯佛,尤其是他跟朵瑞珍的關係。

    「我曾經聽艾福利講過一次。」魯佛回答道,試著想聽起來一派輕鬆,雖然每講一個字,他單調的聲音都在顫抖。「而我之後就特別注意。」他倒回去用枯瘦的手肘支著頭,再度白費力氣地想假裝鎮定。

    凱德立知道,在這段對話中,有許多其他的事情也在交戰著,不論是從丹妮卡或魯佛的角度看來,而且遠比狀似輕鬆的談笑含義深遠。分秒過去,而緊張情勢毫無消散之意;實際上,就凱德立看來,似乎他兩位各據營火一邊的夥伴,緊張都在加重。然而,聽完魯佛對波緹洛普的說法後,凱德立仍然感到相當安慰。他從自己跟這名女教長的相處經驗來考量這些話,不得不同意,自己的確幾乎沒看過波緹洛普試圖施展任何魔法。

    魯佛僵硬地站起身。「我很高興你回來了。」他說,莫名地有些緊繃。他從自己的背包中取出凱德立的絲質披風跟寬邊帽,帽子有點皺了。「我很高興。」魯佛又說了一遍。他微微地鞠躬示意,然後走了開去,走的時候幾乎被樹幹絆倒。

    「是很驚訝見到我們吧,你不這麼覺得嗎?」等魯佛走到聽不見他們談話的距離時,丹妮卡評論道。「我們的朋友可有點緊張。」

    「齊爾坎·魯佛總是很緊張。」凱德立回答道,自從他發現自己在沉默咒文上的失敗之後,聲音中第一次出現輕鬆之意。

    「所以你覺得是巧合?」丹妮卡忿忿地說道,「而且朵瑞珍認識他也是巧合?」

    「她可能是從得知我們的同一個消息來源,曉得魯佛的。」凱德立推論道。

    「當然了。」這名年輕女子同意道,而她諷刺的語調,讓凱德立自己說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對他那位瘦削的同伴的一種指控。「當然了。」

    黎明後不久,凱德立就被打鬥的聲音吵醒。他在背包裡胡亂翻找飛盤,抓起手杖,然後朝那邊衝去。在他接近之前,戰鬥就結束了,精靈成功打退另一波來襲的敵人。

    然而,即使行動成功了,當凱德立走到丹妮卡、艾貝雷斯以及矮人們所在之處時,他們都沒有高興的表情。

    「對不起,」這名年輕學者結結巴巴地道歉,「我睡著了,沒有人告訴我……」

    「無須害怕。」艾貝雷斯回答道,「你對這場戰爭也無法參與太多。十一名弓箭手讓敵人打了退堂鼓,許多敵人甚至連河都沒越過。」

    「而那些越過河的會希望自己有早早回頭!」依文加上這句話,似乎沒怎麼受腳傷所影響。他特意舉起沾了血的斧頭給凱德立看。同時,皮凱爾則忙著從自己木棒上的一個淺裂縫中拔出一撮哥布林的頭髮。

    凱德立沒有錯過艾貝雷斯朝矮人們投去的感激目光,雖然這名精靈顯然想把它掩飾住。「走吧,現在去讓自己休息一下。」艾貝雷斯對丹妮卡說,然後他望向周圍,表示這句話是對所有人說的。「我必須跟父王去參加會議。斥候兵今天早上會帶回更完整的敵人情報。」精靈鞠了一個躬,然後就走了。

    他們返回凱德立的小營地後,依文跟皮凱爾幾乎立刻就睡著了。這兩名矮人整夜都沒睡,向一些比較接受他們的精靈展示怎樣做路障,最後則以陷阱設置的教學做結。

    丹妮卡也伸展四肢休息,而凱德立在吃完一頓美味小麵包的簡短早餐之後,開始再度埋首於得拉尼爾·奎爾昆之書中。他的翻譯工作進度緩慢,持續到很晚;他覺得自己大概只解讀出一個古代文字的意義而已。其他上百個更加艱澀的符號對他還是未知。

    艾貝雷斯那天早晨稍晚去看他們,身旁伴著汀太格跟雪琳。這名精靈王子臉上的嚴肅表情,顯示了回報的斥候兵所帶來的消息意味著什麼。

    「敵人比我們原來所以為的還要有紀律而有組織。」艾貝雷斯承認道。

    「敵人的魔法師今天早上也歸隊了。」雪琳補充道,「她從手掌發出一條火焰,罩住了一名不幸的斥候兵。他現在還活著,但治療員不認為他活得過今天。」

    凱德立反射性地望向他的背包,望向普世和諧之書。他能從中找到什麼治療的秘法呢?他猜想著。他能找到足以幫助那名受傷精靈的力量嗎?

