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詠霖的這條短信,連在一起看就是:我想你,你現在有很多難處,天都要塌了,我很想幫幫你,安慰你,請回我電話。
我反反覆覆地看了十幾遍,完全不解其意。
這算什麼呢?假如把其中的內容刪減一些,重新排列,變成:「你現在面臨很多難處,惶恐不安,我想幫幫你」,這話倒是很耳熟,前段時間,我不是對李詠霖說過類似的話嗎?我希望在幫助楊潔的同時,也能解決李詠霖的問題。當時他很乾脆拒絕了我的幫助,難道現在是在這話反過來諷刺我?!
我盯著手機發呆,百思不得其解。
老威好奇心特別強,「看什麼呢?」他問。
「喏,自己看看吧。」我把手機遞給他。
「噢——」他才看了一眼,就發出這樣令人作嘔的聲音,「乖乖,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這麼回事?什麼意思?他沒接著說下去,只是翻來覆去,把那條短信看了許久。
然後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帶著笑意,總之是一副很矛盾很讓人討厭的模樣,說:「原來如此啊,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啦,李哥他喜歡你——」
「胡說八道什麼呢!」這話要是幾分鐘前說,我們兩個就打起來了。不過此刻老威卻一點兒都不生氣,他搖頭晃腦地笑著:「你瞧瞧,這不是很明顯嗎,人家李哥很擔心你呀,知道你被楊潔扎傷了,想給你開解開解,寬慰寬慰,快快,趕緊給人家回電話。」
我為身邊總是圍繞著一些不正經的人而感到自卑——最可氣的是,這不正經還都是裝出來的。
耐著性子,我給老威解釋:「不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大概是發錯了吧。」
「發錯了?這樣的短信還有發錯的道理嗎?他要發給誰?也總不至於發到你手機上。哎呀呀,我和李哥認識這麼久了,要不然該叫他李姐?不不不,他倒是挺爺們的,有個楊潔這樣的嬌妻,還生了女兒。那他肯定是很爺們的,那小艾你是咋回事?我說你這些年也沒個女人,是不是……呃?」
我懶得理他……
他倒是抓住了個笑料,順便挖苦我,哪肯輕易放手:「哎呀,這李哥大概是個同性戀吧,不,是雙性戀,呵呵,小艾你是啥戀?不行不行,我得趕緊結賬走人了,我害怕。」
我無奈苦笑:「說吧,說到你煩了,就算拉倒。」
好在老威很快也膩了,就問:「你說這同性戀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家裡把小男孩當女孩養,就會這樣?」
「不,事實可沒有這麼簡單。」
幾年前,我去導師家做客,他的話最有代表意義。他說:「前兩天,我一歲的女兒在玩具童車裡發現了一個塑料娃娃,她發出的那種興奮的尖叫,是我兒子在同樣年齡的時候看到農村的拖拉機時會發出的。」像很多家長一樣,他很難相信這只是因為我們下意識地教給孩子們一些「社會規則」。要知道,他們才只有一歲,在最早期的自主活動裡,男孩和女孩就有系統的差異。男孩更具有競爭性,對機器、武器和動手做事更感興趣,而女孩則對人、衣服和語言更有興趣。說得大膽一點,男人喜歡地圖愛玩遊戲,女人喜歡衣服愛看小說,不可能僅僅是後天培養的結果。
學術界有個更經典的約翰和瓊的例子:20世紀60年代,在溫尼佩格,一個失敗的**環切手術給一個小男孩留下了嚴重損壞的**,後來醫生決定把它切掉。隨後的一系列決定包括:通過閹割、手術和激素療法,把這個男孩變成女孩。於是,約翰成為了瓊,她穿了裙子,玩了布娃娃。她長大成了一個年輕女子。1973年,弗洛伊德派的心理學家莫尼突然對公眾宣佈:瓊是一個適應得很好的少女,她的例子也就結束了一切猜想,證明性別角色是通過社會環境建立起來的。
一直到了1997年,才有人去核對事實。當米爾頓·戴蒙德找到瓊的下落時,他們找到的是一個娶了一位女子、生活幸福的男人。他的故事和莫尼的說法截然相反。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總是深深地為某些事情感到不愉快:他總想穿褲子,想跟別的男孩子混在一起,想站著。在14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告訴了他發生過的事情,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他停止了激素治療,把名字又改成了約翰,恢復了一個男性的生活。通過手術切除了Ru房,25歲的時候,他與一個女子結婚,成了她孩子的繼父。他曾經被當成是社會決定性別理論的證詞,事實卻證明了這個理論的反面——先天因素,也就是先天因素在性別決定上是有巨大作用的。
此後,更為尖端的科學家找到了基因中,可能包含人類心理性別的因子。因此,老威的觀點,也是我們許多人的觀點——同性戀是從家庭培養出來的——是錯誤的。
呃……等等,我想到哪兒去了……老威還在盯著我看呢,可我腦子跑到學術問題上去了。
還是把問題聚焦在李詠霖的這條短信上吧。我是個異性戀,這一點我可以拿人頭擔保……那麼,李詠霖是個同性戀或雙性戀嗎?不大可能,否則我和楊潔的治療過程中,她早就會對我提到。那麼這條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短信,只能是他不小心發錯了。
他本想發給誰?