    他羞愧地轉開視線,承認自己無法做到。他沒有資格被稱為德尼爾的牧師,昨晚他就發現了這個事實。

    「同盟者那邊如何?」丹妮卡問道,「萌智圖書館有回應我們的請求嗎?」

    「沒有任何外來援助的消息傳來。」艾貝雷斯回答道,「我們認為,反正圖書館也無法集結足夠的軍力,就算他們能及時到達。」

    「那我們該怎麼辦?」凱德立問道。

    「加蘭岱爾提議離開西米斯塔。」艾貝雷斯嚥下從纖細喉嚨中湧上的哽咽,「他一直提起永聚島,說我們在凡人諸國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你的想法如何?」丹妮卡問道,她的問題聽起來幾乎像是個指控。

    「現在不是離開的時候。」這名驕傲的精靈堅決地說道,「我不會把西米斯塔留在哥布林的手中,但——」

    「但我們在此地的希望正迅速消褪。」雪琳回答道。

    凱德立並未錯過她紫羅蘭色眼中的悲傷之情,憂鬱的表情奪去了她的活力與戰鬥的心。

    「我們無法打敗這麼龐大的軍隊。」這名精靈少女承認道,「許多哥布林會死掉,這是真的,但我們的數量也會不斷減少,直到一個都不剩。」

    讓凱德立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他突兀地打破了接下來的沉默。「我已經開始翻譯得拉尼爾之書了,」他堅決地說道,「我們會在那裡找到答案。」

    艾貝雷斯搖搖頭,「你的時間非常少,」他解釋道,「而且我們不像你一樣,對這古老的著作有許多期待。森林的魔力已經不如從前——在這點上,恐怕我的父王是對的。」

    「你何時要決定接下來的策略?」丹妮卡問道。

    「今天,稍晚之後。」精靈王子回答道,「雖然我曉得這個會議也只是個形式而已,因為決定已經做出了。」

    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但卻有許多事情待做,於是三名精靈離開了。丹妮卡倒回自己的毯子裡,蠕動著,徒勞無功地試著想睡一下,而凱德立回去埋首於古書中。

    他又花了一個小時,被兩個幾乎出現在每一頁的簡單古語弄得挫折不已。如果連這兩個字都得讓他花那麼多的時間,那他怎能期待自己在一天之內解讀完整本書?

    他把書放到一邊,伸展四肢,又累又挫敗,充滿了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牧師凱德立?顯然不是。戰士凱德立?幾乎算不上。學者凱德立?

    也許吧,但這項能力在真實又暴力的世界中,突然顯得毫無用處。凱德立能夠對上千名古代英雄的冒險事跡侃侃而談,講述過往的戰事,甚至只看過一次就能記住一名魔法師失傳的咒語書。但他沒有辦法把侵略西米斯塔的這股黑暗勢力趕開,而其他能力此刻都完全不算數了。

    總算,睡眠慈悲地佔據了他,而凱德立做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夢。

    他看見西米斯塔被古代的天光籠罩,紫羅蘭色、藍色跟嫩黃色的星光透過厚厚的樹葉頂蓋,柔和地閃耀著。精靈們跳著舞,數量比如今存在於西米斯塔的還要多上十倍,而西米斯塔最偉大的國王帶頭唱著歌。

    凱德立聽不懂歌詞,雖然他能夠流利地說現代的精靈語。更奇怪的是精靈四周森林的反應,因為,樹木本身在回應得拉尼爾的歌唱,回答著精靈王。一陣極輕的微風飄送過這古代的西米斯塔,而那些巨大而厚重的樹木竟然就彎下了,搖動著,配合森林子民們優雅的動作。

    然後這個景象就消失了,凱德立坐直起來,被依文跟皮凱爾打雷一樣的鼾聲吵醒。這名年輕的學者甩甩頭,躺回去,希望能重回那消失的瞬間。他的夢迅速遠去,只在一眨眼間,然而他卻能清楚地記得那股沉靜,以及魔力。

    他的雙眼大大地睜開,然後他爬向那本綁著黑色皮帶的書。那些未知的古文字再度呈現在他眼前,但這一次,凱德立把自己做下的筆記跟邏輯性、實用的技巧都丟到一旁。這一次,這名年輕學者運用他以感情得到的啟示,像得拉尼爾在他夢中一樣地去感受,然後讓自己的靈魂如精靈與樹木一般舞動,他們的歌聲伴隨著他。

    「滾出來!」齊爾坎·魯佛咆哮道,用力捶著一棵樹幹。「我照你們要求的做了,現在放我自由!」這名瘦削的男子緊張地望向四周,怕自己剛才講得太大聲了。精靈似乎無處不在;而魯佛毫不懷疑,若他們其中一個發現魯佛陷入兩難的原因,會非常樂於賞他一箭。

    他是獨自在森林裡,至少在身體上可以這麼說,而且自從前一晚離開凱德立跟丹妮卡之後就是如此。魯佛無法入睡——一個在他腦子裡的小惡魔聲音不允許他這麼做。這名瘦削的男子已經形容枯槁,煩惱罩頂,因為他沒辦法擺脫德魯希爾心電感應的入侵。

    你有什麼好損失的?這名小惡魔粗糙的聲音滿意地說道。你可以得到整個世界。

    「我不知道他們的計劃,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魯佛堅持道。

    噢,但你會的,德魯希爾自信的回答傳來。而且你的確該這麼做。

    「絕不!」

    你曾經背叛了朋友一次,齊爾坎·魯佛。德魯希爾提醒他。如果精靈王子曉得了你這個秘密,他會有多仁慈?

    魯佛的呼吸變成短促的喘息。他知道德魯希爾的問題實際上是個直接的威脅。

    不過,別想這些不愉快了,德魯希爾繼續說道。現在,幫我們。我們會獲得勝利——這很明顯即將到來——而當勝利來臨,你會得到豐富獎賞。若你忽視我們,就會付出代價。

    魯佛不曉得自己的動作,對尖銳的疼痛毫無所覺。他驚訝地往下看著手,上面抓著一把自己頭上的糾結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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