楊潔?不會的,他和楊潔不大可能還用這種口氣說話,會比這直接得多。我於是想到了楊潔的姐姐楊穎?這倒不是沒可能,可楊穎有什麼難處呢?她上著班,是個小公司的財務經理,掙得雖然不多,可也足夠花銷,又沒有孩子的負擔,因此輪不上李詠霖操心。
給李詠霖打電話追問此事嗎?好像也不妥,李哥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之前就和他鬧得挺不愉快,沒必要雪上加霜。
「回家吧。」我說,「天知道李詠霖賣什麼關子。」
老威見我也沒了主意,悻悻地跟在後面。
他是不喝酒的,今天破例,喝了指甲蓋那麼一點點杯底,也不會醉,開車送我回家。一到家,我就感覺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難受,靠在床上,藉著酒勁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有些似夢非夢的東西糾纏著我,說不清道不明,過了很長很長時間,我一翻身,耳朵硌在手機上,這才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屋子裡很陰暗,我床邊坐著個高大魁梧的黑影,拖著腮幫子,好像在打瞌睡。這是老威,他那魁梧巨大的身材坐在我的電腦椅裡,就像是騎了個玩具小車。
我揉揉眼,問他:「哦?老威,你還沒走啊。幾點了?」
「嗯?」他被驚動了,使勁甩甩頭,「嗯,沒走,你睡著了,我帶著雪糕出去遛彎,回來又給它洗了個澡,吹乾了毛,然後靠在這打盹。」
「哦,辛苦了,幾點啦?算了,我自己看吧。」從枕頭邊上,我抽出了手機。
沒看清屏幕右上角的時間,一條明顯的短信提示,倒是分外顯眼。
我按了確定鍵,又是李詠霖來的!
「為什麼不回我電話?我很擔心你,知道嗎,急著想見到你,求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短信啥時候來的,你為啥不叫醒我?」我急沖沖地問老威。
「你丫沒事吧,你的手機,問我?自己查查不就得了嗎?」
哦,對對,我也是暈了,翻了翻,這條短信是晚上六點半發來的。距離李詠霖的上一條短信,過了兩個多小時。
「現在幾點?」我又問。
「我成你手錶了啊?怎麼你一睡醒就是幾點幾點的,問幾遍啦?」老威很不耐煩,還是看了看表,「八點半多,快九點,怎麼了?」
「你看看這條短信。」
老威接過手機,老半天才說出一句整話來。
「喲,這水深了啊,李哥第一次發錯了短信,也還可以理解,怎麼過兩小時,又錯了?」
「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看?」
「趕緊打,說不定出什麼事了呢!」
李詠霖的手機倒是沒關,可是嘟嘟嘟的一陣長音,無人接聽。
我又打了一遍,情況依舊。
老威坐不住了:「怎麼樣,咱們去他家看看?」
「他會在家?」
「嗯,今天是週六。」
「他是老闆,週六晚上就一定回家?」
「你忘了他女兒啦,上次我問他週末要不要幫忙,他說不用,每週六下午有半天全是女兒的康復訓練,所以他自己晚上接孩子回家,這是雷打不動的。」
對!瑤瑤得定時去康復醫院。週一到週五,由孩子的家庭教師負責,週末家庭教師休息,他自己負責。
一路無話可說,我和老威都很焦急,車子開得飛快。
上一次去李詠霖的家是為了尋找楊潔,這一次,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又會是什麼……